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名集(全六册)

出版时间:2009-1-1  出版社:北京大学出版社  作者:废名  页数:全6册  字数:41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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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废名本名冯文炳,但他似乎很痛恨这个名字,以致在创作生涯的初期就早早地“废”了,有关情况可参看本书“附录”《笔名录》。不过50年代以后,他又把本名给恢复了,这一回他没做任何解释,我们也不好妄为猜测。本书书名选择“废名”,只是由于这个名字更为读者所熟悉,并没有轻视他后期文字的意思。实际上我们以北平城国共易手为界,将此前作为作家的废名的创作与此后作为学者的冯文炳的著述分为上下两编,正无所倚轻倚重。当然,他的文学研究大体上都还可以看做所谓“作家的文论”,从这个角度着眼,我们所确定的书名也就很有道理了。本书收录现能找到的废名所有已刊未刊作品,依全集体例编纂,其不名“全集”者,盖缺收日记、书信两项。根据某些线索,废名可能不定期记些日记,但至今未能寻及;书信收集情况极不理想,不到十通,尤其存于周作人后人处大宗函件一时无法整理出来,所以除以书信形式发表的文章外,私函一律不收。其实,失收书信日记,也是可以叫“全集”的,我们这样做,是有点过于谨慎了。

内容概要

本书共六卷,分上下两编,以国共易手为界,上编为作为作家的废名的创作;下编为作为学者的冯文炳的著述。上编收1922至1948年间的作品,下编收1949至1964年间的作品。上编以文体划分为小说、文、诗、论四类,各类依时间顺序分辑;下编基本以研究对象为分类标准。
本书是新文学中除《鲁迅全集》以外唯一全面整理的作家集,所采用的底本基本为初版本,体例是全部依底本排印,底本有错依校本改者出注,底本不误校本误者不出注。废名作品散佚极为严重,以往从未出版过能反映其全貌的集子。经过多年艰苦收集,本集中新发现的文本约占三分之一。全书历时十二年,校勘作者身前所有版本,对废名作品的研究者、爱好者及文学写作者、爱好者均是一个福音。

作者简介

废名在文学史上被视为京派的代表作家,其小说以"散文化"闻名,对沈从文、汪曾祺、李健吾、何其芳、李广田等作家均产生过影响,堪称"作家的作家"。其诗论、佛论也有很大影响。解放后主要从事研究工作,涉及古代文学、现代文学、美学、语言学等,其中杜甫研究、鲁迅研究在"文革"前就产生重大影响。

书籍目录

第一卷
 前言
 凡例
上编
  小说
   上
    竹林的故事
    窗
   序
   讲究的信封
   柚子
   少年阮仁的失踪
   病人
   浣衣母
    半年
    我的邻舍
    初恋
    阿妹
    火神庙的和尚
    鹧鸪
竹林的故事
河上柳
去乡——S的遗稿——
   桃园
    张先生与张太太
    文学者
    晌午
    石勒的杀人
    追悼会 
    审判
    浪子的笔记
    一段记载
    桃园
    菱荡
  枣
 小五放牛
  毛儿的爸爸
  ……
  中
第二卷
第三卷
第四卷
第五卷
第六卷
附录

章节摘录

  阿妹的死,到现在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今天忽然又浮上心头,排遣不开。冬天的早晨,天还没有亮,我同三弟就醒了瞌睡,三弟用指头在我的脚胫上画字,我从这头默着画数猜,阿妹也在隔一道壁的被笼里画眉般的叫唱:“几个哥哥呢?三个。几个姐姐呢?姐姐在人家。自己呢?自己只有一个。”母亲搂着阿妹舐,我们从这边也听得清楚。阿妹又同母亲合唱:“爹爹,奶痛头生子;爷和娘痛断肠儿。”我起床总早些,衣还没有扣好,一声不响的蹲在母亲的床头,轻轻的敲着床柱;母亲道,“猫呀!”阿妹紧缩在母亲的怀里,眼光灼灼的望着被,——这时我已伸起头来,瞧见了我,又笑闭眼睛向母亲一贴,怕我撕痒。阿妹的降生,是民国元年六月三十日;名字就叫做莲。那时我的外祖母还健在;母亲已经是四十五岁的婆婆了,一向又多病,挣扎着承担一份家务,——父亲同两叔叔没有分家,直到阿妹五岁的时候。听说是女孩,外祖母急急忙忙跑上街来,坐在母亲的床沿,说着已经托付收鸡蛋的石奶奶在离城不远的地方探听了一个木匠家要抱养孩子做媳妇的话。

编辑推荐

  《废名集(套装全6册)》收录现能找到的废名所有已刊未刊作品,依全集体例编纂,其不名“全集”者,盖缺收日记、书信两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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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总计83条)

 
 

  •   知堂“四大弟子”之一的冯文炳著作《废名集》六卷出版,这对中国文学严重沙漠化现状来说,无疑对在沙漠中的途人来说遇到的一片绿洲——不如说一片绿叶更为恰当些吧。
      这套皇皇六卷六卷本的文集可以说是迄今为止最全面的废名文学大赏,这对废名作品的研究者、爱好者及文学写作者、爱好者均是一个福音。
  •   是迄今为止收录废名作品最全的一部巨著!为研究者提供了方便!书的装帧很精美!感谢为这一工作付出的所有“前辈”!
  •   总体还行。但是《废名集》第六卷封面有污渍,影响美观。
  •   早就想买废名的书了,只是没什么比较全面的版本,这次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这套废名集不错,即可阅读又可收藏。
  •   很好的废名集,可以很好的研究废名先生
  •   废名是周作人先生的四大弟子之一,小说有诗意与苦涩的味道,值得一读的
  •   很全,而且书的装帧很好,纸张质量,字体大小都非常满意。不管是对喜欢废名的人来说,还是对研究废名的人来说,都是值得收藏的一套书。
  •   早就想买废名的书了,只是没什么好的版本,这次遇上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书了,就不会错过了。
  •   废名有一双灵性的双眼,观物有情,视角独特,经常带着我们回到一个简朴却可爱的时代。
  •   王老师认真。废名只可重读。
  •   应该好好阅读废名
  •   废名的文字我喜欢,尤其莫须有先生传。
  •   质量挺好的,这包括撰稿质量、印刷质量、装帧设计各个方面。
    作为编辑的我,都觉得是一套好书。更何谈喜欢废名的人!
  •   喜欢,真正的经典,喜欢沈从文和汪曾祺的都不妨读读。
  •   绝对称得上中国现代文学中的经典!
  •   冯文炳一代文化大师
  •   很不错的一套书,内容质量均是上乘,全集对研究本身就会大有助益的。
  •   书收到,发现第六册中缝裂开,得到及时换货,当当值得信耐。
  •   很用心的一部集子,好得很
  •   我梦寐以求的书,总算有这个集子了,不用一本一本去搜集了
  •   书很好,固然如老师推荐的一样,发货速度也很快。
  •   想说,这套书真的很不错,虽然说装订一般,里面不是太细,打开的时候,书有开裂的痕迹,但内容还是不错的,如果不是特别深入研究的话,这套书就足够了。
  •   认识一个人,可以通过多种方式,只有文字的方式是直达性灵的。
    值得收藏的一套书。
  •   包装很不错,内容看了看,有点一般。
  •   难得的一套书,找了很久,没想到碰上了.开心.
  •   书是好书,当当的配送实在是玷污这么好的一套书。随意的用绳子系上,就放在箱子里面送来了。书外面连个口袋都不套一套,好好的一套书搞得到处都是污迹。从来买书都没写过评价,这次真的是相当不满意,相当愤怒。
  •   太喜欢这套书了。
  •   这套书物有所值
  •   设计,纸张,内容,都非常好。值得收藏。
  •   速度很快,整套书包装很好,就是其中一本的书页有破损,以后发货时请仔细检查,但总体还是不错啦
  •   印刷质量很好,值得收藏!价格不菲!
  •   装帧内容两全其美,适合收藏
  •   还不错。语言很有特色,凝练有诗意。如果想校正流行的八股腔,好好读读废名,会受益匪浅。
  •   近期喜欢收一些文集。
  •   不错,挑着看
  •   因为是第一次整理作者遗留文献成套,所以成本较高。故显得性价比不扎样。
  •   行,很好,很不错,非常超值。
  •   装桢大善。
  •   废名的书很不错
  •   废名集(套装全6册)
  •   内容很好价格很贵
  •     彼时,雨漫天落下,四周见茫,猫腰闪进书店,家里穷得令人扼腕,成捆的书哪里买得起?扎一角落,抽出书来孜孜地读。时日渐久,书店老板掇过一矮凳过来,坐上去,心下自是感激。满架的武侠耸着刀兵,翻拣在手的人看到油墨印出来的“下”,收入腋下挤出,间或侧头同伙伴嘀咕,偶有“功力猛增”飘入耳中,真确与否难知,也不经意。言情栏下,一圆屁股淹入宽宽窄窄的屁股,翻开粉红的封面,脸红心跳地看着。我在哪?功利得很,看书只为写好文章,中外名著栏下孤零零。
      
