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笔记

出版时间:2007-1  出版社:时代文艺出版社  作者:蒋子龙  页数: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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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毋庸讳言,一般人都不愿意老。不然为什么有相当多的人怕退休?甚至 为延缓退休而涂改年龄,所谓“五十九岁现象”即是“退休恐惧症”的一种 反应。所以,国人把正常退休形容为“安全着陆”,退休居然成了很不安全 的事情,就如同有一架老掉牙的飞机,能够平安降落就是万幸。这时候就看 出来,还是当作家好。退休不仅不会影响写作,还意味着有更充裕的时间用 于写作。话说我也终于熬到了该退休的日子,就觉呼啦一下,全身心即刻轻松下 来。从此作家协会的是是非非,吵吵闹闹,文人们相轻也罢,相亲也好,谁 去告状,谁又造谣,如何平衡,经费多少,药费能否报销,职称有无指标… …全跟我没有关系了,感到从未有过的自由和惬意。人到六十岁就有了拒绝 的权利,对有些人和事可以说“不”了,不想参加的活动就不去,不想开的 会就不开,不想见的人就不见,不想听的话就不听……眼不见心不烦,耳根 清静心就清静。哎呀,妙,人到了六十岁真好!人一般会越老越宿命。我就越来越相信造物主的公平:年轻时得的多,上了年纪就失去的多;年轻时缺的,到老了还会补上。我在年轻的时候就没 有很好地享受青春,到老了反而开始体验自己的青春……那么,我在青春年 少的时候干什么去了?这要说起来话可就长了。年届花甲,倒也不妨小结一 番。我出生于日本侵华的战乱年代,在逃难中因奶水吃不饱经常哭闹,乡亲 们都藏在庄稼地里,最怕的就是有人出声。于是我成了大家的拖累,家人无 奈一咬牙便把我遗弃在高梁地。但跑出去老远还能听得到我的哭声,心实不 忍,大姐又折回把我抱上,算是拣回了一条小命。也是我命不该绝。俗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虽然自小喜欢练武,沧州以练武闻名于世,我 们村上就有南北两个练武的场子。可上学以后功课还不错,曾经在全区会考 中拿过第一名,这下就调动起父亲的野心了。他因“识文断字”,在村上做 先生,也算是活得明白的那种农民。于是就想把我“培养成材”,要成材就 不能耍刀弄棍玩拳脚,严禁我再到练武场上去。我眼馋就常常偷着去练,为 此不知道挨过多少打。后来稍大一些了才明白父亲的用心:我们弟兄四个,老大继承祖业,在 家里守着父母;老二在天津学买卖,前(钱)途无量:老三多才多艺,成了手 艺人,在天津靠技术吃饭;我是老四,留给我的只有一条路可走:“万般皆 下品,唯有读书高。”十四岁从沧州一下子考到天津上中学,还算可以。谁 知十六岁赶上了“反右派”,因说了一句话成为全校唯一的一个被批判的学 生,并被撤掉班主席职务,受严重警告处分。那句惹祸的话是:“孟主任够倒霉的。”孟是学校教导主任,昨天还给 我们上大课,今天就被打成了“右派”,让班干部们列席批判会。在散会后 回班的道上我嘟囔了那句话,不过是年轻多嘴。想不到班委中有个好朋友一 直跟我暗中较劲,学习成绩也跟我不相上下,老想取我而代之。这个机会岂 肯错过,跑到学校“反右运动办公室”告了我一状。当时好像有说法中学生 不打右派,但没完没了的狠批臭骂却躲不过去,一直折腾了我半年多。作为 回报,将我拉下来以后,那位朋友顶替我当了班主席。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知 道了什么是小人,体验了奸诈和被出卖的滋味。沧州人气性大,开始大口吐 血…… 从那时起,我对城市失去了好感,总感到堆积的楼群和拥挤的车流中隐 藏着无法预知的险恶。我隐约觉得城市不适合自己,但命运又让我无法摆脱 城市。