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新概念-凌霄纪

出版时间:2012-12  出版社:湖北教育出版社  作者:方达 编  页数: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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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概要

  《盛开·90后新概念·花样年华书系·凌霄纪》系新概念作文获奖者作品精华,约32万字。《盛开·90后新概念·花样年华书系·凌霄纪》中这些作品共分五辑:“三色堇·若即若离”、“战栗·伦敦大桥垮下来”、“蝉·赶羊的日子”、“凶手·梵高先生”、“白月光·消失的麻雀”,每个章节主题独立,构思新颖。本书作品依然体现新概念作文参赛者不同凡响的创作水准,高手云集,形式多样,内容健康阳光、积极向上,是为千万份新概念稿件的甄选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

书籍目录

三色堇·若即若离三色堇 童星语童年里的一件小事 李唐绿水 王天宁当你在最远方   秦乔若即若离 涅蝶战栗·伦敦大桥垮下来战栗 鲁丁依牙 付晴无尽的夜 潘云贵一夜苍白 刘大铭伦敦大桥垮下来 韩倩雯蝉·赶羊的日子蝉   秦乔不思量 薛超伟黑与白 莫国辉赶羊的日子 棉兰凶手·梵高先生凶手 晏耀飞我的人间 刘大铭二喜的告别 李乐祖与孙 白丁梵高先生 丁威白月光·消失的麻雀白月光 童星语巷子里的烟 占晖一束鲜花 范尔乐落虹 徐衎消失的麻雀 晏耀飞

章节摘录

  三 色 堇  文/童星语  容锦,今年的三色堇开得正美。  妈妈说我出生那天,产房外面就开满了大片大片的三色堇。当爸爸看了一眼我的长相,然后掂着我告诉妈妈生了个女儿时,妈妈的脸上还是露出了笑意的。只是后来,妈妈知道我并不是女儿,眼中却露出了一抹奇异的红色。她喃喃地一遍又一遍地说,她好像在恍惚中看见了成片的曼珠沙华。  正如你所知道的,我并不是个女孩儿。容锦,我从未在乎过旁人异样的眼光,但是,我的爸妈在乎。还记得初中时,你来我家里玩,在抽屉里翻出了我小时候的照片。照片里扎着羊角辫的我,让你笑得前仰后合。用你的话来说就是,被爸妈当成女儿养的我,比姑娘还姑娘。  那年我跟着你报了一中,坐在公交车上,我仰着头看了看拿着报到手续一脸兴奋的你。你的眼神就着窗外透进的阳光,闪着恍若晨星的光芒。  “蓝小雨,以后就跟着爷混吧,保证没人欺负你。”  你的笑容是那样肆无忌惮,就像窗外店铺中一闪而过的灯火,带着转瞬即逝的温暖。  朦朦胧胧的记忆中,那个清晨,被薄薄的雾气笼罩的学校,就像是寂静岭里的世界一样,清冷而不真实。那几年,有无数的嘲笑声,在我低头写字时传入我的耳朵,也有无尽的白眼,在我做操或是跑步时进入我的眼帘。他们总说着同样的一句话:你们瞧他,真像个女人。有时候说得重了,就会加上我最不愿听到的那两个字。  操场上的阳光总是明媚的,一群拥有着生机勃勃的脸庞的孩子总是刺痛着我的眼睛。我没有他们快乐,似乎从我出生起便是这样。容锦,这时的你便会拿着一个大大的篮球,带着大大的笑脸出现在我的面前。  “嘿,蓝小雨,咱们去打球。”  我摇摇头,我不会,真的不会。你的眼眸忽地暗下去,然后又似乎被什么点亮了一般,接着你转过身迅速跑开了。远处你的队友边往地上吐着口水边大声地叫你,偶尔还有啦啦队里的小姑娘一脸兴奋地盯着你。  我揉了揉眼睛,用力掐下身边开得最大的一朵三色堇,看着这张传说中被维纳斯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脸,我笑得几乎发狂。  你走过来一脸茫然地看着我,而后还是笑了起来:“蓝小雨,瞧你笑得花枝乱颤的。我们去跳绳好不好?”  我擦了擦眼角被笑出来的泪水,点了点头。站起身的时候,我把那朵三色堇偷偷塞进了你的口袋。  后来你告诉我,你把它做成了标本,夹在自己最喜欢的书里。只是你一直以为那是你喜欢的女孩子塞给你的,而我也只是点点头:“是啊,肯定是她没错。”  妈妈告诉过我,关于三色堇的另一个传说。传说拥有爱情之箭的小爱神丘比特很调皮,他的箭法不准,总是让凡间的爱情阴差阳错。有一天,他准备用箭射向一个人,却没想到箭被风吹偏了,射中了白堇菜花。白堇菜花的花心流出了泪与血,而后就再也抹不去了。从这时起,白堇菜花就变成了三色堇。  说这些时,妈妈总是带着无尽的感叹,而后就会反复地提到我出生那年的三色堇和她看到的曼珠沙华。她的眼中带着近似恐惧的兴奋,手不住地挥舞,直到桌上的杯子碎了一地。往往这个时候,爸爸就会匆忙地拿来药丸与水让妈妈喝下去,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他的嗓音浑浊而无力:“小雨,你妈妈的病就是从生你那天开始的。曼珠沙华,有如此可怕吗?”  我茫然地摇摇头,然后爸爸愤怒的手掌就朝我扇过来。他的眼中竟然有着跟妈妈相同的神色:“蓝小雨,你一定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吗?”他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手指僵硬地指向我,“蓝小雨,你就是血红而冷漠的曼珠沙华。”  