      高中生为文,好行高大壮美,也是无奈之事,题海游荡,吟句酌字的心境烟消云散,能走的只有套路了。名句?本子上自然是写满了。文章也是找专出警句的来读,仿佛逼着花盆中兀然长出参天大树。警句拥进笔端的文章,参天大树又多了几株,偏有人不吝啬,挟以排比句倾泄而下,参天大树竟似列了队等候检阅。
      
      我忘性之大,警句过目即忘,又傻傲傻傲的狂,不肯录入本子,苦于写不出嵌宝式的文章。吃不到的葡萄没有道理不酸,看到此类的文字也疑心起来,偏偏中国诗是那样的短,警句巍然而起颇令人担忧,就像扭曲而上的盆栽,挤得盆中的土都夹缝求生起来。
      
      新到了书,废名著。这名儿有意思,名废掉了还有个名儿在上面。短短的小说,几无情节,废墟中遍生青草,清风过,微微点头致意。若是拔地而起株参天大树,伞盖似的树冠倾罩下来,满地的草哪有活路?
      
      “王老大一门闩把月亮都闩出去了”,“阿毛一张眼睛——张了眼是落了幕”。写得真是好。
      
      自此,挂这名儿于心上,不时兜出来挂嘴上:得找全了他的书看。大了,过眼过几本文学史,寻不着踪迹。纳闷儿了,郁达夫都能入选,何至于这样的高手······再大些,看得到对岸的书,又有汪曾祺和周作人写得文章,竟也是地底默默流动的一脉泉。而史,这样的东西,原不过庙堂换了神位,冷水猪头总要供奉几颗,好压压前朝的反气。
      
      我竟看重它!
      
      又得见季羡林的回忆,先生与熊十力争论佛学问题甚至于互掐脖颈,憋紫了脸。先生大概是真动了气了。
      
      先生是懂佛的,莫须有先生渐有见道之言,我不懂佛,不敢妄言。只是,“其实我倒很是一个伪君子,凡事最能够不干己杀鸡为黍而食之,便意坊替庖人洗得干干净净的,我愿我是君子之校人呵,我设想我是校人之鱼呵,于是言语道断人我众生实际是一个东西,放下屠刀,血流漂杵,豕立人啼,杯弓蛇影,汉朝有个人彘,妲己哈哈大笑,于是莫须有先生就发狂,孤鸾对镜自舞不止,于是就乏死了”,我自以为能看出先生的悲愤。
      
      楚地,巫文化盛行。《离骚》开宗明义,“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巫之后⑴!骄傲非凡。先生出自楚地,诗文不在话下。文中见颓废,南方人是体会得颓废的,颓废是要有物质、文化底子的,在这底子上沉溺,养成敏感乃至大废不起,精致到欲语无言,赏心悦目把玩终日却涕泪忽至。一千五、六百年前,西晋成东晋,衣冠南渡,见过千年以上的华夏毁弃,丝竹失音,肉骨成灰,颓废就一直嵌进南方人性格中。北方人?游牧的蛮子。
      
      幸好,先生之文有生气,仿佛雕梁中冒出的木耳,木头已经朽透了,堂前燕筑的窝长出的草都枯败了,仍拼命从疏松的朽木里挣扎出生机来。
      
      这在于先生惯写女子。女子,媚,母性,因为母性而侠,济世间颓废的男子。女子少有颓废者,迎着阳光舒展身体,韧到极致。先生笔下女子不同于胡兰成笔下,胡写女子,如把玩在手的玉,随手丢来丢去,实写自己举手投足网下气场,引得众女子投怀送抱,猥亵自不用说,下视上,破烂成条的内裤扎出浓重的阴毛。先生的女子浴月光而长,立于深夜庭中,如湖面升腾起的女神。“当尸理清曲”,先生笔下女子独自生长,与人间无干。
      
      也许我说得隆重了,这样的女子周身上下罩下冰钟,男人近身不得。先生写的女子更像读书时代,旁边端坐着的女孩,大夏天,嫩白的臂膊渗出汗珠子,偶尔触到,温凉入心。“摘花赌身轻”,先生极喜欢的句子。
      
      
      “废名的诗不容易懂,但是懂了之后,你也许要惊叹它真好。”⑵
      
      诗,我门都没入,只看诗,最近苦于寻不着王载庵注的李贺诗本子,不懂只好闭嘴,单说先生的小说。
      
      没有吃人的礼教,堂客⑶赫然入文,位份却极模糊,小地方人计较些小算盘,耍些小聪明,使些小奸小坏,蒙些小恩小惠。笔端总是若有若无的触到,像是旧画里的用墨,勾勒几笔就成了。先生是喜欢这些“小”的,无意把民间弄成知识分子的广场,更是和庙堂的“大”迥别。
      
      生在大时代,大刀阔斧劈开虚无主义。大发展、大繁荣、大大提高了、文化大革命、大多数是好的、大市场、大国风范、大方向是对的、大卖、大公无私、三大战役、大无畏无产阶级革命精神······给某党的献礼片,你敢小么——建国大业!这些“大”词无异给人灌了辣椒水,冬天,还能胸口窜出一腔火,呼出两团汽解寒,只是,这大暑天······据说前面还有个更大的时代,那大便不得燥成什么样。现今大倒是渐少了,“盛”又盛行了——盛世大中华!于是被迫出琐屑的小来,先生的文字是解渴的泉。
      
      先生谈及李商隐的诗句“嫦娥无粉黛”,“嫦娥”指月,清白,粉黛无施。面儿上,写月之素洁,看客看时,哪有“无”,“粉黛”满眼都是。于是,本写无的,倒把月亮涂满了色彩。“因为此地是妆台,不可有悲哀”,最后是整妆台的悲哀。
      
      这大概可以给先生的美学做题。实不写,写虚,树不写,写影,甚至写影子的影子。周作人给《莫须有先生传》做的序大概是说的最好的了:这好像是一道流水,大约总是向东去朝宗了海,他流过的地方,凡有什么汉港弯曲,总得灌注潆洄一番,有什么岩石水草,总要披拂抚弄一下子,再向前走去。再向前去,这都不是他的行程的主脑,但除去了这些,也就别无行程了。
      
      “穿着夹衣,太阳照得脸发汗。今天的衣服系着色的。遇着一个两个人,对他们看。细竹,人家看她,她也看人家,她的脸上也格外的现着日光强。一路多杨柳,两人没有一个绿的。杨柳因她们失了颜色,行人不觉得是在树行里,只远远地来了两个女人——一个像豹皮,一个橘红。”⑷
      
      先生在此执的是唐诗语法,没有因果,却“没有”出场景来,一漫漫铺出去,烘出个境界。胆大的细竹看别人,脸自然得仰起,照得脸上尽是白,另一个,估摸着低头闷走。又虚写衣服色彩,末了才挑明,也非得这样的色彩才能使杨柳失了颜色,进而暗写出年轻姑娘的出脱。
      
      望着她的眼睛看,(小林)又是——
      “我小的时候,总喜欢看我姐姐的瞳人”
      细竹懂得了,而且比他懂得多,她道:
      “这样看起来,人生如梦倒是一句实在话,是你自己讲的。”
      小林不语。
      她果然是叠了一朵莲花。
      “不管天下几大的雨,装不满一朵花”。⑸
      
      写得美极了,土里冒出株苗,地下却是被土覆拥过旧年间锯去树干的桩子,再底下更是庞大的根系。
      
      有人用意识流说先生写得小说,诚然是对的,只是先生浸染于晚唐诗中,已经化入骨髓,不是后人从别地拎块皮批身上,摆摊儿!
      
