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蓝色的眼泪

出版时间：2008-7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作者：素素 等  页数：2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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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概要

　　《水蓝色的眼泪》收集了素素、商羊、赵波、朱文颖等人的小说，这些作品伴随着《萌芽》的成长而生，虽历经时间洗礼，却依旧透出清新澄明的气息。坚定的文字，成熟的笔致，纯净的故事，蕴含着万千的浪漫气象，令人在哀愁中品味出淡定的欢喜。

书籍目录

天堂 星期四，别给我惹麻烦艺人 不系之舟 温润童心 生活在春天 花满天 水蓝色的眼泪 活得像电影一样 爱情国境线 夏天的死亡游戏

章节摘录

　　天堂　　一　市长　　离开学农基地琦敏一号岛的那天，天空中阴云密布。我站在船尾，目送着远方琦敏一号岛的轮廓在天际的沉沉乌云的压抑下渐渐模糊远去，直至化为乌有，心中突然涌起一种仿佛遗落了什么东西在那岛上的感觉。这种感觉对我来说并不是陌生的，它同样地产生在我们十天前从学校出发赶往琦敏一号岛的时候。那时期中考试刚刚结束，我们对琦敏一号岛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学农是怎么样的？”我们就带着这样的向往进入梦乡，然后有一天在凌晨四点被一阵刺耳的起床铃声吵醒，还没来得及向各自的美梦告别就得开始匆匆忙忙地收拾行装准备出发。人人都盲目、笨拙地跑来跑去，忙着想把眼睛所看见的东西统统带上，怎奈我们的行李车只有一辆小卡车，而不是一百辆小卡车。最后，经过一番折腾以后，当我浑身无力地一手提着一只塞得鼓鼓囊囊的大旅行包，肩上扛着重十五公斤的被褥铺盖，步履蹒跚地离开灯火通明的宿舍楼，走人外面的茫茫黑夜中去时，心头忽然一阵凄凉，就产生了那种感觉——那种仿佛遗落了什么东西在那宿舍里的感觉。当我经过长途跋涉，又饿又累地抵达琦敏一号岛上我们的那间破陋狭小的寝室之后，头一件事就是发现我果真把我所有的漱洗用具全部遗落在远方的宿舍里了。这一下我大为泄气，紧接着又恼火起来，因为这并不是我的责任。我的漱洗用具本该和其他人的放在一起带来的，结果其他人的漱洗用具都好端端地带来了，唯独我的给漏下了。就因为他们的一时疏忽，导致我不得不将要有整整十天面临一种没有牙刷、没有杯子、没有脸盆、没有毛巾的说不出有多可怕的生活’而他们此刻却正在嘻嘻哈哈地整顿行装，看上去高兴非凡。我愤愤不平地责问他们、唾沫四溅地骂他们，他们毫无反应，仍旧嘻嘻哈哈、高兴非凡。最后我只好去质问市长。市长就是我们的室长。市长是一个白白胖胖、戴一副眼镜的老好人。当时市长正坐在他的下铺的床上用手一个劲儿地揉着脑袋，因为他刚把头撞到了过于低矮的上铺床沿上。我走到他的床边，想坐到他身旁和他好好谈谈，不料在弯下腰的时候也一头撞到了上铺床沿上，这一下使市长不禁心花怒放，白白胖胖的双颊因为高兴而涨得通红。我疼得眼冒金星，心中更加火冒三丈，大声质问起市长来。　　“我可不负责任。”市长揉着脑袋说。　　“可是——”我大声嚷道，“你是室长呀！”　　“是你们选我当室长的，我可不负责任。”　　“可是——”我惊愕地瞪大眼睛说，“要是你不负责任，那谁来负责任呢？”　　“我可不负责任。”市长揉着脑袋说。　　“可是——”我不禁理屈词穷，“反正你们得把牙刷、杯子、脸盆、毛巾借给我！”　　“我可不借。”市长揉着脑袋说。　　市长是个老好人，他对什么都漠不关心。所以后来当我不动声色地把市长的牙刷、杯子、脸盆、毛巾拿去用的时候，市长出只不过眼睁睁地看着。“我得常常提醒自己，”市长常常提醒自己说，“要把你们当人看待。”严格来说，市长也属于人类，尽管他长得像个戴着眼镜的矮南瓜，但是他从不把别人看作自己的同类。幸亏市长没有占靠窗的那张床，否则那个千载难逢的绝妙床位就算是浪费了。占靠窗的那张床的是狗。狗是个喜欢格格笑的小个子。狗在他的床上盘腿一坐，向四周打量了一圈，然后就格格地笑了起来。狗的气管又细又小，一笑起来就呼吸困难，随时都有生命垂危的可能。