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拉·凯瑟精选集

出版时间:2004-1  出版社:北京燕山出版社  作者:(美)凯瑟  页数:732  字数:65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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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编选者序    论薇拉·凯瑟及其创作    朱炯强    薇拉·凯瑟(Willa Cather 1873—1947)是二十世纪上半叶美国著名的女作家。她以饱蘸深情的笔触和优美的抒情手法,从各个侧面描写十九世纪末叶美国中西部开拓者的顽强的创业精神和坚忍不拔的刚毅性格,歌颂他们的高尚情操和美好心灵,因此她被著名评论家麦·盖斯马尔誉为“物质文明过程中的精神美的捍卫者。”而早在一九三○年,当美国第一位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辛克莱·刘易斯在瑞典斯德哥尔摩举行的授奖仪式上致答词时,热情推崇了凯瑟的创作成就。确实,凯瑟的文学创作,无论是从文学、美学的角度,还是从深入了解美国的这一段特殊时期的历史,多元化文化的形成,以及由此涉及到物质世界开拓过程中对精神领域的影响、冲击和呈现的裂变,都是值得我们认真研究和探索的。可能正是这一原因,凯瑟去世以后,她的作品越来越受到西方评论界的重视,声誉越来越高。许多评论家把她与亨利·詹姆斯、海明威、福克纳等美国最杰出的小说家相提并论,甚至把她推崇为“美国立国以来一名最伟大的女作家”。    一    一八七三年十二月七日,薇拉·凯瑟诞生在弗吉尼亚州一个知识分子的家里。九岁那年,薇拉随父母迁居中西部的内布拉斯加州。这里,从世界各地涌来的移民——主要是日耳曼人、斯堪的纳维亚人、斯拉夫人和波希米亚人——正在奋力创造新的历史。不同的民族来源,不同的传统风尚,不同的语言文化,不同的宗教信仰,宛如画家调色板上的缤纷色彩,在整个平原上萌发着生机,孕育着未来,为今日美国的繁荣洒下了泪水、血汗,乃至献出生命。    薇拉从小置身在这些欧洲移民之中,了解他们思恋故土的乡愁和对未来的憧憬与追求,以及他们对土地的深情和眷恋;目睹他们在艰难困苦中繁衍生息和与大自然搏斗时的勇敢无畏,也见到了物质文明创造和积累对人与人之间关系所起的变化和对传统道德、精神文明的冲击。这一切,都给她留下了深刻和难忘的印象,为她以后的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的源泉。    薇拉·凯瑟的文学才华的另一个重要来源是她的家庭。她的家庭有极好的文化素养。十九世纪英美文学的经典著作、莎士比亚的戏剧、《圣经》故事和希腊罗马的神话是她在家庭中的主要精神食粮,自幼陶冶着凯瑟的文学情操。不满十岁的凯瑟就跟威廉·达克(William Ducker,一位学识渊博、慈祥可亲的英国学者,当时已经退休)学习拉丁语和希腊语。邻居查尔斯·威纳(Charles Wiener)向她教授法语和德语,并把她带进法国文学的广阔天地。通过另一位邻居詹姆斯·迈因纳夫人(Mrs. James Miner,一位曾经名噪一时的音乐家和钢琴家),薇拉又通晓了各种歌剧的主题歌和咏叹调,打开了通向另一个艺术世界的大门,特别是踏上社会以后,耳闻目睹了许多艺术家的辛酸经历和悲惨身世,积聚了许多催人泪下的创作素材。    一八九○年,十七岁的薇拉·凯瑟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内布拉斯加大学。在校期间(一年预科,四年本科),她孜孜不倦于对知识的追求,投身在竞争的激流之中,努力开拓学业上的新天地。据她的同窗好友玛丽·盖尔(Mariel Gere)回忆,当时的凯瑟十分自信,从生活中的发型、服饰到学业上如何讲授莎士比亚,她都有自己的看法,做起事来也是镇静自如,很有主见。    一八九○年三月一日,《内布拉斯加州报》发表了薇拉在英语课中写的《论英国作家托马斯·卡莱尔》的论文。这篇文章是她的导师送去报社的。它的偶然发表对事先毫不知情的薇拉·凯瑟来说无疑是一件破天荒的大事,也决定了她的文学生涯。她来内布拉斯加大学求学,原想学理科,进而攻医学。在见到自己的文字铅印上报时,她改变初衷,决定从事写作,把它作为今后的拼搏目标。她于是开始把创作的小说、诗歌和散文投寄《西方人》、《红树林》等大学生的文学报刊。一八九二年,她的处女作短篇小说《彼得》问世,而诗篇《莎士比亚》也是在这一年发表的,并一跃而成为《西方人》的编辑部成员。    一八九三年是一个恐怖的年头,经济萧条笼罩全国:城市里银行倒闭,工厂破产,工人大量失业;乡村中干旱成灾,收成无着,牲畜大批死亡。凯瑟家也在劫难逃。薇拉有六个弟妹,尽管大弟以教书帮助家计,父亲还是无力偿付日常生活的账单。面对这一严酷的现实,薇拉接受了州报约她定期撰稿的邀请,同年秋天开始为它撰写星期日专栏稿和戏剧评论。从那时起,她在继续上课和参加校内各种活动的同时,兴趣中心逐渐从校园宁静的象牙之塔转到了喧嚣的十字街头,并特别留意当地戏剧舞台上的动态。以后几年中,她以惊人的速度,平均每年写出二十五万字以上的文章。至此,一个在校攻读的大学生,终于表露了从自己的角度以自己的才能来观察世界、反映生活的志向。    一八九五年,薇拉大学毕业,谋求在内布拉斯加大学教书的职位没有成功。次年六月,经盖尔介绍去匹兹堡就任刚改组的《家庭月刊》的编辑。改组后的《家庭月刊》仍属草创,投稿者寥寥无几,薇拉不得不自己写了第一期的一半文章,用各种笔名凑足版面。在杂志社,她还要审阅稿件,校对,给作者回信,计划下一期的内容,有时还得亲自下排字房。与此同时,她还继续向《内布拉斯加州报》定期寄发每周剧评。    薇拉在匹兹堡的朋友,自由撰稿人乔治·西比尔(George Seibel)为我们描述了她当时的容貌和爱好。他在一九四九年发表的一篇文章中见乔治·西比尔《从内布拉斯加来的薇拉·凯瑟小姐》。回顾了他与这位《家庭月刊》编辑的首次会见:她“看上去不过十八岁,长得很丰满,脸颊上跳动着一对酒窝。她有一双充满幻想的眼睛和一个敏捷的头脑。”