      “这个地方太空旷了吗?不,阿毛睁大的眼睛叫月亮装满了。”
      
      用这一句做结,先生也装满过我。
      
      先生1967年在长春逝世,周围武斗正烈,这也合了先生的一生,四遭动荡不安,笔下却总是安静。
      
      
      注:
      ⑴ 《资治通鉴》载,“少昊式衰,九黎乱德。天下之人,相惧相惑以怪,家为巫史。民渎于祀,灾祸荐至。帝在位八十四年崩,寿一百岁,葬于云阳······兄昌意之子高阳立,是为帝颛顼。”黎氏九人,造为鬼神怪异之说,这一层工作只有巫能做的,黎氏为诸侯,天子也不过大一些的诸侯。上古时期,酋长即巫。
      
      ⑵朱光潜的话
      
      ⑶民间称媳妇为堂客,有主客分明的意思,防备的是娘家人夺权,客,权力再大也是客,变不成主人。缘故挺久的,这里不细说,因为我也说不清楚,先前听得民间传说大致忘掉了。
      
      ⑷出自《桥·路上》
      
      ⑸《桥·塔》
      
  •      “下坝过桥,走一个沙洲,到城西门。一条线排着,十来重瓦屋,泥墙,石灰画得砖块分明……”跟着废名的笔画,我们走入陶家村,眼前好似铺散开来的宣纸画布,随着脚步的深入,而渐渐展现出一个桃花源般的世界。
       读《菱荡》,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对陶家村景色的描写。由远及近,由轮廓到细微,通篇采用白描的手法,使人感觉废名这个东方男子的眼睛,如同一个精准刻度的镜头,将他眼前抑或是心中的景色,细致地展现在读者面前。而他的手,又仿佛是最伟大的中国画大师的手,挥毫泼墨之间,勾画出宁静幽远的境味。儿时学国画,讲“谢赫六法”,此时想来,《菱荡》的描写确是对“气韵生动”与“经营位置”极好的运用。
       第二段末尾开始出现人:“……但结果城上人望城下人,仿佛不会说水清竹叶绿——城下人亦望城上。”而通读全篇便会发现,《菱荡》的“题眼”就藏在这里,便是那句“水清竹叶绿”中的“清”字。在陶家村,菱荡里的水是清澈的,景色是清丽的,民风是清淳的。如果这篇小说中不出现“人”,它将会是一篇优美的状物散文,却缺少了原文的“魂”,即陈聋子其人。
       那么,为什么说“陈聋子”是《菱荡》的“魂”呢?
       首先,让我们来认识一下陈聋子这个人。文中首次出现陈聋子的形象,是在第三段,因为摆渡的张老汉受渡钱,所以陈聋子不相信洗手塔所流传的“何仙姑下凡来,渡老汉升天”的故事。从这件事中,我们可以读出陈聋子淳朴的本性。而在小说中,“二老爹的园是他种的,园里出的菜也要他挑上街去买,二老爹相信他一人,回来一文一文的钱向二老爹手上数。”,更加印证了这一点,因为陈聋子并不是通过油腔滑调的奉承来讨好二老爹,也没有从中谋取私利,而是勤勤恳恳地采菱、耕种,老老实实地把二老爹应有的上交给他。在这里我们看不到传统文学中地主与贫民之间的矛盾,只是从陈聋子的工作态度,以及二老爹与陈聋子的相互信任中,读出了人性的美好。因此,我觉得“陈聋子”这个人物形象是具有典型意义的,他是陶家村众人单纯、朴实本性的突出体现,更是作者废名内心向往的集结。
       再者,“陈聋子”这个人物形象的出现,也是作品主题的升华。
       小说中写陈聋子采菱,有这样的描述:“……聋子到哪里去了,二老爹也不知道,二老爹或者在坝脚下看他的牛吃草,没有留心他的聋子进菱荡……聋子总是这样的去摘菱角,恰如菱荡在菱荡圩不现其水。”透过作者的描写,我们看到菱荡中的陈聋子好似与菱荡圩融为了一体,而这也是作者有意为之的暗示,正如小说中所写到的“城里人并不以为菱荡是陶家村的,是陈聋子的”。因为陈聋子已然与菱荡圩难解难分,菱荡圩即宁静,陈聋子即自然,正是佛语所言: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而陈聋子之所以“聋”,是因为他拒绝了凡俗之音的侵扰,换为用心来感受世界。因此,小说以陈聋子看似自嘲的一句结尾是有深意的,恰如白朴在《沉醉东风·渔夫》中所写的“傲杀人间万户侯,不识字烟波钓叟”,这是何等的淡泊,何等的旷达!
       接到写这篇评论的任务时,我正在读简嫃的《空灵》,此时想起书中一句,觉得颇契合《菱荡》的境味,于是摘过来,以此作结吧:
       “当心胸无限空旷,悲与欢,荣或枯的情事,都像顽皮的松树偶然抛来的小果粒,你咽下后,微笑一如老僧。”
        
         锦臾
         于2013年4月24日 夜
  •     终于拿到这部文集了,一直觉得废名的作品是上品,作家中的作家,只是文章读起来比周作人还难懂,因此寻得这部文集,正式拜读他老人家。初读前言,王风先生确实是位严谨的学者,把编纂文集的过程一一交代,从选定版本到文集校勘,简直可以作为文献学的范例了。希望借王风先生的慧眼,好好地审视下废名先生的作品。
  •     读废名《掐花》
      
      我学一个摘花高处赌身轻 跑到桃花源岸攀手掐一瓣花儿, 于是我把它一口饮了。 我害怕将是一个仙人 大概就跳在水里淹死了。 明月来吊我, 我喜欢我还是一个凡人, 此水不现尸首, 一天好月照澈一溪哀意。
      
      这首《掐花》是废名心爱之作,也是一首与我有眼缘的诗。闷坐在图书馆里,薄的厚的,翻过了两三本诗集,唯有这首《掐花》让我的眼睛转不开去。
      
      “我学一个摘花高处赌身轻 跑到桃花源岸攀手掐一瓣花儿” 起首一句,摘、跑、攀、掐,文字营造出来画面感,自然流利又鲜活跃动。“摘花高处赌身轻”,吴梅村的《浣溪沙》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流连在白话新诗里,读起来却又多了三分新鲜。接着“我”跑到桃花源岸掐一瓣花儿,由自然进入玄幻,一“跑”一“攀”,说不定还有轻轻一“跃”,“我”便进了“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世外仙源。模糊了现世与幻境,我饮花,我成仙,我凡人,我尸首……放开语言的逻辑,思维的逻辑,才有了诗的精彩。饮茶,饮恨,饮歌……原来也可以饮花!
      
      小时候,我做梦时也进过桃花源,和废名一样,我也不想做仙人,我想做的是妖精。成日成日呆在深山里,有花有流水。等到天下大乱的时候,我便去人间搜罗书籍,诸子百家、奇闻怪谈一并搬回深山去。等到天下大治时,我已经在山里晒着太阳看书了!看个几百年,再睡个几百年,醒来又该下山了吧。仙人有仙阶仙职,怕也是不得自由的,还是在山里做个无用的妖精好。 永恒的生命,超然的力量,做仙人的好处人人都羡慕。可是废名却说“我害怕将是一个仙人,我喜欢我还是一个凡人”。一个深研佛学禅宗的人,不愿意超然出世,反倒乐于做个凡人,这便是我喜欢他的地方。不执着于生,也不执着于死,仙人凡人,于他无异。“大概就跳在水里淹死了”,生命在废名那里“轻”如鸿毛。 但这“轻”不是轻忽的轻, 而是放下我执的“轻”。 《唯识述记》云:“烦恼障品类众多,我执为根,生诸烦恼,若不执我,无烦恼故。” “我”跳在水里淹死了,一切有形的、无形的都不在了。
      
