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时间:2012-9  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作者:(美)雷蒙德·卡佛  页数:264  译者:孙仲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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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概要

  《火》收入卡佛的短篇小说、随笔及诗歌。小说方面,卡佛特别不满意《纽约客》文学编辑利什对《洗澡》、《所有的东西都粘在他身上》和《咖啡先生和修理先生》的删节,他改了标题,大量修改内容,都收入《火》里。《谎话》、《木屋》等短篇小说则是首次有中译本。诗歌方面,收录《你们不知道什么是爱》《在克拉马斯河附近》《我父亲二十二岁时的照片》等著名作品。随笔方面,有《关于写作》《我父亲的一生》《火》等文学爱好者期待已久的篇目。

作者简介

  雷蒙德·卡佛(Raymond
Carver),海明威之后美国最伟大的短篇小说家,被尊为简约派文学典范。人生的前一半充满了苦难与失望。失业,酗酒,破产,妻离子散,友人背弃,坠入人生之谷底。晚年文学声名渐高,却罹患肺癌,五十岁便英年早逝。致力于描绘美国的蓝领生活,是写失败者的失败者,写酒鬼的酒鬼,生活的变质和走投无路后的无望,是其小说中的常态。作品风格和他自身经历密切相关,包括极其精简的遣词和冷硬的语言风格。

书籍目录

我父亲的一生
关于写作

约翰·加德纳教书的作家
开车喝酒
运气
忍痛甩卖
你家的狗死了
我父亲二十二岁时的照片
哈米德·拉穆兹(1818—1906)
破产
面包师
爱荷华之夏

写给塞姆拉,带着尚武精神
找工作
干杯
1977年7月4日俄勒冈州金滩罗格河上乘喷气快艇之游
你们不知道什么是爱
早上,怀想帝国
蓝石头
特拉维夫与《密西西比河上》
传回马其顿的消息
雅法的清真寺
离这儿不远
阵雨
巴尔扎克
乡间之事
这个房间
罗德岛
公元前480年春
在克拉马斯河附近
秋天
冬日失眠
普罗瑟
鲑鱼在夜里游
携单筒望远镜在考伊彻溪
写给女病理学家普拉特医生
韦斯哈丁:一张照片所见
婚姻
另一段人生
患了癌症的邮递员
写给海明威和W.C.威廉斯的诗
折磨——写给斯蒂芬罗宾斯
浮子
从奇科开始的99号公路东段
豹子——写给约翰·海恩斯和基思威尔逊
水流
猎人
想在十一月的一个星期六上午晚点时候睡着觉
路易丝
写给顶级高空杂技家卡尔·瓦伦达
德舒特河
永远
距离
谎话
小木屋
哈里之死
野鸡
人都去哪儿了?
家门口就有这么一大片水
译者后记