这次邂逅,“定下了薇拉每周一、两次来我家阅读法国文学作品的协议。我们当时读了大量的作品。”西比尔继续写道,“从饱含泪水的缪塞和魏伦到身披盔甲的雨果和高梯耶……但我们最艰巨的探险却是去攻克福楼拜的《萨郎波》。”法国文学成了她爱不释手的“万花筒”;福楼拜的作品成了薇拉的主要兴趣所在。实际上,她当时的文风就是师承了这位严酷的文学大师的。    一八九七年夏,她结束了在《家庭月刊》的工作,应邀担任匹兹堡《领袖报》的编辑,在编写新闻稿的同时,也为《林肯信使报》撰写剧评,有时还为《家庭月刊》继续写些书评。    这是一种极其严格而紧张的生活,对它的补偿只是听音乐、看戏和会见客人。她的这种生活一直延续到一九○○年春天辞去《领袖报》的工作为止。    二十世纪一开头就给薇拉带来了吉兆。《四海为家》杂志的一月号上发表了她的小说《埃立克·赫曼森的灵魂》。更重要的是,像《新英格兰》、《星期六晚邮报》和匹兹堡的一家新杂志《文库》都为她敞开了大门,接二连三地刊载她的作品。林肯城和匹兹堡的其他刊物也竞相发表她的新作。但从生计上讲,当一个自由撰稿人总是不稳定的职业,因此,一九○一年三月,她欣然受聘于匹兹堡的一所高级中学,讲授拉丁文。一九○三年,她转而在另一所学校的美国文学系执教。    在这段时间里,除了在一九○二年首次去国外旅行写了一些散文和书简外,薇拉全力以赴地投身于诗歌和小说的创作。她的第一部诗集《四月黄昏》(April Twilight)发表于一九○三年,第一部短篇小说集《轮唱花园》(The Troll Garden)发表于一九○五年。她的作品引起了当时出版界的巨头麦克卢尔(S·S·McClure)的注意。他俩在匹兹堡和纽约几次会面以后,薇拉接受了麦克卢尔请她在《麦克卢尔杂志》担任编辑的建议,并在一九○六年六月前往纽约担任新职。    不久,她结识了著名女作家萨拉·奥恩·朱维特(Sarah Orne Jewett)。朱维特擅长于描写新英格兰地区的乡镇生活,笔触细腻含蓄,情真意切,是当时公认的第一流“乡土文学”作家,深受凯瑟敬佩。后者的友谊和忠告对薇拉以后的创作影响很大。朱维特劝她要“忠实地、质朴地”用自己的语言风格、自己熟悉的题材来施展她的才华。朱维特在一九○八年十二月写的一封信中告诫她说,既要超负载地卖力工作,又要发挥她的创作天赋,那是很难两全的;“假如不珍惜和施展你的才华,假如没有足够的时间和安宁的心境从事创作,你将写不出比你五年前写得更美好的作品……你必须找到你自己宁静的生活中心,并从此出发,写出包括城市、乡村,包括整个波希米亚的,面对整个社会、整个世界的作品。简言之,你应该进入人的心灵。”见《朱维特书信集》。正因为她奉行了这些忠告,她笔下的中西部情景与人物,才收到了情真意切、扣人心弦的效果。    一九○九年和一九一一年,她两次前往英国,有机会接触了伦敦的文学界,并会见了威尔斯(H·G·Wells)、夏芝 (Yeats)、葛雷戈里夫人 (Mrs. Gregory)等许多文学巨匠。在国内,她也作了多次旅行,在波士顿、匹兹堡访友,回红云地老家探亲。    在工作和旅行的间隙,薇拉设法完成了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亚历山大桥》(Alexander's Bridge)。此后,薇拉请了一次长假,和挚友伊莎贝拉·麦克隆一起在纽约樱桃谷租了一幢房子,在这个“宁静的中心”,她于一九一一年底写出了一部中篇小说《波希米亚女郎》(The Bohemian Girl)。至此,薇拉遂告别了编辑生涯,坚定地踏上了注定要走的专业创作道路。    薇拉一生共发表了十六部中长篇小说,五十五篇短篇小说,两部诗集,一部散文集,以及其他有关论著八部。这十六部中长篇小说包括:《啊,拓荒者!》(O, Pioneers! 1913年),《云雀之歌》(The Song of the Lark, 1915年),《我的安东尼亚》(My Antonia, 1918年),《一个迷途的女人》(A Lost Lady, 1923年),《教授的住房》(The Professor's House, 1925年),《死神来迎接大主教》(Death Comes for the Archbishop, 1927年),《莎菲拉和女奴》(Sapphira and the Slave Girl, 1940年)等,都是一九一二年她从事专业创作以后的产物。    由于在文学上的非凡造诣和成就,一九一七至一九三一年间,她理所当然地赢得了巨大的声誉和地位;内布拉斯加大学、密执安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克莱顿大学、耶鲁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和加利福尼亚大学等美国著名的高等学府,先后授予她文学博士等荣誉称号;同时,她还在一九二二年荣获普利策奖;一九三○年获豪威尔斯奖;一九三三年获美国女作家奖;一九四四年任美国全国文学艺术研究院的研究员,并获该院颁发的金奖。    薇拉终身未婚,晚年定居纽约,杜门谢客,潜心创作,一九四七年四月二十四日因脑溢血去世,享年七十四岁。    二    薇拉·凯瑟经过长达二十年的工作实践和经验积累,逐渐形成了自己文学创作的观点和风格。在她从事编辑和教师工作期间,她基本上以写短篇小说为主,到一九一二年辞别编辑职务之前,共发表了四十四篇短篇,占了她一生所写的短篇小说的极大部分。    而一九一五年以后,凯瑟主要从事中长篇小说的创作。她的早期作品与她后期的中长篇小说有着不可分割的内在联系,前者往往为后者的主题、人物、事件的背景和情节的发展提供了素材;它们是薇拉·凯瑟长篇小说的基础。如《彼得》就构成了二十五年后发表的《我的安东尼亚》中的一个片断;《预言家》的情节就再现在《啊,拓荒者!》里,这种重复再现的特征,被评论界称为薇拉·凯瑟式的“回顾”。这种“回顾”或“再现”使她笔下的艺术世界格外深广,并使读者产生一种特殊的联想、追忆和比较的艺术效果。    薇拉·凯瑟的小说,主题思想深刻,艺术风格独特,故事内容生动,生活气息浓厚。她对那些在生存线上挣扎的平民百姓寄予无限的同情;她以细腻的笔触,从各个生活侧面描写平凡的人、平凡的事,从凡人俗事中挖掘人物的内心世界,追求生活的真谛。在手法上,作者不是直抒胸臆,而是将自己的爱憎喜怒渗透在情节之中,融合于意境之内;她笔下的人物形象真切动人、富有哲理。