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花

出版时间:2004-1  出版社:金盾出版社  作者:曾朴  页数:457  字数:367000  译者:祝鼎民 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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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概要

在今见的五百多部晚清小说中,江苏人曾朴的《孽海花》以其高出群伦的立意、大胆进步的思想、对达官名士生动的刻画和巨大的影响,成为晚清小说中当之无愧的巨擘。    《孽海花》共三十五回,但其精华部分只是1905年出版的前二十回。作者通过上流社会中的达官名士的活动和言论,反映了中国自同治初年到甲午战败这三十年间,知识分子从蒙昧闭塞、自我陶醉到睁眼看世界、并进而探索强国富民之路的心路历程。这正是《孽海花》小说最值得珍视的价值。    小说规模宏阔,人物众多,且大多都有原型。它以状元洪钧、妓女赛金花为主人公,涉及数百位达官名士,具有很高的认识价值。    《孽海花》在艺术上远远高出其他晚清小说。人物有生活,有性格,笔笔有来历。小说结构工巧,文采斐然,笔触老到,显示出曾朴深厚的文学素养和文字功底。    《孽海花》一经推出,立刻引起轰动,连印十五版,仍供不应求。文学大家林琴南甚至发出于“吾于《孽海花》叹观止矣”的赞叹。

书籍目录

第一回 一霎狂潮陆沉奴乐岛 卅年影事托写自由花第二回 陆孝廉访艳宴金阊 金殿撰归装留沪渎第三回 领事馆铺张赛花会 半敦生演说西林春第四回 光明开夜馆福晋呈身 康了困名场歌郎跪月第五回 开樽赖有长生库 插架难遮素女图第六回 献绳技唱黑旗战史 听笛声追白傅遗踪第七回 宝玉明珠弹章成艳史 红牙檀板画舫识花魁第八回 避物议男状元偷娶女状元 借诰封小老母权充大老母第九回 遣长途医生试电术 怜香伴爱妾学洋文第十回 险语惊人新钦差胆破虚无党 清茶话旧侯夫人名噪赛工场第十一回 潘尚书提倡公羊学 黎学士狂胪老鞑文第十二回 影并帝天初登布士殿 学通中外重翻交界图第十三回 误下第迁怒座中宾 考中书互争门下士第十四回 两首新诗是谪官月老 一声小调显命妇风仪第十五回 瓦德西将军私来大好日 斯拉夫民族死争自由天第十六回 席上逼婚女豪使酒 镜边语影侠客窥楼第十七回 辞鸳侣女杰赴刑台 递鱼书航师尝禁脔第十八回 游草地商量请客单 借花园开设谈瀛会第十九回 淋漓数行墨五陵未死健儿心 的烁三明珠一笑来觞名士寿第二十回 一纸书送却八百里 三寸舌压倒第一人第二十一回 背履历库丁蒙廷辱 通苞苴衣匠弄神通第二十二回 隔墙有耳都院会名花 宦海回头小侯惊异梦第二十三回 天威不测蜚语中词臣 隐恨难平违心驱俊仆第二十四回 愤舆论学士修文 救藩邦名流主战第二十五回 疑梦疑真司农访鹤 七擒七纵巡抚吹牛第二十六回 主妇索书房中飞赤风 天家脱辐被底卧乌龙第二十七回 秋狩记遗闻白妖转劫 春帆开协议黑眚临头第二十八回 棣萼双绝武士道舍生 霹雳一声革命团特起第二十九回 龙吟虎啸跳出人豪 燕语莺啼惊逢逋客第三十回 百水滩名伶掷帽 青阳港好鸟离笼第三十一回 抟云搓雨弄神女阴符 瞒风栖鸾惹英雌决斗第三十二回 艳帜重张悬牌燕庆里 义旗不振弃甲鸡隆山第三十三回 保残疆血战台南府 谋革命举义广东城第三十四回 双门底是烈女殉身处 万木堂作素王改制谈第三十五回 燕市挥金豪公子无心结死士 辽天跃马老英雄仗义送孤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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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总计17条)

 
 

  •   四大谴责小说,买来仔细品读
  •   注释不错啊。值得拥有,
  •   好看,满意
  •     一段基情,一段廖平
      
      
      (1)一段基情
      
       本书第四回说道主人公金雯青好友曹公坊,将应秋试,雯青知公坊“素性落拓,不亲细务,独身作客,考具一切,只怕没人料理”,因此料理了笔墨纸张及零星需用的一些东西,又嘱夫人做些干点小菜,带去给公坊,想替他整备一下。下文写道:
      
       【(雯青)刚要到公寓门前,远远望见有一辆十三太保的快车,驾着一匹剪鬃的红色小川马,寓里飘飘洒洒跑出一个十五六岁、华装夺目的少年,跳上车,放下车帘,车夫儿声“得得于于”,那车子飞快地往前走了。雯青一时没看清脸庞,看去好象是个相公模样,暗想是谁叫的呢?转念道:“不对,今天谁还有工夫叫条子呢!嗄,不要是景龢堂花榜状元朱霞芬吧?他的名叫薆元,他的绰号叫‘小表嫂’。肇廷曾告诉过我,就为和公坊的关系,朋友和他开玩笑,公坊名以表,大家就叫他一声‘表嫂’,谁知从此就叫出名了。此刻或者也是来送场的。”雯青一头想着,一头下车往里走。长班要去通报,雯青说:“不必。”说着,就一径向公坊住的那三间屋里去,跨上阶沿就喊道:“公坊,你倒瞒着人在这里独乐!”公坊披着件夏布小衫,趿着鞋在卧室里懒懒散散地迎出来道:“什么独乐不独乐的乱喊?”雯青笑道:“纔在你这里出去的是谁?”公坊哈哈一笑道:“我道是什么秘事给你发觉,原来你说的是薆云!我并没瞒人。”雯青道:“不瞒人,你为什么没请我去吃过一顿便饭?”公坊道:“不忙,等我考完了,自然我要请你呢!”雯青笑道:“到那时,我是要恭贺你和小表嫂的金榜挂名,洞房花烛了。”公坊道:“连小表嫂的典故,你都知道了,还冤我瞒你!你不过金榜挂名是梦话,洞房花烛倒是实录。我说考完请你,就是请你吃薆云的喜酒。”雯青道:“薆云已出了师吗?这个老斗是谁呢?老婆又谁给他讨的?”公坊只是微微地笑,顿了一顿道:“发乎情,止乎礼,世上无伯牙,个中有红拂,行乎其所不得不行罢了。”雯青道:“这么说,公坊兄就是个护花使者了。这个喜酒,我自然不客气地要吃定。现在且不说这个,明天一早,你要进场,我是特地来送你的。你向来不会管这些事,考具理好了没有?不要临时缺长少短,不如让我来替你拾掇一下,总比你两位贵僮要细腻熨贴些。我内人也替你做了几样干点小菜,也带了来。”说时,就喊仆人拿进一个小篮儿。公坊再三地道谢,一面也叫小僮松儿、桂儿搬了理好的一个竹考篮,一个小藤箱,送到雯青面前道:“胡乱地也算理过了,请雯兄再替我检点检点吧!”雯青打开看时,见藤箱里放的是书籍和鸡鸣炉、号帘、墙围、被褥、枕垫、钉锤等。三屉格考篮里,下层是笔墨、稿纸、挖补刀、浆糊等﹔中层是些精巧的细点,可口的小肴﹔上层都是米盐、酱醋、鸡蛋等食料,预备得整整有条,应有尽有,不觉诧异道:“这是谁给你弄的?”公坊道:“除了薆云,还有谁呢?他今儿个累了整一天,点心和菜都是他在这里亲手做的。雯兄,你看他不是无事忙吗?只怕白操心,弄得还是不对罢!”雯青道:“罪过!罪过!照这样抠心挖胆地待你,不想出在堂名中人。我想迦陵的紫云、灵岩的桂官,算有此香艷,决无此亲切。我倒羡你这无双艷幅!便回回落第,也是情愿。”公坊笑了一笑。当下雯青仍把考具归理好了,把带来的笔墨也加在里面。看看时候不早,怕耽搁了公坊的早睡,临行约好到末场的晚间再来接考,就走了。在考期里头,雯青一连数日不曾来看公坊,偶然遇见肇廷,把在毗陵公寓遇见的事告诉了。肇廷道:“霞芬是梅慧仙的弟子,也是我们苏州人。那妮子向来高着眼孔,不大理人。前月有个外来的知县,肯送千金给他师傅,要他陪睡一夜﹔师傅答应了,他不但不肯,反骂了那知县一顿跑掉了,因此好受师傅的责罚。后来听说有人给他脱了籍,倒想不到就是公坊。公坊名场失意,也该有个钟情的璧人,来弥补他的缺陷。”于是大家又慨叹了一回。】
      
       下文续云:
      
       【匆过了中秋,雯青屈指一算,那天正是出场的末日。到了上灯时候,就来约了肇廷,同向毗陵公寓而来。到了门口,并没见有前天的那辆车子,雯青低低对肇廷道:“只怕他倒没有来接吧!你看门口没有他的车。”肇廷道:“不行会不来吧!”两人一递一声地说话,已走边寓门。寓里看门的知是公坊熟人,也不敢拦挡。两人刚踹上一个方方的广庭,只见一片皎洁的月光,正照在两棵高出屋檐的梧桐顶上,庭中一半似银海一般的白,一半却迷离惝恍,摇曳着桐叶的黑影。在这一搭白一搭黑的地方,当天放着一张茶几,几上供着一对红烛、一炉檀香,几前地上伏着一个人。仔细一认,看他头上梳着淌三股乌油滴水的大松辫,身穿藕粉色香云纱大衫,外罩着宝蓝韦陀银一线滚的马甲,脚蹬着一双回文嵌花绿皮薄底靴,在后影中揣摩,已有遮掩不住的一种婀娜动人姿态。此时俯伏在一个拜垫上,嘴里低低地咕哝。肇廷指着道:“咦,那不是霞郎吗?”雯青摇手道:“我们别声张,看他做什么,为甚么事祷告来!”】
      
       第四回至此至,第五回续云:
      
