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巫歌

出版时间:2010-9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作者:方棋  页数:3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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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序                               何西来   方棋的长篇小说《最后的巫歌》就要由作家出版社版行面世了,邀我作序。我是在作协举办的一次作品研讨会上认识她的,很看好她的才分与潜力,于是,应了下来。这部作品不像一般的小说那样,只是一个故事,只要情节线索清晰,故事有头有尾,推进合情合理,语言生动活泼就可以了,它是在此基础上还融进了很多别的东西,内容也就远为丰富得多,复杂得多。 长篇小说首先是结构的艺术,《最后的巫歌》结构严谨,叙事周密,在时间跨度上,大体从上世纪三十年代,写到八十年代,但给人感觉似乎写了几千年;空间上主要写三个大峡谷里的人和事,通过战争将故事纠结延伸到日本岛国。方棋在重庆生活了二十多年,对三峡的神话与现实,地缘情况和文化传统有较为深入的研究和理解,书中表现的大美大爱以及由此产生的艺术震撼力,我是很欣赏的。在中国历史上,重庆曾经是边远的,被刘禹锡称为“巴山蜀水凄凉地”的荒蛮之乡,现在战略地位却不断提高,越来越显示出对国家政治经济的重要。在全球一体化的过程中,通过文学艺术展现其悠久独特的历史,在更高的层次上,找到城市的文化密码和文化坐标,是有积极意义的。依我看,这部作品的价值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它的文学欣赏价值;二是它民俗文化价值。   从文学价值来说,它有三点值得注意:一是它追求的史诗品格,写出了一部三峡史诗;二是它的神话意识,作者把族群记忆写进了作品;三是它的个人印记,独特的表现手段和内容,体现出作家强烈的艺术个性特色。    首先这是带有史诗品格的一本书,它的架构很大,历史感很强。作者在书中叙述了三峡原住民开拓、发迹、破产、抗争以及幻灭的一生,展现了20世纪中后期峡江人融入工业和信息社会的故事。她的叙事语言诡谲,幽深,野气,虽不用韵,但和歌谣很衔接。小说吸收了对巴楚地方文化研究的一些成果,通过诗意的审美体验,通过诗意的想象,重新融铸,做了优美的提升。作者用诗意的感受,和诗意的表达,把她对这块土地,对这个民族的情感体验和认识思考呈现出来,内容厚重宏阔,是一部笔墨野、犷、瑰、奇,显示出独有特色的传奇史诗。  第二,小说里氤氲着浓郁的神话氛围,主要人物命运的起落,历史潮流的激荡,叙事脉络的衔接与展开,都可以看出这个特点。对人物的开掘、描写,烘托,自然崇拜的因素很强,比如黎氏家族四代人,整个可以看出这个特点。它为我们形象地揭开了巫文化在中华文明发展史上的一些奥秘,揭示了人类在社会生存环境中,以及在与大自然关系中的一些奥秘,这种揭示是深致的,让人信服的。我们一般人关于“巫”的知识比较有限,多半来自于幼时听到的诅咒、禁忌等。在人们的潜意识里,习惯于把巫与“迷信”、“愚昧”、“落后”等词语联系起来。但这部作品却写出了巴楚故地传承久远的一种带有原始味道的宗教氛围和意识,写出了带有神秘色彩和传奇色彩,又有点诡异的地域文化特色。早在两千多年以前的楚辞中,就有很多这种神秘诡异而又颇见传奇性的东西,其中,尤以屈原的《九歌》、《天问》、《离骚》等最为突出。  第三,作品表现出作家强烈的个人印记和个性特色。文学史上的大师大家无不具有很强的主体意识,无不在作品中烙上自己的个人印记,因为一切作品都是作者自我表现的产物。所以,这部《最后的巫歌》带有方小强烈的个人主观印记,具有与众不同的文化气韵和风格特色,就不难理解了。从来没有人像她这么写过,她的体验方式和表达方式都是独特的。她对描写对象的独立观察和思考虽然不无荒诞与恣肆,但是却非常有质感,语言也相当有表现力与穿透力,不少画面写得波翻浪涌、惊心动魄。