      废名说过:“我忽然觉得我对于生活太认真了,为什么这样认真呢?大可不必,于是仿佛要做一个餐霞之客,饮露之士,心猿意马一跑跑到桃花源去掐一朵花吃了。糟糕,这一来岂不成了仙人吗?我真个有些害怕,因为我确是忠于人生的,这样大概就跳到水里淹死了,只是这个水不浮尸首,自己躲在那里很是美丽。” 水不浮尸,很是美丽。大概只有明白“死”的人才会这样说。废名这句话多象是曹雪芹那句“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人死了,屎尿横流,腐烂生蛆。一生完结时,就是这个样子。人活着时,迷障太多,总会忘记自己仅仅是“人”而已。我们有各种各样的社会身份,我们的大脑天天都在高速运转,连生物性的吃、喝都在对“色香味俱全”的追求中被消解。 我第一次受到震惊,想起人只是一个“人”,并非因为亲见死尸或接近死亡,而是在读《第二十二条军规》时。 “一块三英寸多长的弹片正巧从他另一侧的腋窝处射了进去。弹片一路穿过他的腹腔,又在另一侧的肋骨处打通一个窟窿,把他肚子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全带了出来。约塞连吓得浑身战栗,牙齿格格打战。他强迫自己再次抬眼看过去,一边看一边痛苦地想:上帝造出的一切都在这儿了-----胃、肾、肺、肝、肋骨,还有斯诺登那天午饭吃的炖西红柿。约塞连最讨厌炖西红柿。” “约塞连最讨厌炖西红柿,约塞连最讨厌炖西红柿……斯诺登的秘密……” 当时我的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这几句话。人是物质,这就是斯诺登的秘密。你把他从窗口扔出去,他就会摔下去:把他点燃,他就会烧起来;把他埋入地下,他会和别的各种垃圾一样腐烂。灵魂离去之后,人就变成了垃圾。这些就是我一直忽略却又突然明白的事情,原来人仅仅是一个“人”而已。
      
      “此水不现尸首,一天好月照澈一溪哀意”。这样的情景是美的。人的污秽卑琐,人的动物性,人的社会性……全然不在。诗里留下的只剩“我”与“自然”。这里的“自然”是一切人为的、造作的、束缚天性的事物的反面。一直觉得废名诗里的自然与晋人追求的自然相通。在某一个片刻,人可以超脱自身的物质性、社会性,直接与天地相通。
      
      废名在《谈新诗•关于我自己的一章》里说:“‘海有五德,一澄净,不受死尸’我很喜欢这个不受死尸的境界。” 澄净不受死尸,废名喜欢的可是那清净无秽浊的境界?《法海经》里说:“大海清净。不受死尸。无诸秽浊。唯海之类而受之耳。吾僧法清净。亦如大海。不受秽恶。犯戒违禁。非清净梵行者。一不得受。弃之远之。犹海不受死尸。” 非清净梵行者,弃之远之。我在这句话里看到的不是海的清净,而是对罪恶污秽的毫不容忍。清净是来自于排拒污秽,而不是清净本身,更不是净化污秽后的清净。这样的清净,无法给我带来欣喜。
      
      废名的诗,是心性所现,是天然的、偶成的,只能拿来读,不能拿来解。如果硬要去解,遍翻佛经,追问几句:“这水是溪水不是海水?不现尸首,还是不受尸首?”这般读诗也没什么趣味可言了。我读废名的诗,只有所感,而无所解。 “一天好月照澈一溪哀意”,古典的意象古典的氛围,读着读着好像能走进那月光里去。这般能引发人诗性的文字,怎么会不是好的呢?记得以前看过一则典故,说是有个僧人每次真心称赞某个事物都讲“A是A”这样的话。我也来鹦鹉学舌,赞一句“废名的诗——是诗。”
      
  •     我以前总觉得自己能成为一忒牛的作家。我从很小就写很牛的东西。我以前常被说文笔老辣。
      
      我一直等待我能遇见一个很好的故事,有跌宕起伏,有悲,有喜,有冲突,有激情,有流浪,有悲愤,有幸福。我以为随着我成长我会遇到这个故事。我等战火,如果等不到战火,我等妻离子散,如果等不到妻离子散,我等沧桑变化,如果等不到沧桑变化,我等浪迹天涯,如果等不到浪迹天涯,我等平淡里的悲剧,如果等不到平淡里的悲剧,我等油盐酱醋茶的苦痛。
      
      结果我一直等啊等,终于等到的时候。我还是没能写出一部惊天动地的小说。我等到的时候,就不想写了,拿不起笔。汤汤水水,零零碎碎,纠纠缠缠,像一团乱麻,怎么梳理也不对。等到一潭水摆静了,也没什么好说了。后来又明白了,这些经历要沉进记忆,磨成粉,融进骨,流入血,就变成我的笔,变成我的话,变成我。
      
      小时候念书,像我吃饭一样看书。囫囵吞下去,不嚼。仗着自己记忆力好,硬生生地塞下好多书。现在看书慢,看书少,字里行间都是滋味。喜欢的作家也慢慢地变了,喜欢的故事也慢慢变了,喜欢的口气也变了。总想明白些事情,总不明白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以前不明白才会等故事,现在明白了才会写不出来。
      
      废名同许多民国时代的作家一样,今日不知明日事,国仇家恨交织,纸醉金迷与横尸遍野并存。同时代的王国维说,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单个人融在大历史的悲剧里,身不由己,人生如寄,未来如梦。就这样,极度的现实的悲剧却激发最多的浪漫和对将来最理想的憧憬。
      
      也如同废名之后的沈从文一样,那个时代的作家,或激昂,或尖刻,或犀利,或平静,或淳朴,或馥郁,或寡淡,都有自己的风骨。看了沈从文和废名之后我才明白小说可以这么写。后世的作家讲究的一切章法,结构,佈局,都是次要的,都是不经意的,辞藻的华丽和俏皮也是次要的。情怀,使命,思考,反省,等等沉重的话题都是不说的,困惑或者迷茫都是坦荡的。这样写出来的小说,平淡得像随意摆放的语句。故事像你我的生活。人物像你我身边的人物。所有的冲突都缺席,所有的激荡都失踪。在风雨飘摇的世上,有这湾小小的生活。一句一句地读下来,却有最扎实的感触,最坚实的体会,最妥帖的伤感。默默淡然的叙述是经历过如上种种人世苦痛之后的讲述。
      
      十年又十年的,不过是花落闲庭,看孤鸿明灭。遇见的人,做过的事,经历过的遭遇,作为浮萍,声嘶力竭地呐喊,都挺无谓的。只有不更事的人才写十八春,只有在没受过苦痛的时候才会去等待遇见一个崎岖的故事。
      