现在狗一边格格乱笑，一边喘不过气地用手掐着喉咙，在床上拼命打滚，就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快活。我们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说不上话来，只是用手一个劲儿地指着窗外。我们爬到狗的床上一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窗外正对着一排女生寝室，相距不过十步，通过窗子可以把女生寝室的内部情景看个一目了然。这一重大发现使我们不禁欢欣鼓舞、心跳剧烈。唯独市长泰然自若。市长躺在床上一本正经地看着书，不胜嘲讽地说：“这下你们高兴了吧？”“我就是高兴！”佛手说，然后故意扯开喉咙呵呵大笑了几声。佛手长得高大强壮，笑起来声如洪钟，颇有气概。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笑了，只是坐在床上发怔，两眼直勾勾地瞪着窗外。过了那么一会儿，狗突然从床上蹦了下来，气急败坏地跑了出去。等他回来的时候，手里多出了一叠报纸和一瓶胶水，然后开始很仔细地用报纸糊起窗来。　　“你疯啦？”佛手冲着狗嚷道。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干吗？”狗回过头来看着佛手，脸上流露出一副内心痛苦的样子，“既然我们能看见她们，她们也一定能看见我们呀！”　　“我们有什么好看的？”佛手看上去惊诧万分，一副不能理解的神情，“我就不怕给她们看！”　　幸亏狗不像佛手，佛手后来就因为这句话遭到了报应。狗一点儿也不理会佛手，仍旧小心翼翼地糊窗，并且精心留出几个小洞，以满足偷看的需要。这几个小洞为我们在夜晚进行的偷窥行为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是狗糊着糊着，突然哀嚎了一声，显出一副极端难受和惊愕的样子。原来女生们因为受了狗的启发，也用报纸糊起窗来，使狗追悔莫及、痛心疾首。等到晚上我们开始偷看的时候，所有的女生寝室的窗户都已经糊得严严实实，连一点小洞也没有留下，害得我们只能从没有关严的门缝和天窗里得到一点点安慰。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欣喜快慰，得到了不小的满足。我们高高兴兴地趴在狗的床上，把头凑在一块儿通过小洞向外看。当然了，只有市长除外。市长这时正神态自若地躺在床上看他的书，嘴里还说：“笨蛋，你们这样不怕被发现吗？干吗不关上灯？”佛手一听，急忙跑去关了灯，这一下中了市长的计，因为别的寝室都灯火通明，唯独我们寝室里一片漆黑，立刻把我们暴露无遗了。直到市长嗤嗤地笑出声来，我们才恍然大悟，于是佛手急忙又去开灯，咬牙切齿地诅咒市长不得好死。这时狗突然兴奋地轻声喊道：“快看！”我和佛手连忙凑到小洞上一看，却什么也没看到，正想把狗宰了，忽然又听到狗悄声说：“你们看左边第二问寝室的天窗，有一个女生正坐在床上脱外衣，看见没有？”我们按他的指点看去，却仍然什么也没有看到。我说：“对对，穿红色毛衣的那个，现在又在脱毛衣了！”佛手接口说：“现在又开始脱牛仔裤了呢……”我们三个都急不可耐地瞪大了眼睛，悄没声地乐得浑身哆嗦，好像又看见女生在脱什么东西了。这下市长终于上了钩。市长把手里的书一搁，说：“你们看了那么久，也该让我看看了吧。”接着市长很费劲地扭动着胖胖的身躯爬上了狗的床，把我们挤开，拿眼凑在窗前看了一会儿，然后从容不迫地下了床，对乐作一团的我们连看也不看一眼，不慌不忙地踱了回去，重新躺回床上，拿起书，自始至终都表现出极高的修养。“这下你们可高兴了吧？”市长两眼盯着书本不紧不慢地说。“我就是高兴！”佛手说，然后故意扯开喉咙呵呵大笑了几声。偷窥女生寝室，戏弄市长，最高兴的莫过于佛手了，所以佛手很快就遭到了报应。灾难发生在有一天晚上佛手洗屁股的时候。佛手命中注定要遭到不幸，所以他才会养成这种注定要带来不幸的习惯，那是佛手学农以来第二次干那事儿。他先是把窗全都关严，然后对我们进行了一番娓娓动听的诱哄和威胁，以确保我们不会在关键时刻泄露机密。最后佛手把门一关，开始洗他倒霉的屁股。但是门锁是坏的，所以一个冒失的女生高高兴兴地推门而入，想邀佛手去打牌。在学农的时候，我们晚上无所事事，只好聚众打牌。