后来考入铸锻技术中心学校,一接触机器便心气大畅。它冰凉梆硬,不会说话,也不会在背后打你的黑枪。但它有感情,你对它下的工夫大,它 就会对你百依百顺。我也格外喜欢那种大企业的气势,在那种新奇的令人振 奋的环境里,我吐血的毛病很快就不治自愈。当时我还不可能意识得到,以后我小说中的气韵、风格很可能就来自这 座现代大型企业,正是这种工业生活养育了我后来的文学筋骨。我如果就此 平平稳稳地学技术,在工厂呆下去,我的生活也许就会容易和安定得多。偏 偏赶上一九六O年海军要招考一批测绘员,我们国家以前没有领海权,刚刚 确立十二海里领海,急需海洋测绘人员。我那时已经拿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 ——四十一点六四元。那感觉恐怕比现在拿到一千四百元还要兴奋,实在是 无意再去当什么兵了。况且还知道自己档案里有黑点儿,何必再一次去揭那 块伤疤。可那个时候适龄的青年不报名是不行的,我也就跟着大家一起报了 名。随后就是身体检查,政治审核,文化考试……一关关地过下来,在全市 几万名应征青年中挑选出了三十名合格者,根据考试的成绩排位我竟名列第 一。因此负责来招兵的海军上尉让我当了这三十名新兵的临时排长。命运可真会捉弄人,挨批挨斗受处分的疙瘩还在心里堵着,怎么转眼又 成了“红色青年”,又穿军装又当排长,生活的戏剧性跟闹着玩儿一样。而 且我还吐过血,为什么体检没有查出来?我受过处分且家庭出身不好,政审 又是怎么通过的?想来想去只能有一种解释:当国家急需的时候,枝节就变 得不重要了,一切都要服从急需。谁让你赶上了这一拨儿呢?就像江心的一 片树叶,水流的方向就是你的方向,想挡都挡不住。我在部队里干得也不错,并从一九六。年冬天开始公开发表散文、故事,为部队文艺演出队编写各种节目,一九六五年发表第一篇小说。正当我做 着升官梦的时候,升官的政审却没有合格,问题还是卡在富农出身上。既有 现在,何必当初?此一时,彼一时,当初是国家急需,现在国家不急需了— —这个玩笑可开得有些过分。我心灰意冷,对自己的前途和未来的生活不再抱任何希望,觉得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生活所戏弄、所欺骗。于是也就不想再回到大城市的天津,便 带着部队发给的复员费和全部证件坐上了西去的列车。想当然地认为凭我的 制图技术,到新疆勘测大队当一名测绘员绰绰有余。在兰州倒车的时候,躺 在凳子上睡着了,小偷偷走了我装着全部证件和钱的背包,还相中了我脚上 的一双新球鞋,已经脱下了一只,在脱第二只的时候我醒了。可想而知,我 一只脚光着,一只脚上的鞋带已经松开,是不可能追得上小偷的。最后走投 无路,找到了甘肃的“荣复转退军人安置办公室”,他们给海军打电话核实 确有我这么一号,就给我买了回北京的车票,还找来一双半旧的球鞋让我换 上。就这样我狼狈不堪地又回到海军部队,部队重新为我补发了所有证件,怕我自己再去乱找职业,就直接把我送回原来的工厂了。转了一大圈儿又回来了,跟我一起进厂的老同学们,有的当了中层干部,有的当了工段长,在专业技术上我已经不能跟他们比了,工资也比他们低 一到两级。而且,他们大都结婚成家,有了孩子,每天一进家门就有人叫好 听的。阴差阳错,我把什么都耽误了,只获得了一个带有贬义的称号:“大 兵”。有人在喊我“大兵”的时候还在前面加个“傻”字。意思很明确,老 大不小了,什么都不是,整个傻到家了!傻就傻呗,比起那些什么好事都没耽误的精明人,我的阅历丰富,见的 世面多,这恰好对创作有帮助。写作本来就是想把自己变成一个与自己不同 的人,寻找另一个自我,这需要调动自己的全部生活,当然生活越丰富就越 好。古人讲,从来无所羡慕者不做书,无所怨恨者不做书,非亲身经历做书 也不能感人。我像着了魔,把所有业余时间都用上了还不够,就经常下班后 一干一个通宵。不幸的是“文化大革命”很快开始了,仿佛一夜之间全国的 文学期刊都撤消了,有好心的编辑把原来准备发表的我的小说校样都寄给了 我,有近十篇之多……这份打击也不轻,它狠狠地掐断了我想在创作上搞出 点名堂的念头。