      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     周作人为废名小说作序,从《竹林的故事》到《莫须有先生传》,仅谈趣味与文章,至《莫须有先生传》序完,一年之后始有所悟,在给废名的信中说:前晚昨晚无他事,取贵莫须有先生从头重读一遍,忽然大悟,前此做序纯然落了文字障,成了文心雕龙之一章了。此书乃是贤者语录,或如世俗所称言行录耳,却比禅和子的容易了解,则因系同一派路,虽落水有浅深,到底非完全异路也。语录中的语可得而批评之,语录中的心境——“禅”岂可批评哉,此外则描写西山的一群饶舌的老娘儿们,犹吉诃德先生之副人物亦人人可得而喜乐欣赏之者也。
      我接触废名小说是在〇七年,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的一个废名小说选,主体是《桥》,还有《莫须有先生传》与《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各一章,以及《竹林的故事》《桃园》《枣》中的几篇。读《桥》有一个观感,即不食人间烟火。而关于莫须有先生的两章促成我昨年购买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的六卷本《废名集》。
      《废名集》到手,先将《莫须有先生传》与《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读了,再翻早期的小说,实在有些看不下去,而我对于废名小说已有了一个整体的把握,可以用一句成语来概括,即:丝不如竹,竹不如肉。《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是肉,《莫须有先生传》以前是丝。
      翻废名散文,看他自评其小说,也大抵证实我的观感,巧的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观感居然得了作者的首肯。作于一九三〇年十二月的《斗方夜谭》之六这样说:
      很早的时候平伯看了我的《桥》,曾对我说过,“看你书中的主人公,大有不食人间烟火之感。”当下我很吃一惊,因为完全出乎我的意外,自己当然总是给自己蒙住了,万万想不到我这个“恶劣”家伙的出产原来可以得到那一个当头棒,后来我仔细一想,平伯的话是对的,或者旁观者清亦未可知,因之我写给平伯的信有云:“我是一个站在前门大街灰尘当中的人,然而我的写生是愁眉敛翠春烟薄。”
      俞平伯的话尚属客气,让我看,这不食人间烟火的非是书中主人公,正是作者废名。信中那一句只是一个辩解,其为辩解也就失之风流了。看样子还是心有未甘,不服气啊。
      到了一九四八年,废名说:我从前写了一些小说,最初写的集成为《竹林的故事》,自己后来简直不再看牠,是可以见小说之如何写得不好了。牠原是我当学生时的试作,写得不好是当然的。不但自己“试作”如此,即是说写得不好,我看一些作家的杰作也是写得不好的,是可以见写文章之难了。(散文《立志》)
      又说:我现在只喜欢事实,不喜欢想像。如果要我写文章,我只能写散文,决不会再写小说。所以有朋友要我写小说,可谓不知我者了,虽然我心里很感激他的诚意。
      并举例说明:在《竹林的故事》里有一篇《浣衣母》,有一篇《河上柳》,都那么写得不值得再看,换一句话说把事实都糟踏了。我现在很想做简短的笔记,把那些事实都追记下来。其实就现实说,我所谓的事实都已经是沧海桑田,我小时的环境现在完全变了,因为经历过许多大乱。(散文《散文》)
      这末一句值得注意,依我看,是记事实也即写小说了,因为“事实都已经是沧海桑田,我小时的环境现在完全变了”,欲传事实,必再造那已不复存在的环境,这不是写小说又是什么,只是这一点做起来太难,难在切实,难在不认识自己。而《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便是这样的小说,追记事实而复原那变为沧海的桑田。
      废名早期的小说,收在《竹林的故事》里边的,也并非避开现实不谈,其实谈得很多,只是追记事实而不能还原真实,事实成了无水之鱼,小说也就很尴尬了。失败不在技术上,而在对于世界的认识之糊涂。
      到了《桥》,是用了早年的记忆为材料,另造一境,而此境用的是人间材料而与人间相远,所以有不食人间烟火之感。但是不食人间烟火之境的造成已属于小说的成功了。《桥》的最末一章《蚌壳》可以看出作者的悔悟。不知何故,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的那部小说选于《桥》独独漏了这一章,且摘录一段:
      这个和尚还同我谈了一些话,——昨夜我一个人在路上本来就好像有一种启示给我,我在树林里望天上的星,心想自然总是美丽的,又想美丽是使人振作的,美丽有益于人生。由天上的星又想到火,想到火又看自己手上的灯,我觉得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火同手下的灯火便不一样,其实都是自然,因为灯火也并不是人工制作的,人工制作也还是依照物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个火倒还不必说是自然,是因为有人在那里做野烧,烧起来便不可向迩了,又是物理的必然。所以我想灯光的自然,最合乎自然,是一颗文明。天上的星又何尝不像人间的灯呢?牠没有一点破坏性,我昨夜真觉得天上星的美丽。后来那位方丈在庙里同我谈话,话是怎样谈起的现在我不记得,我谈话的时候过于高兴了,是我一向心猿意马的话。他倒很是一个老年人的态度,他说,“年青时才情也是好的。”这话我乍听了很不喜欢,他无原无故的向我说这么的话,很像是教训我,把我当一个普通年青人看待。可见我的傲慢总是不知不觉的表现了出来。他问我读过佛经没有,我说我没有怎么读佛经,我喜欢佛经里一个故事,菩萨在山上投身饲虎的故事。他诘问我,“你为什么喜欢《投身饲饿虎起塔因缘经》呢?”我想虎就是虎,为什么要说饿虎呢?然而因为他的诘问,我却很有一个澈悟。我想细竹昨夜的话给了我一个暗示,昨夜我临走时,细竹说了一句,“你不怕给山上的老虎吃了?”我听了细竹的话,自己走路心想,倘若前面真有一个老虎来了,我想我不怕,因为老虎把一个人吃了,一定不在路上留一个痕迹,即是说这个人没有尸首,可谓春归何处,这个老虎牠无论走到那里也不显得牠吃了我的相貌,总是牠的毛色好看,可算是人间最美的事。等到和尚问我,你为什么喜欢《投身饲饿虎经》呢?我顿时真有一番了悟,我仿佛我已经了解生命,我的生命同老虎的生命,是一个生命,本来不是“我给老虎吃了”,是生命的无知。我将我的话很简单的说与和尚听,和尚却说,“你还应该读《三字经》。你的话是习相远,不是性相近。”我向来没有受人家这样的打击,但我不作声,我实在不知道如何作答。他看见我不说话,他的话更说得利害,他说,“你是勇猛自杀,菩萨是无生法忍。你问你自己,你不正是求完全吗?那么世间是毁坏的吗?你以为菩萨给老虎吃了吗?经上明明说,太子亦时时来下,问讯父母,仍复还山修道,其山下有绝崖深谷,底有一虎,新产七子,时天降大雪,虎母抱子,已经三日,不得求食,惧子冻死,守饿护子,雪落不息,母子饥困,丧命不久。虎母既为饥火所逼,还欲噉子。太子在众人前,发大誓愿,我今舍身,救众生命。太子合手投身虎前。于是母虎得食菩萨肉,母子俱活。”他看见我不答话,他指了树上我挂的灯笼给我看,“这个灯光是你留给我照亮回去,是不是?”我听了很有点羞惭,但他连忙说,“你觉得你以前说的话比留了灯笼照我走路不是虚妄吗?你为什么不满意你这个合乎情理的举动呢?”
      当日读这一段文字,于我有不小的震动,我的心思是跟着作者在走,作者把给虎吃掉想成一件很美的事,我也随之觉得美,当看到和尚的断喝,我也为之一醒,真与小说中的人物一般。我要谢谢作者,留下这一醒的机缘。我觉得读书真是一件凶险的事,在那一醒之前,我也因为设想之美而愿意白白去喂老虎了。
      于此,再来谈《桥》所造的不食人间烟火之境,美则美矣,不真实,就算它不骗得读者枉死虎口,耽于此境也是枉费性命的。所以我简直把这最后一章看成《桥》对于自身的救赎。
      无独有偶,《莫须有先生传》的最后也点到投身饲虎,“今日之事,投身饲虎,一苇渡江,完全是个精神上的问题。”
      《莫须有先生传》,我把它看成过渡之作, “西山的一群饶舌的老娘儿们”不是作者熟悉的人物,有些对话听得有几分真,可谓实录,有些对话则造得一望而知是生造,不过莫须有先生与莫须有先生自言自语罢了,“犹吉诃德先生之副人物”正是作者不能诚实的地方。所谓“语录中的心境”如何,我没有读出。我把它看成过渡之作是因为我读了《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读《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我能读出作者的心境,能读出事实,能读出事实所处的环境。读出这三样,我只好把《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看成我所读过的最好的小说了,甚至是我所能想像的最好小说了。要作这样的小说,作者得知道自己,知道这个世界,知道身边发生的一切事情,一切原原本本,然后便有了《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小说的开场白这样说:
      《莫须有先生传》可以说是小说,即是说那里面的名字都是假的,——其实那里面的事实也都是假的,等于莫须有先生做了一场梦,莫须有先生好久就想登报声明,若就事实说,则《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完全是事实,其中五伦俱全,莫须有先生不是过着孤独的生活了。牠可以说是历史,牠简直还是一部哲学。本来照赫格尔的学说历史就是哲学。我们还是从俗,把《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当作一部传记文学。关于这部书的名字有一点考证问题,一本作“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另一本则作“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前”,因为我们看后面所写的是一部避难记,都是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前抗战期间在故乡的事情。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一定是最后胜利以后的事情则无须考证,从莫须有先生在社会上的地位,一个小学教员,与他赴小学履新时所有的资本三块钱——从这两件事看来,抗战期间他决无坐飞机的可能。最后胜利以后,情形当然不同,应该是举国同欢了,谁都可以坐飞机了。我所根据的板本,是“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作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亦不无理想,因为在开场白里头有莫须有先生自己的话:
      我这回坐飞机以后,发生一个很大的感想,即机器与人类幸福问题。当我在南京时,见那里的家庭都有无线电收音机,小孩们放午学回来,就自己大收其音,我听之,什么旧戏呀,时事广播呀,震耳欲聋,我觉得这与小孩子完全无好处,有绝大的害处,不使得他们发狂便使得他们麻木,不及乡下听鸟语听水泉多矣。古人说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以其渐近自然,倘若听了今日的收音机真不知道怎样说哩。坐飞机亦然,等于催眠,令人只有耳边声音,没有心地光明,只有糊涂,没有思想,从甲地到乙地等于一个梦,生而为人失掉了“地之子”的意义,世界将来没有宗教,没有艺术,也没有科学,只有机械,人与人漠不相关,连路人都说不上了,大家都是机器中人,梦中人。机械总会一天一天发达下去,飞机总会一天一天普遍起来,然而咱们中国老百姓则不在乎,不在乎这个物质文明,他们没有这需要,没有这迫切,他们有的是岁月,有的是心事。农田水利他们是需要的,做官的却又不给他们,给他们的是剥削,逼得他们穷,病,而天空则是物质文明,飞机来飞机去,他们也不望着天空发问,还是国家的生产呢?还是国民的血汗呢?他们只觉得飞机也还飞得好玩罢了,同看《西游记》一样,正在田里工作时或辍耕而仰视之。照我上面的话看来,机械发达的中国民族而购买物质文明,几何而不等于抽鸦片烟呢?谋国者之心未必不是求健康,其结果或致于使国家病入膏肓呢?我们何不去求求我们自己的黄老之学?我们何不去求求孟夫子的仁政?我们何不思索思索孔夫子“节用而爱人”的意思,看看大禹“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的榜样呢?你将说我的话是落伍,咱们的祖先怎抵得起如今世界的潮流?须知咱们的病根就在于不自信,不自信由于不自知,禹治水以四海为壑,这个本事不算小了,如今世界潮流正是“以邻国为壑”哩!咱们为什么妄自菲薄,甚至于数典忘祖,做历史考证把“三过其门而不入”的古圣人否认了呢?这便叫做丧心病狂。这种人简直不懂得历史,赫格尔说历史是哲学确是有他的意义了。中国的历史就是中国的哲学。我们先要认识我们的民族精神,我们的圣人又正是我们民族精神的代表,我们救国先要自觉,把我们自己的哲学先研究一番才是。本着这一部哲学,然后机器与人类或者有幸福之可言,那时我们不但救国,也救了世界。本人向来只谈个人私事,不谈国家大事,今日坐飞机以后乃觉得话不说不明,话总要人说,幸国人勿河汉斯言。
      所以这部书大概是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有心写给中国人读的,虽然写的是他坐飞机以前的事情,是一部避难记。
      以上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的开场白自己就把《莫须有先生传》给评定了,而《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着实好看,也着实可怜。莫须有先生有了这样一枝笔,可以传写避难记,也可以传写此后的一生,我是看出了这部小说的无限风光之可能了,然而我看不到了。非但未写的风光看不到,已写的部分也给隐藏得久了。
      一九五七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废名小说选》,作者自序,根本不提《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只说《竹林的故事》《桃园》《枣》《桥》《莫须有先生传》,他说:
      从一九三二年《莫须有先生传》出版以后,我压根儿没有再读一遍我自己的小说,我把它都抛弃了。我那时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感到我写的东西没有用。
      而《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至少于我是有用的,它真的可以给我的人生以指导,以启示,以参考,作者为什么一点也不提及这部书了呢。作者又说:
      就表现的手法说,我分明地受了中国诗词的影响,我写小说同唐人写绝句一样,绝句二十个字,或二十八个字,成功一首诗,我的一篇小说,篇幅当然长得多,实是用写绝句的方法写的,不肯浪费语言。这有没有可取的地方呢?我认为有。运用语言不是轻易的劳动,我当时付的劳动实在是顽强。读者看我的《浣衣母》,那是最早期写的,一枝笔简直就拿不动,吃力的痕迹可以看得出来了。到了《桃园》,就写得熟些了。到了《菱荡》,真有唐人绝句的特点,虽然它是五四以后的小说。在《枣》里我选了《小五放牛》,《毛儿的爸爸》,《四火》,《文公庙》,这些短篇小说的语言我今天看来很有些惊异,认为难得,也表现了生活,一个角落的生活。
      在艺术上我吸收了外国文学的一些长处,又变化了中国古典文学的诗,那是很显然的。就《桥》与《莫须有先生传》说,英国的哈代,艾略特,尤其是莎士比亚,都是我的老师,西班牙的伟大小说《吉诃德先生》我也呼吸了它的空气。总括一句,我从外国文学学会了写小说,我爱好美丽的祖国的语言,这算是我的经验。
      丝不如竹,竹不如肉,真真可叹,作者在这儿抛了他的血与肉而教读者弄丝竹了,这又回到了多少年前周作人序跋其小说时的只谈趣味与文章了,这些早已超越了的早已弃之如敝帚的东西。只好说是时代忽然不许肉的文字生成,便是藏之深山传于后世的余地也不留,而这样的文字已经生成过了,而再要等生成这样文字的一枝笔又要到何时呢。
      八月一日  
      