       【话说雯青看见霞芬伏在拜垫上,嘴里低低地祷告,连忙给肇廷摇手,叫他不要声张。谁知这一句话倒惊动了霞芬,疾忙站了起来,连屋里面的书僮松儿也开门出来招呼。雯青、肇廷和霞芬,本来在酬应场中认识的,肇廷尤其热络。当下霞芬看见顾、金二人,连忙上前叫了声“金大人、顾大人”,都请了安。霞青在月光下留心看去,果然好个玉媚珠温的人物,吹弹得破的嫩脸,勾人魂魄的明眸,眉翠含颦,靥红展笑,一张小嘴,恰似新破的榴实,不觉看得心旌摇曳起来。暗想:谁料到不修边幅的曹公坊,倒遇到这段奇缘﹔我枉道是文章魁首,这世里可有这般可意人来做我的伴侣!雯青正在胡思乱想,肇廷早拉了霞芬的手笑问道:“你志志诚诚地烧天香,替谁祷告呀?”霞芬胀红脸笑着道:“不替谁祷告,中秋忘了烧月香,在这里补烧哩!”阶上站着一个小僮松儿插嘴道:“顾大人,不要听朱相公瞎说,他是替我们爷求高中的!他说:‘举人是月宫里管的,只要吴刚老爹修桂树的玉斧砍下一枝半枝,肯赐给我们爷,我们爷就可以中举,名叫蟾宫折桂。’从我们爷一进场,他就天天到这里对月碰头,头上都碰出桂圆大的疙瘩来。顾大人不信,你验验看。”霞芬瞪了松儿一眼,一面引着顾、金两人向屋里走,一面说道:“顾大人,别信这小猴儿的扯谎。我们爷今天老早出场,一出场就睡,直睡到这会儿还没醒。请两位大人书房候一会儿,我去叫醒他。”肇廷嘻着嘴,挨到霞芬脸上道:“是儿时孟光接了梁鸿案,曹老爷变了你们的?我倒还不晓得呢!”霞芬知道失口,搭讪着强辩道:“我是顺着小猴儿嘴说的,顾大人又要挑眼儿了,我不开口了!”说着,已进了厅来。肇廷好久不来,把屋宇看了一周遭,向雯青道:“你看屋里的图书字画、家伙器皿,布置得清雅整洁,不像公坊以前乱七八糟的样子了,这是霞郎的成绩。”雯青笑道:“不知公坊几生修得这个贤内助呀!”霞芬只做不听见,也不进房去叫公坊,倒在那里翻抽屉。雯青道:“怎么不去请你们的爷呢?”霞芬道:“我要拿曹老爷的场作给两位看。”肇廷道:“公坊的场作,不必看就知道是好的。”霞芬道:“不这么讲。每次场作,他自己说好,老是不中﹔他自己一得意,更糟了,连房都不出了。这回他却很懊恼,说做得臭不可当。我想他觉得坏,只怕倒合了那些大考官的胃口,倒大有希望哩!所以要请两位看一看。”说完话,正把手里拿着个红格文稿递到雯青手里。只听里边卧房里,公坊咳了声嗽,喊道:“霞芬,你嘁嘁喳喳和谁说话?”霞芬道:“顾大人、金大人在这里看你,来一会子了,你起来吧。”公坊道:“请他们坐一坐,你进来,我有话和你说。”霞芬向金、顾两人一笑,一扭身进了房。只听一阵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又低低讲了一回话,霞芬笑瞇瞇地先出来,叫桂儿跟着一径往外去了。这里公坊已换上一身新制芝麻地大牡丹花的白纱长衫,头光面滑地纔走出卧房来,向金、顾两人拱拱手道:“对不起,累两位久候了!”雯青道:“我们正在这里拜读你的大作,奇怪得很,怎么你这回也学起烂污调来了?”公坊劈手就把雯青拿的稿子抢去,望字纸笼里一摔道:“再不要提这些讨人厌的东西!我们去约唐卿、珏斋、菶如,一块儿上薆云那里去。”肇廷道:“上薆云那里做什吗?”雯青道:“不差,前天他约定的,去吃霞芬的喜酒。”肇廷道:“霞芬不是出了师吗?他自立的堂名叫什么?在哪里呢?”公坊道:“他自己的还没定,今天还借的景和堂梅家。”公坊一壁说,一壁已写好了三个小简,叫松儿交给长班分头去送,并吩咐僱一辆干净点儿的车来。松儿道:“不必僱,朱相公的车和牲口都留在后头车厂里给爷坐的,他自己是走了去的。”公坊点了点头,就和雯青、肇廷说:“那么我们到那边谈吧。”  于是一行人都出了寓门,来到景和堂。只见堂里敷设的花团锦簇,桂馥兰香,抹起五凤齐飞的彩绢宫灯,铺上双龙戏水的层绒地毯,饰壁的是北宋院画,插架的是宣德铜炉,一几一椅,全是紫榆水楠的名手雕工,中间已搬上一桌山珍海错的盛席,许多康彩干青的细磁。霞芬进进出出,招呼得十二分殷勤。那时唐卿、珏斋也都来,只有菶如姗姗来迟,大家只好先坐了。霞芬照例到各人面前都敬了酒,坐在公坊下肩。肇廷提议叫条子,唐卿、珏斋也只好随和了。肇廷叫了琴香,雯青叫了秋菱,唐卿叫了怡云,珏斋叫了素云。真是翠海香天,金樽檀板,花销英气,酒祓清愁﹔尽旗亭画壁之欢,胜板桥寻春之梦。须臾,各伶慢慢地走了,霞芬也抽空去应他的条子。这里主客酬酢,渐渐雌黄当代人物起来。】
      
       公坊与霞芬的情谊自然令人羡艳。对于现代人来说,可叹可惊的倒是,有清一代优伶之风特盛,时人不以为异,竟把它作平常事儿来对待。此风至清季而不改,而且公坊与霞芬,似还有终身相守之意,旁人见之,仅只羡艳,不作规劝之语。较之今日,我们在这一点上,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然而好景不长。公坊虽考取,然不数月后,他的几个好友,均授官赴外地任职,独公坊与雯青另一好友叫菶如的无职。好友将散,公坊呆在京城也没意思,遂有南行之志。第五回写道:
      
       【这日离出京的日子近了,(雯青)清早就出门,先到龚、潘两尚书处辞了行。从潘府出来,顺路去访曹公坊,见他正忙忙碌碌地在那里收拾归装。原来公坊那年自以为臭不可当的文章,竟被霞郎估着,居然掇了巍科。但屡踏槐黄,时嗟落叶,知道自己不是金马玉堂中人物,还是跌宕文史,啸傲烟霞,还我本来面目的好,就浩然有南行之志。这几天见几个熟人都外放了,遂决定长行,不再留恋软红了。当下见了雯青,就把这意思说明。雯青说:“我们同去同来,倒也有始有终。只是丢了霞郎,如何是好?”公坊道:“筵席无不散,风情留有余。果使厮守百年,到了白头相对,有何意味呢?”就拿出个手卷,上题“朱霞天半图”,请雯青留题道:“叫他在龙汉劫中留一点残灰吧!”雯青便写了一首绝句,彼此说明,互不相送,就珍重而别。】
      
       俗语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又道:“先学无情再学戏”。然而世事并不果真如此。戏子固然无情者多,然有情有义者,又岂独无?倒是一介士子,借着“啸傲烟霞”之名,就把过去的一切说成“留恋软红”,统统抛下,实在令人齿冷。但另一方面,古典社会中,男人自然要娶妻生子,传宗接代,想和另一个男人“厮守百年,白头相对”,谈何容易?我想,同性果能结婚,这一类的悲剧大概会少一些吧?
      
       公坊下文不再出现,而朱霞芬的故事还没完。
       第十九回“淋漓数行墨五陵未死健儿心,的烁三明珠一笑来觞名士寿”写道:
      
       【小燕作色道:“这会儿且不用提他,我还有要事吩咐你哩!你赶快出城,给我上韩家潭余庆堂薆云那里去一趟,叫他今儿午后,到后载门成大人花园里伺候李老爷,说我吩咐的。别误了!”稚燕愣着道:“李老爷是谁?大人自己不叫,怎么倒替人家叫?”小燕笑道:“这不怪你要不懂了。姓李的就是李纯客,他是个当今老名士,年纪是三朝耆硕,文章为四海宗师。如今要收罗名士,收罗了他,就是擒贼擒王之意。这个老头儿相貌清??,脾气古怪,谁不合了他意,不论在大庭广坐,也不管是名公巨卿,顿时瞪起一双谷秋眼,竖起三根晓星须,肆口谩骂,不留余地。其实性情直率,不过是个老孩儿,晓得底细的常常当面戏弄他,他也不知道。他喜欢闹闹相公,又不肯出钱,只说相公都是爱慕文名、自来呢就的。哪里知道几个有名的,如素云是袁尚秋替他招呼,怡云是成伯怡代为道地,老先生还自鸣得意,说是风尘知己哩。就是这个薆云,他最爱慕的,所以常常暗地贴钱给他。今儿个是他的生日,成伯怡祭酒,在他的云卧园大集诸名士,替他做寿。大约那素云、怡云必然到的,你快去招呼薆云早些前去。”稚燕道:“这位老先生有什么权势,爹爹这样奉承他呢?”小燕哈哈笑道:“他的权势大着哩!你不知道,君相的斧钺,威行百年﹔文人的笔墨,威行千年。我们的是非生死,将来全靠这班人的笔头上定的。况且朝廷不日要考御史,听说潘,龚两尚书都要劝纯客去考。纯客一到台谏,必然是个铁中铮铮,我们要想在这个所在做点事业,台谏的声气总要联络通灵方好,岂可不烧烧冷灶呢?你别再烦絮,快些赶你的正经吧!我还要先到他家里去访问一趟哩!”说着,就叫套车伺候。稚燕只得退出,自去相呼薆云。  却说小燕便服轻车,叫车夫径到城南保安寺街而来,那时秋高气和,尘软蹄轻,不一会已到了门口,把车停在门前两棵大榆树荫下。家人方要通报,小燕摇手说不必,自己轻跳下车,正跨进门,瞥见门上新贴一幅淡红硃砂笺的门对,写得英秀瘦削,历落倾斜的两行字道:    
      