再加上我当过厂长的秘书,在“四清工作队”帮过忙,理所 当然地被打成“保皇派”和“反革命修正主义黑笔杆子”,在接受了一场万 人(当时厂里有一万五千名职工)批判的大会之后,被押到生产第一线监督劳 动。由此,我的脑子里也变得单纯了,什么好高骛远的想法都没有了,只剩 下一个念头:活着。像其他人一样干活吃饭,接受家里的安排,结婚成家。这实际上再一次成全了我,从最低一级的工人干起,一干就是十年。后 来完全凭借自己的技术实力当上了生产工段长,不久又成了一个拥有一千三 百多名员工的大车间的主任。生存环境稍一改善,文学的神经又痒痒了,一 九七六年在复刊的《人民文学》第一期上发表了短篇小说《机电局长的一天》。不想这篇小说很快就被打成大毒草,在全国批倒批臭,常有造反斗士打 上门来,天天折腾得我心慌意乱。而且批判没完没了,还不断升级,我精神 乃至生活上的压力越来越大,暗自揣摩自己的命运可能和写作犯顶,只要不 放弃手里的笔,命途就会老是多灾多难。于是,我又沉寂下来。渴望,忧虑,写作会遭罪,不写又难受。但总的说,不写的痛苦更大于写的痛苦。此时 我得了慢性肠炎。说来也怪,挨批挨斗是神经紧张,神经系统没有出事,处 于消化系统下梢的结肠倒出了毛病。三年后,发表了《乔厂长上任记》。我所生活的城市市委机关报对它连 续发表了十四块版的批判文章,当时的市委一位领导在全市最大的剧场—— 第一工人文化宫,动员计划生育和植树造林,却把大部分时间用来批判这篇 小说。这自然又闹成了一个事件,工会主席回厂传达的时候说:“蒋子龙不 光自己种毒草,还干扰破坏全市的植树造林和计划生育……”偏巧在全国短 篇小说评选中它又得票最高,这使评委会为难了:是该批判呢,还是该得奖?后来我看到一份《文化简报>,上面摘录了一段胡耀邦对这个小说的评价。我想这可能是那场风波表面上平息下去的原因。但,第二年的《一个工厂秘书的日记》,又有人对号入座告到了北京。然后是中篇小说《燕赵悲歌>,惹得当时的一位高层领导当着美国作家的面 批评我。那是我到北京参加第二次中美作家会议,其中有项活动是跟美国作 家一起到人民大会堂接受中央领导同志的接见,当这位领导同志跟我握手的 时候,就不失时机地指出了《燕赵悲歌》在倾向上的问题……以后还有《收 审记》、《蛇神》,甚至一篇两三千字的短文也会惹起一场麻烦。到二OOO 年春天,我的长篇小说《人气》在报纸上连载的时候还被腰斩 粗粗一算,自“文革”结束后的二十多年时间里,有五届市里的领导人 物点名批判或批评过我。在我们这样一个体制下,上面五级风,到下面就会 变成八级风,可想而知我的滋味了……多亏我命硬,不然也许就真的不能“平安着陆”了。这都怪我笔下的人物往往都处在生活尖锐矛盾的中心,害得 我自己也常处于社会上错综复杂的旋涡中心。但俱实以告,就是《机电局长的一天》挨批的时候我是真正紧张过,对 以后的诸多“治病救人”之技,已经有了“抗药性”。说一点不生气是假的,说精神上有多大压力也是假的。后来批得我性起,每当看到报刊上又发表 了批我的文章,在下班的路上就买一瓶啤酒、五角钱火腿肠,当夜必须要拉 出一个短篇小说,放几天再改一遍,然后抄清楚寄走。所以那个时期的东西写得特别多,连续几夜不睡觉是经常的事。自己写 得沉重,别人看得也沉重。尽管正处在壮年,长期这样折腾,身体再好也受 不了,生活没有规律,肠炎的发作也没有规律,时好时坏,总也不能根除,几十年下来真也把我缠得够戗。到后来,我很自信的腰身和四肢也开始捣乱,具体摸哪儿都不疼,虽不疼可浑身又不舒服;觉得很累,躺到床上并不感 到解乏;已经很困了,想睡又睡不香甜。有时还腹胀,胃疼,食欲减退,经 查是有胆结石并患上了萎缩性胃炎。据医生讲:这种病只要得上就不能逆转 ——这可真是黄鼠狼偏咬病鸭子!我的命再硬,招惹上这么多毛病也使生命 失去了本该有的活趣,活着没趣,就说明活的方式出了问题。要反省活的方 式,就不能不反省自己的创作,我的生活倒霉都倒在了写作上!创作是对生 活也是对自身的感悟、况味和内省,是一种刻骨铭心的诉说。