到处都是三五成群的人在拼命打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琦敏一号岛学农基地一到晚上就变成了一个混乱不堪、狂热放荡的大赌巢，并且还形成了一种男女之间互邀往来的打牌风气，男生和女生相互串门成了家常便饭。所以那天晚上一个女生想邀佛手去打牌，随随便便地推开门进来，一见到佛手就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紧接着捂着脸逃了出去。那声尖叫划过月夜长空，进入宇宙，当场使佛手陷入了万分绝望的深渊。　　严格说来，佛手那天夜晚失去贞操的过错并不在于那个喜欢尖叫的女生，也不在于那把坏掉的门锁，而是在于狗。那天夜晚是佛手第二次洗屁股，而他在第一次干那事儿的时候，狗突然尖声大喊起来，与此同时左邻右舍的男生们立即成群结队地蜂拥而来，大声喝彩，吓得佛手魂飞魄散。为此佛手差点儿砸碎狗的狗头。所以佛手第二次干那事儿的时候，狗乖乖地没吭一声，才导致了那个女生会毫无戒心地闯进来，因为如果狗喊的话，无疑又会招来一大群男生围观，那女生当然就不敢随便进来了，所以佛手这一次失去贞操完全是因为狗没有喊的缘故。　　三　佛手　　经过那次事件，男生女生之间因为打牌而相互串门的风气得以发扬光大，愈演愈烈，终于引起了某些正派的老师的警惕。老师们觉得伤风败俗，于是规定晚上严禁打牌，就此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打牌与禁牌之间的伟大斗争。等到牌都在一次又一次的搜捕中被没收得差不多了，打牌的风气总算得到了控制。从此我们一到晚上就真正陷入了一种百无聊赖、精神恍惚的状态。说实在的，我们内心深处并不痛恨老师，尽管当我们因为不敢打牌或者因为老师的严密监视而不能打牌或者因为手头的牌被老师没收殆尽而不可能打牌导致精神上极端空虚苦闷的时候，我们也会以暗暗痛骂老师的方式来发泄内心深处的无名怒火。我们真正痛恨的是那种毫无道理的约束行为，例如食堂的那些厨子，居然规定我们在排队领饭菜的时候不许说话、不许发出任何声响，甚至连碗盏的碰撞声也不许随空气传播出去，理由是任何声响在他们听来都是反抗的表示。要是他们成天给我们做美味佳肴，那倒也罢了，可惜除了督导来视察的那一天以外，平时的饭菜都差劲得令人惊奇。要不是我们对差劲透顶的饭菜有一点天生的好奇心以及我们成天都饥肠辘辘的话，早就绝食了。我们的学农生活总是很容易使肚子饿的。我们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六点半晨跑，七点吃早饭，八点到十一点半劳动，劳动包括采橘、选橘、包橘、装箱，然后吃午饭、午休，不准打牌，一点半开始再劳动，采橘、选橘、包橘、装箱，到五点半吃晚饭，写学农日记，不准打牌，九点熄灯睡觉。这种制度通常是必须严格遵守的，但是对于《学农通讯》编辑部的人却完全例外。《学农通讯》是一份每天一期的学生自办刊物，宗旨只有一个，就是赞美劳动。编辑部的四个人全都是学生，和普通劳动者隔离开住，享受一种大不相同的待遇。他们从凌晨一二点到傍晚六七点钟休息，傍晚六七点钟到凌晨一二点钟工作，一日三餐都有专人送去。也就是说，他们每天有十七个小时可以随心所欲地自由支配，不必参加任何集体活动。当然也不必劳动，不受任何限制，甚至可以打牌，唯一的责任就是赞美劳动。他们十分热衷于这项工作，因为只要他们不断地坚持赞美劳动，别人就管不着他们。他们一到晚上就开始四处征集稿件，从中选出一小部分赞美劳动的文章，一印刷就成。他们成天除了赞美劳动、不劳动以外就无事可做。他们越是不劳动，就越是要赞美劳动，就越是可以不劳动。幸亏他们只有四个人，不然的话他们很可能会形成一种风气，人人都争相赞美劳动，而把被赞美的荣幸留给别人。他们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很少有人能像他们那样娴熟地把劳动赞美得如此崇高和美好，而那些没本事赞美劳动的人就只好眼睁睁地任他们赞美了。他们的生活当然是令人羡慕的，很多人都羡慕他们，但也不是人人都如此。佛手就不羡慕他们。佛手是个傻子，他热爱劳动。佛手热爱劳动是因为他也不参加劳动。佛手是个帮厨的，不和我们一起参加劳动。据他说，他恨透了帮厨的工作和那些厨子，做梦也想和我们一样劳动。