  •     在1949年前中国有两个怪人,一个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熊十力,一个是莫须有先生的化身废名(冯文炳)。大概在1948年夏日,他们两位都住在原沙滩北大校办松公府的后院,门对门。熊十力写《新唯识论》批评了佛教,而废名信仰佛教,两人常常因此辩论。他们的每次辩论都是声音越辩越高,前院的人员都可以听到,有时甚至动手动脚。这日两人均穿单衣裤,又大辩起来,声音也是越来越大,可忽然万籁俱静,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前院人感到奇怪,忙去后院看。一看,原来熊冯二人互相卡住对方的脖子,都发不出声音了。这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我想,只有“真人”、有“真性情”的人才会作出这种有童心的真事来。
      
  •     完全的诗
         ----《谈新诗》读后
        
        
        
      废名举了他的两首诗,一首《妆台》,一首《小园》,略作解说之后他说:“那么我现在以一个批评家的眼光来分析,前一首《妆台》里面的镜子,与这一首《小园》里面的坟都是一个东西。这两首诗都是很有特别的情诗。不但就一首说是完全的,就两首说也是完全的。这就是说,我的诗是整个的。”以此我知道废名所说的诗之完全不是前文说温庭筠时的那个完全了,那样的完全适足以造成一个完整的单一用途的物件,不足以生成这样的分之亦完全合之亦完全的与生命直接相关的心灵之一点,这完全,原来分之亦不能减,合之亦不能增,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完全。这就来看看这两首诗:
        
          妆台
        因为梦里梦见我是个镜子,
        沉在海里他将也是个镜子,
        一个女郎拾去,
        她将放上她的妆台。
        因为此地是妆台,
        不可有悲哀。
        
          小园
        我靠我的小园一角栽了一株花,
        花儿长得我心爱了。
        我欣然有寄伊之情,
        我哀于这不可寄。
        我连我这花的名儿都不可说,——
        难道是我的坟么?
        
      如果把废名比作新石器时代,那么这两首诗,一首可比石斧,一首可比骨针,它们果然是完全的,直指着废名本心。废名看来也不情愿解他的诗,他有所保留的,莫不是疯了,傻了,自己写好了诗,自己还要来解释的。一首诗指着废名,两首诗同样指着废名,这业已消逝的废名。两首诗本身所提供的信息不足以教人理解,除非读者正好也曾有过这些想头。但是两首诗指证的废名毕竟比一首诗指证的清晰了一点。我且去翻翻废名的诗集,于是有意外的收获,真是不待解而解,这也可见废名写诗的诚意了,并没有故意造个不可解。
      我反感人家解诗而现在自己也来解诗,我且做得别致一点,用他自己的诗来解他的诗。关于《小园》这一首,解起来较容易,其中花儿是一个坟,我想连废名自己也觉得突兀而不解了好些天,但是终于明朗了,他的心不曾欺他,他也不曾昧却此心,且看这样两首诗:
        
          栽花
        我梦见我跑到地狱之门栽一朵花,
        回到人间来看是一盏鬼火。
        
           坟
        我的坟上明明是我的鬼灯,
        催太阳去看为人间之一朵鲜花。
        
      如果相信废名诚实,这样两首诗应该作在《小园》之后,坟不足以是一朵花,称其量是个花盆吧。这还真是一首情诗,没有比这更刻骨铭心的了,爱在骨子里,出不来,死了化成鬼火,也还是那样一个爱意,不该给那所爱的人儿看看么,这样痴绝。实在也有些阴惨惨,但是明白了也就不可怕。
      关于《妆台》,也就是这个镜子的意象,废名专门有个集子,书名就叫作《镜》,收有《妆台》以及好几首写有镜子的诗。这个解起来比较难了,相互印证的诗多了些。
        