同时,她主张写“不带家具”的小说,反对叠床架屋式的细节描写,因而作品结构匀称,节奏舒缓流畅,加上她文风简洁,抒情优美,意境清新,能给人以深深的感染和启迪,频频扣动广大读者的心弦,收到雅俗共赏的艺术效果。    薇拉·凯瑟的小说题材甚广,归纳起来可分四类:    一类是描写美国中西部边疆地区开拓者的现实生活的。这类作品既是移民们在这片辽阔草原上拓荒生活的一幅幅画卷,又是他们与大自然艰苦搏斗过程中顽强精神的一曲曲赞歌,真实地反映了移民拓荒者在新旧文明冲突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及在创造物质文明过程中,给精神世界带来的巨大冲击和变化,和由此产生的种种不幸和悲剧。    最早描写移民创业生涯的短篇小说,是她在一八九六年六月离开内布拉斯加前发表的《彼得》、《预言家》、《从宽发落》和《分水岭上》。在这四篇小说中,她满怀同情地分别描述一个波希米亚人,一个丹麦人,一个俄罗斯人和一个挪威人,刻画了移民们在新的严酷的环境中力图创建家园的悲苦遭遇。这些移民背井离乡,远涉重洋,来到这块理想中的“乐园”,梦想做一番事业,但冷峻的现实和新旧文明的冲突扑灭了他们希望的火花。他们有的自杀了,有的逼疯了,有的凄惨地死在牢狱之中。请看《从宽发落》中的主人公塞奇濒死时的那段描写,他在酷刑之下渴得用舌尖去舔潮湿的石板地,却仍把政府想像成慈爱的母亲,以为会得到最终的赦免。但是,这个“母亲”并不慈爱,系在他项颈上的绳索越勒越紧,他失去了知觉,在恍惚中,他想像着“当早晨的太阳升起来时,大平原的景色会是多么秀丽;向日葵在微风中摇曳,玉米叶和布满草上的蜘蛛网在阳光中闪闪烁烁;天空晴朗湛蓝,鸟儿在歌唱,马驹在牧场上欢跑,那头黑公牛也该开始吼叫着要吃玉米了。”在这种美好的想像中,他痛苦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波希米亚女郎》创作于一九一一年,在这部中篇小说里,薇拉第一次在作品中用怀旧的深情和赞颂的笔触比较详细地回忆了她童年时代生活过的内布拉斯加农场和红云地草原上的村落,把现实主义的内容和浪漫主义的情感融成一体,加上浓郁的地方色彩,字里行间给人一种微妙的亲切感。    《辛格大厦的幕后故事》发表于一九一二年。这个故事和《亚历山大桥》很相似,可以看成是姐妹篇。它通过几个人在船上的娓娓叙述,深刻地揭露了美国的物质文明背后的阴影。摩天大楼虽然壮观,但它的砖砖瓦瓦都渗透着当地劳工和移民的斑斑泪痕和血迹。正由于这篇作品的批判锋芒毕露,有位评论家感叹道:“假如我们可以凭一篇作品来判断一位作家,那么薇拉·凯瑟凭《辛格大厦的幕后故事》就是一名出色的社会批评家。”从小说的深刻主题来看,这并非言过其辞。    此外,如《我的安东尼亚》、《埃立克赫曼森的灵魂》、《金国挽歌》、《分水岭上》、《理智的汤米》等篇有的侧重于寄托了作者眷恋土地的深情,有的揶揄了宗教的伪善一面,有的描述了东西方与新旧文明的冲突和人们在它面前的不同态度和影响,但拓荒者的艰苦生涯和他们的心路历程则始终是贯穿这些作品最清晰的一条主线。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短篇小说《两位朋友》,这是作者第一次在作品中反映了美国的两党政治及其对平民百姓所带来的后果——连朋友间的友情也莫名其妙地成了这种政治制度的牺牲品。    《一个迷途的女人》和《邻居罗西基》是凯瑟后期这一类题材的代表作,分别发表于一九二三年和一九三○年。    《一个迷途的女人》是作者所孜孜追求的“不带家具”的一部小说,回避了巴尔扎克式的冗长的客观环境的描写,把一部长篇小说的内容浓缩在一个中篇小说的篇幅中。这部小说的主人公福瑞斯太太年轻美丽,在她丈夫去世后,经受不住物质生活的诱惑,与惟利是图的“新一代人”同流合污,沦入歧途。作者用这个故事写照了拓荒时代后期的一个基本特征:在与大自然搏斗中,在创造和积累物质文明的同时,原本闪闪发光的拓荒精神却变得暗淡了,甚至消失了。因此,如果我们说《啊,拓荒者!》是拓荒时代的一首赞歌,那么《一个迷途的女人》则无疑是那个时代精神的一曲挽歌。它艺术地表达了作者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对美国社会越来越物质化、金钱化的不满和哀怨。一九二四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凯瑟深有感触地写下了这样的话:“像我们这样浮躁不安,像我们这样急功近利,像我们这样苦苦钻营,是无法造就美的境界的。”    然而,《邻居罗西基》的问世,表达了在凯瑟的心灵上,那些拓荒者善良、朴素、勤劳、热爱人生、眷恋土地的宝贵品质仍然在熠熠发光。老农罗西基这一艺术形象之所以感动人,让人亲切、难忘,就因为他集中地反映了普通劳动者的最本质的品德。应该说,这部小说是凯瑟创作的一个里程碑,也是研究凯瑟创作思想的一个重要篇目。    薇拉·凯瑟小说的另一类主题是反映艺术家生活的。薇拉童年时没有在学校接受正规教育,她的文化素养主要来自家庭和近邻,以及后来她结识的如莫德耶斯卡(Modjeska)莫德耶斯卡:波兰籍美国女演员,一生扮演过二百六十多个莎士比亚戏剧和现代戏剧角色。尤以悲剧角色朱丽叶和戏剧角色阿特丽斯等称于当时剧台。这样著名的演员和歌唱家。这种特殊的教育和经历却熏陶了她在艺术上的情趣,使她和音乐、歌剧结下了不解之缘。童年时开始耳濡目染的艺术家的遭际,经过成年后生活经验的筛滤,抹去了复杂的表层,再经过她的发掘和探索,展示了他们不为常人所理解的精神世界,也向人们揭示了这么一个事实:艺术上的成就往往取决于社会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此类作品中最早的是一八九七年发表的《神童》。《神童》是一篇詹姆斯风格的故事,内容精湛,寓意深刻。它描写了一个严酷的母亲怎样把自己的两个孩子训练成惟知音乐的畸形“神童”。这位母亲自己的音乐生涯由于婚姻问题而断送,因此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自己子女身上,希望他们继续自己未竟的事业,实现自己梦寐以求的理想。结果,孩子们在音乐上不同凡响,成了神童,身心却摧残了,这就是她付出的可怕代价。