       保安寺街,藏书十万卷﹔户部员外,补阙一千年。
      
       小燕一笑。进门一个影壁,绕影壁而东,朝北三间倒厅,沿倒厅廊下一直进去,一个秋叶式的洞门。洞门里面方方一个小院落,庭前一架紫藤,绿叶森森﹔满院种着木芙蓉,红艷娇酣,正是开花时候。三间静室垂着湘帘,悄无人声。那当儿,恰好一阵微风,小燕觉得正在帘缝里透出一股药烟,清香沁鼻。掀帘进去,却见一个椎结小童,正拿着把破蒲扇,在中堂东壁边煮药哩。见小燕进来正要立起,只听房里高吟道:“淡墨罗巾灯畔字,小风铃佩梦中人!”小燕一脚跨进去笑道:“梦中人是谁呢?”一面说,一面看。只见纯客穿着件半旧熟罗半截衫,踏着草鞋,本来好好儿一手捋短须,坐在一张旧竹榻上看书,看见小燕进来,连忙和身倒下,伏在一部破书上发喘,颤声道:“呀,怎么小燕翁来了!老夫病体竟不能起迓,怎好?”小燕道:“纯老清恙几时起的?怎么兄弟连影儿也不知。”纯客道:“就是诸公定议替老夫做寿那天起的。可见老夫福薄,不克当诸公盛意。云卧园一集,只怕今天去不成了。”小燕道:“风寒小疾,服药后当可小痊。还望先生速驾,以慰诸君渴望!”小燕说话时却把眼偷瞧,只见榻上枕边拖出一幅长笺,满纸都是些抬头。那抬头却奇怪,不是阁下台端,也非长者左右,一迭连三全是“妄人”两字。小燕觉得诧异,想要留心看它一两行,忽听秋也门外有两个人一路谈话,一路蹑手蹑脚地进来。那时纯客正要开口,只听竹帘子拍的一声。正是:   十丈红尘埋侠骨,一帘秋色养诗魂。  
       不知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一纸书送却八百里,三寸舌压倒第一人”续云:
      