尤其见功力处,在于她能将巴蜀故地的自然山水写得那样有灵性,饶野趣,又极富感染力。  从民俗文化来说,这部作品写了大量珍稀的三峡巫辞和祭祀仪式,神山、神兽、神木、神巫、神歌、神话、神兵这些万物有灵年代的东西,超出多数读者的生活经验。三峡是中国“巫文化带”的核心区,在中国的历史文化中占有重要地位,那里的古文化信息和艺术因子异常丰富与宝贵。方小真实动人地把一些文化事象的孤本传承融进人物的血脉与命运,将只属于长江三峡的神秘和趣味表达出来,展示南方古文化在三峡地区的嬗递和衍变,展示人类从野蛮到文明的心路历程,为文化学、宗教学、民族学、方言学等多种学科提供了可供研究的接近原生态的形象文本。就在我写这篇小序的时候,方小告诉我,由她挖掘、整理并撰写录制文本影像申报资料的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酉阳古歌》,已由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进入公示名单。她在一种自觉的责任意识和使命意识的驱使下,长期致力于长江中上游山区濒危文化遗产的挖掘、整理与保护,用力颇勤,是这方面的专家。总之,我以为这部作品有不容忽视的文学欣赏价值和地域民俗文化研究价值,是当代以三峡为题材又一部长篇力作,希望能有更多热爱文学的人和关注三峡的读者阅读它,重视它。                             2010年8月11日改定于北戴河(著名文艺理论家、文学批评家,原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副所长、《文学评论》主编)

内容概要

  这部作品不像一般的小说那样,只是一个故事,只要情节线索清晰,故事有头有尾,推进合情合理,语言生动活泼就可以了,它是在此基础上还融进了很多别的东西。内容也就远为丰富得多,复杂得多。  长篇小说首先是结构的艺术,  《最后的巫歌》结构严谨,叙事周密,在时问跨度上,大体从上世纪三十年代,写到八十年代,但给人感觉似乎写了几千年:空间上主要写三个大峡谷里的人和事,通过战争将故事纠结延伸到日本岛国。  方棋在重庆生活了二十多年,对三峡的神话与现实,地缘情况和文化传统有较为深入的研究和理解,书中表现的大美大爱以及由此产生的艺术震撼力,我是很欣赏的。在中国历史上,重庆曾经是边远的,被刘禹锡称为“巴山蜀水凄凉地”的荒蛮之乡,现在战略地位却不断提高,越来越显示出对国家政治经济的重要。在全球一体化的过程中,通过文学艺术展现其悠久独特的历史,在更高的层次上,找到城市的文化密码和文化坐标,是有积极意义的。依我看,这部作品的价值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它的文学欣赏价值;二是它民俗文化价值。  从文学价值来说,它有三点值得注意:一是它追求的史诗品格,写出了一部三峡史诗;二是它的神话意识,作者把族群记忆写进了作品;三是它的个人印记.独特的表现手段和内容,体现出作家强烈的艺术个性特色。

作者简介

方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民俗学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七届高研班学员,第六届全国青年作家创作会议代表,重庆远古巫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做过记者,编辑,纪录片编导。近年致力于长江中上游山区为背景的人类学写作和濒危民族民间文化的挖掘整理,撰写录制多个口传歌、舞、乐项目申报文本与影像资料,入选第一、二、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本书为中国作协重点扶持作品,重庆市委宣传部文艺精品签约作品。

章节摘录