这个故事也表白了她的一个观点:女人为艺术作出的牺牲总是远远大于男人。她们为此在心灵上的创伤和悲痛有时是笔墨也难于形容和表达的。    《瓦格纳作品音乐会》、《雕塑家的葬礼》、《一个歌星的罗曼史》、《弗拉菲亚和她的艺术家们》、《甘心吃苦的缪斯》、《花园小屋》等都从各个不同的生活侧面,描写了各类艺术家辛酸的生活。他们有的早年渴望成名,也曾名噪一时,但岁月流逝,事过境迁,不是在凄凉中死去,就是在哀思中了却残生;有的才华初露,但被战争夺去了生命。艰难的时世使他们壮志难酬,凄苦不堪,构成了这类小说的基调。而凯瑟去世后发表的中篇小说《逝水年华》可算得上是这类小说的高度浓缩了。年轻时艳惊舞台,艺压群芳,人人仰慕的朗斯特利夫人,一旦人老珠黄,就形单影只,无人过问,最终在凄苦中溘然而逝。这种强烈的反差和对比勾勒出了这类艺术家的辛酸命运。    一九○七年写作的《同名人》和《画像》,都以画家为中心人物,以巴黎为背景。这两篇小说实际上表达了艺术家对自己的作品的感情,一种“偶尔在他们的作品中获得某种真理的”感情,一种“与巨大力量相一致的”感情。    《在海鸥飞翔的路上》是薇拉一九○八年写的惟一的小说。这篇小说赢得了朱维特的高度赞扬。她在信中写道:“我是沉浸在深深的幸福和赏识之中读完这篇小说的,它使我感到与作者年轻可爱的心贴在一起了。你用毫不吝啬的笔触刻画了那个做妻子的充满柔情的心和她的那个丈夫。……”对于小说中的细节描写,朱维特写下了这样的感叹,“啊,多么贴切,多么细腻,感情多么真实!使人感到海上的阵阵凉风也在字里行间吹拂着。”见《朱维特书信集》。    当然,这类题材的小说并不是孤立的,不是为写艺术家而写艺术家,它们中的大部分作品,其背景、氛围、乃至基调,都与中西部边疆的开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的甚至水乳交融般地溶合在一起。这是凯瑟笔下所描写的艺术家生活所独有的特色。    薇拉·凯瑟的第三类作品是对童年生活的追忆,如《世风》和《福岛宝藏》。童年生活的回忆是她最宝贵的一块创作领地,由于是亲身经历,作者写得十分亲切动人。如《福岛宝藏》一开始就是一大段渲染环境的描述,这原是一条浑浊不堪的内布拉斯加的小河。河中的沙洲是孩子们常来嬉戏的场所。凭借童心的想像力,荒无人迹的沙滩成了孩子们纵情欢娱、流连忘返和憧憬未来的场所,河柳变得郁郁葱葱,荒滩成了人间乐园。难怪孩子们长大成人,旧地重游时,爱情的萌芽也随之催发了。《世风》这篇小说,从标题到内容,都富有寓意,实际上是人世间的一个缩影,非常发人深思。    属于这类作品的另一部分题材,是她所写的儿童故事或者童话。据薇拉的小妹妹回忆,《巴拉黛娜公主历险记》、《狼狗的阴谋》、《白色金字塔的传奇》和《宝儿杰克》等篇都是作者少年时给弟妹和邻居们编讲的故事。这些故事经她后来的艺术加工,成了非常优秀的童话小说。如《巴拉黛娜公主历险记》和《白色金字塔的传奇》,立意新颖,诙谐风趣,自成一格,历来受人推崇。    凯瑟的最后一类作品取材于大草原的传说。作者将这些零散的传说或者传闻进行了精心的构思和改编,写成传奇性的故事,如《神峰》、《车站疑案》、《格林威大院之夜》都属于这一类。其中《神峰》无疑是她文学创作中的一座高峰,它不仅内容新奇,引人入胜,而且文笔优美,流畅自如,充分体现了她的抒情风格。个别作品看上去似乎有些关于鬼魂之类的超现实的描写,其实这只是抹上了一种来自异域的传奇色彩而已,主题还是在反映现实。    此外,她还撰写了玛丽·贝克·艾娣玛丽·贝克·艾娣:美国基督教科学派的创始人,创办了《基督教科学箴言报》。主要著作有《科学与健康》。的传记,协助麦克卢尔整理和完成了他的《我的自传》。同时,由于职务上的原因,她也用各种笔名发表了相当多数量的短篇小说,如《阿伦·普尔的私奔》、《舞会风波》等等。    三    在薇拉·凯瑟的长篇小说中,一九一三发表的《啊,拓荒者》是美国中西部边疆开拓史的高度浓缩,是薇拉最有特色的一部代表作。    《啊,拓荒者》是一个人类发展史上会不断重复的故事,古老又年轻,平凡却扣人心弦。它描写的是女主人公亚历山德拉生命中一段最为重要的奋斗经历:幼年随家人移居内布拉斯加州,从十二岁开始就成为父亲的得力助手;在父亲病逝、家境败落的困境下,亚历山德拉含辛茹苦,挑起了家业的重担,终于凭过人的智慧与执著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她在“颗粒无收”的荒年中,还抚养了三个弟弟成人。但是,当家业初具规模,顺利繁荣起来时,亚历山德拉的两个弟弟却变得自私、冷酷,与她争夺家产,她的情感追求也因为他们的利欲熏心而备受阻挠。当她好不容易把最为欣赏与心爱的小弟弟埃米尔培养成材,学业有成时,却又得承受埃米尔为情而死的痛苦。在所有的自然与人为的打击下,亚历山德拉还是保持住了对生活的坚定信心,表现得顽强、勇敢、自信,而这正是来自于她对土地与自然的眷恋与热爱,同时也来自于她宽广、豁达、乐于助人、与人为善的人生态度和潜在的宗教信仰。    这个故事本身,简单朴素,但它以流畅、明快的语言不仅让读者在视觉上看到了一望无际的草原,和蓝天白云下挥汗耕作的芸芸众生,也让读者在听觉上感受到大草原上的风吼、马嘶和拓荒者的呻吟、呼喊。然而,凯瑟的文字魅力还深入到人物的心灵深处,让读者真实地感受到他们喜怒哀乐的精神世界。    薇拉·凯瑟是置身在拓荒者的社会中成长的,但由于她的家庭背景和所受教育与经历异于常人,使她的思维、认识和判断力在很大程度上超越了这样的社会环境,使她对周边发生的一切,包括人与事,能够比常人做出更清楚、更理智、更透彻的审视和思考。她通过自己笔下的人物,表达人类精神和自然欲望,反映人们在创造和积累物质财富过程中,价值观、道德观以及宗教、文化等方方面面与人类社会发展进程之间的种种关系和变化,有比较,也有褒贬地表现了人性中最具本质意义的内涵,参与了精神世界的改造。    《啊,拓荒者》的主题清晰,情节发展的主线单一。但是,围绕主线脉络而展开的各种关系——特别是人物与土地、人物与人物以及人物自身与内心之间的关系和变化——为整部小说抹上了复调色彩,强化了层次感,使这部带着女性特色的文体和风格的小说,写得既深刻,又含蓄,增添了它多姿多彩的艺术美感。    故事发展中最值得注意的情节,首先就是亚历山德拉与土地的沟通。