容锦,我不是那受过诅咒后花叶永不相见的彼岸花,纵使它美丽而妖娆。我只想当一朵普普通通的三色堇,即使不被天使祝福。  那后来呢,后来十八岁的你站在弄堂昏暗的路灯下面,手里拿着一个封好的漂流瓶。  “蓝小雨,大海边上的大学我没考上,只能去北大荒那边儿读大学了。这瓶子送给你,记得,如果你不开心就打开它看完里面的字,然后把它放进海里。”  容锦,你的声音就像你手中的玻璃瓶子,纯粹而干净,带着淡淡的哀伤飘满了整个弄堂。  后来突然有一天,各式各样的情书与礼品蜂拥而至。起初还有些不明白的我,在听了你的话后就明白了三分。你说:“蓝小雨,你长得白白净净的,本来就好看,你这长相正合她们的意。”你问我还有七分不明白的是什么,我听着窗外海浪拍打着堤岸的声音,沉默了许久。容锦,我只是不习惯。习惯了白眼与嘲讽、忽视与淡漠的我,不习惯突如其来的注视与仰慕、关心与温暖。  纵使是你给我的温暖,我也从来都是心怀感激的。我把它们小心翼翼珍藏起来,因为如果我身在寒夜里,它们将是我唯一的阳光。  很多很多年过去了,我眼看着时光在你我面前趾高气扬地走过,却只能无奈地朝它笑笑,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那年的七月七日,我站在天桥上,你站在弄堂边。你一只手牵着你未来的新娘,一只手不断地朝我挥舞。你的嘴角上扬,笑容点亮了天边的朝阳。昏黄的路灯突然就熄掉了,我抬头看了眼头顶的晨曦,再低头,就看见了你眼中满满的悲伤。  岁月就这样连同最后的那一抹夜色,一起沉淀了。  后来我回到学校,站在了碧蓝碧蓝的海边,天空中的星星倒映在碧波荡漾的海面上,闪着诡异的光。  透明的漂流瓶折射着夜晚所有的光芒,我就这样看见了里面你写的那些字:  “蓝小雨,你知道吗,关于三色堇的传说其实还有一个。天使来到人间时,亲吻了三色堇三次,而天使美丽的容颜就此印在了它的花瓣上。所以,每一个见到三色堇的人,都会得到幸福的。你和我也一样。其实我知道我口袋里的三色堇是你放的,如果是别人放的,我不会这样珍藏。小雨,把瓶子放入大海吧,你抬头看看,天使其实一直就在你的眼前。”  容锦,我真的抬头看了。  两行清泪与漂流瓶一起,融入了茫茫的大海中。海风忽地吹起了我的衣角,吹散了我的发梢。  我记忆中的少年,你曾经真真实实地来过,带给我人世间最美好的风景。你就在这悠悠岁月里,温暖了我年少时所有的时光。  天边一颗繁星坠下,我回头看去。一个穿着碎花洋裙的女孩儿走向我,她嘴角的梨涡在海风里绽放开来,宛若她手中的三色堇一样。  “蓝小雨,你知道三色堇的花语吗?”  她的眼眸亮晶晶的,仿佛要滴出水来。  我点点头,笑了出来。  她也笑了。缓缓地说道:“三色堇的花语就是……”然后,有两个年轻的声音一起回荡在那晚的海边。  想念,请想念我。  童年里的一件小事  文/李唐  “小虎,下课出来一下!”  快要上课的时候,隔壁班的火山急匆匆地来找李小虎,撂下了这么一句话。这句话使小虎忐忑了整整一节课。那是一节什么课?小虎已经不记得了,他只看到老师的嘴一张一合的,像电视打开了静音一样。  小虎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学生……当然这只是在大人们的眼中。其实作为小学生的小虎每天也会有许多烦恼的事。他每天都会遇到各种问题,以至于小虎觉得他自己已经提前老去了。走在阳光下,小虎的母亲总会皱着眉头对小虎的父亲说:“孩子他爸,你看小虎走路怎么总跟一个小老头似的,心事重重的。”这个问题小虎的父亲也无从解答,只好也迎合着皱皱眉。一个小学生能有什么心事呢?小虎的父母都不清楚,因为在他们小的时候根本没有上过小学,他们像小虎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在田地里劳作,脚板陷在泥里……所以比起他们的童年来说,小虎简直是太幸福了!  小虎每天思考最多的问题就是为什么总感觉自己融入不到集体里面。是的,他已经小学四年级了,却没有一个要好的朋友。他的个子很矮,在发育良好的女孩面前像一只小鸡一样羸弱。有一次几个女生没有原由地追赶他,小虎拔腿就跑,他不知道她们想干什么,他觉得女生实在是太恐怖了,动不动就会发脾气……女生方舟第一个抓住了他。小虎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连女生都跑不过。现在他被她们抓住了,却不知道她们要干什么……  几个女生不怀好意地把几条跳绳拿出来,把他带到了一处篮球架旁,七手八脚地用跳绳把小虎绑到了篮球架上。那种跳绳质量都特别好,别说一个小学生,可能换作大人也挣脱不开。小虎就被她们捆了半节课,直到老师讲到一半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空了一个座位,就把眼镜拿下来,问:“小虎去哪里了?”  小虎被同学解救回教室的时候,脸像暖壶一样烫,像苹果一样红。好心的同学们把他们看到的都汇报给了班主任海涛老师。海涛老师的老花镜挂在脖子上,问小虎:“你怎么被人绑起来了?是谁绑的你?”  小虎低下了头。  从此以后谁都敢欺负小虎了。尤其是班上的女生。她们有时被男生欺负了,怒气无处发泄,就会来找小虎,来找他的碴。每次小虎都会被那些女生欺负得不善。于是他在心里想,女生实在是太恐怖了,为什么长大还要与女生结婚呢?他实在是想不明白。  男生倒很少欺负小虎,不是说出于同情弱者,而是他们不屑于欺负他。那些男生甚至平时都躲着小虎走,生怕自己与小虎有什么联系。