第二十八章1妈武回到院宅,大家暗中观察,见他四十刚过,头上已有了短短的白发茬,看起来很苍老,出门砍柴,不多言语,面容冷冷冰冰,都说气威势壮的“扁担花”终于倒绒了。但是柴捆进门,院里老传来磨刀豁豁的声响,家家户户都听得见,发现这劳改犯蹲在磨刀石前,磨完了柴刀磨菜刀,磨完了菜刀磨镰刀,磨完了镰刀磨腰刀,锈色和寒光交替在脸上跳荡,大家放松的心又紧绷起来。不久隆平队长通知劳力到黄水运粮,更古坪一共去十个男人,这是重活。大队要隆平队长戴罪立功,因为他给公社诉苦,汇报食堂饿死人,被叫去参加学习班,每天罚捡牛粪,迈开到行军步到县里喊冤,却落个“立场不稳”的罪名,受到严重警告。饱受不公平待遇的隆平队长放下个人委屈,率领生产队员出发,妈武和妈绥都在其中。他们每天干十多个小时,把大米从黄水粮仓扛到板车上,看着板车拉往县城,又往空仓里堆谷糠和稻草,上面铺一层谷子,迎接上级检查,起早贪黑,又饿又累。县里在黄水举办现场经验交流会,公社书记跨上主席台,猛地把外套扣子扯开,里面的汗衫写着四个鲜红的字:“誓夺第一”,豪情冲天。肠子粗,食量大的隆平队长禁不住恐慌,装粮的时候,顺手把稻谷往自己的长筒胶靴里灌,谁知有一次出门的时候,被高大的门坎绊倒在地,鞋筒里的稻谷全倒了出来。粮仓保管员失声惊叫,隆平队长眼睛红得像要杀人,恼羞成怒地骂:“偷?他妈的!你的谷子自己跑到我鞋子里来,怪我偷?”妈武只是干活,一声不吭,显示出特殊的,一种训练有素的沉默。运粮结束,黄水人都知道妈武刑满回来了,更古坪招来许多猜测和关注。一个雾蒙蒙的下午,院宅外突然涌来一群人,熟门熟路,直接走进妈武和永刚相依为命的偏房。看见坐在火塘前的陶九香,一个瘦瘦的中等个男子额上冒着汗珠,解开旧棉褂,露出能看见肋骨的紫黑胸脯,在人群的簇拥下,拱拱手道:“老辈子,你认得我不?听说,妈武叔回来了。”陶九香不放心孤寡的儿孙,早晚都坐在这屋,看上去迷迷糊糊,但是缺柴了却晓得添把柴,缺水了也晓得加瓢水。她抬起眼皮,不答话,用浑浊的目光警惕地扫视这群人。“什么事?”妈武从后门钻进来,认出说话的是花椒弯的彭广林,表情有些吃惊,低声问。“妈武。”彭广林身后有一个人叫起来,妈武一看,原来是铧匠曾老毛。曾老毛瘦了老了,头发花白,脸色发黄,穿件脏兮兮的中山装,一步跨过来递上支毛烟。铧匠过去总是喊 “黎团总”,“黎队长”,“黎乡长”,第一次对妈武直呼其名,还有点别扭。“老毛啊。”妈武咧了咧嘴角,招呼道。“你终于回来了,”铧匠愁苦地叹了口气,说:“明天我们要去花椒弯开仓背粮,去不?”妈武被抓后,他因私吞缴获的大洋,也被监狱关押了两年,但他有治铁铸铧经验,被大队特许回花椒弯落户。“叔,”彭广林目不转睛瞧着妈武,叫道,“民国35年为200块大洋,我叔爷彭玉举招呼神兵背了你的租谷,你还记得不?我叫彭广林。”妈武仔细瞅他一眼,三十来岁的彭广林眼睛酷似彭玉举,想起二十年前那个下午,彭玉举邀自己饮酒弈棋,背地里鼓动乡民抗租,血流成河,为逃追杀,他夜走万县,第一次听汪正明讲什么是剥削,什么是革命……看着手里的毛烟,他平静地纠正说:“乡民背的是黎团总的租谷,黎团总过去死了。”彭广林道:“不管啷个,我是破产地主,你是劳改释放犯。商量个事呵,你愿不愿意参加我们的队伍,一起去花椒弯放粮?口号是‘两推翻,两不变’:推翻合作化,推翻伙食团;土地政策不变,耕牛农具不变。”自从隆平队长指挥把粮食全部送走,花椒弯金家院子粮仓每天都刺激着人们的神经。彭家的人约黎家的人一起去放粮,同样刺激人的神经,四下里一片寂静,陶九香紧张地注视着他们。妈绥一步跨进屋来,他从外面路过,听到陌生人的声音,好象听到放粮,吓了一跳,进屋看见一大堆人,认得好几个,包括曾老毛和彭广林,心中一愣。彭广林是当年和妈武抢收稻谷的彭大菩萨的外侄,有个哥哥叫彭广恒,民国26年随彭广爱攻打歇洞粮行,让人捉住,被洋油浇身活活烧死,那是彭大菩萨打的一次著名败仗。当时,彭广林才10多岁,回家看见母亲痛哭,对他说你哥被烧死了。彭广恒已被好心的乡亲送回家里,整个烧来只剩下碗大的一团,黑呼呼硬梆梆的,不知是心脏还是什么别的东西。从此以后,这小子的心也变得像那东西一样硬,一样黑。放粮,只有这小子想得出来。“队里宣布过规矩,开仓的开除党籍,偷粮的开枪击毙。”他皱着眉说。“去他妈的,”曾老毛给自己和妈武点燃毛烟,道“皮包骨头的乡民天天挖野菜刨蕨根,看着自己亲手种的粮食关在仓库里,没上大锁,只贴着一张红纸封条,要是在前朝,早就破仓了。”彭广林说:“叔,那年我叔爷招呼乡民背你的租谷,还没有饿死人,现在屋里饿死三口了,我三天埋两个儿子一个姑娘。