开始时,延绵不断、肥沃黝黑的处女地,始终保持着桀骜不驯的野性,顽强地反抗着人类的“入侵”,让人们白费精力、颗粒无收。可是,亚历山德拉和她的同伴们百折不挠,默默地忍受着艰辛的折磨和考验,终于用汗水把土地驯服,让它俯首于犁耙,奉献出丰硕的果实。这时,这片辽阔、倔强的土地让亚历山德拉感受到了宁静、安详和镇定,感受到了它肃穆坚韧下无穷无尽的生命力,给了她心灵的慰藉,连草原上的风吹和虫鸣都成了最优美的音乐之声。她深深地热爱着这片土地。    然而,这时的亚历山德拉又面临了新的挑战:在人与土地的关系中,她逐渐认识到,人永远是匆匆过客,而土地是永恒长存的。因此尽管她热爱土地,但激励卡儿和埃米尔走出草原,在未知世界里寻求新的自由。这不能不说是亚历山德拉的远见卓识,并正确处理了无垠的土地与新的文明的关系。这是发展中另一个值得注意的情节。    《啊,拓荒者!》对爱情的描写,落笔不多,与其他一些作家相比,颇有点惜墨如金之感。然而,小说中两对人物的爱情,既反映了平凡人的人性一面,对爱情的渴望与追求,也反映了情感与理智之间的矛盾和冲突。亚历山德拉与卡尔之间的爱情,理智主导着一切,让亚历山德拉能在世俗偏见中始终保持对卡尔的无限信赖,虽无浪漫却纯情。而她弟弟埃米尔与玛丽亚之间的爱情,由于情感超越了理智,成了人性中的恶习——嫉妒的牺牲品。最后值得一提的,是卷首的那首诗。    这首诗画龙点睛,既是主题的完美表达,又是全书的高度概括。而它那抒情笔法更让人油然产生一种妙笔生花之感,因此就把这首诗录于此,作为结尾。    草原之春    暮色、平原,    富饶、阴郁、宁静;    连绵的新耕沃野,    厚实黝黑,粗犷强悍;    生长中的麦子和杂草,    辛苦的马,疲倦的人;    漫长而空寂的路,    落日的沉郁之火,消退于    亘古、漠然的天空。    这一切映衬出的青春,    宛如热烈怒放的野玫瑰,    恰似云雀飞掠阡陌的欢唱,    仿佛星星划过暮霭般闪烁;    青春,有着她无限的甜蜜,    和她热烈的渴望,    还有那殷切的期待,    欢唱着,欢唱着,    冲出了沉默的双唇,    飞过了苍茫的黄昏。        在本书的编译过程中,全体译者认真负责、一丝不苟,及时完成译作;而在资料搜集、文字校核、计算机处理等方面,叶旭军、姜希颖、陆萍等同志全力支持,付出了很大的时间和精力。特此致谢。        二○○二年国庆,写于浙江大学西溪校区

内容概要

   薇拉•凯瑟是二十世纪上半叶美国的女作家。她以饱蘸深情的笔触和优美的抒情手法,从各个侧面描写十九世纪末叶美国中西部开拓者的顽强的创业精神和坚韧不拔的刚毅性格,歌颂他们的高尚情操和美好心灵,因此她被著名评论家麦•盖斯马尔誉为“物质文明过程中的精神美的捍卫者。”而早在一九三〇年,当美国第一位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辛克莱•刘易斯在瑞典斯德哥尔摩举行的授奖仪式上致答词时,热情推崇了凯瑟的创作成就。确实,凯瑟的文学创作,无论是从文学、美学的角度,还是从深入了解美国的这段特殊时期的历史,多元化文化的形成,以及由此涉及到物质世界开拓过程中对精神领域的影响、冲击和呈现的裂变,都是值得我们认真研究和探索的。

作者简介

朱炯强,男,一九三三年生,浙江海宁人。一九六一年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外文系。现在浙江大学教授、外国文学研究所名誉所长、英语国家文学研究中心主任。兼任全国政协委员、浙江省外国文研究会会长、海外华人华侨研究会副会长,中国外国文学学会、中国美国文学学会、中国澳大利亚研究会等学会理事,中国T.S.艾略特和E.庞德研究会副会长、中国译协文学艺术翻译委员会委员,韩素音中外文化交流奖励基金会秘书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奥地利克拉根福大学等多所学校英文系客座教授。长期从事英美文学的教学、研究和翻译,迄今已在国内外发表论文六十余篇,专革著四部,译作(包括合作完成)十八部,共七百余万字,如〈英美著名诗人传〉《济慈》、《哈代》、《风暴眼》、《民主—一部关于美国的小说》、《微拉·凯瑟中短篇小说选》、《当代澳大利亚中短篇小说选》、《哈代精选集》、《康拉德精选集》等。已十余次应澳大利亚—中国理事会、英国剑桥大学、美国耶鲁大学、奥地利克拉根福大学、欧洲英语国家文学研究会、香港大学等学校和学术团体的邀请前往英、美、澳等国冢欧洲出席国际会议和讲学。曾三次得到澳大利亚前总督尼尼安·斯蒂芬爵士的接见。其作品多次获首、部级资历,如:他主编《当代澳大利亚中短篇小说选》和他参与翻译的《插图版外国文学史》同时荣获第二届中国外国文学优秀图书二等奖。

书籍目录

编选者序  论薇拉·凯瑟及其创作长篇小说  啊,拓荒者中篇小说  波希米亚女郎  金国挽歌  福岛宝藏  一个迷途的女人  邻居罗西基  逝水年华短篇小说  瓦格纳作品音乐会  彼得  预言家  神童  雕塑家的葬礼  在海鸥飞翔的路上  威廉·特佛纳的温情  分水岭上  同名人  画像  ……童话故事和用笔名发表的小说薇拉·凯瑟生平及创作年表

章节摘录

    啊,拓荒者    张琼叶旭军译主要人物    亚历山德拉·伯格森约翰·伯格森的长女,小说女主人公    卡尔·林斯特伦姆亚历山德拉的邻居及好友,后离开西部去城市谋生    埃米尔·伯格森约翰·伯格森最小的儿子    玛丽亚·沙巴塔原名玛丽亚·托维斯基,亚历山德拉的邻居及密友    弗兰克·沙巴塔玛丽亚·沙巴塔的丈夫    约翰·伯格森亚历山德拉的父亲,第一代拓荒者    伯格森太太约翰·伯格森之妻    奥斯卡·伯格森约翰·伯格森的长子,亚历山德拉之弟    洛·伯格森约翰·伯格森的次子,亚历山德拉之弟    艾弗伯格森家的邻居,被人视为疯子,后来被亚历山德拉收留    安妮·李婚后名为安妮·伯格森,洛·伯格森的妻子    李老太太安妮之母    安琪莉克玛丽亚的好友,后嫁给阿梅代    阿梅代埃米尔的好友    草原之春    暮色、平原,    富饶、阴郁,宁静;    连绵的新耕沃野,    厚实黝黑,粗犷强悍;    生长中的麦子和杂草,    辛苦的马,疲倦的人;    漫长而空寂的路,    落日的沉郁之火,消退于    亘古、漠然的天空。    