没有人愿意和一个总被女生欺负的男生玩。  火山是一个例外。  火山是一个大块头,在小虎的隔壁班。他与小虎相反,是一个很强势的家伙。男孩子们看到他的体积,就打消了与他为敌的念头。而火山却总是主动招惹别人,因此人缘很差,这点倒是与小虎一样。两个原因不同却同样孤独的男孩不可避免地遇到了一起。小虎第一次看见火山时只是抬了一下头,就赶紧低了下去,想绕过他庞大的身躯。可是火山却挡住了小虎的路,他一把拉住小虎的衣领。小虎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双脚离地了,他看到火山可怕的三角眼就在距自己不到两厘米的地方。  “你叫小虎是吗?”火山的粗气像蒸汽机喷到小虎的脸上,“听着,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了,听明白了吗?以后你要陪我一起玩,放学要一起走,听明白了吗?”他所理解的好朋友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小虎惊恐地点了点头。从此就成了火山唯一的“好朋友”。  “明天下午,我去你家玩!”火山在下课的时候这样告诉小虎。然后他皱皱眉,表情像是努力地吞下了一枚钉子。  火山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了。留下目瞪口呆的小虎站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火山与他的关系一直是压迫与被压迫的关系。自从成为火山的“好朋友”后,小虎实际上成为了火山的跟班,每天放学都要帮火山拿书包,忍受火山一路上的唠叨。这样的情况自然不会让小虎真的把火山当成朋友,有的时候,小虎会在放学后偷偷地溜走,可是每次都会被火山抓住。小虎觉得班里一定有火山的眼线。他觉得火山比那些女生还要可怕……  但火山却说要去小虎的家里玩。  小虎知道,只有真正关系非常好的朋友才会互相串门。班上的同学经常串门,经常一起出去玩,甚至个别家境比较好的同学还会经常请客。当然这些小虎一次都没有被邀请过。他多希望能有一个同学走过来对他说“去我家里玩吧!”或者“我去你家玩吧!”哪怕是那些可怕的女生,小虎也会欣然接受的。  可他没想到第一个去他家玩的人竟然会是火山。小虎不得不开始重新思考他与火山的关系。难道说,火山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他最要好的朋友?小虎打心眼里不承认这个想法,他觉得火山找他做“好朋友”完全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免费的出气筒。但是现在情况变了,火山主动提出要去自己家里玩,如果不是好朋友,他干嘛这么做呢?  总之,小虎是非常高兴的。他的妈妈以前总说,小虎啊,我见别的同学总是三天两头地串门,怎么咱家就没见你的同学来过呀?小虎的父母现在都忙着做生意去了,几个星期也见不到面,可妈妈的话一直刻在小虎的脑子里,像是衣服上一块无法洗掉的油渍。  现在好了。小虎放学后像是飞一样跑回了家。很奇怪,今天火山没有来找他。小虎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的脑子里只想着明天是星期六,下午火山要来找我玩,明天是星期六,下午火山要来找我玩……只有好朋友间才会这样做,小虎反复提醒着自己,只有朋友间才会互相串门。  回到家,小虎就有些失望了。因为他看到家里只有奶奶一个人,正在给他做饭。小虎的奶奶在厨房看到小虎了,就喊道:“小虎啊,今天怎么放学这么早?”  小虎擦了擦跑出来的热汗,把书包扔到沙发上。他心想要是母亲在就好了,她知道这件事一定会非常高兴的。不过小虎内心的兴奋并没有减退,他的嗓子变得有些沙哑,对他的奶奶说:“奶奶,明天有同学要来咱家玩!”  “哦?”小虎的奶奶探出头来,“那真的是太好了。你交到好朋友了?”  小虎的脸不禁有些红了,他低下了头,看着上次漏水后被泡得有些变形的地板。过了一会儿,他重新抬起头,坚定地说:“是!”说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是重新找到了某件丢失的东西一样自信。  “好啊,明天我给他做好吃的!”小虎的奶奶也很高兴。  小虎坐到沙发上,有些激动地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从电视机开始,像一台摄像机一样转了一个圈,又重新回到电视机。他站起来,小步跑到门后,拿起放在那里的扫把扫起了地,他觉得自己家的地板今天格外地脏,一定要好好扫扫才行。  扫完地,小虎拿着扫把思考了一会,转身回到卧室,又把卧室扫了一遍。他觉得自己的卧室实在是太乱了,简直无可救药。他把摊了一桌子的书本整理好,码放好,又把扔在地上的玩具仔细地收拾了一遍。他开始精挑细选起来,决定用自己最好的玩具来招待火山。  小虎从床底下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纸盒子,像是拿着某件圣物。他打开盖子,里面全是晶莹的玻璃珠,在灯光下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光芒。小虎不禁用手摸了摸,光滑的玻璃珠在他手下发出些许的摩擦声,清脆悦耳。