万里无云

出版时间:2008-1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作者:李锐  页数:201  
Tag标签:无  

内容概要

  本套“中国当代作家”系列丛书遴选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以来成就突出、风格鲜明、有广泛影响力的作家,对他们的作品进行全面的梳理、归纳和择取;每位作家的作品为一系列,各系列卷数不等,每卷以其中某篇伤口的标题命名。  本套丛书一共收入了作者的八部作品。从一九八零年代中期的《厚土》开始,到最近的一些随笔为止,大致选了二十年以内的文字。《厚土》是我的成名作。严格的说,我的文学创作也是从《厚土》开始的。在这之前的十二三年虽然也写了一些作品,但只能算是学习和准备。  我为自己的写作定下一个标准:用方块字深刻地表达自己。但是,为什么在全球化的时代强调使用方块字?怎么才能算是深刻?用什么样的形式来表达?“自己”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自己?这几个问题一问,就知道这个看似简单的标准,其实很苛刻。用这个标准衡量自己这八本书,我不能说真的做到了,只能说还算是一种自觉的追求。  本来文学创作是个人的事情。作家和好作家的分野就在于类似和独创的不同。但是我相信,无论多么独特、独创的写作者,他都无法使自己分身于历史和时代之外。从某种意义上说,写作常常是对历史和时代的反省与反抗,是独自一人对生命深情的抒发和挽留。讽刺的是,历史会让反抗和反省变得多余,生活会让抒发和挽留变成自作多情。因为,无动于衷是历史的基本属性,变幻无常是生活的本来面目。  我是和文革以后的“新时期文学”一起成长起来的。当我们在一波又一波的主义和潮流中模仿和“创新”的时候,身边的这个世界早已翻天覆地:  从天安门广场上高举毛主席语录本狂呼万岁的红海洋,到灯光广场上挥动荧光棒泪流满面的追星族;从千百万城市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再教育”,到亿万农民像潮水一样涌向城市去打工;从所谓的国家主人翁,到失去生活依靠的下岗工人、没了土地的农民;从排着长队用粮票、布票购买生活必需品,到琳琅满目的超级市场、名品专卖店;从“深挖洞,广积粮”的自我封闭,到高楼林立、汽车塞路的国际化流行病;这一切都是我们亲历亲见的历史和生活。眼前的这个世界变化之大,之剧烈,之深刻,说翻天覆地没有半点夸张。在所谓全球化的潮流下翻天覆地的中国,让所有的文字描述相形见绌。我们已经从狂热信仰的革命天堂或地狱,一步跨进了权力和金钱的狂欢节。在这个狂欢节上被权力剥夺的精神侏儒们,却又同时依靠金钱变成了消费巨人。有人宣称,这是一个历史终结于消费的时代。在这个时代,经典被读物取代,独创被复制取代,欣赏被刺激取代。总之,在“作者死了”之后,文学的死期也就不远了。可是在我看来,文学是人记录自己生命体验和想象力的一种本能。这种本能,在没有文字之前被人们口口相传,在有了文字之后人们就用文字记录。就像食欲和性欲一样,这样的生命本能并非专属于某一时代。真正的文学从来都是出于内心的渴望和需要,权力的剥夺,金钱的驱使,或许可以得逞于一时,甚至得逞于一个时代,但它们从来也没有能得逞于永远。刻骨的生命体验,勃发的想象力总是会从岩石的缝隙中生长出来,总是会在大漠的腹地汇聚成茂盛的绿洲。真正的创作者从来用不着向历史撒娇,非要要求一个适合文学生长的“盛世”。生活本来就是泥沙俱下的,历史也从来就不可能干净。唯其如此,才滋养出了意想不到的文学。  在这翻天覆地的世界上,几十年来除了读书就是写作,很单纯也很单调。写的东西也简单,除了小说就是散文随笔。如此这般,在单纯和单调之中一晃三十载,眨眼间,曾经的热血青年忽然白发杂生。真快。快得来不及感叹。所谓的反省和反抗,在落到纸面的同时,也渐渐变成一个人的独白。到这时候才体味出什么叫“创作是个人的事情”。那情形很像是一个人把沙子扔进黑夜,也很像那只啣来石头填海的笨鸟。  牢记着历史无动于衷的基本属性。我不想给自己的选择涂上浪漫的色彩,更不想找一个道德的高台阶站上去。义无反顾的自生自灭是用不着宣言的。