与其家家户户等死,不如叫保管员记上帐,以后再还。”妈武蹲在火塘前吸烟,想起十几年前,自己第一次从万县回更古坪,鼓动乡亲们革命的情景,突然扭过黑郁郁的面孔,问:“保管员是……”“赵长有。”铧匠道,“我劝他放粮,他怕分不清阶级立场,不敢。”说罢瞧着靠在木板墙上的永刚问:“永刚崽啊,知道我是哪个?”永刚扬起尖瘦的小脸,好奇地望着他,摇摇头。铧匠问:“伢家伙,想不想吃白米饭?”“想。”永刚小声说。妈武一边吸烟,一边看着永刚,他抖抖烟屁股对彭广林道:“民国35年,你叔爷抗丁抗租是革命,现在放粮是反革命。”彭广林说“我是个粗人,只懂简单道理,全家饿死,不如吃顿饱饭!”“妈武,”年近六十,看上去却显得更加苍老的铧匠冷冷道:“以前还有口饭吃,你发枪给我们,叫打游击革命;如今家家饿死人了,给没死的老百姓搞点粮食吃,就是反革命?”妈武一直在吸烟,没有答话。“老辈子,”彭广林望着妈武,愤愤道:“我们两家过去有仇,但现在,事关全队老少生死,这事只有你能招呼!”妈武扔掉烟屁股,站起身来,道:“分头通知各家,背上口袋背篼,明天下午,去花椒弯粮仓撮米,五口人一家去一人取三斗,五口人以上去两人取六斗!”2第二天,妈武树枝刚分桠就起来穿衣,不慌不忙往脚上套一双旧草鞋,陶九香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忧愁地说:“要不,叫妈绥和永光他妈去,认识你的人多。”妈武吧嗒吧嗒吸了支毛烟,一声不吭站起来,挎上背篼出了门。朦胧的晨光中,周太旺、王洞河、孙福、孙家老大,石二养的老婆和儿子等背着扁背,急急忙忙钻出朝门,远远地跟在后面;年前二养喝醉了酒,在火塘上烧坏了半边手和脸,行动不便,他老婆愣变像男人一样利索能干。妈绥犹豫一瞬也挎个背笼,三步两步从后面赶上去。不到花椒弯,就见三三两两的人扛着口袋、背着扁背来往奔走,越往前人越多,妈绥在里面看到很多熟悉的面孔,其中有冉洪尤和张三姑。冉洪尤旁边那人挎着杆土枪,在人堆里很显眼,也很面熟,他想起来是蒋耳毛,这个和周大妹树叶传情的男人,领着梁篾匠的神兵打劫碉楼绑走了妈武,又害父亲在干沟桥摔成不治,还和秦猎牛一起为匪,早就应该被除脱,全仗县里的宽大,才死里逃生活下来,他也来背粮?妈绥心里又恨又乱,挤来挤去找妈武,先前在人群中看见他和曾老毛、彭广林在一起,转眼又不见人影了,倒看见枯瘦如柴的金老娘在墙角瑟瑟地靠着,皮包骨头的阿及蹲在她旁边,墙上用红漆写着一行大字:毛主席万岁。“老辈子,我们打下的粮食,都关在你老屋里……”妈绥挎着空背篼,不好意思地招呼。金老娘眼光呆滞,有气无力地说:“我每天睡在隔壁,马上,就要饿死了……”妈绥一愣,想起她和阿及眼巴巴看着成堆的粮食囤在自家老屋里,伸手可摸,饿起来更惨,悄悄对阿及说:“快去拿家伙,装谷子。”金老娘眼珠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小声道:“这不是死罪啊!”“蒋幺儿兔兔前几天偷青,被大队书记拿住,按在地里杀一儆百。12岁的兔兔在枪口下哀求饶命,哭声震天,书记的枪打不响,换了三次子弹,扣了八次板机才打中,蒋耳毛赶到时,兔兔已给打得鲜血四溅,抬回家昨晚上才死。”阿及蹲在地上,恐惧地说。妈绥吸了一口冷气,难怪刚才看见蒋耳毛挎着土枪,他环视周围,挺挺胸膛,小声说:“他是五类份子,今天这么多贫下中农,不怕。”乡民每家都来了人,一些人背着背兜,手里还拿着菜刀,围住金家院子仓库。瘦成一个骨架子的保管员赵长有大吃一惊,站在封条前不安地问:“你们想干啥?”“我们来取自家的粮食!”蒋耳毛说。“开门撮米,先记到帐上,以后再还!”彭广林冲所有人喊。赵长有急道:“我屋也没有一颗粮啊,要能借能放,我早就背回家了。”他当年离开乡政府,去了黄连农场,后被通知回花椒弯守粮仓。正危急间,忽然觉得腰上抵了个东西,原来是蒋耳毛,这家伙不知从哪里弄杆土枪来顶着他。旁边一个人捉住这枪管,用力朝上板去,这人目光冷峻,非常面熟,虎彪彪朝他瞪眼,赵长有一愣,认出是劳改回来的妈武,忙说:“这是国家财产,我要请示领导。”“这么多人围在这里,你一走,十几万斤粮食就没了。”妈武盯着他,目光炯炯如电:“众怒难犯,踩死人不知轻重,追究起来你如实汇报。”赵长有无可奈何地苦笑起来,看见越来越多的人拿着菜刀木棒挤过来,踌躇地让到一边。