他从小对声音很敏感,他从没对别人说过,他最喜欢的声音是皮鞋走在地板上的喀喀声。自从有了这些玻璃珠以后,他发现自己又迷上了这些玻璃珠碰撞的声音。  这一盒子的玻璃珠是小虎的父亲从日本给他带来的,日本的弹球。正好这段时间校园里开始风靡玩弹球的浪潮。谁能够打中对方的弹球,就可以把对方的弹球收为己有。小虎可不敢用他父亲带来的弹球来玩,那些弹球他太喜欢了,他舍不得输给别人。他宁愿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独自欣赏,都不敢带到学校去。  小虎玩弹球总是输。他掏钱在学校外面的小卖部里买的一把弹球,没几下就输光了。像中了邪似的,他弹出去的玻璃球总是绕着别人的玻璃球跑,仿佛他手上的弹球也像他的主人一样胆怯,不敢去顶撞别人。  有一次小虎输光了身上所有的弹球。两手空空的窘迫场面被火山看到了。火山就嘲笑小虎,说他智商有问题。小虎受不了火山的侮辱,就大声说:“我家有日本的弹球,你家有吗?”  果然,小虎的话镇住了火山。火山收起了跋扈的表情,甚至变得有些谦卑,笑嘻嘻地问:“日本的弹球?什么样子?能给我看一看吗?”  那时小虎还很讨厌火山,他不想让火山看他的弹球,仿佛看一眼就会少一个似的。于是他编了一个谎话:“那盒弹球被我表哥借走了。”火山耸了耸肩,一脸的遗憾,说:“那……好吧,等你表哥还你以后再给我看看。”  现在小虎决定把日本弹球拿出来了,他不但要给火山看,还要与火山一起玩弹球游戏。他几乎是含着一种感恩的心情来对待这件事的。他还从来没有给其他同学看过。  第二天,小虎吃完中午饭就来到了火山住的楼下。火山的家与他的家距离很近。小虎觉得有必要亲自迎接一下。  小虎就站在火山的楼下,时间过去了一会,一个老太太走下来扔垃圾。她的眼睛瞟了小虎一眼。在老太太的眼神中,小虎突然觉得他的行为有点傻,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继续坚定不移地等着火山下楼。  小虎站了半天,不禁有些累了,就走进楼道,坐在了楼梯上。刚坐下没有两分钟,火山就摇晃着与小学生不符的庞大身躯走下来了。小虎回头看到火山,连忙站起来,笑眯眯地看着火山。  火山像是钉在了楼梯上,眼睛眨巴了两下,有点惊讶地说:“你……怎么来了?”  “我来等你啊!”小虎欢快地回答。  “哦哦。”火山点点头,“好的,我换一下衣服和鞋就去你家。”  小虎这才发现火山身上穿着的是睡衣,脚上踩着的是拖鞋。小虎说:“好的,我等着你。”  火山像是逃离似的迅速爬上楼梯。小虎可以感觉到楼梯在微微颤动,一些躲在缝隙里的尘埃被震了出来,暴露在阳光中。中午的阳光真好啊,小虎看到阳光中飘满了细细的灰尘。  过了老半天,火山慢慢地从上面走下来。他似乎很不情愿地走完了楼梯,站在小虎面前。他比小虎高出半个头。  火山把手放在腆起的肚子上,眯起眼看着外面强烈的阳光,说:“那就走吧?”  小虎从来没有在火山面前说过这么多话。一路上他们两人之间的角色发生了变化:平日里都是火山喋喋不休,小虎沉默不语。而现在火山成为了彻底的听众,只有在小虎说话的空隙中才会说“嗯”、“是啊”等表示配合的词语。  火山也表现出了极不平常的耐心。如果放在平时,小虎说这么多话早就被他打断了,他是不会允许小虎占领说话的主导权的。小虎觉得现在的火山像是一个绅士,彬彬有礼,嘴里的粗话也无影无踪了。两个人并排走在一起,有说有笑,像是一对十分亲密的兄弟。小虎不知道这种改变从何而来,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真的成为了要好的朋友,可以无话不谈,可以毫无顾忌的好兄弟。  两个亲密无间的好兄弟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小虎为火山开门,火山道了一声“谢谢”,用肥胖的身躯挤过狭窄的门框。  客厅里,小虎的奶奶正忙活着。火山显得很拘谨,站在客厅里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他宽厚的手掌很快就变得汗津津的。他坐在沙发上,扫视了一下四周,喉结滚动,咳嗽了一声。  “那个……”火山搓了搓手,“我们要干什么?”  小虎一愣,然后笑了笑,对着厨房喊道:“奶奶,火山来啦!”  火山像被一根弹簧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小虎的奶奶从厨房走了出来,腰上还围着围裙。火山不好意思地喊了一声:“李奶奶。”  小虎的奶奶摸了摸火山的头,她一笑眼角的皱纹就全都拢在了一起。小虎看到奶奶的笑,一瞬间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俩笑起来简直一模一样,小虎心想,如果妈妈在家里就好了,她也一定会高兴地笑的。  “小伙子,今天留下来吃晚饭吧!”小虎的奶奶热情地说。  火山嘿嘿笑了笑,把手掌往裤子上抹了抹。  小虎的奶奶像重返战场一样继续去烧菜。小虎把火山领进了自己的房间。所有玩具已经准备好了,两个孩子高兴地玩了一会,把玩具扔了一地。火山注意到了那个紧紧盖上的盒子,他指着那个盒子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小虎走过去,拿起盒子,像捧着一件圣物一般捧到了火山面前。火山抬起头看了看小虎,又看了看盒子,伸出手去,把盖子掀了起来。  满盒子的玻璃珠一下照亮了火山的眼睛。