       【原来进来的却非别人,就是袁尚秋和荀子珮。两人掀帘进来,一见纯客,都愣着道:“寿翁真又病了吗?”纯客道:“怎么你们连病都不许生了?岂有此理!”尚秋见小燕在坐,连忙招呼道:“小燕先生几时来的?我进来时竟没有见。”小燕道:“也纔来。”又给子珮相见了。尚秋道:“纯老的病,兄弟是知道的。”纯客正色道:“你知道早哩!”尚秋带笑吟哦道:“吾夫子之病,贫也!非病也!欲救贫病,除非炭敬。炭敬来飨,祝彼三湘!三湘伊何?维此寿香。”纯客鼻子里抽了一丝冷气道:“寿香?还提他吗?亦曰妄人而已矣!”就蹶然站起来,拈须高吟道:“厚禄故人书断绝,含飢稚子色凄凉。”子珮道:“纯老仔细,莫要忘了病体,跌了不是耍处。”纯客连忙坐下,叫童儿快端药碗来。尚秋道:“子珮好不知趣,纯老哪里有病!”说着,踱出中间,喊道:“纯老,且出来,兄弟这里有封书子请你看。”纯客笑道:“偏是这个歪眼儿多歪事,又要牵率老夫,看什么信来!”一边说,就走出来。小燕暗暗地看着他,虽短短身材,棱棱骨格,而神宇清严,步履轻矫,方知道刚纔病是装的,就低问子珮道:“今天云卧园一局,到底去得成吗?”子珮笑道:“此老脾气如此,不是人家再三劝驾,哪里肯就去呢?其实心里要去得很哩!”小燕口里应酬子珮,耳朵却听外边,只听得尚秋低低的两句话,什么因为先生诞日,愿以二千金为寿﹔又是什么信是托他门生四川杨淑乔寄来的。小燕正要模拟是谁的,忽听纯客笑着进来道:“我道是什么书记翩翩应阮才,却原来是庄寿香的一封蜡蹋八行。”这当儿,恰好童子递上药来,一手却夹着个同心方胜儿。纯客道:“药不吃了。你手里拿的什么?”童子道:“说是成大人云卧园来催请的。”纯客忙取来拆开,原来是一首《菩萨蛮》词:  凉风偷解芙蓉结,红似君颜色。只见此花开,迟君君未来。三珠圆颗颗,玉树蟠桃果。莫使久凭栏,鸾飞怯羽单。   素   恃爱薆云速叩。   怡  
      纯老寿翁高轩,飞临云卧园,勿使停琴伫盼,六眼穿也。  
       纯客看完笑道:“这个捉刀人却不恶,倒捉弄得老夫秋兴勃生了!”尚秋道:“本来时已过午,云卧园诸君等很久了,我们去休!”纯客连声道:“去休!去休!”小燕、子珮大家趁此都立起来,纯客却换了一套白夹衫、黑纱马褂,手执一柄自己写画的白绢团扇,倒显得红颜白发,风致萧然,同着众人出来上车,径向成伯怡云卧园而来。原来这个云卧园在后载门内,不是寻常园林,其地毗连一座王府,外面看看,一边是宫阙巍峨,一边是水木明瑟,庄严野逸,各擅其胜。伯怡本属王孙,又是名士,住了这个名园,更是水石为缘,缟紵无间。春秋佳日,悬榻留宾﹔偶然兴到,随地谈宴,一觞一咏,恒亘昏旦﹔一官苜蓿,度外置之。世人都比他做神仙中人,这便是成伯怡云卧园的一段历史。闲话休提。  且说纯客、小燕、尚秋、子珮四人,一同到云卧园门外,尚秋先跳下车,来扶纯客。纯客推开道:“让老夫自走,别劳驾了!”原来纯客还是初次到园,不免想赏玩一番。当时抬起头来,只见两边蹲着一对崆峒白石巨眼狮,当中六扇铜绿色云梦竹丝门,钉着一色镔铁兽环,门楼上虬栋虹梁,夭矫入汉。正中横着盘龙金字匾额,大书“云卧园”三字。“云”字上顶着“御赐”两个小金字。纯客道:“壮丽哉,王居也!黄冠草服,哪里配进去呢!”小燕笑道:“惟贤者而后乐此。”说话时,就有两个家人接了帖子,请个安道:“主人和众位大人久候了。”说着,就扬帖前导,直进门来。门内就是一个方方的广庭,庭中满地都是合抱粗的奇松怪柏,龙干撑云,翠涛泻玉,叶空中漏下的日光,都染成深绿色﹔松林尽处,一带粉垣,天然界限,恰把全园遮断。粉垣当中,一个大大的月洞门。尚秋领着纯客诸人,就从此门进去。纯客道:“这里借无宏景高楼,消受这一片涛声。”言犹未了,已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牌楼之下,楼额上写着“五云深处”四个辟窠大字。进了牌楼,一条五色碎石砌成的长堤,夹堤垂杨漾绿,芙蓉绽红﹔还夹杂无数蜀葵海棠,秋色缤纷。两边碧渠如镜,掩映生姿﹔破芡残荷,余香犹在,正是波澄风定的时候。忽听滩头拍拍的几声,一群鸳鸯鹭鸶鼓翼惊飞。纯客道:“谁在那里打鸭惊鸳?”尚秋指着池那边道:“你们瞧,扈桥双桨乱划,载着个美人儿来了!”大家一看,果然见一只瓜皮艇,舱内坐着个粉妆玉琢的少年,面不粉而白,脣不硃而红,横波欲春,瓠犀微露,身穿香云衫,手摇白月扇,映着斜阳淡影,真似天半朱霞。扈桥却手忙脚乱,把桨划来划去,蹲在船头上,朗吟道:“携着个小云郎,五湖飘泊。”纯客瞅着眼道:“哪,那舱里坐着的不是薆云吗?”说时迟,那时快,扈桥已携了薆云跳上岸,与众人相见,笑道:“纯老且莫妒忌,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紫云回!”说罢,把薆云一推道:“去吧!”薆云忙笑着上前给纯客、小燕大家都请了安。小燕道:“谁叫你来的?”薆云抿嘴笑道:“李老爷的千春,我们怎会忘了,还用叫吗?”纯客笑了笑,大家一同前行。走完了这长堤,翼然露出个六角亭,四面五色玻璃窗,面面吊起。纯客正要跨进,只听一人曼声细咏,纯客叫大家且住,只听念道:
       “生小瑶宫住。是何人、移来江上,画栏低护。水珮风裳映空碧,只怕夜凉难舞。但愁倚湘帘无绪。太液朝霞和梦远,更微波隔断鸳鸯语!抱幽恨,恨谁诉? 湖山几点伤心处。看微微残照,萧萧秋雨。忍教重认前身影,负了一汀欧鹭!休提起、洛川湘浦。十里晓风香不断,正月明寒泻全盘露。问甚日?凌波去。” 纯客向尚秋道:“这《金缕曲》,题目好似盆荷,寄托倒还深远。”尚秋正要答言,忽听亭内又一人道:“你这词的寓意,我倒猜着了。这个鸳鸯,莫非是天上碧桃、日边红杏吗?金盘泻露,引用得也还恰当,可恨那露气太寒凉些。什么水殿瑶宫,直是金笼玉笯罢了!”那一人道:“可不是!况且我的感慨更与众不同,马季长虽薄劣,谁能不替绛帐中人一泄愤愤呢!”纯客听到这里,就突然闯进喊道:“好大胆,巷议者诛,亭议者族,你们不怕吗?”你道那吟咏的是谁?原来就是闻韵高,科头箕踞,两眼朝天,横在一张醉翁椅上,旁边靠着张花梨圆桌﹔站着的是米筱亭,正握着支提笔,满蘸墨水,写一幅什么横额哩。当时听纯客如此说,都站起来笑了。纯客忙挡住道:“吟诗的尽着吟,写字的只管写,我们还要过那边见主人哩!”说话未了,忽然微风中吹来一阵笑语声,一个说:“我投了个双骁,比你的贯耳高得多哩!”一个道:“让我再投个双贯耳你看。”小燕道:“咦,谁在那里投壶?”筱亭道:“除了剑云,谁高兴干那个!”扈桥就飞步抢上去道:“我倒没玩过这个,且去看来。”纯客自给薆云一路谈心,也跟下亭子来。一下亭,只见一条曲折长廊,东西蜿蜒,一眼望不见底儿。西首一带,全是翠色粘天的竹林,远远望进去,露出几处台榭,甚是窈窕。这当儿,那前导的管家,却踅向东首,渡过了一条小小红桥,进了一重垂花门,原来里面藏着三间小花厅,厅前小庭中,堆着高高低低的太湖山石,玲珑剔透,磊砢峥嵘,石气扑人,云根掩土。廊底下,果然见姜剑云卷起双袖,叉着手半靠在栏杆上,看着一个十五六岁的活泼少年,手执一枝竹箭,离着个有耳的铜瓶五步地,直躬敛容地立着,正要投哩!恰好扈桥喘吁吁地跑来喊道:“好呀,你们做这样雅戏,也不叫我玩玩!”说着,就在那少年手里夺了竹箭,顺手一掷,早抛出五六丈之外。此时纯客及众人已进来,见了哄然大笑。纯客道:“蠢儿!这个把戏,哪里是粗心浮气弄得来的!”一面说话,一面看那少年,见他英秀扑人,锋芒四射,倒吃一惊。想要动问,尚秋、子珮已先问剑云道:“这位是谁?”  剑云笑道:“我真忘了,这位是福州林敦古兄。榜名是个“勛”字,文忠族孙,新科的解元,文章学问很可以的。因久慕纯老大名,渴愿一见,所以今天跟着兄弟同来的。”说罢,就招呼敦古,见了纯客和众人。纯客赞叹了一回,方要移步,忽回头,却见那厅里边一间一张百灵台上,钱唐卿坐在上首,右手拿着根长旱烟筒,左手托一本书在那里看,说道:“你这书把板本学的掌故,搜罗得翔实极了。弟意此书,既仿宋诗纪事诗之例,就可叫作《藏书纪事诗》,你说好吗?”纯客方知上首还有人哩。看时,却是个黑瘦老者,危然端坐,彷彿老僧入定一样。原来是潘八瀛尚书的得意门生、现在做他西席的叶缘常。小燕要去招呼,纯客忙说不必惊动他们,大家就走出那厅。又过了几处廊树,方到了一座宏大的四面厅前,周围环绕游廊,前后簇拥花木,里里外外堆满了光怪陆离的菊花山,都盛着五彩细磁古盆,湘帘高卷,锦罽重敷,古鼎龙涎,镜屏风纽,真个光摇金碧,气荡云霞。当时那管家把纯客等领进厅来,只有成伯怡破巾旧服,含笑相迎,见小燕、尚秋、子珮等道:“原来你们都在一块儿,倒叫人好等!”纯客尚未开口,只听东壁藤榻上一人高声道:“我们等等倒也罢了,只被怡云、素云两个小燕子,聒噪得耳根不清。这会儿没法子,赶到后面下棋去了。”纯客寻声看去,原来是黎石农,手里正拿着本古碑,递给一个圆脸微须、气概粗率的老者。纯客认得是山东名士汪莲孙,就上去相见,一面就对石农道:“不瞒老师说,门生旧疾又发,几乎不能来,所以迟到了,幸老师恕罪!”石农笑道:“快别老师门生的挖苦人了,只要不考问着我“敦伦”就够了。”大家听了,哄堂笑起来。那当儿,后面三云琼枝照耀的都出来请安。外面各客也慢慢都聚到厅上。  伯怡见客到齐,就叫后面摆起两桌席来。伯怡按着客单定坐。东首一席,请李纯客首座,袁尚秋、荀子珮、姜剑云、米筱亭、林敦古依次坐着,薆云、怡云、素云却都坐在纯客两旁,共是九位。西首一席,黎石农首座,庄小燕、钱唐卿、汪莲孙、易缘常、段扈桥、闻韵高依次坐着,伯怡坐了主位,共是八位。此时在座的共是十七人,都是台阁名贤,文章巨伯,主贤宾乐,酒旨肴甘,觥筹杂陈,履趾交错,也算极一时之盛了。三云引箫倚笛,各奏雅调,薆云唱豪宴,怡云唱赏荷,素云唱小宴,真是酒祓闲愁,花消英气。纯客怕他们劳乏,各侑了一觥,叫不必唱了。伯怡道:“今日为纯老祝寿,必须畅饮。兄弟倒有一法消酒,不知诸位以为若何?”大家忙问何法。伯怡道:“今日寿筵前了无献纳,不免令寿翁齿冷。弟意请诸公各将家藏珍物,编成柏梁体诗一句,以当蟠桃之献,失韵或虚报者罚,佳者各贺一觥。惟首两句笼罩全篇,末句总结大意,不必言之有物。这三句,只好奉烦三云的了。其余抽签为次,不可搀越。”大家都道新鲜有趣。  伯怡就叫取了酒筹,编好号码,请诸人各各抽定。恰好石农抽了第一。正要说,纯客道:“不是要叫三云先说吗?我派薆云先说首句,怡云说第二句,素云说末句吧。”薆云道:“我不会做诗,诸位爷休笑!我说是“云卧园中开琼筵”。”怡云想想道:“群仙来寿南极仙。”伯怡道:“神完气足,真笼罩得住,该贺。如今要石农说了。”大家饮了贺酒。石农道:“我爱我的《西岳华山碑》,我说“华山碑石垂千年”。”唐卿道:“《华山碑》世间只传三本,君得其一,那得不算伟宝!第二就挨到我了,我所藏宋元刻中,只有十三行本《周官》好些,“《周官》精椠北宋镌”用得吗?”缘常道:“纸如玉版,字若银钩,眉端有荛翁小章,这书的是百宋一廛精品。”小燕笑道:“别议论人家,你自己该说了。”缘常道:“寒士青毡,哪有长物!只有平生夙好隋唐经幢石拓,倒收得四五百通了。我就说,“经幢千亿求之虔”。”小燕道:“我的百石斋要搬出来了。”就吟道:“耕烟百幅飞云烟。”莲孙接吟道:“《然脂》残稿留金荃。”剑云笑道:“你还提起那王士禄的《然脂集》稿本哩!吾先生琉璃厂见过,知道此书,当时只刻过叙录,《四库》著录在存目内。现在这书朱墨斓然,的是原本。原来给你抢了去!”莲孙道:“你别说闲话,交了白卷,小心罚酒!”剑云道:“不妨事,吾有十幅《马湘兰救驾》。”就举杯说道:“马湘画兰风骨妍。”扈桥抢说道:“汉碑秦石罗我前。”筱亭道:“人家收拓本,叫做“黑老虎”,你专收石头,只好叫“石老虎”了。”扈桥道:“做石老虎还好,就不要做石龟,千年万载,驮着石老虎,压得不得翻身哩!”  韵高道:“筱亭收藏极富,必有佳句。”筱亭道:“吾虽略有些东西,却说不出哪一样是心爱的。”剑云笑道:“你现在手中拿个宝物,怎不献来?”大家忙问甚物,筱亭只得递给纯客。纯客一看,原来是个玛瑙烟壶儿,却是奇怪,当中隐隐露出一泓清溪,水藻横斜,水底伏着个绿毛茸茸的小龟,神情活现。纯客一面看,一面笑道:“吾倒替筱亭做了一句“绿毛龟伏玛瑙泉”。倒是自己一无长物怎好?”子珮道:“纯老的日记,四十年未断,就是一件大古董。”纯客道:“既如此,老夫要狂言了!”念道:“日记百年万口传。”韵高道:“我也要效颦纯老,把自己著作充数,说一句“续南北史艺文篇”。”子珮道:“我只有部《陈茂碑》,是旧拓本,只好说“陈茂古碑我宝旃”。”伯怡道:“我家异宝,要推董小宛的小象,就说“影梅庵主来翩翩”吧。如今只有林敦古兄还未请教了。”敦古沉思,尚未出口,剑云笑道:“我替你一句罢!虽非一件古物,却是一段奇闻。”众人道:“快请教!”  剑云道:“黑头宰相命宫填。”大家愕然不解。敦古道:“剑云别胡说!”剑云道:“这有什么要紧。”就对众人道:“我们来这里之先,去访余笏南,笏南自命相术是不凡的。他一见敦古大为惊异,说敦古的相是奇格,贵便贵到极处,十九岁必登相位,操大权﹔凶便凶到极处,二十岁横祸飞灾,弄到死无葬身之地。你们想本朝的宰相,就是军机大臣,做到军机的,谁不是头童齿豁?哪有少年当国的理!这不是奇谈吗?”大家正在吐舌称异,忽走进一个家人,手拿红帖,向伯怡回道:“出洋回来的金汮金大人在外拜会,请不请呢?”伯怡道:“听说雯青未到京就得了总署,此时纔到,必然忙碌。倒老远的奔来,怎好不请!”纯客道:“雯青是熟人,何妨入座。”唐卿就叫在小燕之下、自己之上,添个座头。不一会,只见雯青衣冠整齐,缓步进来,先给伯怡行了礼,与众人也一一相见,脸上很露惊异色,就问伯怡道:“今天何事?群贤毕集呢!”伯怡道:“纯老生日,大家公祝。雯兄不嫌残杯冷炙,就请入座。”石农、小燕都站起让坐。雯青忙走至东席应酬了纯客几句,又与石农、小燕谦逊一回,方坐在唐卿之上。”小燕道:“今早小儿到京,提说在河西务相遇,兄弟就晓得今天必到了。敢问雯兄,多时税驾的?”雯青道:“今儿卯刻就进城了。”因又谢小燕电报招呼的厚意。唐卿问打算几时复命,雯青道:“明早宫门请安,下来就到衙门。”说着,就向小燕道:“兄弟初次进总署,一切还求指教!”小燕道:“明日自当奉陪。我们搭着雯兄这样好伙计,公事好办得多哩!”于是大家从新畅饮起来。伯怡也告诉了雯青柏梁体的酒令,雯青道:“兄弟海外初归,荒古已久,只好就新刻交界图说一句“长图万里鸥脱坚”吧。”众人齐声道好,各贺一杯。纯客道:“大家都已说遍,老夫也醉了。素云说一句收令吧!”素云涨红脸,想了半天,就低念道:“共祝我公寿乔佺。”伯怡喝声采道:“真亏他收煞个住。大众该贺个双杯!”众人自然喝了。那时纯客朱颜酡然,大有醉态,自扶着菶云,到外间竹榻上躺着闲话。大家又与雯青谈了些海外的事情,彼酬此酢,不觉日红西斜,酒阑兴尽,诸客中有醉眠的,也有逃席的,纷纷散去。雯青见天晚,也辞谢了伯怡径自归家。纯客这日直弄得大醉而归,倒真个病了数日,后来病好,做了一篇《花部三珠赞》,顽艷绝伦,旗亭传为佳话。这是后话,不提。】
      
