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雏

出版时间:2009-1  出版社:中国盲文出版社  作者:沈从文  页数:325  字数:290000  
Tag标签:无  

内容概要

生活如果是诗,那么可以说,苗族作家沈从文坎坷的一生,真正浸透了苗族的诗。他拱卫的最高理想并不像有些评论家说的那样,是什么象牙之塔,而个人主义,性爱和宗教构成的原始王国,从政治上说,沈从文向往的也不是现代民主政治,而是原始的无为而治。接近这种文学禁区需要读者努力探索。但登上这座高峰只需想像力,而不要什么学问。     沈从文的小说,无疑是现代文学宝库中一个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本书选录了其中短篇小说作品《福生》、《阿金》、《绅士的太太》等17篇。在这些奇伟瑰丽、嗅得出泥味芳香的文字中,可以体验到他不断探索的创作历程,时隐时现的湘西风情,但最惹人注意的还是那颗飘渺、孤寂的灵魂。

作者简介

  沈从文(1902-1988),京派小说代表人物,原名沈岳焕。
  至上个世纪30年代起,沈从文开始用小说构造他心中的“湘西世界”,完成一系列代表作,如《边城》、《长河》等。他以“乡下人”的主体视角审视当时城乡对峙的现状,批判现代文明在进入中国的过程中所显露出的丑陋,这种与新文学主将们相悖的观念大大丰富了现代小说的表现范围。从作品到理论,沈从文后来完成了他的湘西系列,乡村生命形式的美丽,以及与它的对照物城市生命形式批判性结构的合成,提出了他的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本于自然,回归自然的哲学。“湘西”所能代表的健康、完善的人性,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正是沈从文的全部创作要负载的内容。