所以说作家的 作品和生活其实是同样的东西,都是在追求一种生存的意义。创作的重压直 逼身心,还要在重压下构建自我,怎能不累?有一天我骑着自行车路过海河沿,看到有几个老头在河里游泳,心生一 问:为什么敢下河戏水的都是老年人?一群青年男女倒站在岸上瞧新鲜。我 脑袋一热,没脱衣服就跳了下去。河水清凉,四面水波涌动,我却感到非常 舒服、安逸,全部身心好像都被清洗得无比洁净。就在那一刻,如同修禅者 开悟一般,我的脑子似乎也开窍了:心是人生最大的战场,无论谁想折腾你,无论折腾得多么厉害,只要你自己的心不动,平静如常,就能守住自己不 被伤害。以后海河禁止游泳,我就跟着几个老顽童游进了水上公园的东湖,入冬后又转移到游泳馆,一直就这么游下来了。人的心态一变,世界也随之 变了。人原本就是在通向衰老的过程中领悟人生,学会一切。逐渐地我感受 到了生命本身的快乐:饿了能吃。困了能睡,累了躺下能觉得浑身舒坦,所 谓在医学上不能逆转的萎缩性胃炎竞自己好了,连纠缠了我二十多年的慢性 肠炎也有三年没有发作了——我想三年没有犯的病今后恐怕也不会再犯了吧?在创作上自然也进入一个随意的阶段,已经放下了一切重负,写自己喜 欢写的,每天往电脑前一坐成了一种享受。今天写得美了,可以接连痛快两 三天。写作变成对生命的营养和愉悦。其实愉悦是写作必须达到的目的,不 能给人以愉悦感,又谈何能给人以启迪呢?但,生命的核心——对生活的热 情并没有变。有了这份热情就有写不完的东西和读不完的书。文学的全部奥 秘说穿了无非就是求真,生活的真实和心灵的真实相契合,于是就产生了有 价值的美,也叫艺术感染力。随着年龄越大,就越能更深刻地感受人生的丰 富。六十岁的最大感觉就是心里的空间大了。心里空间一大,精神就舒展强 健,更容易和人相处,和生活相处。空间是一种境界,许多不切实际的渴望 没有了,心自然也就能静得下来。看看周围的青年人,为了挣钱,为了职位,不遗余力地打拼,真是同情他们。即使有奇迹发生能让我再倒回去,我也 不干了!——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也许这就是老糊涂的表现。赶紧打住!

内容概要

  《你是穷人还是富人》是有“写工业题材第一人”美誉的著名作家蒋子龙的人生自传,收录了蒋子龙大量题材风格各异的散文、随笔作品,风格独特,构思精巧,文笔精妙,这些作品充分地反映了作者的思想感情和深厚的文学功底和丰富的人生阅历,非常值得一读。

作者简介

  蒋子龙,1941年出生于河北沧县。1960年中技校毕业,同年又考入海军制图学校,毕业后当制图员。1965年复员,当过厂长秘书、生产班长、车间主任。现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天津作家协会主席。1962年开始发表作品。1976午以短篇小说《机电局长的一天》引起社会强烈反响。1979年以《乔厂长上任记》再次轰动文坛,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第一名;次年又以《一个厂长秘书的日记》获奖。1982年的《拜年》,再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第一名。同时以1900年的《开拓者》、1981年的《赤橙黄绿青蓝紫》、1984年的《燕赵悲歌》,连获三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陆续出版了长篇小说《蛇神》、《子午流注》,以及小说集、散文集等40余种,1996年出版了8卷本的《蒋子龙文集》。此外还获得过天津鲁迅文艺大奖,以及当代、十月、芙蓉、中篇小说、特区文学等多种奖励。

书籍目录