       《孽海花》一书书中人物皆乃影射。李纯客,即李慈铭。朱霞芬也有所指,但真人就叫朱霞芬。李慈铭着有《越缦堂菊话》一书,叙其与三伶之情及当时梨园中事,今见《清代燕都梨园史料·正编》。
      
      
       (2)一段廖平
      
       《孽海花》中述及清季士人一些学术义理方面的议论,十分有趣。此处拣择与公羊学及廖平有关者,摘录一二。
       第十一回“潘尚书提倡公羊学 黎学士狂胪老鞑文”讲到一个潘尚书,“学问渊博,性情古怪,专门提倡古学,不但喜欢讨论金石,尤喜讲《公羊》、《春秋》的绝学,那班殿卷试帖的太史公,哪里在他眼里。”
       又讲到上文提过的雯青的好友菶如看当时的闱墨,文中说他:
      
       【留心看那同乡姜剑云的,见上头有什么黜“周王鲁”呢、“张三世”呢、“正三统”呢,看了半天,一句也不懂。后头一道策文,又都是些阿萨克、阙特勤、阿摸呀、斡难呀,好象《金刚经》上的咒语一般,更不消说似无目睹了,便掩卷叹了一口气道:“如今这种文章,到底算个什么东西?都被我们这位潘老头儿,闹那么‘公羊母羊’引出来的!文体不正,心术就要跟着坏了!”】
      
       清季公羊学重新振兴,但由这一段可见,当时一般士子,对此学问,还是颇感陌生的。下文又说道,另有一人名尚秋的,约菶如同去见八瀛尚书。下文续云:
      
       【菶如正收拾笔砚,听了摸不着头脑,忙应道:“去做什么?”尚秋道:“八瀛尚书没有招你吗?今天是大家公祭何邵公哟!”菶如愕然道:“何邵公是谁呀?八瀛从没提这人。喔,我晓得了,大家知道我跟他没有交情,所以公祭没有我的分儿!”尚秋忍不住笑道:“何邵公不是今人,就是注《公羊》、《春秋》的汉何休呀!八瀛先生因为前几天钱唐卿在湖北上了一个封事,请许叔重从祀圣庙,已经部议准了。八瀛先生就想着何邵公,也是一个汉朝大儒,邀着几个同志议论此事,顺便就在拱宸堂公祭一番,略伸敬仰的意思。菶兄,你高兴同去观礼吗?”菶如向来对于这种事不愿与闻,想回绝尚秋。转念一想,尚书处多日未去,好象过于冷落,看看时候还早,回去没事,落得借此通通殷勤,就答应了尚秋,一同出来,上车向着南城米市胡同而来。】
      
       当时士人竟连何邵公都不知是谁,实在可惊可怪。
       下文说菶如到了尚书处——
      
       【龚尚书手拿着一本书道:“刚纔伯怡议,这部北宋本《公羊春秋何氏注》,也可以陈列祭坛,你们拿去吧!”子珮接着翻阅,尚秋、菶如也凑上看看,只见那书装璜华美,澄心堂粉画冷金笺的封面,旧宣州玉版的衬纸,上有上宋五彩蜀锦的题签,写着“百宋一廛所藏,北宋小字本公羊春秋何氏注”一行,下注“千里题”三字。尚秋道:“这是谁的藏本?”潘尚书道:“是我新近从琉璃厂翰文斋一个老书估叫老安的手里买的。”子珮道:“老安的东西吗?那价钱必然可观了。”龚尚书道:“也不过三百金罢了。”别人听了也还没什么奇,菶如不觉暗暗吐舌,想这么一本破书,肯出如此巨价,真是书呆子了。】
      
       下文又写几人议论公羊学:
      
       【尚秋道:“两位的学问,真了不得!弟前日从闱墨中拜读了大着,剑云兄于公羊学,更为精邃,可否叨教叨教?”  剑云道:“哪里敢说精邃!不过兄弟常有个僻见,看着这部《春秋》,是我夫子一生经济学问的大结果,起先夫子的学问,本来是从周的主义,所以说‘郁郁乎文哉,我从周’。直到自卫返鲁,他的学问却大变了。他晓得周朝的制度,都是一班天子、诸侯、大夫定的,回护着自己,欺压平民,于是一变而为‘民为贵’的主义,要自己制礼作乐起来。所以又说‘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改制变法,显然可见。又着了这部《春秋》,言外见得凡做了一个人,都有干涉国家政事的权柄,不能逞着一班贵族,任意胡为的,自己先做个榜样,褒的褒,贬的贬,俨然天子刑赏的分儿。其实这刑赏的职分,原是百姓的,从来倒置惯了。夫子就拿这部《春秋》去翻了过来罢了。孟夫子说过‘《春秋》,天子之事也’。这句还是依着俗见说的。要照愚见说,简直道:‘《春秋》,凡民之天职也。’这纔是夫子做《春秋》的真命脉哩!当时做了这书,就传给了小弟子公羊高。学说一布,那些天子诸侯的威权,顿时减了好些﹔小民之势力,忽然增高了。天子诸侯哪里甘心,就纷纷议论起来,所以孟子又有‘知我罪我’的话。不过夫子虽有了这个学说,却是纸上空谈,不能实行。倒是现在欧洲各国,民权大张,国势蒸蒸日上,可见夫子《春秋》的宗旨是不差的了。可惜我们中国,没有人把我夫子的公羊学说实行出来。”尚秋听罢咋舌道:“真是石破天惊的怪论!”筱亭笑着道:“尚秋兄,别听他这种胡说,我看他弄了好几年公羊学,行什么大事业出来?也不过骗个举人,与兄弟一样。什么‘公羊私羊’,跟从前弄咸、同墨卷的,有何两样心肠?就是大公羊家汉朝董仲舒,目不窥园,图什么呢?也不过为着天人三策,要博取一个廷对第一罢了。”  菶如听了剑云的话正不舒服,忽听筱亭这论,大中下怀道:“筱亭兄的话,倒是近情着理。我看今日的典礼,只有姜、米两公应该是祭的,真所谓知恩不忘本了。”龚和甫听了,绉着眉不语。八瀛冲口说道:“菶如,你不懂这些,你别开口罢!”回头就向尚秋、筱亭道:“剑云这段议论,也不是他一个人的私见。上回有一个四川名士,姓缪,号寄坪的来见,他也有这说。他说:‘孔子反鲁以前,是《周礼》的学问,叫做古学﹔反鲁以后,是《王制》的学问,是今学。弟子中在前传授的,变了古学一派﹔晚年传授的,变了今学一派。六经里头,所以制度礼乐,有互相违背,绝然不同处。后儒牵强附会,费尽心思,不知都是古今学不分明的缘故。你想古学是纯乎遵王主义,今学是全乎改制变法主义,东西背驰,哪里合得拢来呢?’你们听这番议论,不是与剑云的议论,倒不谋而合的。英雄所见略同,可见这里头是有这么一个道理,不尽荒唐的!”龚尚书道:“缪寄坪的著作,听见已刻了出来。我还听说现在广东南海县,有个姓唐的,名犹辉,号叫做什么常肃,就窃取了寄坪的绪论,变本加厉,说六经全是刘歆的伪书哩!这种议论,纔算奇辟。剑云的论《公羊》,正当的狠,也要闻而却走,真是少见多怪了!”菶如听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暗暗挖苦他,倒弄得大大没趣。】
      
       文中所谓“姓缪号寄坪”者,自然是清季四川井研学者廖平(字季平)的谐音。所谓“姓唐,名犹辉,号常肃”者,自然是康有为(号长素)的谐音。从这一段议论中,倒可以揣摩当时社会上一般士人对于公羊学及廖平的态度,有些史料价值,估录之于此,以备来日考论。
      
      
       第三十四回有一段写康有为,录制于下:
      