书籍目录

福生阿金萧萧媚金·豹子·与那羊牛绅士的太太神巫之爱柏子灯新与旧生边城顾问官生存失业虎雏月下小景——新十日谈之序曲

章节摘录

  福生  哈,看看背书轮到最小的福生来了,大家都高兴。  虽说师母已在灶房烧了夜火,然而太阳还刚转黄色,爬到院中那木屏风头上不动,这可证明无论如何,放学后,还有两个时辰以上足供傩傩他们玩耍。  “呀,呀,呀,呀,昔——昔——”  “昔孟——”  “昔孟——呀,呀,呀,呀,昔孟——呀,呀,……”“昔孟母!”先生拈了一下福生耳朵,生着照例对于这几个不能背书的孩子应有的那种气。  求放学的心思,先生当然不及学生那么来得诚恳而热烈。  然而他自己似乎也有一点儿发急,因背夜书还不到第二个时,师母就已进来向先生讨过烧火的纸煤子了。  “昔孟母,择——呀,呀,呀,择,择邻……”“择邻处!”这声音是这样的严重,一个两个正预备夹书包离开这牢狱的小孩,给那最后一个“处”字,都震得屁股重贴上板凳!  大家怔怔的望着先生那只手——是第四个指头与小手指都长有两寸多长灰指甲的左手。这时的手已与福生的耳朵相接触了,福生的头便自然而然歪起来。他腿弯子也在筛颤,可是却无一个人去注意。  “蠢东西!怎么这大半天,念四句书也念不下呢?”先生上牙齿又咬着下口唇了,大家都明了先生是气愤。至于先生究竟为什么而气愤,孩子们都还小,似乎谁也不能知道。也许这是先生对于学生太热心了的缘故吧!不然,为甚先生的气总象放在喉管边一样,一遇学生咿唔了三次以上脸就绯红。  “你看人家云云比你才大过好远,一天就读那么多书。你呢,连这样四句好念的书,读了半天,一句整的也记不到。同人吵嘴——哼!都为我规矩坐到!就慌到散学了吧?——同人吵嘴就算得头一个,只听见一个人镇天吱吱喳喳,声气同山麻雀似的伶脆,读书又这样不行!”福生耳朵内听到的只是嗡嗡隆隆,但从先生音调顿挫中知道是在教训自己。  先生的手,依然恢复原状,在他嘴巴边上那五七根黄须上抹着了。歪过头来许久的福生,脸已胀得绯红,若先生当真忘了手的疲倦,再这样继续拈下去,则福生左眼的眼泪会流到右眼——连同右眼所酿汇的又一同流到右颊上去,这是不用说的事。先生手虽暂时脱离了福生耳朵,然而生书一句背诵不得的福生,难道处罚就是这么轻快容易,拈一阵就算了?哪有这种松活事?若果光拈一阵耳朵完事,那末,我们都不消念书,让先生各拈一阵耳朵就得了!根据过去的经验,福生在受处罚之先,依然就先把眼里所有的热泪吓得一齐跑眼眶外来。此外七八个书包业已整理好了的学生,各注意到福生刚被拈着的那只大耳朵,紫红紫红,觉得好笑。但经先生森然的目光一瞥,目光过处都象有冰一般冷的东西洒过,大家脸上聚集着的笑纹也早又吓得不知去向了。大家都怔怔的没有做声。  大家既怔怔的没有做声,相互各看了近座的同学一眼后,便又不约而同的把视线集中到先生正在脸上抓动的那两个有趣长指甲。这指甲之价值,从先生那种小心保护中已可知道。  然而当日有听到先生讲这指甲的德行的,便又知道除美丽,把人弄得斯斯文文以外,还可刮末治百毒,比洋参高丽参还可贵。  “今天不准回家吃饭!”  大家心里原来都正是为这件事情悬住了。自从这死刑由先生严重有威还夹了点余怒的口中说出后,各人都似乎感觉这一件东西忽然便落到心上。但是,大家接着便又起了第二个疑虑:觉得先生不准吃饭的意思,是把福生单独留到这里,还是象从前罚桂林一样,要他跪在孔夫子面前把书念熟——而大家都坐在位上陪等,到背了后再一齐放学?消息的好丑,在先生第二道命令没有宣布以前,还是无法知道。  若果不幸先生第一道命令的含义与处置的方法是根据桂林那次办去,这影响于另外这几个人玩耍的兴致就严重得说不出口,因此,大家在这刹那中,又都有点恨尽自“昔昔昔昔”连“昔孟母”三字也背不下去的福生。  “宋祥钧!”  云云听到先生叫他的名字,忙把书包夹到胁下窝,走到孔夫子牌子前恭恭敬敬将腰勾一下,回转身来,向先生又照样勾了一下,出去了。  “周思茂!”先生在云云出去后一阵子又点到第二个名字。  那高高长长的周莽子,在先生“茂”字还未出口时已离了座位,——他也照样的勾了两次腰,若不措意,但实在略略带了点骄矜意思,觑了还在方桌边低头站着的福生一眼。  先生是这样一个一个的发放这些小学生回去。他意思是,若不这么一个一个放出,让他们一伙儿出去,则在学堂中已有了皮绊,曾斗过口的学生,一出大门就会寻衅相打动起手来了。如今既可免去他们在街上打架,并且这方法好处又能使学生知道发愤,都想早把书背完则放学也可占第一,兼寓奖励之意。其实这一帮小顽皮孩子,老早就约了放学后各在学堂外坐候,一齐往北门外河滩上去玩的;就是打架也是这么约等,先生还不是在梦中吗!  凡是出去的向孔夫子与先生行礼外,都莫不照样用那双小而狡猾的眼睛把那位桌子边竖矗矗站着觫觳不安的福生刷一下。这不待福生抬头也能知道。