甲子人传(代序)上卷 人生脚步家的快乐有时在房子外面地书相依为命的和谐空啊,想啊!喜丧国家的投影梦游国庆节怀念工厂镜子的灾难与灾难的镜子小龙也是龙关于我这张脸打和被打童年就是天堂父亲这个角色儿子长大以后女儿的琴声家有升学女享受高考警察的幽默人妖工业战友情论中卷 人生思考婚姻之“痒”当代婚姻大观人仗狗势城市的精神地上和地下都市里的情场看科学家们打嘴仗铁窗外的城市透绿小区的风景圆的图腾残酷的魅力海底坐垫恨郎不狼接触的艺术老在海外生命中的软和硬时间现代“屁颂”心穷以马为师舌头的功能体育人生富裕病活埋和埋活情书种种情绪污染人身上有多少泥傻子当红天堂在哪里名字的疯狂吃醋明星的人缘情境领导乱套了笑的价格下卷 人生追求反省“大师事件”长篇是缘——重印《人气》前言面对收割小说自选集前言自选自序书和市“草根”何以能热起来领略“大话”文化2004年的语录2005年的语录女人的精神书累闲聊“顺口溜”笑谈“黄段子”杨丽萍“映象”作家,你为什么不自杀有“感”就“动”魔鬼在细节《愚叟戏笔》横看成岭侧成峰活力不衰的奥秘飞行将军和诗做母亲的压力寓大气于诙谐塘沽精英录阎明国的男性文学右边一步是地狱速成时代盘点2001飞行阅读灵感和性感

章节摘录

  家的快乐有时在房子外面  闹非典如被软禁,外界的所有活动都取消了,对作家来说这未尝不是好 事,闷头写吧,可游泳馆一关闭,我就蔫儿了。游泳十几年,如同有烟瘾、毒瘾一般,每天早晨不在水里折腾一通,浑身不自在,干什么都没有精神。天天关在家里,只剩下老两口子相依为命,大眼瞪小眼,几天下来倒是 老伴先受不了啦:“你天天闷在屋里老跟睡不醒似的,非典是染不上了,可 时间一长这不被关傻了吗?” 闹非典闹的脾气有点邪,老伴的话是关心,我却没有好气地回敬道:“傻了省心,难得糊涂嘛!” “别抬杠,明天早晨跟游泳的时候一样闹铃响了就起床,跟我去水上。我先打拳,你散步也行跑步也行,实在不想动就站在树林里听鸟叫,或冲着 湖面愣神,也比赖在家里不出屋强。等我打完拳咱俩打半小时的羽毛球,我 想运动量也够了……” 哦,这是怕我傻了给她找罪,想来已经为我的状态动了不少心思。她本 来每天早晨在住宅小区的空场上跟一群女人先打太极拳后耍剑,有音乐,有 头领,耍把完了还可以叽叽嘎嘎,东家长西家短,不亦乐乎。为了陪我不惜 放弃自己的习惯和快乐,这就叫“老来伴”。这个情我得领。所谓“水上”,即水上公园。是天津市最大的公园,有东西两片大湖,分南北两部分,北部精致,供游人娱乐的设施也更多些。南部浩大,还保留 着诸多野趣,是动物园。我之所以从市内所谓的“欧洲风情街——五大道” 搬到了市外的“水上花园小区”,就是冲着这两湖水和硕果仅存的一片林木。谁叫我名字里有个“龙”字呢,喜逐水而居。北方太干了,连续多年的干 旱,地干透了,人也干透了。第二天早晨,老伴提上一个兜子,里面装上羽毛球和球拍,用矿泉水的 瓶子灌满凉白开,还放进两个香蕉,说运动后的二十分钟之内要补充糖分… …挺正规,一副教练口吻。到公园门口她先花一百元买了两张年卡,我不觉 一惊:“呀,你怎么就断定非典能闹一年?” 她说:“买门票一个人每次是十五元,买月卡二十五元,你说哪个划算?” “好好好,年卡就年卡,我可把丑话说在前边,游泳馆一开我就不来了。” “你爱来不来,好像谁还非求着你不行。” 别看拌两句嘴,一进公园心情立刻就变了。嗨,水阔树茂,微风扬花,春来阳气动,万物生光辉。空气带着花草的清芬,吸一口清凉清新,清澈透 肺。我心胸大畅,真想敞开嗓子喊上几声……其实公园里已经有人在喊,此 起彼伏,相互应和,有的高亢,有的尖利,有的粗嘎,有的古怪,有的唱歌,有的学戏,有长调,有短吼,有男声,有女腔,有的在林子里喊叫,有的 则扬着脖子边走边喊,旁若无人,随心所欲,只管自己痛快,不管别人的耳 朵是否能接受。我还不敢那样,只有走到清静的地方,看看四周没有人了就 猛地喊上两嗓子,老伴撇着嘴偷笑。但喊着喊着胆儿就大了,声音也放开了,学虎吼,学鸟叫,只是怎么学都不大像。倒是老伴学布谷乌叫几可乱真,有时还能跟树上的真布谷乌呼应上几句…… 老伴像野营拉练一样在前面走得飞快,一边走一边指导我:“不能松松 垮垮,慢慢吞吞,走要有个走的样子,才会有效果。”我不知她要达到什么 效果?