小虎看到火山的眼球似乎也变成了两颗发亮的玻璃珠。火山拿出其中一粒,举过头顶仔细观察。他一边观察一边啧啧赞道:“好漂亮啊,真漂亮,这个就是你以前说的……你父亲从日本给你买的弹球?”  小虎微微吃了一惊,说:“是啊,这些就是日本弹球。”他本来想最后再揭开这些弹球的“身份”,但没想到火山这么快就猜了出来。  火山对那些日本弹球爱不释手,他说:“要是我也有这么漂亮的弹球就好了,真是太漂亮了……”  小虎和火山开始玩起弹球游戏。火山手中的弹球总是精确地击中小虎的球。一颗一颗弹球相互撞击的声音让小虎心里感到一抽一抽的。有那么一瞬间,小虎有点后悔带火山来家里玩了。而火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日本弹球在他手里越打越顺,仿佛彻底臣服于他。火山笑着说:“如果这是在学校,今天你的这些弹球就全是我的了。”  小虎看到火山眼睛精光闪烁,他连忙低下了头。“你们是我的,为什么偏偏听火山的话呢?”小虎在心里责备着自己的玻璃球。  小虎小心地瞥了一眼火山,看到他满面红光。火山粗鲁的笑声不断传入他的耳朵里,震荡着他的耳膜。屋子里的空气变得沉闷不堪,小虎很想出去透口气。  “你家有饮料吗?给我倒一杯。”火山头也不抬地说。  小虎走出卧室,深出了一口气,然后来到客厅的冰箱面前。打开冰箱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小虎的精神也为之一振。  冰箱里没有饮料了,小虎对屋里的火山喊道:“我出去买可乐!”  “好!”他听到从屋里传来火山略带颤抖的声音,那声音就像是在黑暗中突然擦亮又迅速熄灭的火柴。  小虎想了想,走出家门。  当小虎抱着一大瓶可乐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火山已经走了。  “他饭也不吃,就那么急匆匆地走了。”小虎的奶奶带着遗憾对小虎说,“我做了好多菜呢。”  小虎茫然地看着突然变得空荡的房间,脑海里一片空白。他对火山的不辞而别很奇怪,但同时也感到了一种像是松绑后的轻松感。他把可乐放进冰箱,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一种信号源源不断地传入小虎的脑中,他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当那种信号越来越强烈起来的时候,小虎像是突然被针扎到一样,一种不好的预感弥漫开来。他转头看了看自己的房间。  夜幕已经慢慢降临,屋子里一片漆黑。这一天过得太快了,好像还没怎么样,就“嗖”地过去了。小虎走进去,打开了灯。屋里的一切迅速被照亮。他看着满地狼藉的玩具,屏住了呼吸。  小虎觉得灯似乎闪了一下。没错,小虎渐渐惊恐起来,那个盒子不见了!小虎把屋子里的每个角落都搜寻了一遍。没错,那个盒子不见了!  他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翻开床单,也没有看见那个盒子。这会不会只是一个恶作剧呢?它会不会就藏在某个地方?小虎的脑仁剧烈疼痛起来,像是要裂开一样。  小虎的奶奶进屋叫小虎吃饭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小虎站在漆黑的屋子里。“这么黑怎么不开灯?”小虎的奶奶嘀咕道,准备伸手去打开电灯开关。  “那个盒子不见了。”  她猛地把手伸了回来,像是受到了什么伤害。小虎的声音在黑暗中听不真切,她甚至不能相信这是她孙子小虎的声音:沙哑而又荒凉。  “你说什么?”小虎的奶奶问。她突然想起了已经死去多年的小虎的爷爷。他生前总爱往家里拣一些破铜烂铁,为此她曾训斥过他很多次。但现在,她多希望他能在自己的身边啊!  绿水  文/王天宁  夏天临近时,我家搬到绿水路九号。因为我爸工作的原因,小学最初的三年,我们搬了三次家,最短的一次只住了半个月。我妈说,绿水路是最后的家,我爸的工作稳定下来,我们就要在绿水路住下去。  总会有人甘心情愿被一个动听的名字蛊惑。所以,当我听我妈说要搬去绿水路,身上的每一枚细胞都欢呼起来。虽然大件——十四英寸电视,我搬不动,但小件,如我的书桌,是我实打实手举肩扛,一路搬到我爸从朋友那借来的小卡车上的。  绿水路,这名字多么水灵。我甚至不自觉地把“青山”安置在路两旁,有绿水就有青山,可以想象一条银色的溪流在布满青苔的山石间淙淙而下。因为怕费油,我爸一直没批准我开空调。他叫我和我妈把车窗摇下来,土腥味的热风袭卷车厢。我一路心生徜徉,却没注意小卡车载着我们一家和半车家什从市中心一路驶向郊区。我是被车底的石头颠醒的。我这才发现汽车早就驶过了公路的尽头,一条灰褐色的石子路在汽车底下延伸。  “妈,妈。”我感到恐慌,“不是去绿水路吗?绿水呢?公路呢?”  我妈抚摸着我的头:“这就是绿水路。”  我妈的手盖住我的头顶,这温暖叫我平静下来。上当了!我一边叹息一边告诉自己。  我们的汽车一个趔趄,在一块齐腰高的巨大石头前稳稳停下来。我爸从车里跳下来,用衣襟擦掉额头上的汗。他踩到大石头上,冲我们喊:“到家了,快收拾家什!”  我要说,我爸简直是一个暴君似的人物,但他没钱,所以只能算一个没落的暴君。  把家安置在绿水路的第一天,我爸就趾高气扬地出门找工作去了,还责令我和我妈这两天把家打扫出来。我妈在她和我头顶上各包了一块毛巾,要我去擦壁橱里的灰。