          灯(节录)
        自从有一天,
        是一个朝晨,
        伊正在那里照镜,
        我本是游戏,
        向窗中觑了这一位女子,
        我却就在那个妆台上
        仿佛我今天才认见灵魂,
        
          镜(节录)
        自从梦中我拾得一面好明镜,
        如今我才晓得我是真有一副大无畏精神,
        我微笑我不能将此镜赠彼女儿,
        常常一个人在这里头见伊的明净。
        
          伊
        光阴好比一面镜子似的,
        伊来了
        相思的日子圆一个虚幻。
      
          无题
        在赴死之前
        得到解脱,
        于是世间是时间,
        时间如明镜,
        微笑死生。
        
          自惜
        如今我是在一个镜里偷生,
        我不能道其所以然,
        自惜其情,
        自喜其明净。
        
          镜铭
        我还怀一个有用之情,
        因为我明净,
        我不见不净,
        但我还是沉默,
        我惕于我有垢尘。
        
          壁
        病中我轻轻点了我的灯,
        仿佛轻轻我挂了我的镜,
        像挂画屏似的,
        我想我将画一枝一叶之何花?
        静看壁上是我的影。
        
        (家藏稿改题“点灯”,全诗改作:)
        病中我起来点灯,
        好像走来挂镜子,
        像挂画似的。
        我想我画一枝一叶之何花?
        我看见墙上我的影子。
      
      这镜子有时便真是一面镜子,有时是世间与时间,有时是我,有时是墙壁。要知道废名是个自信对于佛道有所悟的人,因此情诗中的女郎真是一个女郎还是一个菩萨真未可知,只给予一个俗解吧:这镜子便是他了,而且是风月宝鉴,镜里有意中人的相了,海便是世间与时间吧,这人怀着意中人而想这心怀让意中人看见,这镜子便被女郎拾去了,这女郎即是意中人么,那么这是一颗顺遂之心了,何曾有悲哀,这女郎是另一个么,那么对着一颗哀心她将有所劝慰了。而废名自说道:“其所以悲哀之故,仿佛女郎不认得这镜子是谁似的。”这让我想起法国影片《芳芳》的一幕来。
      见识了这样完全的两首诗,应该对完全有所感了,其实废名在别的文章里对于完全有清晰而详尽的表述,是谈因果的,而让我明了诗之完全。
  •     体会他的意,发现他的美
      ——记废名
       文| 张素闻
      
      废名原名冯文炳,单从废名这两个字,就知道他心内的佛意。他是北大英文系的,却写出了最中国的小说。汪曾祺曾说,废名的小说是中国式的意识流,有李商隐的天马行空与温飞卿的轻艳。
      
      因此,废名的小说不能简单地归之为将散文借鉴到小说中来,他的小说,实在是非常有中国古诗的意境, 似诗似画,也似古典的一支曲子,悠悠远远地弹来,涤荡在青山绿水白描渲染之间,他小说的意境,多是惆怅感伤,如《竹林的故事》、《柚子》,先是明亮鲜艳的记忆,娓娓诉之笔端,恍如旧梦,后来,世事的煎熬,境遇有些惨不忍睹,笔调却仍是委婉温柔的,不冤不憎不恨不怒,淡淡的悲戚,浓烈的伤怀,哀乎生之艰,悲乎爱之难,都在依稀仿佛里化为轻烟,缠绕着,升腾着。
      
      他的《桥》,每章每节,似乎在讲些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讲,读完之后,只觉得满口余香,意犹未尽,蕴涵了太多朴素而诗化的情境,联想多,寓无穷意味于有尽词语中,而后,似乎完了,又似乎没完,每章每节,分开来看,是一种美,合起来看,也是一种美,截断可以,继续写下去也可以,一字一句,惜墨如金,废名的惜字是在造境…… 可能因为他信奉的佛教的影响,《桥》里竟看不出他对沧桑世事的怨叹,只看到内在禅悟的美好,周作人替废名作序的时候写:“这好象是一道流水,大约总是向东朝宗了海,他流过的地方,凡有什么汊港弯曲,总得灌注潆洄一番,有什么岩石水草,总要披拂抚弄一下子,再往前走去,再往前走去,这都不是他的行程的主脑,但除去了这些,也就别无行程了”,这几句话,非常恰当地道出了废名小说里随喜的精神,随处留心,随处欢喜。
      
      朱光潜先生也曾说,废名不是循规蹈矩的小说家,他写小说的时候,眼睛朝里看,关注着自己的内心,他的人物沉没在他的自我里面,处处都在过他的生活。
      
      所以,今天看废名的小说,看出它自传的性质,内省的性质,可亲近,多领悟,而这领悟里,多慈悲与审美。《莫须有先生传》很容易使人对号入座,废名信佛,莫须有先生则对慈讲佛理,而那个给纯的生日送来六块银币的哲学家,几乎要以为是金岳霖;《阿妹》与其说是小说,不如说是祭文,患耳漏的阿妹,聪明,敏感爱哭,不被祖父以及父亲疼爱,算命的说阿妹挨不过三六九,而她仿佛早知道死是什么一样,坦然地去接受,7岁,得痨病死了,兄弟难过,父母伤心……看得人悲凉得直掉眼泪,而废名的哀生,也就在这悲凉里使人震动。《浣衣母》是个既热闹又凄清的故事,热闹的是李妈门前的来客,凄清的是李妈的内心,《桃园》里碎掉的不仅是阿毛爸爸手上的玻璃桃子,而是阿毛爸爸那颗爱女之心。
      
      废名的小说,并非没有欢喜,《鹧鸪》里的“我”与“芹”,分明就是小儿女相亲相爱的欢喜,两小无猜,不分彼此,只是这欢喜也太轻柔,好似早春的新芽,刚开始露脸,就藏着不肯见人了。
      
      废名用做诗的心思来写小说,因为一贯的内省的意识流,也因为缠绵的古诗词的意境,他写《桥》,满怀着诗情,一边不紧不慢地写,不时,跃身审视,然后又把这审视也加入,因此,处处多是美:“这里,宜远望,望下去,芳草绵绵,野花缀岸,其中,则要心里知道,水流而不见。琴子却深视,水清无鱼,只见沙了。与水并是流——桥上她的笑貌”,几乎没什么过多的字眼,惜字,是他的《桥》的晦涩,也是他的《桥》的唯美,因有他的深意,他的由衷的赞美,他含着深意在画画——美人桥上逐流水。
      
      他的思维,是跳跃着的发散思维,空灵,敏捷,用情又深而专注,因此,那美,常使人哑口无言:“阴天,更为松树脚下生色,树深草浅,但是一个绿。绿是一面镜子,不知挂在什么地方,当中两位美人,比肩——小林首先洞见额下的眼睛,额上发……叫他站住了,仿佛霎时间面对了ETERNITY。浅草也格外意深,帮他沉默”,这些话,写得极模糊,镜头摇移得极有趣,先是俯视,而后缓缓抬头,遇见特写的额头下的眼睛……如果没有沉静的心,根本读不出这是一个少年对美的惊讶,也就难知道废名曾如何沉浸于自己的感受,他情怀的深柔,使笔端得无限韵致。
      
      严家炎说,只爱读故事的人,读不了废名的小说,因为废名的小说里少了扑朔迷离的故事;读惯了一般新文学作品的人,可能也读不惯废名的小说,因为废名的小说有时连人物也是隐隐约约的;一目十行的急性子读者,更读不了废名的小说,因为废名的小说必须静下心来仔细品味。严先生这话,确乎就是废名小说的特点,没有曲折离奇的故事,甚至没有性格分明的人物,却有氤氲着的空气,需要心内明净的人,最好有废名那样的经验,先积淀了许许多多的中国古诗文,会跳跃性发散思维,于作文与审美上双重谨慎,双重敬惜,又要有些浪漫情怀,温婉情义,才能柔着一颗心,了无挂碍地沉浸,才能体会他的意,发现他的美。
  •     网购了一套《废名集》。
      发现体例有些生硬,倒也无妨,毕竟是为了废名先生的好文章。
      随便翻翻,入眼的正好看到879页的最后一句:“他以为黄梅县的青年不归扬则归墨,不从莫须有先生学白话文便从他读袁了凡《钢鉴》了。”
      只一句,就错了两个字:杨墨之“扬”,纲鉴之“钢”。如此编校。
      原以为有止庵先生把关,看了编辑页,才知止庵先生并未参与。
      