作者简介

  李锐,男,1950年9月生于北京,祖籍四川自贡。1966年毕业于北京杨闸中学。1969年1月到山西吕梁山区插队落尸,先后做过六年农民,两年半工人。1977年调入《山西文学》编辑部,先后担任编辑部主任、副主编。曾任山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现为山西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2004年3月获得法国政府颁发的艺术与文学骑士勋章。自1974年发表第一篇小说,迄今已发表各类作品将近两百万字。系列小说《厚土》为影响较大的作品,曾获第八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第十二届台湾《中国时报》文学奖;并被香港《亚洲周刊》评为“二十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出版有小说集《丢失的长命锁》、《红房子》、《厚土》、《传说之死》;长篇小说《旧址》、《无风之树》、《万里无云》、《银城故事》;散文随笔集《拒绝合唱》、《不是因为自信》、《网络时代的方言》。和外国作家的作品被翻译成中文一样,李锐的作品也曾先后被翻译成瑞典文、英文、法文、日文、德文、荷兰文、越南文等多种文字在海外出版。

章节摘录

  第一章  一  院子里就剩下我和这棵树。  我把红线换成绿线,一个兜兜绣了三天了,还是绣不完,三朵花,五片叶,两条鱼,花是荷花,鱼是金鱼。也不知道使恁大的劲要干啥,隔这么老远都能听见,响器吹打得能把庙顶子掀起来。窑里、院里跑得一个人也不剩,都跑到庙里看红火去了。猪吃饱了,鸡也吃饱了,院子里就剩下我和这棵树。天太旱,旱得它太难受,旱得李子从树上一颗一颗往下掉,脚底下滚了一片绿珠子。  他就走过来了,他站在院前的街上看见我了,他说,荷花,吃饭了么。  我把绿线放回笸箩里,我说,吃了。  他说,这是做啥活。  我说,给孙子缝个兜兜。  他说,哦。  我说,你有啥事。  他说,没事,啥事也没有。学生们都叫我给放假了,还能有啥事呀我。  我说,哦,闲跑哩。  他点点头,他说,是哩,闲跑跑。他说,你这是绣啥花呀你。  我说,荷花。三朵花,五片叶,两条鱼。是金鱼。  他说,哦。金鱼。  我说,荷花我也没见过,金鱼我也没见过。  他说,哦。  我说,就照着心里想的瞎胡绣呗。  他说,哦。  我说,说是要闹九天呢,说是头三天吹啥“毛毛雨”,中间三天吹啥“一条大河”,最后三天要让县剧团来给唱“水漫金山”,说闹够九天,把水攒够喽,龙王爷就给下雨了。你说能下么你说。  又有两颗青李子落下来,叭嗒,叭嗒。天太旱,旱得它太难受。他看看李子,看看我,又看看天,他说,咳,他们不知道,其实,毛主席写过两句诗,比咱们想要的水都多,毛主席说,“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你听听,这得有多少水呀。  又有颗李子落下来,砸在荷花上。他又说这些有学问的话了。他动不动就爱说这些有学问的话,说了几十年说了一辈子电没说够。我说,是哩,水真多。我说,你看我这兜兜上也都是水,又是鱼,又是荷花,没有水咋活呀你说。都两年啦,老天爷也不说给下个雨,没有水咋活呀你说。