       【胜佛笑着说道:“不瞒两位说,我这回到粤,是专诚到万木草堂去访一位做《孔子改制考》、大名鼎鼎的唐常肃先生。我在北京本和闻鼎儒、章骞等想发起一个自强学会,想请唐先生去主持一切,而且督促他政治上的进行。至于兄等这回的大举,精神上,我们当然表同情。遇到可以援助的机会,也无不尽力。两位见到孙先生时,请代达我的敬意罢!”于是大家渐渐脱离了政见的舌战,倒讲了许多时事和学问,说得很是投机。皓东的敏锐活泼,和胜佛的豪迈灵警,两雄相遇,尤其沆瀣一气。一路上你来我往,倒安慰了不少长途的寂寞。没多几天,船抵了广州埠。大家上岸,珍重道别。胜佛口里祝颂他们的成功,心里着实替他们担心。  话分两头。如今且说胜佛足迹遍天下,却没到过广东。如今为了崇拜唐常肃的缘故,想捧他做改革派的首领,秘密来此,先托他的门人梁超如作书介绍。一上岸,就问明了长兴里万木草堂唐常肃讲学的地方,就一径前去。一路上听见不少杰格钩輖的语调,看见许多丰富奇瑰的地方色采,不必细表。忽到了一个幽旷所在,四面围绕满了郁葱的树木,树木里榕和桂为最多。在萧疏秋色里,飘来浓郁的天香。两扇铜环黑漆洞开着的墙门,在深深的绿荫中涌现出来。门口早有无数上流人在那里进进出出,胜佛忙上前去投剌,并且说明来意。一个很伶俐象很忙碌的门公接了片子,端相了一回,带笑说道:“我们老爷此时恰在万木堂上讲孔夫子呢!他讲得正高兴,差不多和耶稣会里教士们讲道理一样,讲得津津有味。你看,来听讲的人这么热闹。先生来得也算巧、也算不巧了!”胜佛诧问道:“怎么又巧又不巧呢?”门公笑道:“我们老爷,大家都叫他清朝孔夫子。他今天讲的题目,就是讲孔夫子道理里的真道理,所以格外重要。从来没有讲过,在大众面前开讲,今天还是第一遭。先生刚刚来碰上,那不是巧吗?可是我们老爷定的学规,大概也是孔夫子当日的学规罢!他老人家一上了讲座,在讲的时候,就是当今万岁爷来,也不接驾的。先生老远奔来,只好委屈在听讲席上,等候一下。”胜佛听着,倒也笑了。当下就随着那门公,蜿蜒走着一条长廊。长廊尽处,巍然显出一座很宏敞的堂楼。迎面就望见楼檐下两楹间,悬着一块黑漆绿字的大匾额。上面是唐先生自写的“万木草堂”四个飞舞倔强的大字。堂中间,设起一个一丈见方、三四尺高的讲台。台中间,摆上一把太师椅,一张半桌。台下,紧靠台横放着一张长方桌,两头坐着两个书记。外面是排满了一层层听讲席,此时已人头如浪般波动,差不多快满座了。唐先生方站在台上,兴高采烈,指天划地的在那里开始他的雄辩。那门公把胜佛领进堂来,替他找到一个座位。听众的眼光,都惊异地注射到这个生客。那门公和台边并坐着的两少年,低低交换了几句话。见那两少年彷彿得了喜信似的,慌忙站起向胜佛这边来招呼。唐先生在台上,眼光里也表示一种欢迎。第一个相貌丰腴的先向胜佛拱手道:“想不到先生到得怎快,使我们来不及来迎驾。”第二个瘦长的随着道:“超如没告诉我们先生动身日期和坐的船名,倒累我们老师盼念了好久。”胜佛谦逊了几句,动问两少年的姓名。前一个说姓徐,名勉﹔后一个说姓麦,名化蒙。这两个都是唐门高弟,胜佛本来知道的。不免说了些久慕套话,大家仍旧各归了原位。那时唐先生在讲台上,正说到紧要关头。高声地喊道:
       “我们浑浑沌沌崇奉了孔子二千多年,谁不晓得孔子的大道在六经,又谁不晓得孔子的微言大义在《春秋》呢!但据现在一万八千余字的《春秋》看来,都是些会盟征伐的记载,看不出一些道理,类乎如今的《京报汇编》。孟子转述孔子的话:“《春秋》,天子之事也。”这个“事”在哪里?又道:“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其义则丘窃取之矣。”这个“义”又在哪里?又说:“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这种关系的重大,又在哪里?真令人莫名其妙!无怪朱子疑心他不可解,王安石蔑视他为断烂朝报,要束诸高阁了。那么孔子真欺骗我们吗,孟子也盲从瞎说吗?这断乎不是。我敢大胆地正告诸君:《春秋》不同他经,《春秋》不是空言,是孔子昭垂万世的功业。他本身是个平民,托王于鲁。自端门虹降,就成了素王受命的符瑞。借隐公元年,做了新文王的新元纪,实行他改制创教之权。生在乱世,立了三世之法。分别做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三朝三世中,又各具三世,三重面为八十一世。示现因时改制,各得其宜。演种种法,一以教权范围旧世新世。《公羊》、《谷梁》所传笔削之义,如用夏时乘殷辂、服周冕等主张,都是些治据乱世的法。至于升平、太平二世的法,那便是《春秋》新王行仁大宪章,合鬼神山川、公侯庶人、昆虫草木全统于他的教。大小精粗,六通四辟,无乎不在。所以孔子不是说教的先师,是继统的圣王。《春秋》不是一家的学说,是万世的宪法。他的伟大基础,就立在这一点改制垂教的伟绩上。我说这套话,诸位定要想到《春秋》一万八千字的经文里,没有提过象这样的一个字,必然疑心是后人捏造,或是我的夸诞。其实这个黑幕,从秦、汉以来,老子、韩非刑名法术君尊臣卑之说,深中人心。新莽时,刘歆又创造伪经,改《国语》做《左传》,攻击《公》、《谷》,贾逵、郑玄等竭力赞助。晋后,伪古文经大行,《公》、《谷》被摈,把千年以来学人的眼都蒙蔽了,不但诸位哩!若照卢仝和孙明复的主张,独抱遗经究终始,那么《春秋》简直是一种帐簿式的记事,没甚深意。只为他们所抱的是古《鲁史》,并没抱着孔子的遗经。我们第一要晓得《春秋》要分文、事和义三样。孔子明明自己说过,“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其义则丘窃取之。”孔子作《春秋》的目的,不重在事和文,独重在义。这个“义”在哪里?《公羊》说:“制《春秋》之义,以俟后圣。”汉人引用,廷议断狱。《汉书》上常大书特书道:“《春秋》大一统大居正,《春秋》之义,王者无外。《春秋》之义,大夫无遂事。《春秋》之义,子以母贵,母以子贵。《春秋》之义,不以父命辞王父命,不以家事辞王事。”像这样的,指不胜屈。明明是传文,然都郑重地称为《春秋》。可见所称的《春秋》,别有一书,不是现在共尊的《春秋》经文。  “第二要晓得《春秋》的义,传在口说。《汉书·艺文志》说:“《春秋》贬损大人,不可书见,口授弟子。”刘歆《移太常博士文》,也道信口说而背传记。许慎亦称师师口口相传。只因孔子改制所托,升平太平并陈,有非常怪论,故口授而不能写出,七十子传于后学。直到汉时,全国诵讲,都是些口说罢了。  “第三要晓得这些口说还分两种:一种像汉世廷臣,断事折狱,动引《春秋》之义﹔奉为宪法遵行,那些都是成文宪法。就是《公》、《谷》上所传,在孔门叫做大义,都属治据乱世的宪法。不过孔子是匹夫制宪,贬天子,刺诸侯,所以不能着于竹帛,只好借口说传授。便是后来董仲舒、何休的陈口说,那些都是不成文宪法。在孔门叫做微言,大概全属于升平世、太平世的宪法。那么这些不在《公》、《谷》所传的《春秋》义,附丽在什么地方呢?我考《公羊》曹世子来朝,《传》、《春秋》有讥父老子代从政者,不知其在曹欤、在齐欤?这几句话,非常奇特,《传》上大书特书。称做《春秋》的,明明不把现有一万八千文字的《春秋》当《春秋》。确乎别有所传的《春秋》,讥父老子代从政七字,今本经文所无。而且今本经文,全是记事,无发义,体裁也不同。这样看来,便可推知《春秋》真有口传别本,专发义的。孟子所指其义则丘窃取之。《公羊》所说,制《春秋》之义,都是指此。并可推知孔子虽明定此义,以为发之空言,不如托之行事之博深切明。故分缀各义,附入《春秋》史文。特笔削一下,做成符号。然口传既久,渐有误乱。故《公羊》先师,对于本条,已忘记附缀的史文。该附在曹世子来朝条,还该在齐世子光会于相条,只好疑以传疑了。  “第四就要晓得《春秋》确有四本。我从《公羊传》庄七年经文:“夜中星陨如雨。”《公羊传》:“《不修春秋》曰:雨星不及地尺而复,君子修之曰:星陨如雨。”《不修春秋》,就是《鲁春秋》。君子修之,就是孔子笔削的《春秋》。因此可以证知《不修春秋》、《公羊》先师还亲见过他的本子,曾和笔削的《春秋》两两对校过。凡《公羊》有名无名,或详或略,有日月,无日月,何以书,何以不书等等,都从《不修春秋》上校对知道。那么连笔削的《春秋》,成文的已有两本。其他口说的《春秋》大义,《公》、《谷》所传的是一本。口说的《春秋》微言,七十子直传至董仲舒和何休,又是一本。其实四本里面,口说的微言一本,最能表现《春秋》改制创教的精神。请诸位把我今天提出的四要点,去详细研究一下,向来对于《春秋》的疑点,一切都可迎刃而解。只要不被刘歆伪经所盅惑,不受伪古文学家的欺蒙,确信孔子《春秋》的真义,决不在一万八千余字的经文,并不在《公》、《谷》两家的笔削大义,而反在董仲舒、何休所传的秘密口说。这样一经了彻,不但素王因时立法的宪治重放光明,便是我辈通经致用的趋向也可以确立基础了。”】
      
       2012.7.20
      
      
      
      
      
      
      
      
  •     龚自珍天纵英才,他儿子龚孝琪也不简单,不但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连当时人视为鸟语的英语都能说的极为顺溜。只是天妒英才,混的不是很好。最后直接连最心爱的小妾也养活不了,只好送走了事,还外带送了一批书画和金石古董。小妾本身风尘女子,现在又要出来混,没办法活命,只好重操旧业,又干起了卖肉的营生。但毕竟在老龚家呆过几年,又随身带了这么多宝贝,不屑交接俗人,故迎来送往的客人也都是当时的公务员或准公务员。一日,新科状元洪钧借她家开茶会,看到满屋子的东西都非凡品,就知道她是个有来历的主,两人你来我往聊得热乎,小妾就把老东家的私密事抖露出来了不少。
      