这一切映衬出的青春,    宛如热烈怒放的野玫瑰,    恰似云雀飞掠阡陌的欢唱,    仿佛星星划过暮霭般闪烁;    青春,有着她无限的甜蜜,    和她热烈的渴望,    还有那殷切的期待,    欢唱着,欢唱着,    冲出了沉默的双唇,    飞过了苍茫的黄昏。第一部荒原〖1〗一三十年前,一月的某一天,内布拉斯加高原上狂风怒号。汉诺威小镇就如同停泊于此的一叶扁舟,正挣扎着不被大风吹走。灰暗的天空下,细密如织的雪花围绕着一片蜷缩在阴沉的草原上的低矮、灰褐的房屋,涡流般地盘旋着。那些住房都散乱分布在粗糙的草皮上;有些屋子看似一夜而就,另一些仿佛是自己漂浮过来的,散布在空旷的平原上。这些房屋都没有久留的迹象,任呼啸的狂风在它们的上下吹过。在主要的大街上,有深深的车辙印,现在也冻结了。大街从小镇北端的那个低矮的红色火车站和粮食仓库一直延伸到南端的木材场和饮马池。路的两边是两排不整齐的木房子:百货店、两家银行、杂货铺、饲料店、酒吧和邮局。两边木板人行道上的积雪,被人踩成了灰黑色。到了下午两点,店主们吃完饭后回来,就惬意地守在结霜的窗子后。孩子们这会儿都还在学校里,路上除了若干穿着粗布大衣,帽子拉到盖住鼻子,长相粗犷的乡下人外,几乎没有别的行人了。他们有的带着老婆一同进城,不时有一条红色或粗格子花呢的披肩从一家店铺闪到另一家。路旁的柱子上拴着几匹干重活的马,套着农场的货车,在盖住它们的毛毯下冻得发抖。车站周围静悄悄的,因为下一趟火车要到夜里才到达。    在一家店铺前的人行道上,坐着一个瑞典小男孩,正伤心地哭泣。他大约五岁,穿着一件肥大的黑布外套,看上去像个小老头。他的法兰绒袍子已经洗过多次了,缩得很短,在袍摆和那双笨重的、包着铜头的鞋子之间露出了一大截。他的帽子拉到了耳朵下面,鼻子和胖鼓鼓的两颊冻得通红并皲裂了。他低声啜泣着,行色匆匆的路人都没有注意到他。小男孩不敢叫住任何人,也不敢进店求援,只是坐着拧着长袖子,抬头看着身旁的电线杆子,呜咽着:“我的小猫,哦,我的小猫,它要冻喜(死)啦!”在电线杆的顶端蜷缩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灰猫,用微弱的声音咪咪叫着,用爪子死命地抓住木杆子。男孩的姐姐去医生那里了,把他留在铺子里。就在姐姐不在的那会儿,一只狗追赶起他的小猫,把它撵上了杆子。这小家伙可从没有爬过那么高,吓得不敢动弹了。小主人于是陷入了绝望。他是个乡下小孩,觉得这个村子是个奇怪而又复杂的地方,人们穿戴讲究,心肠却很硬。在这里,他总是很怕羞,感到不自在,想躲起来不被别人笑话。可现在,他太难过了,也顾不上谁会笑自己。终于,他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姐姐回来了。他站起身,拖着那双笨重的鞋子,向姐姐跑去。    姐姐个子高挑、健壮,走起路来又快又稳,好像对自己要去哪里,接着要干些什么,都胸有成竹。她穿着男式的长外套(一点都不显得别扭,好像很舒适,本来就该是她穿的似的;还挺有年轻军人的派头),戴着一顶圆形的长毛绒帽子,用一条厚厚的头巾扎着。她有一张严肃的、沉思的脸,清澈、湛蓝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远方,又似乎对一切都视而不见,看上去好像有为难的心事。直到小男孩拽住了她的衣服,她才注意到了他,停下步子,俯身为他擦拭着哭湿了的脸蛋。    “怎么啦,埃米尔?我告诉过你待在铺子里,别跑出来的,出了什么事?”    “我的小猫,姐姐,我的小猫!一个人把她赶了出来,然后一只狗把它给追到那上头去了。”他的食指从外衣的袖子里伸出来,指着电线杆上那只可怜的小东西。    “哦,埃米尔!我不是跟你说过,如果你把它带来,它迟早会给我们惹麻烦的吗?你干吗要缠着我呢?不过,我当时就不该答应你的。”她走到杆子下面,张开双臂,叫着,“猫咪,猫咪,猫咪,”但是那只小猫咪咪叫着,只微微摇了一下尾巴。亚历山德拉果断地掉转头,“它不会下来的。得有人爬上去赶它。我看见林斯特伦姆家的马车在城里,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卡尔,也许他有法子。不过你不许再哭了,否则我就不去了。你的羊毛围巾呢?忘在铺子里啦?不要紧,别动,我把这给你戴上。”    她解开了自己头上的棕色披肩,系在弟弟的脖子上。一个衣衫褴褛的游客正走出铺子要去酒馆,他停了下来,痴痴地盯着姑娘脱下披肩后露出的那一头闪亮光滑的秀发:她那两股浓密的发辫,用德国式的梳法盘在头上,红褐色的刘海鬈曲着从帽子下面露出来。那男人从嘴里拿出雪茄,用戴着羊毛手套的两个手指捏着湿的那一头,傻乎乎地感叹道:“天哪,姑娘,多漂亮的一头秀发!”她用刚烈的目光狠狠地回敬着,抿紧下嘴唇——显得有些过于严肃。那个小个子游客吃了一惊,竟然把烟都掉在了过道上,顶着风趔趄着向酒馆走去。当他从招待那里接过杯子时,手依旧不大稳当。他微微有点轻浮的本性也曾遭受过挫折,但从来没有此刻那么毫不留情。他觉得自己很贱,感到羞耻,好像被人占了便宜。难道,当一个游客在乏味的小镇中游荡,开着肮脏冒烟的汽车爬过寒冷的乡村时,碰巧遇到一个美人儿,忽然希望自己更像个男子汉时,就该遭到那样的冷遇吗?    当这个小个子男人用喝酒来镇定自己时,亚历山德拉匆匆地赶往杂货店,那里是她认为最有可能找到卡尔·林斯特伦姆的地方。他在那儿,在翻阅一本彩色版的《研究》,店老板常常把这样的书卖给汉诺威镇上做陶瓷画的女人。亚历山德拉告诉他自己的窘境,然后那小伙子就跟她到了那个角落,埃米尔还是坐在那根杆子旁边。    “我得爬上去赶它,亚历山德拉。我想,仓库里应该有钉鞋可以让我穿。等一下。”卡尔把双手插进了他的口袋,低着头,顶着北风沿街道冲上去。他是个十五岁的高个子男孩,清瘦,窄胸。当他拿着钉鞋回来时,亚历山德拉问他外套到哪里去了。    “我把它留在杂货店了。总之,我没法穿着它爬上去。埃米尔,如果我掉下来,可得接住我哟。”他回头喊了一声,开始往上爬。亚历山德拉不安地看着他:地面的寒冷已经够呛了。那只小猫一点儿都不肯动。卡尔非得爬到杆子的最顶端,然后还得把小猫从电线杆上拽下来。当他回到地面时,他把猫递给了含着泪水的小主人,“快带它进铺子,埃米尔,赶紧暖暖身子。”并为这个孩子开了门,“等一等,亚历山德拉,何不让我开车送你们呢?