没有水上哪找收成呀你说。你看看这树给旱得有多难受呀。  他又看看我,又看看树,又看看天,他说,我走呀。  我说,闲跑去呀。  他说,闲跑。他们在学校里办事,没法上课,我把学生们都放了假,放九天假,九天啥事情也没有。  我说,你不留在庙里看红火。  他转过身去,他说,看了,太吵人,吵得我在学校连觉也睡不成。睡不成觉也没啥事情,放九天假啥事情也没有。  坐在这棵李子树底下就能听见,也不知道使恁大的劲要干啥,这伙吹响器的道士劲真大,大得要把日头揪下来当锣敲呢,十里八乡的人都围在庙里,每户人家都按人头交了钱,都说几十年也没有祈过雨了,现在地都分给个人了,祈雨都是给自己祈的,这一回要好好闹一回。娃娃们都不上学了,都放了假跟着大人们乱,都在庙里综着看红火,嗷嗷地乱叫,隔这么远也能听见。荞麦在庙里,爸在庙里,牛娃也在庙里,都在庙里。就是把他从庙里给吵出来了,吵得他连觉也睡不成了他。吵得他啥事情也做不成了他。他转过身去,我就看见他满头的花白头发。那天我坐在院里的碾盘上绣鞋垫。鞋垫剪得爸也不能用,荞麦也不能用,我就照着心里想的尺寸瞎胡剪了一个。满村子的人都说他要来。都说他要来了,我就赶着绣,一连绣了三天,他还没来。鞋垫上绣的和这一样,也是三朵花,五片叶,两条鱼。花是荷花,鱼是金鱼。一连绣了三天他也还是没有来他。妈就在窑里敲那口破锅,梆梆梆,梆梆梆。我知道是催我喂猪去呢。我就撂下鞋垫去喂猪。喂了猪,我就又坐在碾盘上,还绣。妈就在窑里敲水缸,当当当,当当当。我知道是催我担水去呢。我就撂下鞋垫去担水。担了水,我就还坐在碾盘上,还绣。妈就又敲开面板了,咚咚咚,咚咚咚。我知道这回是催我做饭呢。就是个催,就是个催。能把人催死。我拿着鞋垫站起身,就听见爸的铜锣响了,咣咣咣,咣咣咣。一伙孩子嗷嗷地叫起来。我就看见他了。我看见他穿着一身蓝学生服,背着一个方方正正的背包,手里举着一个金光闪闪的铜铃铛,从老杨树后边走出来,简直就像是从画儿上走下来的,他可真神气,他可真年轻,他可真好看呀他!天是蓝的,山是黄的,树是绿的,天上地下透亮得叫人眼晕,他就从画上走下来了他。我高兴得浑身直打战。我就看见荞麦从人堆儿里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喊,姐,姐,快煮饺子吧,快煮饺子吧,老师来啦,老师来啦!爸说,也不知道咱们老赵家有没有这么大的福气,他要真能看上你,咱老赵家的祖坟上就算是烧了高香啦。爸这话不是对着我说的,是对着油灯说的。爸把烟锅对着油灯凑过去,爸说,就算是烧了高香啦。我就站在灶台边上浑身直打战。他可真神气,他可真好看呀他!他拿着个本子站在我对面,他说,姓名。我就笑,我说,我解不下。他说,就是你叫啥名字。我说,哦,解下啦,我姓名荷花,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笑起来,他说,不对,是你的名字叫荷花。你姓赵。我说,我爸姓赵,我可不是也得姓赵吗我。他就不笑了。他说,年龄。他看看我,他又说,就是你今年有多大了。我赶紧说,这回我解下啦,我是五月初二的生日,刚过了两个月,今年十七啦。他都写在那个本子上。他说,太大了,超龄啦。我说,谁说大?你属狗,我属鼠,我比你还小两岁哩!谁说大?他就把本子放下了,他说,你不懂,我现在是在统计到底咱们村有多少学龄儿童。他看看我,他停下,他又说,就是有多少孩子够上学的岁数。你十七岁,太大了,你连上中学的岁数都超过了,可是你还是可以到学校来扫盲。我就生气了,我说扫就扫,反正在家也是天天扫。他见我生气,他就笑,他说,荷花,你不懂,你听错了。扫盲就是认字,不是扫地。他可真神气,他可真好看呀他。他一笑。我也笑。我一天的学也没有上过,我可不是啥也不懂,啥也解不下吗我。我哪敢和人家比呀我。我一个十七八的大闺女家,我哪能和娃娃们一块扎堆去呀我。