至于佛手在厨房里究竟干了些什么和看见了些什么，我们尽量不去打听，以免吃饭的时候感到恶心。佛手老是痛恨厨房和那帮厨子，直到有一天他用一把锋利的菜刀从自己的手指上切了一块肉下来。我们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佛手已经被送进医院了。我们都很难过，很为他惋惜。后来佛手回来的时候，一根手指被纱布缠得结结实实的。他推门进来，脸色苍白，因为屁股上给打了针，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狗一眼看见他，惊奇地喊道：“原来你还活着？”　　佛手笑笑说：“没事儿，死不了。我可不会和那些鸭子一块儿进天堂。”　　“什么鸭子？”　　“明天督导要来慰问我们，”佛手说，“所以吃鸭肉，厨房里有四十多只鸭子要宰呢。”　　“你的手指是不是在宰鸭子的时候弄伤的？”狗问。　　“呸！”佛手说，“我就是再从手指上剁一块肉下来，也不愿去碰那些倒霉的鸭子！”　　佛手是个好样儿的。佛手宁可再从手指上切一块肉下来，也不愿意当一个刽子手。要是你问他伤势重不重，他就会告诉你伤势不严重，他会绘声绘色地向你描述当时的情景：他怎样在切菜的时候从手上切下一块带指甲的肉来，鲜血怎样从伤口里喷出来，剧痛怎样袭来，周围的人怎样尖声大叫，他怎样一只手淌着血，一只手拎着那半截血淋淋的皮肉跑来跑去，医生怎样在他的伤口上缝针。最后他脸色苍白地冲你笑说没事儿，死不了。佛手就是个好样儿的。了不起的佛手。　　佛手也是个傻子。他的手受了重伤，反而觉得挺高兴，因为这样一来他说就有理由彻底摆脱厨房而去和大家一起劳动了。佛手过去总是梦想着能尝尝“真正的劳动”是什么滋味。但是佛手的英雄事迹很快在《学农通讯》上得到了如歌如泣的赞颂，顿时声名远扬，一些老师也深受感动，决定批准佛手卧床休息，不再参加劳动。佛手一得知这个消息，立刻气急败坏地跑去和老师评理，态度强硬地表示不需要卧床休息，只要求早日投入劳动。老师越是深受感动地不让佛手劳动，佛手就越是感情激动，急得指手画脚，语无伦次。佛手越是心急如焚，老师越是受到感动，更加不让佛手劳动。最后佛手神情沮丧地回到寝室，颓然倒在床上一病不起了。　　佛手手上的伤令狗大为羡慕，因为班上的女卫生员长得很漂亮，狗对她有意思。接着有一天狗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神气活现地高举起一根手指给我们看。原来那根手指刚刚被包扎过。谁也不知道狗是怎么把手弄伤的，只知道狗刚把这个来之不易的宝贝伤口弄到手，就马上欢天喜地地跑去找女卫生员，当女卫生员给他精心包扎的时候，狗获得了无限的幸福。但是佛手的伤带给佛手的没有幸福只有痛苦。佛手被迫卧床休息，想参加劳动的愿望又一次落空，于是整天闷闷不乐、神情恍惚，面容苍白而消瘦。佛手老是诅咒自己的手，拼命想早日痊愈，想得茶饭不思郁郁寡欢，身体反而日渐衰弱；越想早日劳动，精神就越苦闷，身体就更加衰弱，老师就更不让他劳动。佛手觉得自己苦难重重，陷入了深深的忧郁之中，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无所事事，成天失魂落魄地趴在狗的床上偷看女生寝室。佛手冥思苦想，费尽心机，终于发明了一种用来解闷的新花样。他勾结了相邻几个寝室的同样无所事事的男生们，等到晚上熄灯以后，趁有些女生还留在外面倒水或者洗衣服的时候，由佛手一声令下，突然一齐从窗口打开手电筒，给那几个倒霉的女生来个大曝光。这一手果然把那些女生吓得张皇失措，盲目地东跑西撞、走投无路，从而使佛手高兴地呵呵大笑起来。佛手的手电筒新花样在一开始获得了空前的成功，但是很快就不奏效了，因为女生们一到晚上熄灯后就再也不敢待在外面了。佛手于是重新又陷人了垂头丧气的境地。佛手想劳动都想疯了，竟提出要代替我们写学农日记：由我们读，他来写。他的伤是在左手，右手还可以写字。我和狗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正当佛手精神抖擞、干劲十足地准备过把瘾时，我和狗却又嫌他写的字太难看，不要他写了，佛手又一次陷入彻底绝望的境地。直至学农结束时，我们为了表彰佛手那强忍痛楚地不劳动的坚毅精神，把“学农积极分子”的荣誉授予了他，而这正是狗垂涎已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