刚一闪开,乡民便一涌而上,木板门吱嗄一声,封条裂成两半,人们撮得撮挑的挑,背起粮食就走。妈绥钻不进去,挤在前面的张三姑拼命替他撮了一扁背。天已擦黑,妈武仍不见影,妈绥点个火把和院宅的人一起回去,一路胡乱想着,越走越兴奋。隆平队长也不讲觉悟,让他老婆周氏和秦猎熊的大婆子一起背着背篼举着火把赶来了,这么多人参加,妈武肯定不会有事。彭广林就是聪明,大家饿得那样狠,都没想过这样干!妈绥一边走,一边飞转着各种念头,肩上沉甸甸的稻谷,倒使他生出很多力气。家里好久没有闻到过米香了,何氏连夜升火架锅,第一锅饭黎明前就被大家吞进了肚,永刚和永光两个孩子被白生生的米饭噎得小脸通红,妈绥吃得直着脖子瞪眼,好半天才幸福地说出一句:死也值了。夏氏和永志太可怜了,没能熬到这一天,何氏给他们盛了两碗,插上筷子,端到坟头上去。妈武第二天才回来,除了一背稻谷,还带回了永玉请舅舅阿及转给陶九香的信。这孩子惦着妈武该出来了,问爸爸回家没有?说舅舅告诉她黄水的情况很糟,自己在重庆读书,每月有供应粮,只苦了奶奶和爸爸。陶九香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看来金氏不笨,这孩子不会像永志那样饿死。妈武思量半天,趴在桌上回了永玉一页纸,叫她好好念书,别管家里,也托金家转交。金家院子仓库被强行借走几万斤稻谷,家家户户得了救命粮,很长时间都不报案,连隆平队长也装聋作瞎。妈武还是那样一脸寒色,沉默寡言,但院宅里恢复了生气,大家吃了饱饭,眼光也对他和气些。这样过去半个月,眼看粮食又要吃完了,一天中午,彭广林和曾老毛一起又来院宅,径直找到妈武,三个人警觉地坐在坡上商量什么,没隔多久各自散了。3几天后的傍晚,云雾笼罩,天色昏暗,下起了大雨。妈武在火塘边哗哗哗地磨柴刀,磨刀石滑溜溜的,冒出来很多泥浆,永刚拿个小瓢倒水浇洗,妈武说:“不用,没有这些泥浆,刀还磨不快。过两年该你给家里砍柴了,就这样,用力要均匀。”陶九香温情地打量着儿子和孙子,捅火准备煮晚饭,却见彭广林领着一群身披蓑衣,肩挎背篼,手拿刀矛的人从后门涌进来。“老辈子,”彭广林在这些人的簇拥下,对陶九香拱拱手说:“在你这里弄顿饭吃。”妈武将柴刀洗净,用干布将水气擦干,对母亲说:“妈,多下些米。”陶九香瞅了黑压压的人群一眼道,“你们多少人?”“三十几个。”彭广林给陶九香递上一卷烟,说,“我们要去开黄水坝放粮,今晚住青龙观,那边还有人。”陶九香默默地添水加米。大雨下个不停,妈绥过来取两块柴,听到半截话,满眼都是期待,兴奋地问:“又背粮啊?”“二叔也去?”彭广林回过头来看着妈绥。妈绥苦笑,“侄子,”他说:“我家婆子不争气,生病了。”最近两年多,肚子没粘过一粒米,吃了几天饱饭,下面也长出力气来了,夜里多干了两场,何氏竟红崩不止,火塘上正熬着肚鹃花水,他白天晚上守候着,怕老婆像永志一样死了。“先吃饭吧。”妈武招呼一屋子人拿碗舀饭,自己点了杆烟,蹲在火塘前加米煮第二锅。 “叔,老辈子,”彭广林望着妈武和陶九香说,“你们也吃。”“你们吃,你们吃,”陶九香道;“等一会儿,第二锅马上好了。”“我拿摞碗过来。”妈绥朝堂屋走去。“既然如此,”彭广林说:“晚辈不客气了,我们还要赶路。”一袋烟工夫,三十几个男人将两锅饭吃得干干净净,妈武也吃光一碗。陶九香忧愁地望着他。妈武不慌不忙地把空碗放在灶台上,慢慢穿上草鞋,披上蓑衣,挎个背篼,拿着磨好的柴刀和众人一起出门,外面漆黑一团,他身上的蓑衣很快被淋湿了。妈绥举着油灯把他们送走,回到灶房,似笑非笑地对陶九香说:“妈,曾老毛旁边背枪那个人就是蒋耳毛!” 陶九香坐在矮凳上,正将一把干透的艾蒿嫩叶揉成絮状火绒做火引子,听见妈绥的话,愣了愣神。她晓得那冤家跟过猎牛上山,自新后落户在花椒弯,但从未见过人,啐了口唾沫,骂道:“背时砍脑壳的,他才是真正的土匪。”妈绥好些年淡忘了这个讨厌的男人,因为他已经看开,石碉楼的钱物,就算当年梁篾匠不抢,土改时也要缴出去,关键时刻,钱财根本没有大米管用。惟有干沟桥的事让他生恨,前后一思忖,心情五味杂陈。屋里脏碗成堆,和脑子里一样乱糟糟的,他慢吞吞地动手收拾。“奶奶。”永刚在里屋嚷嚷,陶九香起身走进去,点亮油灯,看见永刚坐在木床上,兴奋地瞪着大眼睛说:“奶奶,明天我还想吃白米饭。”