我就给金鱼绣了黑眼睛,给荷花绣了白芯子。我就用蓝线一针挨一针地给花和鱼衬了底色。鱼就游起来了。花儿就漂起来了。我就把鞋垫给了荞麦,我说,荞麦,给。荞麦拿到手上,荞麦说,姐,这么好看,你咋不给我呀。我说,这双太大。你想要,姐再给你绣。我说,放到书包里,不许叫别人看见。荞麦放到书包里,荞麦抹了一把鼻涕就跑了。我知道我配不上人家。可我这一辈子再没有绣过那么好看的花。红花白芯子,金鱼黑眼睛。要多好看有多好看。白脸盘高个子,黑眉毛大眼睛。要多神气有多神气,要多年轻有多年轻。他哪像现在这个样呀他。  我就把绿线从笸箩里又拾起来,绣完了红花,绣绿叶,绣完了绿叶,就该绣金鱼了。天太早。脚底下滚了满地的绿珠子。它真是难受死啦它。  二  满鼻子的都是屎味。血就一下子一下子的撞到脑门子上,撞得脑袋都快他妈×的炸啦。咚,咚,咚,都快他妈×的炸啦!日他的祖宗,你站到这么个龟孙子地方不闻屎味还想闻他妈的啥味呀你。这一群苍蝇就在脸前头综着我,飞过去,落一落。飞过来,落一落。嗡嗡嗡,嗡嗡嗡。弄得脸上麻一阵,痒一阵。嗡嗡嗡嗡嗡嗡,嗡你妈的啥呀嗡,嗡急了,我一刀子全宰了你们不可。那个说书的瞎子说,好汉武二郎一手握了白闪闪牛耳尖刀,一手揪住淫妇潘金莲的头发,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惨叫,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可就出来啦。那武松心不跳,气不喘,面不改色,噌噌又是两刀,咣当一声,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就他妈×摆在了大哥武大郎的牌位前。嗡嗡嗡,嗡嗡嗡,嗡你妈的啥呀嗡,嗡急了,我一刀子全宰了你们不可。那个说书的瞎子说,潘金莲那个狗日的,看上了有钱有势的西门庆,她个龟孙子就起了坏心了她,她狗日的就不想跟武大郎过啦她,她就使毒药药死了自己的男人,她狗日的就跟西门庆睡开觉了她,你说她是人不是人呀她,你说她心狠不狠呀她,你说天底下这女人你能信不能信呀你,一转眼她就跟他妈的野男人睡开觉了她。你以为就是武松敢杀人呀你,你以为就是武松手里有把刀子呀你。你知道这群苍蝇为啥这么综着我吗,啊?我他妈的一身的血腥气,一身的猪血,我手里这把刀子刚刚在庙里把一个猪头割下来。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我就把它狗日的给宰了我,我就把它狗日的脑袋给割下来了我。龙王爷跟前供的那颗猪头就是我割下来的。我就不信,你狗日的那头比猪头还难割。不信你就试试。不信你俩就再往一块儿凑凑,只要你狗日的敢迈进我的门槛,我就给你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你以为我在庙里杀猪,就不知道你俩想干啥呀。你以为我他妈的比武大郎还憨还傻还窝囊呀你。我从庙里跟出来,就是想要看看你俩狗日的到底要干些啥。他前脚抬腿,就有人告诉我说你看看那是谁出了庙门了你看看。他前脚抬腿,我后脚就跟来了我。你以为就你长了眼睛长了耳朵呀。我也有!我的眼睛耳朵也管用。我就站在这个茅厕里盯着,我倒要看看你们俩能干啥。天底下的男人不全是武大郎,还有好汉武二郎呢。那个说书的瞎子说,眼睛里头装不下沙子,好汉肚里咽不下窝囊。我快五十岁的人啦我,我连孙子都有啦我,我肚子里也不能装下这个龟孙一辈子的窝囊。我他妈×的也不是武大郎!你拿着个兜兜坐在树底下,我还不知道你心里想的啥呀我,你等吧你,你狗日的都等了三十一年啦,你也还是白等。血都快把脑袋撞破啦!咚,咚,咚,都快撞他妈×的破啦!苍蝇们飞过来飞过去的,飞过去飞过来的,嗡嗡嗡嗡嗡嗡,我就一刀砍过去了我,我非宰了你们不可。我就再砍一刀,再砍一刀,再砍一刀,再砍一刀,正砍着,她就走进来了她,她一走进来就叫起来了。  