我随意抹了几下跑到厨房向我妈交差,她正站在晃晃悠悠的板凳上,把脑袋伸到抽油烟机底下费力地擦拭油污,听到我的叫声她把头伸出来,我这才发现黄色的油垢沾了她一脸。  和我爸一比,我妈简直是半点地位都没有的宫女。我呢,连宫女都不如。干活时还得小心翼翼地看宫女的脸色,我简直就是一小奴隶啊。  午饭我妈在楼下阿婆的摊子上,买了几个菜包凑合了事。我妈对我说,午饭吃好了去收拾干净的卧室里小睡,攒足力气下午才能继续干活。  那是他俩的双人床,我脱得光溜溜的在我妈身边躺下。正午阳光太烈,我用枕巾盖住眼睛,我妈的手掌轻轻拍着我的肚皮。我很快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们整齐干净的房间里长满花花草草,绿水路的天空晴朗无云、阳光明媚,坑坑洼洼的路面被铺了沥青,铺了水泥,平平整整。  哭声传来的时候,我以为这也是梦境的一部分,然而哭声越来越大,我还听到男人的怒吼声,碗碟砸在墙壁上破碎的声音。我实在不能置之不理,从床上爬起来,阳光照得我眯起眼睛。我妈也醒了,她保持着那个歪七扭八的睡姿,睁大眼睛望向天花板。  哭声是从隔壁传来的,那声音尖利,像是小孩的声音,年龄大约与我相仿。那个男人应该在抽打他的屁股,哭声一高一低,高的那一瞬间,一定是巴掌落下来的时候。  我要说话的时候,我妈把食指放在嘴边。我们安静地听着哭声持续了近半个小时。男人似乎打累了,小孩子尖利的哭号变成低低的啜泣。那边门“嘭”的一声,哭声顿了一下,渐渐平静下来。  我妈拉我躺在床上继续睡觉,她用手盖住我的眼。我的眼皮灵活的翻动着。我不可能睡着了。我感到深深的恐惧。  我对想象中那个男人没命落下的巴掌异常熟悉。我早说过,我爸是一暴君,我数学考不上九十分,他就把我的裤子扯下来一顿胖揍,我妈拦不住。我妈要是把他惹急了,他连我妈一起揍。往后我就学机灵了,数学不慎没上九十,我爸一瞪起那俩牛眼,我就撒开丫子没命地跑。  我爸爱炫耀,乐意攀比。打孩子这活会不会在日后成为他与隔壁的男人比较的资本?毕竟两家隔着一层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到这儿,我就不寒而栗。  傍晚时我爸回到家,垂头丧气,甭问,工作还没有着落。我赶忙殷勤地沏上一杯茶。他被茶水暖得来了兴致,一个劲儿夸我和我妈工作效率高。睡觉前我又为我爸打了一盆温水洗脚,天知道我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去搓他那双闻名遐迩的大汗脚。  我爸显然很吃惊,但也很受用。他摸着我的脑壳问:“你不嫌爸爸的脚臭啊?”  “不嫌不嫌。”我忙不迭地答道,想起抽在隔壁孩子屁股上的巴掌,“爸爸为家劳累一天了,洗个脚是应该的。”  “你看你看。”他对我妈说,面露喜色,嘴里一片“啧啧”之声。他的头向躺椅后面使劲伸着,不断地画着圈。  第二天,我爸照旧出门找工作,收拾家的活计同昨日一样单调。中午时,隔壁的哭声像约定好一样准时响起来。我为逃避那哭声,远离了卧室,在客厅的小板凳上坐了一个中午。  傍晚,我爸喜形于色地回来,工作找着了,在附近工地搞建设,还做他的老本行。同时他又宣布了为我找到学校的消息,离我们家不远,拐两个街口就到,绿水小学,跟着三年级的课继续上。  饭桌上,我妈提起隔壁男人对小孩子的打骂,我爸的神色一片鄙夷:“是老李,和我一个工地的。没出息的东西,老婆和别人跑了拿自己孩子出气。”  我在我爸鄙夷的神色中看出希望来,心里一派敞亮。这样说来,我爸决计不往我的屁股上抽巴掌了。想起隔壁的小孩子来,怪可怜的,天天被打被骂啊。  “爸爸,他们家的小孩叫什么啊?多大啊?”  “叫……周……”我爸一拍脑门,“听别的工友提过,叫李冰洋。和你一般大。”  我爸扒了几口米饭,接下去的一句话揪起我的耳朵:“和你都在一个小学,绿水小学。”  “我叫李冰洋,你呢?”粉胖粉胖的小男孩,从放学的那会儿就一直尾随着我,我看到卖热气腾腾的鸡蛋灌饼的老伯,知道快到家了。谁知道那小胖子和我一起拐进了院子的大门。  他和我大约隔着五米的距离,可他粗重的呼吸好像在吹我的耳朵。他实在太胖,照这样发展下去,以后会长成电视上那种超级大胖子的。我实在克制不住回头看他,他大呼一口气蹲在地上。他像一只水母一样,身子鼓鼓囊囊,皮肤白得几近透明。  我走近他,捏捏他肥胖的臂膀:“你干嘛跟着我?”  他抬头看我。他脸上的肉真是多,眉毛把眼睛都挡住了。他咽了一口唾沫,说出了那句话。好笑,这真是驴唇不对马嘴。  我立刻笑了一下:“早晨老师不是叫我做自我介绍了吗?谁叫你不听,活该!”那会儿我觉得自己特有气势。我向自己的单元楼走去,那小胖子急了,呼哧呼哧地喊:“哎哎,别走啊,我请你吃……吃鸡蛋灌饼。”  一句话击中我的心,我早对那摊着鸡蛋、水雾朦胧的摊子着了魔,于是我立即回应道:“好啊。”  卖鸡蛋灌饼的老头显然与小胖子熟悉,不,准确地说是李冰洋同学。  李冰洋跷着两根手指:“买两个。”这似乎是笔大买卖,老头的脸上笑开花,手里忙活起来。李冰洋的汗珠儿沾着脸庞,整个人湿乎乎的。他不再与我交谈,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老头手里黄的白的食物,喉咙一起一伏,那是他在咽唾沫。  灌饼快出锅的时候,李冰洋磨磨蹭蹭地挤到老头跟前:“爷爷,钱能不能先欠着?我身上没带够。过两天,过两天一定还上。”  老头的眉毛陡然立起来,我假装对附近的修鞋摊感兴趣,连忙把身子转到一旁。而我的手揣在衣兜里,紧紧捏着三张一元的纸币。  