  •     分卷提要
      第一卷
      上编
      小说(上):《竹林的故事》、《桃园》、《枣》、集外短篇5篇
      小说(中):《桥》
      第二卷
      小说(中):《桥》(下卷)、《莫须有先生传》、《纺纸记》、《芭蕉梦》
      小说(下):《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
      第三卷
      文(20年代):22篇
      文(30年代):62篇
      文(40年代):18篇
      诗(1922-1930):11首
      诗(1931):57首
      诗(1932-1948):23首
      第四卷
      论(上):《谈新诗》、续篇4篇
      论(下):《阿赖耶识论》、外篇5篇
      下编
      《一个中国人民读了新民主主义论后欢喜的话》
      《古代的人民文艺——诗经讲稿》
      《杜甫论》
      《杜甫的诗》
      古典文学论文6篇
      第五卷
      《跟青年谈鲁迅》、外3篇
      《鲁迅的小说》、外1篇
      《鲁迅研究》、外3篇
      第六卷
      《新民歌讲稿》
      《歌颂篇三百首》、外2首
      《毛泽东同志著作的语言是汉语语法的规范》
      《美学讲义》、外1篇
      文、诗24篇
      附录
      
      我只看了第三卷。我不是废迷,原来在其他选集里看过他几篇古典文学的评论,尤其是关于李商隐和庾信的,很精彩。故而找来全集再搜搜。
      分卷。王风的后记我没看,但仅从这个分卷看,不是很合理。《桥》分属一、二两卷不知是否有系年的考虑,但第四卷把《阿赖耶识论》和新民主主义什么的放在一起,很难令人满意。上古出的《玉谿生诗集笺注》,上卷是系年诗,下卷是非系年诗,厚度并不一样。《清真集笺注》,也是上卷词,下卷诗文和参考材料,厚度也不一致。
      校订。原件明显的错误都用[]或者<>注出了可能的修改,但多属一望即知的明显错误。p1359“最苦是人家字弟”,注释注“字[子]弟”,这有什么必要吗?还有忘了哪页,大概是第四卷,关于杜甫的讲稿,原文是“少数族统治者”,编者在少数之后还注了[民]。类似的做法也用在英文的引文里,p1461原文作all the world’5 my way,编者注world’5 [s]。p1221原文作and for tow nights togeter,一行之内错了两处(two,together)。显系输入错误。就算不核对原文,也是中学生都可改正的错误。注释都没察觉,未免遗憾。前面表现的那种严谨不知到哪儿去了。
      注释。主要的部分是题注,标明原始的出处和日期。文中出现的cross-reference,注释给出题目,说“本书另有收录”。为什么不能给出具体的卷数、页码呢?p1354,原文“你不能做我的诗,正如我不能做你的梦”,编者注,此为胡适《梦与诗》中的句子。照此体例,文中提到的古诗文,是否也该注出处?
      
      我一直怀疑一个白话文本有没有必要像古籍一样注出所有的异文,这个集子给我的感觉是明显的避重就轻。貌似很学术,实际活儿挺糙。
      
      
  •   火速续啊~
  •   等续。
  •   喜欢,^_^
  •   补完了,不过觉得不好。。。。可能过几天再补。大家。。情人节快乐!!!!!
  •   不错啊,你太谦虚了~
  •   之前喜欢鲁迅,喜欢入木三分,喜欢词令铿锵。轮到自己想写的时候,总是因为平淡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对白而屡屡作罢,一直以为匮乏的就是文章的技巧,我不要谈论政治,我也不要鸿篇巨制,仅是想写自己喜欢的小文字,有自己的小幽怀。突然发现废名的书,那是怎样地美呢。又看到楼主写的评论,仿佛也看到自己,看到自己阅读的历程,不知天高地厚最后沉淀缄默的历程
  •   人生如寄,未来入梦。
    我是你亲爱的寂寞的某某某。
    看我的英文名看我的英文名~~
  •   写的真心好!
  •   、好贴心的文字。
  •   文字真熨帖。
  •   我倒觉得楼主的文字写得有些滑,有些呻吟感,不适合用来评论废名集
  •   “那个给纯的生日送来六块银币的哲学家,几乎要以为是金岳霖”
    这个人是熊十力,在《废名集》的第六卷附录部分,冯止慈先生补充冯荣光先生的《废名年谱》,后来冯思纯先生也补了几条,附在冯止慈先生的补充内容后,“1935年,三十四岁”条后说:
    “7月,子冯思纯生。熊十力先生为废名得子表示祝贺,送来6块银元。”
  •   恩,谢谢
  •   看来我还是继续等更好的版本,我也是狂迷废名先生.
  •   为什么扬 不作杨?非杨朱墨子之谓?
  •   是杨墨之杨,书中错成扬
  •   杨还是扬在扬雄名字上似乎就已经有争端吧。这里的扬墨不知道这里是不是作者的本意呢?我读的另一版本也是扬。恐怕很难说是编辑错误吧。废名有《关于校对》等文。可参他的态度。有些作家是有用字偏好的。顾随等等。
  •    等更好的版本?要注意这类作家出书之难。甚至重印之难。不过谁知道会怎样呢?说不定哪天书信之类集齐了,呵呵。
  •   “不归杨则归墨”是《孟子》里的典故,全句为“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确定是“杨”无疑,应与扬雄无关。诚如你讲,有些作家有用字偏好,或初版就有手民之误。此书在编校体例上说,他们并不直接换字,只在错字后的括号里附正字。他们确实也附了一些,但漏网的太多。
  •   若是止庵来编,也未必编得好。他的《废名文集》据说错得一塌糊涂。
  •   《废名集》的最大意义在于汇校。
  •   北大9月要开会讨论这书。
  •   有进一步的勘误吗?
  •   我昨晚也读到这一句了,断断续续读了好些日子,还是头回发现错别字
  •   我还是觉得错别字本身就是废名先生当初写的时候犯的错,原稿上就是那样写的,编者不好改过来。但这又何妨呢,读废名就是读的一个心境,读的善美二字。
  •   《桥》的上下卷风格差异还比较大的,上卷写童年小林和琴子,还清新易懂,下卷写成年琴子和细竹,就跌宕诡谲,看不大懂了,跟《莫须有先生传》倒是一致的。
  •   “我一直怀疑一个白话文本有没有必要像古籍一样注出所有的异文”,不一定,沈从文的小说好像很多篇改了结尾,如果注出异文,读者可以自己判定哪一种好,减少一点编者的自以为是和粗暴。况且王风也说算做尝试,也说明了之所以如此的缘由。你没有发觉今人出的几种红楼梦大有自我作古的意思吗?也就是说,拿不同的本子改正底本他以为的错误,拿文学描写哪一本好,添加到另一版本里,自以为的定本,说接近作者原意,很不靠谱的。也就没必要过于客气的说“貌似很学术,实际活儿挺糙”这些话了。
  •   我同意,但我上文举的那些例子基本是没事找事。从那几个例子看,编者并没有在应有的地方下到功夫。比如引用英文的错误,又比如某处的《袁了凡纲鉴》,读读《彷徨》人民文学注释本都该知道这书。我常常觉得对于废名这样古典素养深厚的作家,编者的学识显得有点寒碜。
      我个人认为,对于古籍,之所以要审慎,是因为我们甚至对他们的基本语法都不熟悉,所以才不敢径自点篡。但对一个时代相近的作家,我们能够判断的地方,还是要为后人提供方便。校勘的最终目的是提供最完善的版本,罗列异文只是手段。
      编辑现代作家的文集,《鲁迅全集》应该是典范。从蔡元培到许广平再到唐弢,王瑶几代学者,谁也没把鲁迅手稿的各种笔误,异文列在校勘记里。
      至于不同的版本,情节不同,那和异文又是两回事了。像李尔王有两个版本,几个重要的edition都并列二者,有学者甚至专书讨论此事。
  •   有个错误,那些英文的错误可能是录入时的错误,不该由王风负责。这或许是最善意的理解。我想很可能是这样。
  •   你不能做我的诗,正如我不能做你的梦
  •   我是冲着《莫须有先生传》买这套书的,结果更喜欢《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第四卷也充满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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