      “那一天,也就是我出来的前一个月,那是正是家徒四壁,囊无一文,他脾气越发坏了,不是捶床拍枕,就是咒天骂地。忽然一到晚上,溜入书房,静悄悄的一点声息都无。我倒不放心起来,独自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房门口偷听时,忽听里面啪的一声,随着咕噜了几句。停一会,又是噼啪两声,又唧哝了一回。这是做什么呢?我耐不住闯进去,只见他道貌庄严地端坐在书案上,面前摊一本青格子,歪歪斜斜写着草体字的书,书旁边供着一个已出椟的木主。他一手握了一支朱笔,一手拿了一根戒尺,正要去举起那木主,看见我进来,回着头问我道:‘你来做什么?’我笑着道:‘我在外边听见噼啪噼啪的声音,我不晓得你在做什么,原来在这里敲神主!这神主是谁的?好端端的为甚要敲他?’他道:‘这是我太爷的神主。’我骇然道:‘老太爷的神主,怎么好打的呢?’他道:‘我的老子,不同别人的老子。我的老子,是个盗窃虚名的大人物。我虽瞧他不起,但是他的香火子孙遍地皆是,捧着他的热屁当香,学着他的丑态算媚。我现在要给他刻集子,看见里头很多不通的、欺人的、错误的,我要给他大大改削,免得贻误后学。从前他改我的文章,我挨了无数次的打。现在轮到我手里,一施一报,天道循环,我就请了他神主出来,遇着不通的敲一下,欺人的两下,错误的三下,也算小小报了我的宿仇。’……”
      
      
      
      相传欧阳修从小有个习惯,写好的文章喜欢贴在房间里,有事没事就看几眼,看到不通或不好的地方就直接拿朱笔改过,人问其故,曰:“怕师长责骂。”后来年纪大了,也混出了名堂,俨然是一代文宗了,这个习惯仍坚持着。夫人笑曰:“公还怕被师长责骂吗?”答曰:“惟怕后人耻笑。”
      
      
      
      龚自珍一定没看过这个故事,或者看过也没放在心上,毕竟老龚才华横溢的没处使,飞扬跋扈惯了,欧阳修那样斤斤计较于文字,老龚心里一定不以为然。只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老子英雄儿好汉,老龚也不会想到,因为自己的文字偶有瑕疵,小龚竟然敲打着自己的神主玩儿。文字之道,可不慎乎?!
      
      
  •      最初读此书,却是本科三年级时,当时愁着写学年论文。自己那几年对中国近代历史嬗变兴趣很大,想选取一本反映中国旧文人“由近到新”转变的作品。那年先看了半年《新青年》,再断断续续看四大谴责小说,至翻开此书,便再放不下。后来写作本科毕业论文时,因为考研缘故,无暇再起题目,便想继续这个题目,得到我当时 的导师和后来导师的首肯,于是我也顺便从文学系过渡到如今所学专业。
       从写作论文开始,我就查了些作者相关资料,他曾跟我一样当初曾迷嚣俄(即今之雨果)。作者在创作谈中直言不讳此书乃“政治小说”,其目的在于描述“三十年来由近到新一个转变”。既然是政治小说,当以“政治”读之,书中涉及到诸多仍让我们砰然心动的主题:富国,强兵,改革,革命,自由,民主,民约…… 中国近现代史一直纠缠在这些问题上,或许我们借小说家言来可以看旧文人如何思考这些问题?历史又过去了一百多年,水平有没见长?因为之前论文已谈过这些问题,在此不累赘,有兴趣的看官自己好好读读此书。
       这书吸引我第二点在于"苏州"。今春江南之行后,就喜欢上了苏州。清代三百年,状元有一半在江苏,江苏的状元接近一半出在苏州。在拙政园看到洪钧(也即此书主人公金雯青)题字后,突然起了个想法,想据此书重新追寻他们的足迹。可惜在苏州行程太短,未能如愿。只看了几个园林,访了几处小观。此次苏州之行,又促使我重新读《孽海花》。再读此书,书中的人物,场景便渐渐鲜活丰满起来。乃知好的小说家,也要有本事。
       说个印象较深的场景,不过男主人公就不记得了(似乎就是庄仑樵),女方是李鸿章之女,女方男方皆倾慕对方的诗,进而欣赏对方学识人品气概,最终喜结良缘。自古以来,所谓文字之交,最让人生羡,信夫。
  •     中国的现代化,似乎是一个超出想象的复杂的过程。这种复杂,似乎也不仅在于过程本身的曲折。比如至今尚不能算完成的过程,不断提出的问题,完全不同的阐释体系;每一个不确定因素,都在增加着这种复杂性。
      当今的很多社会问题,往往与对过去的阐释紧密相关;但任何对过去的解释又往往都是有限的,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任何的社会似乎都不可能以一个完满的形式存在于当下。也正因如此,我相信问题的解决不是必然的甚至是必要的,相反,不断的问题和冲突才是最终在维持社会平衡的力量。
      
      在我的印象里,《孽海花》是一部很有意思的小说,在整个故事里,纠结着文学关于中国某种“现代”的某种描摹、观察和想象,呈现出一种看似的热闹和意味深长,然而又很可能只是另一种纪录?
      
      金汮:夹缝中的外交官
      
      据说《孽海花》中的主要人物都能在历史上找到原型,而主角金汮的原型,就是清末外交家洪钧。又据说提起这位洪公使,最有名的逸事有两件,一是纳风尘女子赛金花为妾,并携之出使欧洲;因缘际会,成就了一段颇有意思的传奇。另一件则是他因不通地理,误购假地图,在中俄边界纠纷中,误划了帕米尔地区的大片国土。
      这两件事,在《孽海花》中,经由文学化的加工,被描摹得细节丰富,情节生动;并且在情节发展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一条是小说得以进行的主线,另一条则成为小说的重要折点。抛开其中的八卦成分,这两件事恰好涵盖了这位主人公人生的公私空间,合起来,差不多也就是一个人物的全貌了;不巧的是,这两件事又都有那么一点负面,金汮——洪钧的个人形象不免大打折扣。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两件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的事,却又奇妙的来自于不同阐释体系的评价。娶妓女(并且是为母丁忧期间),本属于他的私事,但在传统的道德体系中,“私德”是大事,身在传统体系之中,“私德不修”的金汮必然要被鄙薄的。
      与此不同,勘界失误当然要宏大得多。但这件事从哪里生出来,寻根究底,却与中国的被动现代化密切相关。金汮是传统科举体制中的胜利者,通过旧的解释体系,他获得了权威;但当面对“世界”的时候,他猛然发现自己失去了解释权。但是,从一开始,小说中的金汮对此就不是没有紧张感和危机感的。早在他高中状元之后省亲路过上海,与冯桂芬、云宏(容闳)等人结交,其后被人请去“一品香”吃西餐,听别人谈论西学,他已经在暗中惭愧了。“我虽中个状元,自以为名满天下,哪晓得到了此地,听着许多海外学问,真是做梦也没有到哩!从今看来,那科名鼎甲是靠不住的,总要学些西法,识些洋务,派入总理衙门当一个差,才能够有出息哩!”虽然我很怀疑一个刚刚在传统体系中大获全胜的旧文人,在衣锦还乡的志得意满之际,是否会有如此清醒强烈的自我反省意识?抑或这只是曾朴站在他自己的角度对“金汮”的想象?但无论如何,惭愧过了的金汮,当然不是那种象征意义上的无知颟顸之徒,地图事件反映出的也远不只是他的愚昧。从另一个角度看,甚至金汮买不买错地图,都并不重要。看事后洪钧为自己的辩解:“去年帕事起时,臣衙门当即遍查《内府舆图》、《一统志》等图,于帕地山川道里形势险要,皆略焉弗详,不得不藉英、俄两国之图,旁参互证。新疆本无精通绘图之员,又以畏惧俄兵,不能前往履勘。该督抚先后寄到两图,皆未精确。迨至去冬,北洋大臣李鸿章译寄英图数种,出使大臣许景澄搜集英、俄、法、德图说十余种,详稽博考,订成一图,益为赅备,亦于十二月寄到,以核臣衙门先后历办情形,似与疆界方舆尚无乖谬……”因为缺乏技术(也或者不止技术),不得不从外国人手里“买”地图当作资料,却甚至没有能力验证这些“资料”。地图无非是一种解释体系的呈现,而在“现代”世界的解释体系中,无论“不现代”的金汮还是“不现代”的中国,都是没有解释权的。
      这就是金汮的悲剧,身在“新”与“旧”的夹缝中,被他所面对的两种解释体系分别挫败。
      