“乖孙啊”陶九香道:“好吃的东西,哪能天天有。”她一边给孙子盖上被子,一边哼着一首古老的儿歌:“亮火虫高高,下来诳你幺幺;”她有节奏地拍打着孙子,似唱非唱地哼哼,“亮火虫矮矮,下来诳你崽崽。”永刚从被窝里伸出手来将奶奶搂住,陶九香的声音越来越大:“你钻灶,火烧你,你下来,我抱你。你上天,雷打你,你钻空,蛇咬你,”一个小小的亮点,从窗户缝隙飘进来,在床前移动,陶九香看着那亮点,撑起身体吹熄油灯,说:“奶奶给你讲一个故事。”“呃,奶奶快讲。”永刚打了一个嗝,兴奋地说。陶九香道:“有一个放牛娃,每天天不亮就去砍柴放牛,孝敬他的瞎子奶奶。神仙见他心好,就派白虎星下凡来帮助他。”永刚在黑暗中格格地笑,这孩子从小到大,很少感到这样幸福。陶九香又道:“他到山上打柴,突然从树林里窜出来一只老巴子,放牛娃就往树上爬,老巴子没抓住他,身体倒被树杈卡住了,痛得直流眼泪。‘老巴子老巴子,’放牛娃说:‘你不吃我就摇头,要吃我就点头。’祖孙俩被夜色包裹,只剩下永刚的一对眼睛珠子,在微弱的亮火虫光线中闪动。“老巴子听了直摇脑袋,放牛娃就把树杈砍掉,”陶九香接着讲:“让老巴子落下来。俩个结拜成兄弟,屋里没有柴了,老巴子上山去背。它动作快,尾巴一扫就是一捆;屋里没有米了,老巴子去街上买。米贩见了它全身发抖,直说‘老巴子……老巴子……’它把米口袋往背上一甩,不给钱,背起就走了;放牛娃没有媳妇,老巴子就去员外家,把员外的女儿衔起跑了,还连夜给放牛娃修了一座新房……”永刚那个羡慕呵,他非常专心,没有听到其它声音,但是陶九香听到灶房有生人说话。

后记

一棵参天大树,大到一百只猴子可以在树上休息,上面挂着许多果子,摘下一个果子来打开,里面藏许多种子,拿一粒种子出来打开,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这就是生命,似乎都从“没有”产生——有一天大树从世上消失,被崭新的道路取代,任何地方都无法再见到它,人们这时开始回忆,思考它当初绿盖成荫的样子,传说加工,于是产生了写作。作家形形色色,写作五花八门。描述空无一物的种子如何变成大树,然后重新变成没有,追溯它的起源和终止,被称为灵魂写作;表现树、叶、根、茎之间如何依存制约,观察其文化土壤、气候等生存系统“软环境”,被称为人类学写作;认识大树在历史和现实中的生活,推演山林内外的传奇故事,被称为旷野写作;叙述花朵如何烦恼焦虑,如何与蜜蜂谈情说爱,斗智斗勇,被称为私人写作,讲述落叶如何在风中扬起又掉下,如何被牛车撵来撵去,被称为底层写作……融合已有未有的经验与视角,本书叙述和推演了一群带着祖先经验生活的峡谷山民,在风云激荡的二十世纪中后叶的生存境遇。作为重庆人,三峡是我文化意义上的故乡,也是中国古人类的故乡,洪荒天穹,文明发祥,智慧初蕴,几千年后卷入工业化浪潮,仍回响着原始蛮荒深邃的回声。数年的写作过程使我兴奋,发现自己有个伟大的故乡,热爱家园,这是一种最温柔最敏锐最严酷的感情,青年时期曾经羡慕马尔克斯和鲁迅先生,神奇的故乡使他们具有丰富的灵感和独特的资源,人到中年忽然明白,旷远的三峡给了我同样的馈赠。一切都藏在种子中。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在时间和空间上制造了多少奇迹,分蘖了多少基因,一条奇迹和基因的河流,边界究竟在哪里?这是一个浑沌的秘密。法国文艺批评家丹纳曾说:“你们不妨把一些大的民族,从他们出现到现在,逐一考察;他们必有某些本能某些才具,非革命、衰落、文明所能影响。……在最初的祖先身上显具的心情与精神本质,在最后的子孙身上照样出现。”这种“心情与精神本质”的东西,是怎样从一个民族的“最初的祖先”传到“最后的子孙”身上去的?探源长江流域同源族群传奇而深刻的历史文化过程,从文学的角度进行演绎和梳理,重温人类共同遭遇的生命困境和生存挑战,反思现在猜测将来,是严肃作家的使命和责任。伟大的作品来自于对宇宙自然的敬畏,来自于对自身奥秘的好奇,来自对人类有限的突破,来自对苦难的救赎和超越。秘密的背后还有秘密,叹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半个世纪前,哲学家乔治•桑塔亚纳放言:一部想象作品的真正价值与是否所有人能欣赏它没有任何关系;对它的考验是,对于最能欣赏它的人,它能够提供多大程度和什么样的满足。