老头似乎知道从我这儿得不到钱辙,没点我的名字,而是叹了口气:“好吧,要是不给钱,当心我告诉你爸爸。”  李冰洋接过装好的鸡蛋灌饼,拉起我的手,对老头挤眉弄眼:“你要是告诉我爸爸,我就再也不会给你钱了!”  在老头的牛眼瞪起来之前,李冰洋拽起我撒丫子逃回院子。我心有余悸地回头看,生怕老头端起摊鸡蛋的平底锅向我们砸过来。  李冰洋的饼被他三口两口吃完了,而我细嚼慢咽地刚咬了一个尖。他看着我的饼,我知道他还想吃,而他开口说:“你能不能留一点给我,我还没吃饱,你最后留一口就行。”  “哎呀,你真麻烦。”我把还没怎么动的饼塞给他,他喜形于色,几口就解决掉了。  “你真好!”他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对我说。  三天,我便与李冰洋很熟悉了。  他在班里距离我也很近。一、二、三,我们之间隔着三排同学,准确地说我在倒数第五排,他在最后一排。  李冰洋独自坐在最后一排不是因为他胖,也不是因为他高,上学第二天我就发现了——是因为他上课爱睡觉。   “李冰洋,前桌叫叫。”  “李冰洋,你怎么又睡着了。”  “李冰洋,站起来听!”  几乎每个老师都会在课堂上点他的名字,这对其他同学来说见怪不怪。有次他前桌的小子使坏,在李冰洋睡得正熟时用手掐他滚圆的小腿。老师讲得正兴起,他猛地一下站起来,与老师大眼瞪小眼,回过神来,轰然坐下。  那次全班笑了半节课。  那也是李冰洋被班主任整得最惨的一次。放学后我在教室里写作业等他,值日生将卫生收拾妥当,把锁挂在门鼻上,嘱咐我走的时候锁门。  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乌鸦在学校上空“呱呱”地叫嚷。我瞥了一眼李冰洋摊在桌子上的文具,我必须等他,如果没有我,值日生会将他的书包、铅笔盒、作业本一股脑锁在教室里。  天边的星星隐约闪烁起来,李冰洋才被从办公室里放出来。我把他的包都收拾好了,拎在手里待在教室门口等他。  李冰洋和我走回去,一路揉着胖胖的手掌,揉得红红的。  我不以为然地问他:“班主任怎么整你了,瞧你,这手红得像猴子屁股一样。”  他“呼哧呼哧”小跑着才能跟上我的步子:“这女人,真坏!”他愤恨地说,“罚我写‘我以后再也不在课堂上睡觉了’,写了一千遍呢。”  我倒吸一口凉气。  听李冰洋说,他上课睡觉是情有可原的。他爸每晚纠集一帮老爷们儿去他家打牌,一打一个通宵。打牌的房间紧挨着他的卧室,每晚他在扑克牌的抽打声中辗转反侧,一直到天微亮,男人们玩了一通宵各回各家,他才草草睡两个小时。许多次,在这短得可怜的睡眠中,李冰洋梦见自己在扑克堆里打滚。  我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之所以他第一天没有听到我的自我介绍,八成是趴在课桌上睡着了。  当然,李冰洋不是什么课都睡。上数学课的时候他从来都是清醒的,你说这有多奇妙。绿水小学的学生都是民工子弟,自小随父母东奔西走,基础都不好。数学又复杂得超出了我们脑细胞的增长速度,当我们被什么“数鸡”、“换水”的应用题搞得昏昏欲睡的时候,李冰洋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黑板。  我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感到不可思议。  李冰洋对我说数学这门课他爸叮嘱他一定要学好,以后给老板干活才不会被老板蒙,少发工资能立刻查出来。我想起我爸一直坚持要我长大后当包工头,手底下管束着好几十个工人,威风凛凛地靠在躺椅上督工,有人倒茶,有人捶背。  我曾经亲耳听到我爸管他们包工头叫“老板”,如此说来,我以后会不会是李冰洋的老板?  来到绿水小学的第一次月考,要我不得不举起同桌的小镜子扒开眼皮重新看待自己。你猜怎么着?卫星“咻咻”地往天上飞,盘古开天辟地古今未有的奇事:我呀,居然考了全班第一名!  语文不用说,正常发挥就能得到让一般人惊诧的分数;数学怪异得连我都摸不着头脑,凭我,怎么居然也能拿到九十五分,把第二名落到五分以外?  狂奔,我拉着李冰洋胖胖的手跑回家。其实,我早就留意到他脸上不情不愿的表情。怪谁呢?他自己这样不争气!数学比我稍差,是第二名。可语文竟然沦落到不及格,堂堂中国人,讲着中国话,写着中国字,在考卷上画上几笔,无论如何也不能滑到及格线以下啊。  显然,我考第一的消息让我爸妈精神一振。我爸冲上来抱紧我,用青色的胡茬扎我的脸,建筑工地上的石灰擦了我一身。我妈在厨房里忙活起来,我闻到香味了,是我们家仅剩的一条鱼。  饭菜端上桌的时候,隔壁的打骂声就开始了。先是老李吵嚷,而后李冰洋大声号哭。我爸妈因为惯性停不下来的表扬也因此显得心不在焉。鱼的大部分被我啃完以后,我们一家悄无声息地扒着米饭。他俩其实和我一样,都在用心听着隔壁的打骂声。  我妈捣着米饭问我:“那小胖子拿了个什么成绩回来,让老李发这么大的火?”  “语文倒数第一。”  “哦,是这样。”我妈喃喃自语,“真差,该打!”  而这一次的家暴真是前所未有地长。  我们将餐桌收拾干净,打开十四英寸的小彩电看节目。大约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因为成绩好,爸妈恩准我不用学习。隔壁的哭声时断时续,大约老李打累了,休息一会儿,再把李冰洋按在沙发上继续打。  我洗漱完毕上床睡觉时,李冰洋仍在抽抽噎噎地哭。