章节摘录

版权页:   我父亲的一生 我的爸爸名叫克莱维·雷蒙德·卡佛,他的父母叫他雷蒙德,朋友们叫他C.r.。我给起名叫小雷蒙德·克莱维·卡佛,我讨厌里面的“小”这个字。小时候,我爸爸叫我“青蛙”,那还行。但是后来,和家里别的人一样,他开始叫我“小”。他一直这样叫我,直到我十三四岁时,宣布再叫那个名字我就不答应,他就开始叫我“博士”。从那时到他1967年6月17日去世,他叫我“博士”,要么是“儿子”。 他去世后,我妈妈打电话通知我的妻子。当时我没跟自己家里人在一起,正准备换一种生活,想报考爱荷华大学的图书馆系。我妻子拿起电话时,我妈妈张口就说:“雷蒙德死了!”有一会儿,我妻子还以为我妈妈在跟她说我死了。后来我妈妈说清楚了她说的是哪个雷蒙德,我妻子说:“感谢上帝,我还以为你说的是我的雷蒙德呢。” 我爸爸1934年从阿肯色州去华盛顿州找工作时,走过路,搭过便车,也搭过铁路上的空货车。我不知道他去华盛顿州时,是否在追寻梦想。我怀疑没有,我想他并没有很多梦想,相信他只是去找一份薪水过得去的稳定工作。稳定的工作,就是有意义的工作。有段时间,他摘过苹果,然后在大河谷水坝当建筑工人。他攒了点钱后买了辆小汽车,开车回了阿肯色州去帮助他的家里人(也就是我的祖父母)收拾东西搬到西部。我爸爸后来说他们在那里快饿死了,这样说并不是修辞说法。就是在阿肯色州短暂停留的那一次,在一个名叫莱奥拉的镇上,我妈妈在人行道上遇到了我爸爸,他正从一间小酒馆出来。 “当时他喝醉了,”她说,“我不知道我干吗让他跟我说话。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我真希望当时我能看到未来。”他们大约一年前在一场舞会上见过面。在她之前,他有过女朋友,我妈妈告诉我:“你爸爸总是有女朋友,甚至在我们结婚后还是。他是我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我从来没有过别的男的,不过我也没感到有什么遗憾。” 他们出发去华盛顿州的当天,在治安法官主持下结了婚,一个是高高大大的乡村姑娘,一个是以前的农夫,现在的建筑工人。我妈妈的新婚之夜,是跟我爸爸和他的家里人一起度过的,他们都在阿肯色州内的路边搭帐篷住。 在华盛顿州奥马克,我爸爸和我妈妈住的地方比一间小木屋大不了多少,我的祖父母住隔壁。我爸爸当时还在坝上工作,后来,随着巨大的涡轮发电机发电,蓄水蓄到了深入加拿大境内一百英里的地方,他站在人群中听富兰克林·D.罗斯福在大坝工地上讲话。“从头到尾,他都没提建坝中死的那些人。”我爸爸说。他的几个朋友死在那里,从阿肯色、俄克拉荷马和密苏里州来的。 后来他在俄勒冈州的克勒茨卡尼镇锯木厂找到了活干,那是哥伦比亚河边的一个小镇,我就出生在那里。我妈妈有一张照片,上面我爸爸站在锯木厂的大门口,自豪地把我抱起来面对镜头,我戴的童帽歪着,系带快要松开了,他的帽子往后推到了额头上,脸上笑逐颜开。他是要去上班还是刚下班?没关系,不管怎样,他都是有工作的,还有一个家庭。这段时间,是他顺风顺水的时候。 1941年,我们搬到了华盛顿州雅基马,我爸爸在那里当锉锯工,这活他已经在克勒茨卡尼镇学得拿手了。战争爆发后,他被批准可以推迟入伍,因为他的工作被认为对打仗有用,军队需要锯好的原木,他让他锉的锯一直锐利得能刮掉胳膊上的汗毛。 我爸爸把我们搬到雅基马后,把他的家里人也搬到了附近地方。到了40年代中期,我爸爸另外的家人——除了他的叔叔、堂兄弟、侄儿侄女,还有他的弟弟、妹妹、妹夫以及他们大家族里的大多数人和朋友——都从阿肯色州过来了,都是因为我爸爸先过来。那些男的去了博伊西·卡斯凯德公司工作,我爸爸也在那里工作,女的在罐头厂包装苹果。