来到西湖南岸的一排大柳树下,她选中了一块幽静清洁的地方准备施 展拳脚,我则没有目的地开始慢跑,哪儿热闹就在哪儿凑,有时还会停下来 看上一会儿……公园里不同的景区集结着不同的人群,玩着不同的花样,我 跑跑停停,停停看看,等我兜了一大圈再回到柳树下,老伴的太极拳已经打 完,正拿着根枯树枝当剑在瞎比画。看我回来就收起式子:“你一直在跑?还是又碰上熟人聊大天了?” 我说:“行啦,这又不是在家里,你就别操那么多心了,我跑也跑了一 会儿,聊也聊了一会儿,现在就要跟你大战一会儿。” 在公园里想找个可打羽毛球的地方太多了,我们选了一棵大梧桐树下的 阴凉地拉开了阵势,一交手,我的兴致立刻高涨起来。原以为打球不过是哄 着老伴玩,谁料她竞能跟我真的打个不分上下。表面上我打的是攻势球,她 处于守势,有时我倾全力狠命地连续攻上六七拍,竞不能把球扣死,反而被 她回击过来打了我的空当。看来小区的这群老娘儿们不光是打拳练剑,还经 常摸球。打球有对抗性、游戏性,因此就有乐趣,我们打了半小时,大汗淋 漓,甚是过瘾。然后喝光带来的水,吃了香蕉,回家冲个凉,好不痛快!从此,每个早晨又成了我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候。每个人的家都是设在房 子里面,但家庭的快乐有时是在房子外面。人们还喜欢说人的本性难移,人是不可改变的。渐渐地我却觉得自己的 性情变了很多。我生来脾气暴躁,小的时候曾骑着牲口打架打到邻村,眼眶 被打破,差一点就成了“独眼龙”。当然也打破过别人的脑袋。后来以写作 为生便成了文学的工具,性子不由自己控制,就更没准头了。不是有哲人说:自杀有一百种,其中就有嫁给作家这一条吗?以前我不发火的最高记录大 概只有两个月左右,自打去公园跟老伴一块晨练,有一年多没有认真发过火 了。后来非典警报解除,游泳馆开放,我也先到公园跟老伴打上半小时的球,然后再去游泳,她则留在公园里打拳。有时感到光是晨练还不满足,吃过 晚饭后也一块到公园里转一圈。说来真是奇怪,一到公园情绪就不一样,两 口子便有话可说…… 在这之前,老夫老妻的哪有多少话好说?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能面对面,还要看电视里的新闻。吃过饭我躲在自己的书房里,她愿意干什么就干什 么,但我最烦她到我的屋里来,我写字台后面的电线如一堆乱麻,她打扫卫 生时不知碰上哪一根就会造成死机,很容易会成为闹一场别扭的导火索…… 所以说,越是离得最近的人越难于交流。好像用不着多说什么,什么都是应 该应分,理所当然。别看羽毛球不起眼,可它像个灵物,在两人中间飞来飞 去,快慢难测,球路不定,这就有了悬念,有了戏剧性。因此在打球的这半 小时里,两人说话最多,笑的最多,喊叫的最多。夏天我光着膀子,下面只 穿一件运动短裤,汗珠子跟着球一块飞,我自己痛快,老伴看着也痛快。生命需要共鸣,有共鸣才有激情。我们是在文革初期结婚的,那时候没 有蜜月,也不知蜜月是什么滋味,临到老了,因闹非典似乎闹出了一个“蜜 月”。中秋节的晚上,我俩躲开热闹又走进水上公园,静色当天,清光悠悠,林排疏影,湖生满月,四周一片柔和,满园的清辉也将心神透析得清清爽 爽。我们慢慢地走着,还象征性地分食了一个小月饼——中秋节嘛,不吃个 月饼亏得慌。当我们兜了一圈走到竹林前的广场时,空中有了露气,天上香满一轮,地上流光一片,我们舍不得离开,总觉得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环境中,老两 口子还应该干点什么……可惜我当兵当得不会跳舞,但哼哼曲调还可以,反 正四周没有人,我就嘴里哼哼着和老伴跳起了“贴面舞”。这似乎正应了一 句流行歌词:“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P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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