她就骂,呀呀,牛娃,你个龟孙这是要杀人呀你,瞧你这一身的血。  我就笑,嘿嘿,嘿嘿,杀啥人呀我,我哪敢杀人呀我,我杀了一辈子猪,你见我碰过谁一根毛吗你,啊?我是在庙里杀猪呢。  她又骂,牛娃,你死吧你,你个不要脸的你,人家_个女人家上茅厕,你个男人家钻在里头想干啥呀你。我刚刚咳嗽了那些回,你就成心不应声呀你,你就是想等着我进来呀你。  我又笑,嘿嘿,哪能呢,红盼。你看我这穿戴得齐齐整整的,我哪有那么坏的心眼儿呀我。再说你的屁股除了荞麦能看看,别人哪能随便看呢。我哪有那么坏的心眼儿呀我,我就是真的没听见。  她还骂,你狗日的在庙里杀猪,你龟孙不在庙里上茅厕,跑到这么远来干啥呀你?  我还笑,我说,嘿嘿,我也不想跑,是庙里人多,茅厕里挤得插不进个缝缝。我是憋不住啦我。憋得我可村子瞎跑,我就跑到这儿来了。  她就一直骂。我就一直笑。她就一直骂,我就一直笑。笑得我脸都硬了我。  等到红盼把我从茅厕里骂出来,我又扭过头去看了看,他早就没影了他。血不往头上撞了。苍蝇也不飞了。我就听见吹吹打打的曲子传过来。青天大白日头底下,就是那棵李子树,李子树底下坐着她单单的一个人,有几只鸡在她身边走过来走过去的,她手里拿着个兜兜在那儿绣,绣一针,把针尖在头发里蹭蹭。绣一针,把针尖在头发里蹭蹭。我在她身上种了快三十年的种子,我在她身上种出来三个儿子两个闺女。现在,我儿子也有了媳妇,我儿子的种子又结出果儿来了,我现在有了孙子了,她是在给我孙子绣兜兜呢她。她在这棵李子树底下一坐就是三十年。都他妈×的快三十年了她。她早就变成一棵树了,是我的树,是我牛娃一个人的树,树根儿就扎在我的院子里,一扎就是快三十年。她结出来的果子,都是我种下的种子,我种了她三十年,种了大半辈子了。我就知道他们不敢让我用上这把刀。吹吹打打的曲子一阵比一阵响得紧。十里八乡的人都跑到五人坪来找龙王祈雨,给龙王爷唱戏,给龙王爷说书,给龙王爷请来道士吹打响器。可你要想伺候好龙王爷,还得靠我这把刀子给龙王爷杀猪宰羊。龙王爷吃不上肉,他哪能给你下雨呀他。说时迟,那时快,武松的白刀子就变成红刀子了。我就知道他们不敢让我用上这把刀。那个说书的是个瞎子,一个瞎子哪能看得见我手里也有一把刀呀。红盼的男人是荞麦,荞麦现在是村长,村长老婆的屁股哪能随便看呢,我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呀,我哪有那么坏的心眼儿呀。村长的老婆看见我手里有把刀,可我这把刀是杀猪的刀,不是杀人的刀。庙里的那颗猪头就是我割下来的。十里八乡的男女老少都看见了,都能做证,我割下来的是猪头,不是人头。我杀了一辈子的猪了我,有谁见过我碰过谁的一根毛儿吗,啊?再说了,我就知道他们不敢让我用上这把刀。  二  他看看我。他说,九天太长了。孩子们欠下的课太多了不好补。  我说,张老师,要是祈不来雨,今年再没有一点收成,就不是九天的事情啦,咱这学校办不办得下去都难说啦。孩子们要是都不能来上学了,张老师,你还教谁呀你?  他又看看我,他就不说话了他,他就低着头一股劲地抽,一股劲地抽,烟从他嘴里冒出来,又贴着他的脸他的头发升上去,他那个脑袋就变得像个炼丹炉。我就把心提到嗓子眼儿上,自打他从监狱里关了八年出来,和他一说话我就把心提到嗓子眼儿上。我把一整条“红塔山”放到桌子上,我说,张老师,这是村委会决定给你的补助,过两天还有猪肉、羊肉、鸡蛋、白面,凡是祈雨龙王爷有一份儿的,学校都有一份儿。我看看他的脸色,我又说,张老师,你放心,有我这当学生的当村长当支书,亏不了老师你一根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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