没过多久,据我妈妈说,好像谁都比我爸爸有钱。“你爸爸存不住钱,”我妈妈说,“钱在他的口袋里烧了个洞,他总是在给别人办事。” 我清楚记得,住过的第一座房子(在雅基马市南15大街1515号)的厕所在外面。万圣节之夜,要么随便哪天夜里,无缘无故,邻居十二三岁的小孩会把我们家厕所抬走搁到路边,我爸爸就得叫谁帮他把厕所抬回来。要么那些孩子会把厕所抬走放到别人家后院。有一次,他们居然把它点着了火。可是并非只有我们家的厕所在外面。我长大到知道自己在干吗后,看到别人家厕所有人进去时,我往里面扔过石头,那叫轰炸厕所。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大家开始安装室内管道,后来一下子,附近一带只剩下我们家的厕所还在外面。我记得我的三年级老师怀斯先生有一天开车从学校送我回家,我不好意思,让他在我们家房子前面那座停下来,说我住那儿。 我还记得有天晚上我爸爸回家晚了,发现我妈妈从里面把门锁上不让他进来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他喝醉了,把门弄得嘎嘎响时,我们能感到整座房子在抖动。他硬是弄开一扇窗户时,她抄起一口滤锅打在他的鼻梁上,把他打晕了,我们能看到他躺在草地上。后来有好多年,我一拿起那口滤锅——它像根擀面杖一样重——就会想象被那种东西打到头上会是什么感觉。 就是在这段期间,我记得有次我爸爸把我领进睡房,让我坐在床上,跟我说我可能得去拉弗恩姑妈家住段时间。我当时想不通我做了什么,会导致自己要离开家生活。可是不管怎样,这件事——无论是什么引起的——多少说来还是取消了,因为我们还是在一起住,我不用去跟我姑妈或者别的任何人一起住。 我记得我妈妈把他的威士忌倒进水池。有时候她会全倒出来,有时如果她害怕给抓到,会只倒一半,然后往剩下的酒里掺水。有一次,我自己尝了点他的威士忌,很难喝的玩意儿,我现在还不明白怎么竟有人喝。 我们家很久都没有汽车开,最后终于有了一辆,在1949年或者1950年,是一辆1938年出厂的福特车。可是买后不到一星期就断了根活塞杆,我爸爸不得不让人把发动机大修了一次。 “我们开的是市里最旧的汽车。”我妈妈说,“他花那么多钱去修车,我们本来可以用那钱买辆卡迪拉克。”有一次,她在车内的地上发现了一支唇膏,还有一块花边手帕。“看见了吗?”她跟我说,“是哪个骚货忘在车上的。” 有次我看到她端着一平底锅温水进了睡房,我爸爸在里面睡觉,她把他的手从被子里拉出来按在水里。我站在门口看,纳闷她是在干吗。那样会让他说梦话,她告诉我,她需要知道一些事情,她觉得我爸爸肯定有事情瞒着她。 我小时候,每隔一年左右,我们会搭乘北岸有限公司的火车穿过喀斯喀特山,从雅基马到西雅图,住在一家名叫万斯旅馆的地方,我记得吃饭是去一家名叫“就餐铃”的小餐馆。有一次我们去了伊瓦尔多亩蛤蜊餐馆,喝杯装的蛤蜊温汤。 1956年,也就是我即将高中毕业的那一年,我爸爸辞了雅基马那家锯木厂的工作,跳槽去了切斯特镇,那是加利福尼亚北部的一个锯木厂镇。他给出的跳槽理由是在这家新的锯木厂每小时工资更高,另外还有个不太明确的承诺,即再过几年,他有可能接任锉工的头儿。可是我想主要是我爸爸心里不踏实了,只是想换个地方试试运气。在他眼里,在雅基马的生活有点太平淡。另外,之前一年,在半年时间里,我的祖父母都去世了。 但是就在我毕业后没几天,我和我妈妈收拾好东西搬到了切斯特,我爸爸用铅笔写了封信,说他已经病了一段时间。他不想让我们担心,他说,可是他在锯上把自己弄伤了,也许有一小片钢屑进到了他的血液里。反正是出了什么事,他不得不误工,他说。就在同一封信里,那边的一个人附了张没署名的明信片,跟我妈妈说他快死了,他在喝“劣质威士忌”。 