猛然,老李的声音响起来:“你就这成绩了你还有脸哭,你看隔壁的孩子,人家考第一,你呢?你呢?你怎么有脸哭?难道你以后真想当隔壁那小子的打工仔吗?和你爹我一样,让人瞧不起?”  我爸一步冲到墙边,用拳头“咣咣”地砸墙:“老李,你差不多得啦,你打一晚上了,不怕把孩子打死吗?洗洗睡吧,洗洗睡吧啊。”  那边一声叹息,倏忽没了动静。  不出我所料,第二天李冰洋的座位空了一天。  真是遗憾,那天语文老师教了我们一首特别美的诗:“你所感受的温暖不是温暖/照耀你的阳光不是阳光/你拥有的只是一颗夕阳/一颗熄灭的夕阳/生命消逝之前徘徊在云彩之上。”  这是我们第一次学诗,这首诗让我着了迷,我能感觉到它说不出道不明的美。语文老师带领我们读的时候,我就看着把阳光照在绿叶上的太阳。我想,李冰洋会不会也在和太阳对视呢?  下午放学我去李冰洋家看他,幸好老李还没有下班。这简直是我有生以来看到的最脏的房间:泡面盒、报纸、扑克牌扔得到处都是,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烟味。我无从下脚。李冰洋给我开了门以后,自己钻到蚊帐里面哭得乌烟瘴气。  等他顺过来气,我把今天的作业掏出来,他推到一边:“求求你,我实在不想做。”  他圆滚滚的手臂上有红色的痕迹,想必被睡衣遮盖的身上更多。李冰洋的一双眼肿得像桃核一样,我挨着床边坐下来。  “你想吃什么吗?”我小心翼翼地问他。  “我什么都不想吃。”他从床头柜撕下一块卫生纸撸鼻涕。  “那么……”我掂量着,“鸡蛋灌饼怎么样?”  他把卫生纸扔到地上,头从蚊帐里钻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问我:“你请?”  李冰洋的伤势被三块鸡蛋灌饼治愈,我往他伤口明显的地方贴了OK绷,第二天他就背着书包和我一同上学了。  这段时间,我爸开始不在家里过夜,他的工作真是忙,建筑工人这活计不轻快。当他早晨到家的时候,总是一头扎到卧室里和我妈嘀咕。我眯起眼睛,看到他的表情有时兴高采烈,有时沮丧万分。而这几天,他的脾气越来越急躁。昨天我妈晚饭做得晚一些,他把水杯摔了;今天早晨他回来以后,和我妈吵了起来,吵得特别凶,他们卧室里的摆设砸碎好几样。  我躺在床上,大气不敢出一声。  这天的课上到下午最后一节,天色暗下来,可是西边的太阳还挂在天上。夕阳的光线格外温暖,李冰洋沐浴在橘黄色的阳光里,此刻昏昏欲睡。  我心里暗暗笑话他,转身继续听课。  忽然听到班主任喊我的名字,在教室门口向我招手。讲课的老师停顿了一下,示意我过去。  我妈居然站在走廊里,她似乎刚哭过。班主任向我们摆了摆手就离开了。  我妈找了一个钟点工的活,离绿水小学特别近。我马上就要放学了,而她不是正应该在菜市场买菜吗?我不明白,是哪股风把她吹来了。  她见到我,眼泪顺势流下来:“好孩子,快跑回去拿钱,你爸被派出所带走了。”  我的脑袋“轰”一下,五官麻木得不听使唤,最终强迫自己嘴唇哆嗦着问出来:“我爸他犯什么事了?”  “赌博,和你周叔,这段时间每天晚上他都和你周叔去工棚里赌钱。昨晚他输了钱,不服气,下午挑着你周叔继续赌,也不知被谁发现举报给派出所了。”她忽然想起来什么,“要冰洋也回去拿钱,他爸也在里面呢。”  我飞身跑回教室,摇醒昏睡中的李冰洋,不由分说拉着他往外跑。惊诧的老师没回过神来,阻拦不及。  李冰洋头脑不清地尾随我跑,不停问我去哪里。阳光照得我睁不开眼睛,地面反光,装出冰层那样光滑的样子糊弄我的眼睛。我的汗珠儿不住往下滚,我抬手擦,发现竟然连眼睛也是湿的。  我说:“回家,拿一百块钱下来,在卖鸡蛋灌饼的老头那儿集合。”  我的胸口火烧火燎的,幸好我知道钱藏在什么地方,等李冰洋的时间则长一些。我急得直跺脚,老头不停看我,我只好向他摆摆手,那意思是我不买灌饼。  李冰洋摇晃着身子出现在我眼前,我拉起他的手跑,催促自己快点,再快点。我有个错觉,去得晚了就再也见不到我爸了。  你不是个暴君吗?以前我、我妈,你谁不打?现在如何,你遇到困难只有我们才能救你。  我一边想一边继续抬手擦眼睛。  李冰洋跑得更加迷茫,他太热,想停下步子。“我们到底去哪儿啊?”他咕嘟着。  “去派出所,去救你爸,你爸和我爸赌博被抓啦!”我大喊大叫。  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想来老李每天那样打他,李冰洋完全有理由折身回去。出乎我意料的是,他连滚带爬地加快了向前冲的速度,像一个勇士。  我和这个男孩,手拉着手,俩人不断加速,拼命冲刺。  我的脑子忽然过电一般响起早晨我爸跟我妈吵嚷的话:“我的儿子比老李的强,他不服气!天天扯着我袖子赌钱,说什么老子不能比儿子怂。赌就赌,大不了输钱。有儿子我什么都不怕,咱们虽然穷,但咱们不能没骨气!”  我的爸爸。我的傻爸爸!  不知跑了多久,绿水路派出所还有多远。我汗如雨下,李冰洋的脸像纸一样惨白。我大声喊:“冰洋,我教你背一首诗,背完了,我们就到了。”  我拼命叫道:“你所感受的温暖不是温暖/照耀你的阳光不是阳光/你拥有的只是一颗夕阳/一颗熄灭的夕阳/生命消逝之前徘徊在云彩之上。”  李冰洋看着我,我看着遥远的天空,太阳落山了。  我们已经感觉不到累了,只有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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