      想象•现代
      
      不得不说,看这部小说确实有一种很别扭的感觉。
      从第一回开始。从作者开始提及“奴乐岛”的地理位置,“某某经度,某某纬度”;到俄国的女革命家“夏雅丽”,八国联军司令、德国人“瓦德西”,说不出来的古怪。
      第一回末,作者写道:“三十年旧事,写来都是血痕;四百兆同胞,愿尔早登觉岸!”这话怎么听起来耳熟,难道就没有一点“铁屋中呐喊”的味道?但这又为什么又没有成为“铁屋中的呐喊”呢?
      问题似乎出在“想象”上。
      在小说里,曾朴借着“金汮”的眼睛,不仅在想象中国的“现代化”,也在想象“现代化”的外国。
      “早登觉岸”是对中国“现代”的想象,从这里来说,曾朴的视野超出了“金汮”,他至少也认为中国终会有一个“登觉岸”的过程。但他对“登觉岸”的呼唤,又没有成为五四式的“呐喊”,终于流于虚空,也正是因为它出自想象。曾朴想象到了未来某种“登觉岸”的情形,甚至他对这种情形的迫切并不输于“呐喊”,但与“呐喊”不能比的是,他并不明确自己的所谓“觉岸”在哪里。在他的概念里,这个“觉岸”恐怕是个太过于模糊的东西、它只是这么一个东西:他知道它存在,或者会存在,但既不知道它在哪里,也不知道它是什么。因为这样,这种呼唤才会“虚”,成为一帧失焦的影像。
      如果说小说对中国的想象是模糊的,那么对外国的想象就真的只是想象了。
      比如对女革命党夏雅丽的描写。对于金汮来说,在轮船上初闻夏雅丽“虚无党”的宗旨,立刻“大惊失色”,道“简直是大逆不道”。曾朴当然比金汮强多了,他面对“夏雅丽”至少不会像金汮一样“大惊失色”;但他对这位“革命女杰”的描写,却有点让现在的读者大惊失色了。
      外貌“柳眉”,“凤眼”,“桃腮”外加“纤纤玉手”就不必提了;更有一长段言语举止的集中描写:“此时夏姑娘几杯酒落肚,脸上红红儿的,更觉意兴飞扬起来,脱了外衣,着身穿件粉荷色的小衣,酥胸微露,雪腕全陈,臂上几个镯子玎玎珰珰的厮打,把加克骂一会,笑一会,任意戏弄。斐氏看着女儿此时的样儿也揣摩不透,当是女儿看中了加克,倒也喜欢,就借了更衣走出来,好让他们叙叙私情。
        果然加克见斐氏走开,心里大喜,就涎着脸,慢慢挨到姑娘身边,欲言不言了半晌。夏姑娘正色道:‘你来干什么?’加克笑嘻嘻道:‘我有一句不知进退的话要……’姑娘不等他说完,跳起来指着加克道:‘别给我蝎蝎螫螫的,那些个狼心猪肺狗肚肠,打量咱们照不透吗?从前在我爹那里调三窝四、甜言密语,难道是真看得起咱们吗?真爱上我吗?呸!今儿个推开窗户说亮话,就不过看上我长得俊点儿,打算弄到手,做个会说话的玩意儿罢了!姑娘从前是高傲性子,眼里哪里放得下去!如今姑娘可看透了,天下爱情原不过尔尔,嫁个把人算不了事。可是姑娘不高兴,凭你王孙公子、英雄豪杰,休想我点点头儿!要高兴起来,牛也罢,马也罢,狗也罢,我跟着就走。’加克听了,眉花眼笑道:‘这么说,姑娘今儿肯嫁狗了!’夏姑娘冷笑道:‘不肯,我就说?可是告诉你,要依我三件!’加克道:‘都依,都依!’姑娘道:‘一件,姑娘急性,一刻不等两时,要办就办;二件,不许声张,除了我们娘儿俩,还有牧师证人几个人外,有一个知道了,我就不嫁;三件,到了你家,什么事都归我管,不许你牙缝高低一点儿。三件依得,我就嫁,有一不字儿拉个倒!’加克哈哈笑道:‘什么依不依,妹妹说的话儿,就是我的心愿。’
        两人正说得热闹,谁知斐氏却在门外都听饱了,见女儿肯嫁加克,正合了素日的盼望,走进来,对着加克道:‘恭喜你,我女儿答应了!可别忘了老身!但是老身只有一个女儿,也不肯太草草的,马上办起来,也得一月半月,哪儿能就办呢!头一件,我就不依。’姑娘立刻变了脸道:‘我不肯嫁,你们天天劝。这会儿我肯嫁了,你们倒又不依起来。不依也好,我也不依。告诉你们吧,我的话说完了,我的兴也尽了,人也乏了,我可要去睡觉了。’说罢,一扭身自顾自回房,砰的一声把门关了。”
      这就是小说家曾朴想象中的外国女革命者吗?恐怕对于中国的读者来说,“夏雅丽”还是像尤三姐比像革命家多一些。“外国”的形象,就这样在传统小说的描写套路包装之下,被完全的中国化了。
      还不仅一个虚构的“夏雅丽”如此,历史上实有其人的八国联军司令瓦德西也如此,出于情节的需要,继续在小说中多少有点冤枉的为赛金花的传奇色彩买单——即使所谓的“瓦赛公案”早已被学者所推翻。关于小说对“瓦德西”的想象,中国社科院的陆建德先生曾经在南方周末上撰写长文批判这种“以中国人之心,度外国人之腹”的荒谬想象,文章的最后一个标题,使人不无惭愧:“我们假定人人都可以收买,就像瓦德西。”
      
      《孽海花》这部小说被称作“晚清四大谴责小说之一”。 在中国文学史上的评价不算高(当然也不能算低),而且还很可能有点曲解的意思。比如所谓“谴责”,究竟是曾朴的态度,还是五四新文学史家的态度?(比曾朴稍晚的女作家苏雪林,就认为《孽海花》不褒不贬,持论是公允的呢。当然,苏雪林本人也是一个被淹没在“主流”之后的人物。)
      我之所以认为《孽海花》有趣,是这其中金汮的眼,曾朴的眼,读者和评论者的眼,交织出了一个文学的和超出文学的,虚构和真实的世界;这个世界之所以复杂和精彩,又恰好是在时间上与中国“现代化”的激变相应和。作者试图文学的描摹这段变化,这又让读者得以从另一个角度去进入这个空间。
      
      
      参考资料:
      1、曾朴《孽海花》,中华书局2001年版。
      2、王德威著、宋伟杰译《被压抑的现代性——晚清小说新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
      3、李欧梵《中国现代文学与现代性十讲》,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
      4、陆建德《厨子于八、德国粮台、瓦赛公案——关于腐败的想象》,载《南方周末》2006年10月5日。
      5、苏雪林《重读曾著〈孽海花〉》,选自《遁斋随笔》
      
  •      冬季算是嗜读期,有幸读了高阳的胡雪岩系列,笔触十分老道,叙事讲理出神入化,起先要传记一个人物,后来竟然赫然画出一幅晚清社会的众生图,叹为观止,甚至上百万字的巨著,也欣然地重新读过。
      后来,买了一套晚清小说读本,《平山冷燕》、《玉娇梨》之类,浓词艳曲,才子佳人,味同嚼蜡;《清平山堂话本》则是徒有其名,大部分是因色而生的事故;《儿女英雄传》只读了上部,还不错,结果遗失在走徽杭古道的路上。只有《孽海花》,错错撞撞,去西藏的火车上倒是读了起来,现在回想起来,虚惊一场,这部与高阳笔触一脉,且时日、文采都在其上游的著作,差点儿就被我认为是“历史书上推荐过的不过尔尔”,从而打入冷宫。
       《孽海花》是实实在在的残缺本,有头无尾,曾朴不曾写完就撒手人寰;而且,前6回并不是曾朴写的,不过不比曾朴逊色,像龙抬头,而后来得以翱翔于九天。
       《孽》作于二十世纪第一个年代,讲官场,中西交撞下的晚清官场,词语上文言白话三七开,反倒非常地顺畅淋漓。文言文总太过于崎岖,像洗衣服的搓板,而白话则十分强劲有力,像越野车穿行于崎岖山路上,相得益彰。另外就是描述的那个社会,不中不洋、不伦不类,光彩四射。即使高阳,也是从《红顶商人》、《萧瑟洋场》开始,得了《孽海花》的魂魄,一下子无与伦比起来,你说只想看看西洋镜,而曾朴和高阳则实实在在地给你导演了一部现实主义新浪潮电影。
       不能平白无故地说高阳得益于《孽》,举一个例子,说当时的浙江学台宗室祝宝廷,掉入钱塘江上的江山船布的局,传为笑柄,朝野里说这事儿:宗室八旗名士草,江山九姓美人麻。高阳写胡雪岩时,从曾朴那里描摹了过去。刚好,这个典故在《孽》的第七回,曾朴接手写作的初始部分。
       说话,钱塘江里有一种船,叫做江山船,只在江内来往,从不到别处。如要渡江往江西,或到浙江一路,总要坐这种船。这船上都有船娘,都是十七八岁的妖娆女子,名为船户的眷属,实是客商的钩饵。老走道儿知道规矩的,高兴起来,也同苏州、无锡的花船一样,摆酒叫局,消遣客途寂寞,花下些缠头钱就完了。若碰着公子哥儿蒙懂货,那就整千整百的敲竹杠了。做这项生意的,都是江边人,只有九个姓,他姓不能去抢的,所以又叫“江山九姓船”。不过祝宝廷遇到的女子,美倒是美,满脸麻子。
       《孽海花》里写到:“那时天色已暮,一片落日的光彩,反正照到那女子脸上。宝廷远远望着,越显得娇滴滴,光滟滟,耀花人眼睛。也是五百年风流冤业,把那一脸天加的精致密圈儿遮盖过了,只是越看越出神,只恨她怎不回过脸儿来。忽然心生一计,拾起那块橘皮,照着她身上打去……”
       呵呵,真风流贱货。
      
       曾朴,笔名东亚病夫,常熟人。清光绪十七年(1891年)举人,例授内阁中书。民国初,参加共和党,为江苏省议会议员。后任江苏省官产处长、财政厅长、政务厅长等职。
       曾朴早年才名颇著,学识赡博,翁同龢尝称为异才。光绪二十一年进同文馆,始学法文,从探讨法国文学的源流中,深刻认识小说在文学中的地位。曾先后在上海创设小说林、真美善书店。光绪二十八年起。凡30余年中,陆续翻译发表较多的法国文学名著,包括雨果、左拉、莫利哀、福楼拜等人作品。光绪三十年,接过金天翮初作《孽海花》6回,几经修改续作,成35回;后改编30回本刊行。
      
       《孽海花》里也提到过胡雪岩,不过,是以胡星岩影射的。“雪岑问着傅兰雅:“今天晚上有跳舞会吗?”傅兰雅道:“领事下帖请的,约一百余人,贵国人是请着上海道、制造局总办,又有杭州一位大富翁胡星岩……”
  •   汗 一直以为那个朱霞芬是个女人,书中写金雯青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跑下车,我以为是女扮男装!!!!狂汗啊 倒是下文李纯客和薆云那部分看明白了,张爱玲写《易经》还是《雷峰塔》,里头说她翻检《孽海花》,猜测谁是喜欢男人的名士,大概就是指李慈铭了。
    这个薆云就是之前的朱霞芬 倒真想不到,问题是故事到这,跨度都有十几年了吧,年近三十的相公还有市场?
  •   这对父子,真是相知相交。
  •   古人真好玩
  •   这个庄仑樵(张佩纶)和李鸿章之女后来生了个儿子,他就是张爱玲的父亲。而据张爱玲的说法,并非写诗相识后生情愫,完全是李鸿章欣赏张佩纶才结成这一桩亲事的。
  •   小说家的东西作不得真,但我更情愿相信小说家言,呵呵。
  •   于细微处见宏大 不错 我也很注意那个苏州 虎丘 望江楼 很想去那里感受一下呢
  •   你居然也养成了加小标题的习惯了……
    不过为什么还有参考资料这种东西啊
  •   啊,这是中国近现代思想是史的论文……
  •   宝廷乃见机之人,看清流嚣张,其祸不远。来个金蝉脱壳。幸免其祸。庄仑樵(张佩纶)马江一战 身败名裂。庄寿香(张之洞)到是官运亨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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