可怜的福生,从湿润朦眬的斜视里,见到过门限时每一个同学那双脚一起一落地运载着身子出去,心里便象这个同学又把他心或身上的某一部分也同时带去了!直到先生声音停顿中吹起水烟袋来,他自己才忽地醒转来认清自己还是整个——也只有这整个身子留到这冷落怕人的书房中。  遵命把那本《三字经》刚又经先生点过一道的“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四句书杂夹着些咿咿唔唔读着的福生,一个人坐到桌子上,觉得越读下去房子也越宽大起来了。  ……周莽子这时好不快活!他必是搂起裤脚筒,在那浅不过膝清幽幽的河水里翻捉螃蟹了!那螃蟹比钱还小,死后就变成红色。……云云正同傩傩他们在挖沙子滚沙宝,做泥巴炮,或者又是在捡瓦片儿打漂水也说不定。要是洗澡,那就更有趣!“来,来,来,莽子嗳,我打个汆子吧,”行看兆祥腰一躬就不见了,哈哈!那边水里钻出一个兆祥的头了,你看他扑通扑通又泅了过来……这样的玩着,不知道谁一个刻薄的忽然闹起玩笑来:喊一声“贵生——(或是莽子!)你屋的妈来找你了。”那末,正在凫着水的贵贵会大吓一跳,赶忙把整个身子浸进水中去,单露一个面孔到水面上来,免让他妈在岸上发见他。“我贵贵在这里吗?”“伯娘,他不在这里,早回家去了。”于是,贵贵的妈,就给别一个孩子的谎语骗去了!而贵贵又高高兴兴的在那里泅来泅去。若是贵贵的妈并没有来呢,这使刻薄的准要受贵贵浇一阵水才了事。……这使刻薄的倘说的是“先生来了!”则行见一个两个都忙把身子浸进水里去,只剩下八九个面孔翻天的如象几个瓜浮在水面上,——这必须到后又经另一个证明这是闹玩笑后,大家才恢复原状,一阵狂笑……  “读!读!不熟今天就不准转去!”先生的话象炸雷在耳边一响,才把正在迷神于洗澡时那种情景中的福生唤回。这书房里便又有一阵初急促暂迟缓单调无意思的读书声跑出墙去。*  这嫩脆而略带了点哭音的读书声,是否还能吸引到每一个打墙外过身时行人的注意,这事无人知道。但我相信,这时正在道门口梆梆梆梆敲着叫卖荞面的柝声,无论如何总比书声动听。  当福生两次勾腰向孔夫子与先生行过礼后,抬起头来,木屏风上的太阳早爬到柚子树尖顶上去了。耳朵虽不愿接收先生唠叨的教训,但从灶房方面送来的白菜类落锅爆炸声却很听得清楚。这炒菜声使他记起肚子的空虚,以及吃夜饭时把苋菜汤泡成红饭的愿望来。  大概是因眼眶子红肿的原因吧,过道门口时,平素见狗打架也必留连一阵的福生,明明看到许多小孩,正在围着那个头包红帕子,当街乱打筋斗竖蜻蜓的代宝说笑,他竟毅然行过,不愿意把脚步放得稍慢一点,听几声从代宝口中哼出会把人笑得要不得的怪调子!栅栏前当路摆着那一盆活黄鳝,在盆内拥拥挤挤,也正是极有趣的事!他也竟忍心不去多看一眼。  原载1925年6月29日出版的《语丝》第三十三期  阿金  黄牛寨十五赶场,鸦拉营的地保,在场头上一个狗肉铺子里,向预备与一个寡妇结婚的阿金进言。他说话的本领与吃狗肉的本领一样好,成天不会餍足。  “阿金管事,你让我把话说尽了。听不听在你。我告你的事是清清楚楚的。事情摆在你面前,要是不要,你自己决定。  你不是小孩子了。你懂得别人不懂的许多事,——譬如扒算盘,九九归一,就使人佩服。你头脑明白,不是醉酒。你要讨老婆,这是你的事情。不过我说,女人的脾气太难捉摸了。  我们看到过许多会管账的人管不了一个老婆。我们又承认,有许多人带兵管将有作为,有独断,一到女人面前就糟糕。为什么巡防军的游击大人的笑话会遐迩皆知?为什么有人说知县怕老婆还拿来扮戏?为什么在鸦拉营地方为人正直的阿金也……”话是说有些人是讨不得的。所谓阿金者,这时听厌了,起了身,想走。  地保隔了桌子把阿金拉着,不放手。走是不行的。地保力气大,能敌两个阿金。  “别着急!你得听完我的话再走不迟!我不怕人说我有私心,愿意鸦拉营的正派人阿金做地保的侄婿。我不图财,不图名,劝你多想一天两天。为什么这样缺少耐心?我的话你不能听完,将来哪里能同那女人相处长久?”  “我的哥,你放我,我听你说!”  地保笑了,他望阿金笑,笑阿金的为女人着迷,全无考虑,又笑自己做老朋友非把话说完不可。见到阿金样子象求情,倒觉得好笑起来了。不拘是这时,是先前,地保对阿金原完完全全是一番好意的。  除了口多,地保是在鸦拉营被所有人称为好人的。就是口多,爱说话,在许多人面前也仍然不算坏人啊!爱说话,在他自己是无恶意的。一个地保,他若不爱说话,成天到各处去吃酒坐席,仿佛哑子,地保的身分,要在什么地方找呢?一 个知县太爷的本分,可以说是专拿来坐轿子下乡,把个一百四十八斤结结实实的身体,给那三个轿夫压一身臭汗,此外用处不多。一个地保不善于说话可不成其为地保。  这时地保见阿金重复又坐下了,他把拉阿金那一只右手,拿起桌上的刀来就割,割了就往口里送。(割的是狗肉!)他嚼着那肥狗肉,从口中发出咀嚼的声音,把眼睛略闭复睁开,话又说到了阿金的婚事。  …………  总而言之是他要阿金多想一天。就只一天,因为不能说不赞成这事,所以他说应多想一个时间,仿佛这一天有极大关系存在,一到明天就“革命”似的,使世界一切发生了变化。这婚事阿金原是预备今晚上就定规的,抱兜里的钱票一 束就是预备下定钱作聘礼用的东西。这乡下人今年三十三岁,他手摸钞票洋钱摸厌了。一双数惯钱钞的手,如今存心想换换花样,算不得是怎样不合理的欲望!但是经不住地保用他的老友资格一再劝告,且所说的只是一天的事,只想一天,想不想还是由自己,不让步真象对不起这好人,他到后只好答应下来了。  为了使地保相信,——也似乎为了使地保相信才能脱身的缘故,阿金管事举起杯,喝了一杯白酒,当天赌了咒,说是今天决不上媒人家走动,绝对要回家考虑,绝对要想想利害。赌过咒,地保方面得了保证,到后是近于开释把阿金管事放走了。  阿金在乡场上各处走动,今天场上苗族女人格外多。各处是年青的风仪,年青的声音,年青的气味,因此阿金更不能忘记那寡妇。乌婆族的女人是妖是神,比酒还使人沉醉,不承认是不行的。这管事,打量娶进门的女人,就正是乌婆族中身体顶壮肌肤顶白的一个女人!  别的许多大地方,有钱的人照例可以做许多事情,钱总有个花处。阿金是苗人,生长在苗地,他不明白这些城里人事情。他只按照一个平常人的希望,要得到一种机会,将自己的精力,用在一个妇人身上去。精致的物品只合那有钱的人享用,这话凡是世界上用货币的地方都通行。这妇人的聘礼值五头黄牛,凡出得起这个价的人都有作丈夫资格,所以阿金管事就很有理由的想娶这个妇人了。  妇人是新寡,出名的美。大致因为美,引起了许多人的不平,许多无从与这个妇人亲近的汉子中就有了只有男子才会有的谣言,地保既是阿金的老友,自然就觉到一分责任了。  地保劝阿金,不是为自己有侄女看上了阿金,也不是自己看上了那妇人,这意思是得到了阿金管事谅解的。既然谅解了老友,阿金当真是不方便在今天上媒人家了。  知道了阿金不久将为那美妇人的新夫的大有其人。这些人,同样的今天来到了黄牛寨场上会集,见了阿金就问,什么时候可吃酒。这正直乡下人,在心上好笑,说是快了吧,在一个月以内吧,答着这样话时的阿金管事是非常快乐的。因为照规矩一面说吃酒,一面就有送礼物道贺意思。如今是十 月,十月小阳春,山桃也开了花,正是各处吹唢呐接亲的好节季!  说起这妇人,阿金管事就仿佛捏到了妇人腿上的白肉,或贴着了妇人的脸,有说不出的兴奋。他的身虽在场坪里打转,他的心是在媒人那一边。人家那一边也正等待阿金一言为定。  虽然赌了小咒,说决定想一天再看,然而终归办不到,他到后又向做媒那家走去了。走到了街的一端狗肉摊前时,遇见了好心的地保,把手一摊,拦住了去路。  “阿金管事,这是你的事,我本来不必管。不过你答应了我想一天!”  原来地保等候在那里。阿金连话也不多听,就回头走了。  地保是候在那去媒人家的街口,预备拦阻阿金的。这关切真来得深厚。阿金知道这意思,只有赶快回头一个办法。  他回头时就绕了这场走,到卖牛羊处去,看别人做牛羊买卖。认得到阿金管事的,都来问他要不要牛羊。他只要人。  他预备是用值得五只黄牛的钱去换一个人。望到别人的牛羊全成了交易,心中难过,不知不觉又往媒人家路上走去。老远就听到那地保和他人说话的声音,知道还守在那里,象狗守门,所以第二次又回了头。  第三次是已走过了地保身边,却又被另一人拉着讲话,所以为地保见到,又不能进媒人家的。  第四次他还只起了心,就有另一个熟人来,说是地保还坐在那狗肉摊边不动,和人谈天。阿金真不好意思再过去冒险了。  地保的好心肠的的确确全为阿金打算的。他并不想从中叨光,也不想拆散鸳鸯。究竟为什么一定不让阿金抱兜的钱,送上媒人的门,是一件很不容易明白的事,但他是有道理的。  好管闲事的脾气,这地保平素有一点也不多,独独今天他却特别关心到阿金的婚事。为什么缘故?因为妇人太美,相书上是克夫。  为了避开这麻烦,决计让地保到夜炊时回家,再上媒人家去下定钱,阿金管事无意中走到赌场里面去看看热闹。进了赌场以后,出来时,天是真已入夜了。这时无论如何地保应回家吃红炖猪脚去了,但阿金抱兜已空,所有钱财业已输光,好象已无须乎再上媒人家了。  过了几天,鸦拉营为人正直执情的地保,在路上遇到那为阿金做媒的人,问到阿金管事的婚事究竟如何。媒人说阿金管事出不起钱,妇人已归一个远方绸商带走了。亲眼见到阿金抱兜里一大束钞票的地保,以为好友阿金已相信了他的忠告,觉得美妇人是不能做妻,因此将做亲事的念头打消了,即刻就带了一大葫芦烧酒走到黄牛寨去看阿金管事,为老朋友的有决断致贺。  1928年12月写成,1957年3月1日校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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