天一点点冷起来了。你找过医生了吗?”    “找过了。他明天会来的。但是他说爸爸好不了了,不会好转了。”姑娘的嘴唇颤抖着,定神看着阴冷的街道,仿佛要聚集力量去面对什么似的,好像她正用尽全力在对付着某种局面——无论困难多大,她都必须面对它、处置它。风拍打着她厚重的大衣的下摆。    卡尔没有出声,可是亚历山德拉能感受到他的同情。他,也很孤独。他瘦弱、单薄,长着一双总在思索的黑眼睛,总是轻手轻脚的。他瘦削的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作为一个男孩,他的嘴形显得过于细巧。他的唇角微曲,露出一丝苦涩与质疑。这对朋友在刮风的街角站了片刻,互相沉默着,就像两个迷路的旅行者,有时停下来,默默地承认自己的困境。卡尔转过身去,说:“我去给你套好车。”亚历山德拉走进铺子让人把买好的东西包在鸡蛋盒子里,然后暖暖身子,准备开始那寒冷的长途旅行。    当她去找埃米尔时,发现他坐在通向衣服和地毯柜台的楼梯上,正和一个波希米亚的小姑娘玛丽亚·托维斯基玩耍。那个女孩把手帕往小猫的头上盖着当帽子。玛丽亚在这里是外乡人,跟着母亲从奥马哈到这里来看她的叔叔乔·托维斯基。她皮肤黝黑,长着一头像洋娃娃一样鬈曲的棕色头发,一张灵巧红润的小嘴,一双圆圆的黄褐色的眼睛。每个人都注意到了她的眼睛,那棕色的瞳孔闪着金色的光,仿佛是金矿石,如果光线柔和一些,看起来就像科罗拉多州的一种叫“虎眼”的矿石。    当地的乡下孩子都穿着长及鞋尖的长袍,但是这个城里孩子却穿着当时称为“凯特·格林阿威”凯特·格林阿威(即凯瑟琳·格林阿威,1846—1901),英国插图画家,尤其擅长为儿童读物画插图,她为画上的儿童设计的服装当时对欧美地区有很大影响。式样的衣服。她那红色的羊绒外衣,腰部往下都是褶子,几乎拖到了地上。这身打扮,加上那顶宽边帽,使她看上去像个精致的小妇人。她的脖子上围着一条白色的皮毛披肩,当埃米尔羡慕地用手去摸时,她没有装腔作势地表示反对。亚历山德拉不忍心把弟弟从这么漂亮的玩伴那里拉走,就任由他们一起逗弄着小猫,直到乔·托维斯基吵吵嚷嚷地进来,把他的小侄女举到肩膀上,让大家都看到。他家全是男孩,所以他特别宠爱这个小家伙。他的那些哥们儿在他身旁围成一个圈,一边欣赏,一边逗着这个小女孩。她乖巧地接受着大家的玩笑,大伙儿都很高兴,因为他们很少看到这样伶俐听话的孩子。他们告诉她说她得从这伙人中挑选一个情人,于是每个人都拍拍口袋用东西来收买她:有糖果、小猪、小花牛等等。她调皮地看着一张张散发着酒气和烟味的棕色的大胡子脸,然后用她小巧的食指轻轻地划过乔那胡子拉碴的下巴说:“我的情人在这儿。”    那些波希米亚人爆发出一阵笑声,叔叔紧紧地搂着玛丽亚,直到她叫出来:“乔叔叔,别,你弄疼我了。”乔的每一位朋友们都送了一盒糖给她,她轮流吻了他们一遍,虽然她并不太喜欢乡下糖果。也许这倒使她想起了埃米尔,“让我下来,乔叔叔,”她说,“我想把糖分一些给我刚碰到的那个小男孩。”她优雅地走到埃米尔那里,身后还跟着一群热情的崇拜者,他们又围成一圈来逗那个小男孩,弄得他把脸藏到了姐姐的裙子里,姐姐骂他真像个小娃娃。    乡下人准备回家了,女人们清点着买来的杂货,并用针把红围巾在头上别好。男人们用剩下的钱买烟叶和糖果,还互相炫耀着新靴子、新手套和蓝色的法兰绒衬衫。三个大个子的波希米亚人正在喝着一种带桂皮油味儿的白酒,据说是为了更有效地防寒,每次从瓶里吸一口就咂一下嘴。他们滔滔不绝的话压过了那里所有的嘈杂声,热气腾腾的店里充满了他们的高谈阔论,同时散发着烟草、湿羊毛和煤油的气味。    卡尔走进来,穿着大衣,还提着一个带铜把手的木箱子。“来吧,”他说,“我已经给你的牲口喂过饲料和水了,马车也备好了。”他把埃米尔抱起来,放进车厢,用稻草盖好。那里的热气让孩子发困,但是他还紧抱着那只小猫。    “你可真好,卡尔,爬那么高给我逮小猫。等我长大了,我也要爬上去帮小男孩们抓他们的小猫。”他困倦地嘟囔着。还没等马车越过第一座山,埃米尔和猫就都睡熟了。    尽管还是下午四点,冬日已经暗下来了。路是朝着西南方的,通向铅灰色的天空下那一抹苍白、稀薄的亮光。光线落在两张年轻而忧郁的脸上,他们沉默地朝着那亮光:女孩的眼睛仿佛困惑而悲伤地注视着未来;而男孩那阴郁的双眼则似乎早就在凝望着过去。他们身后小镇已经消失了,落在了隆起的草原下面,好像从没有存在过。冷峻、冰封的乡村把他们迎进了怀中。村里的住户很少,散得很开。不时地,有破旧的磨房在天边出现,有草屋蹲伏在洼地里。但是最显著的景物是大地本身,它不可一世地压制着在阴暗的荒野上挣扎着起步的人类社会。正因为面对着如此巨大的困难,男孩的嘴角露出了苦涩。他觉得人类太软弱,无法在这里留下痕迹,这儿的土地不想被人打扰,它要保留自己固有的狂烈力量、独特而原始的美和连绵不断的忧伤。    马车在冻结的路上颠簸着,这对朋友比往日话少,好像寒冷已经渗入了内心。    “洛和奥斯卡今天到布鲁去砍柴了吗?”卡尔问道。    “去了,我几乎后悔让他们出门,天变得那么冷。可是柴少了母亲又要着急。”她停下来,用手把前额的头发捋到后面。“父亲要是死了,卡尔,我真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我不敢想这事,真希望我们能跟他一同去,让草再长出来,把一切都盖了。”    卡尔没有做声。正前方是挪威坟地,草长得盖住了一切,红红的,蓬蓬的,甚至把铁丝栅栏也覆盖了。卡尔意识到自己不是个有用的伙伴,可他又说不出什么来。    “当然了,”亚历山德拉继续着,声音稳定了些,“男孩子们都很结实很勤奋,但我们一直太依赖父亲了,所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几乎觉得,没法再过下去了。”    “你父亲自己知道吗?”    “我想他是知道的。他整天躺着扳着手指头数。我想他是在盘算着能给我们留些什么。我养的鸡整个冬天都在下蛋,给我们挣了点钱,这对他是个安慰。我们希望他能少操些这样的心,可是我现在又没多少时间陪他。”    “哪天晚上我把自己的那个幻灯拿来,不知他会不会喜欢。”    亚历山德拉把脸转向他,“哦,卡尔,你真有吗?”    “是的,它就在后面的草堆里。你没注意我拿着的一个盒子吗?我在杂货铺子里试了一个上午,它可好使了,能变出好看的图片。”    “都是些什么画呀?”    “噢,有关于德国的打猎,《鲁滨逊漂流记》的,还有关于食人者的有趣画面。我打算从安徒生童话书里画几张玻璃片。”    亚历山德拉显得高兴了很多。那些不得不过早长大的人,其实身上还是有不少孩子气的。“把它带过来吧,卡尔。我真想马上就看到它,我敢肯定父亲会喜欢的。那些画是彩色的吧?我想父亲准会喜欢。他就很喜欢我从镇上给他买的日历。我真希望可以多弄点来。你得在这里下车了吧?有人做伴真好。”    卡尔停住了马,忧心忡忡地看了看黑沉沉的天。“很黑了,当然马会带你们回家的,可是我想最好还是给你把灯点上吧,也许你用得着。”    他把缰绳递给她,爬进车厢,蹲下身子,用大衣做挡风。试了十几次后,终于把灯点着了。他把灯放在亚历山德拉面前,用毯子盖上,这样光就不刺眼睛了。“噢,稍等一下,让我把我的盒子找到。在这儿。晚安,亚历山德拉,别太发愁了。”卡尔跳到地上,穿过田野,向着林斯特伦姆家园跑去。“呜,呜……!”他回头喊着,跑过山脊,跳入沙沟,消失了踪影。风仿佛用回声来回答他:“呜,呜……!”亚历山德拉独自赶着车走了。车子的嘎嘎声湮没在风的呼啸中,但是她把灯紧紧地夹在两脚之间,让它形成了一个移动的光点,沿着公路,越来越深地进入了漆黑的乡村。    二    在寒冷的荒野的一条土脊上,坐落着一间低矮的木屋,弥留之际的约翰·伯格森就住在里面。伯格森家比别人家容易找,因为它就对着挪威河湾。那是一条浅浅的、泥泞的小溪,溪水有时流淌,有时停滞。它位于曲折盘绕的谷底,两边陡斜的峭壁上长满了灌木、白杨和矮柳。这条小溪给岸边的农场提供了标记。在新建的村庄里,有许多令人迷惑的东西,而缺少路标是最令人沮丧的。“分水岭”上的房屋都很小,往往藏在低处。你只有径直走到跟前才会看得见。大多数的房子是土屋,不过是你躲不开的土地的另一种形式而已。路在草地上依稀可见,田野就深藏不露,难以发现了。犁耙留下的痕迹并不深刻,就像史前动物在石头上留下的几道隐隐约约的爪痕,太模糊不清了,让人觉得这或许就是冰川的遗迹,而不是人类奋斗过的纪录。    在漫长的十一年里,约翰·伯格森在他初开垦的野地上并没留下太显著的印迹。这块土地依旧桀骜不驯,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发脾气,又为何发脾气。灾星笼罩着它,那神灵与人不善。这就是亚历山德拉进城第二天,医生走后,病人躺在那里望着窗外时心里的感受。门外依旧是同样的土地,同样是一望无际的铅灰色。他熟悉自己和地平线之间的每一道山脊、每一个土坑、每一条小沟。南边是他耕过的田地;东边是土盖的马厩、牛棚、水池——然后是草。    伯格森回忆着他受过的挫折。有一个冬天,他的牛冻死在一场暴风雪中。第二年夏天,他的一匹耕马在草原的狗洞里折断了腿,只能一枪被打死。另一个夏天,他的猪全得霍乱死了,还有一匹珍爱的骏马被毒蛇咬死了。他的庄稼时不时地收成很糟。他的两个男孩都夭折了,年龄在洛和奥斯卡之间,看病和丧葬又花了一笔钱。现在,当他总算从债务中挣扎出来时,自己又要死了。他只有四十六岁,本来还指望着多活几年。    伯格森在“分水岭”上的头五年是在逐步负债中度过的,后六年开始还债。他把抵押款都还清时,剩下的与刚开始差不多,只有土地。他拥有从家门口延伸开去的整整六百四十英亩土地,有他自己最初的宅地和林地共三百二十英亩,另外一半是从他弟弟的宅地中合并过来的。他弟弟放弃了这场斗争,回到芝加哥,在一家挺不错的面包房工作,并在一家瑞典体育俱乐部里小有名气。直到现在,约翰还没有正式去开垦那一半土地,而是拿它当牧场,他的一个儿子天气好时在那里放牧。    约翰·伯格森抱着旧世界的信念,认为土地本身是值得拥有的。但它是个谜,就像一匹没人能驯服的野马,狂奔着,把东西踢碎。他认为没人懂得如何正确开垦这片土地,还常常同亚历山德拉讨论这问题。当然,他们的邻居比他更少了解种地。许多人在分得宅地之前,根本没种过地。他们在老家时都是手工业者:裁缝、锁匠、焊接工、卷烟工等等,伯格森自己是在造船厂工作的。……

编辑推荐

    《薇拉·凯瑟精选集》属外国文学名家精选书系,“精选书系”的编选工作都在研究基础上进行,每一种书的编选者皆为该作家的权威研究者或著名翻译家,外国文学研究界翻译界的众多一流学者、教授都在书系中担任编选者,如许渊冲、郑永慧、桂裕芳、罗新璋、李玉民、沈志明……编选者阵容之强、层次之高在国内同类书籍中,可谓首屈一指。    品评名家 名作 名译 名编精选    探讨内心的深邃思考,表现生活的厚重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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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总计13条)

 
 

  •   因为是前两天才到书,周末刚阅读了神峰——书中一个短篇,立即明白译者序言中所言非虚。作者对北美自然环境的描写既不失自然与朴实,也充满优美与激情。译者水平也不错,甚为到位!顺便赞一下北京燕山出版社,它的其他出品且不论;由柳鸣九主编的这套“外国文学名家精选书系”无论翻译水准、印刷效果、纸张选用,还是订价,以我来看,在国内无人能出其右。当然,我是作综合评价。一句话,其性价比极高!在出版外国文学领域,人民文学出版社与上海译文出版社是业界翘楚。然而,在“北京燕山”异军突起之际,老革命可要当心了!对于我们读者来说,却未尚不是幸事!正是:“喜看鹬蚌渚上争,我自稳坐作渔翁”。
  •   其中的《邻居罗西基》常耀信美国文学选读一书选入。
  •   薇拉的中篇,值得一读!
  •   书的质量很好,珍藏版,哈哈,要是英文原版就更喜欢了。。。
  •   软精装的,内容印刷都很好
  •   书的内容不用说了,都是大家翻译的!!!
  •   书质量很好的,值这个价格
  •   女性作家的小说
  •   买的便宜啊
  •   抢购的!
  •   带膜的书啊
  •   好价格,好书
  •   薇拉·凯瑟精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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