这话说得精辟,但却希望此书得到所有读者朋友的喜爱。作者2007年12月于鲁迅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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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先生说,中国本姓巫,实际上中国的文化特色是巫,它把中国人的本性给写的很有特色。虚实相间的方法是很棒的,叙事上一点都不做作,一点都不乱,大作品的气息都有了。"    --中国作协创研部主任、评论家胡平 "具有鲜明的图腾意象,对土家文化的展示表现了浓厚的史诗精神和神话意识,是一个很难得的宏大叙事。""最重要的是其中大量的集体无意识,神话传说都让我想起《百年孤独》。""中国文坛最近这十多年,除了《白鹿原》和《尘埃落定》,就是这一部了。"   --中国社科院外国文学研究所所长、评论家陈众议 "暴力是人类的本能,《最后的巫歌》超越三峡时空,俯瞰一个族群的足迹,穿透历史,现实与兽性,既'向内走',揭示原著民心理上的东西;又'向外写',写出千百年的峡谷变迁。它对历史与现实的观察和反思是深刻的,也是浪漫而有独创性的。"   --中作协创研部原主任、评论家雷达 "充满了诗性,里面的历史只是个背景材料,是为了满足表达情感的需要。现代文学三十年,一些很优秀的作家在进行文化寻根,包括韩少功、王安忆、莫言、贾平凹,出来的长篇小说并不多,这个作品是对我们文化寻根在长篇小说上的一个发展。"    --中作协创研部原主任、评论家吴秉杰 "幽远、神秘、高古、吊诡,文风凌厉,一扫张爱玲似的绵密,有一股种血性的味道,一种野性之美,语言所渗透的力度,是目前许多长篇没有的。"   --作协创研部原副主任、评论家蒋巍 "在文化世象大量的描写里面,写到了丰富的历史内容,给人以沉重的历史感,同时凸显了对人性、对生活、对人类内心的理解,对理想生活的理解,充满了打动人的力量,作者的语言才华也让人吃惊,是一个值得给它高度评价的作品。"    --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评论家李建军 "它的出来不仅仅是猎奇,不仅仅是把一种逝去的文化的形态表达出来,它的意义绝不仅仅限于此,它的意义可能要超乎我们现在的想象。"   --鲁迅文学院院长、评论家白描 "这是一部拥有丰富想象力的作品。这种想象力,既通过作品自身的总体构思来呈现,也通过瑰丽传奇的民间故事来展示,读来令人怦然心动,显示了作家极强的想象力和高度的艺术才华。"   --中国作协副主席、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陈建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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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巫歌》是由作家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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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先生说,中国本姓巫,实际上中国的文化特色是巫,它把中国人的本性给写的很有特色。虚实相间的方法是很棒的,叙事上一点都不做作,一点都不乱,大作品的气息都有了。”          ——中国作协创研部主任、评论家胡平“具有鲜明的图腾意象,对土家文化的展示表现了浓厚的史诗精神和神话意识,是一个很难得的宏大叙事。”“最重要的是其中大量的集体无意识,神话传说都让我想起《百年孤独》。”“中国文坛最近这十多年,除了《白鹿原》和《尘埃落定》,就是这一部了。”——中国社科院外国文学研究所所长、评论家陈众议“暴力是人类的本能,《最后的巫歌》超越三峡时空,俯瞰一个族群的足迹,穿透历史,现实与兽性,既‘向内走’,揭示原著民心理上的东西;又‘向外写’,写出千百年的峡谷变迁。它对历史与现实的观察和反思是深刻的,也是浪漫而有独创性的。”——中作协创研部原主任、评论家雷达“充满了诗性,里面的历史只是个背景材料,是为了满足表达情感的需要。现代文学三十年,一些很优秀的作家在进行文化寻根,包括韩少功、王安忆、莫言、贾平凹,出来的长篇小说并不多,这个作品是对我们文化寻根在长篇小说上的一个发展。”                                           ——中作协创研部原主任、评论家吴秉杰“幽远、神秘、高古、吊诡,文风凌厉,一扫张爱玲似的绵密,有一股种血性的味道,一种野性之美,语言所渗透的力度,是目前许多长篇没有的。”——作协创研部原副主任、评论家蒋巍“在文化世象大量的描写里面,写到了丰富的历史内容,给人以沉重的历史感,同时凸显了对人性、对生活、对人类内心的理解,对理想生活的理解,充满了打动人的力量,作者的语言才华也让人吃惊,是一个值得给它高度评价的作品。”           ——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评论家李建军“它的出来不仅仅是猎奇,不仅仅是把一种逝去的文化的形态表达出来,它的意义绝不仅仅限于此,它的意义可能要超乎我们现在的想象。”——鲁迅文学院院长、评论家白描“这是一部拥有丰富想象力的作品。这种想象力,既通过作品自身的总体构思来呈现,也通过瑰丽传奇的民间故事来展示,读来令人怦然心动,显示了作家极强的想象力和高度的艺术才华。”——中国作协副主席、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陈建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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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总计8条)

 
 

  •   在湖北利川与重庆石柱交界的三峡峡谷黄水山区,生活着一群原始的土家族民众——传说中的白虎神的后人。作者方棋在长篇小说《最后的巫歌》中深情地注目这片原始蛮荒之地,以黎、夏、秦三个家族几代人在当代中国社会的命运变迁为主线,展现了一个承载着深刻的历史记忆和原始文化基因的古老民族,在融入现代社会时遭遇巨大的生存困境和精神危机,并开始缓慢痛苦的蜕变过程。小说格局庞大、丰富厚重、风格独特,颇为引人注目。?
    理性与非理性的对立是古老文明与现代文明冲突的一个重要方面。这集中体现在金氏身上。金氏外表看似娇美柔弱,实则很理性有想法,敢想敢做。其经历也颇为曲折,在即将与猎豹成亲时猎豹意外身亡,后嫁给妈武,妈武逃亡异乡时她又被垂涎已久的猎熊掳走,妈武归来后不顾前嫌要接她回家,但她害怕下半生在旁人的指指点点中度过,就毅然断绝与妈武的夫妻情分,迅速嫁给重庆的黄连商人张大鑫,随之离开原始落后的大巫山,过上安稳有保障的现代生活。也正是因为她走出大巫山,才有小说尾声处她的外孙女回巫山探访,以现代人的眼光反观自己的民族和文化。?
  •   之前看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爱上了萨满文化,今天又沉浸在了什么的巴文化中,感觉很奇妙
  •   民间文学老师推荐我们看的,就买来了
    很值得看的书,翻了一些,很吸引人
  •   小说,名字吸引人,封面也很好。
  •   因为不太了解那个时代,反正我觉得挺好看的。
  •   虽然还没看 但是听说风格很独特
  •   方琪的最后的巫歌,写的确实好
  •   内容没看,就是书角有折痕,小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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