我们到了切斯特时,我爸爸住在公司的一座拖车式活动房屋里。我一下子没能认出他,我想有一阵子,是我不想认出他。他皮包骨头,脸色苍白,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他的裤子老是往下掉,他看上去不像我爸爸。我妈妈哭了起来,我爸爸搂着她,茫然地拍着她的肩膀,好像不明白这都是怎么回事。我们三个人都住在那座拖车式房屋里,我们尽量照顾他。可是我爸爸病了,也完全没有好转。那年夏天还有秋天的一部分时间里,我跟他一起在那家锯木厂工作。我们会早上起床,一边听收音机一边吃鸡蛋和吐司,然后带着午餐桶出门。我们会一起在早上八点钟走进大门,直到下班时,我才会再次见到他。11月时,我回到雅基马,好跟我女朋友离得更近,当时我决心要娶这个女孩。 他在切斯特镇那家锯木厂一直干到来年2月,最后他干着干着就垮掉了,他们把他送进医院。我妈妈问我能不能过去帮忙,我坐上一辆从雅基马开往切斯特镇的公共汽车,打算开车把他们拉回雅基马。可是这时,除了身体有病,他还神经衰弱,不过当时我们都不知道那个名词。回雅基马的一路上,他都不说话,甚至直接问他什么事(“你感觉怎么样,雷蒙德?”“你没事吧,爸爸?”),他也不说话。他不表达什么,真的表达时,是动一动头或者把手掌掌心朝上,似乎说他不知道或者无所谓。一路上以及后来快有一个月的时间里, 他唯一一次开口,是在我沿着俄勒冈州的一条砂砾路飞驰时,汽车的减震器松了。“你开得太快。”他说。 回到雅基马,有位医生一定要我爸爸去看心理医生。我妈妈和我爸爸只得去申请救济——当时是那样叫的,国家出钱让他看心理医生。那位心理医生问我爸爸:“谁是总统?”问的问题是他能够回答的。“艾克①。”我爸爸说。然而他们还是把他关到了山谷纪念医院的五楼,开始对他施行电击疗法。我当时已经结婚,就快有孩子了。我的妻子生第一胎进了同一间医院时,我爸爸还被关在那里,只比我妻子高了一层。我妻子分娩后,我上楼去告诉我爸爸这个消息。他们让我走进一道铁门,指给我去哪儿找他。他坐在一张沙发上,大腿上搭着一条毯子。咳,我想,我爸爸到底是怎么了?我坐到他旁边,跟他说他当爷爷了。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感觉像是个爷爷。”他就说那么多,没有微笑,也没有动。他跟别的很多人在一间大屋子里。后来我拥抱他,他哭了起来。 不管怎样,他出院了。但是接下来的几年里,他干不了活,只是在家里这儿坐坐,那儿坐坐,想弄清楚下一步该怎么办,也想弄清楚他这辈子哪儿做错了,让他到了这步田地。我妈妈干了一样又一样糟糕的工作。很久以后,她提到我爸爸住院和紧接着的那几年,会说“雷蒙德生病那阵子”。生病这个词,在我眼里永远不一样了。 1964年时,有朋友帮忙,他幸运地在加利福尼亚州克拉马斯镇的一家锯木厂找到了活。他一个人去了那里,看他能不能干。他住在锯木厂附近,在一座只有一间房的小木屋里,跟他和我妈妈来西部后一开始住的差不多。他字迹潦草地写信给我妈妈,我打电话时,她会大声念给我听。在信上,他说他心里很没底,每天去工作时,都觉得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可是他又跟她说,每一天都让第二天好过很多。他让我妈妈代他向我问好。他说,他夜里睡不着觉时,就会想起我和我们以前度过的好时光。最后过了一两个月,他多少又有了信心。那件工作他干得了,也不用想着他得担心自己会再次让任何人失望。他有了把握后,让我妈妈也过去。 在此之前,他已经有六年没工作过了,那段时间,他失去了一切——家,小汽车,家具还有家用电器,包括我妈妈引以为豪的那台大冰箱。他也失去了好名声——雷蒙德·卡佛是个赖账的人——自尊心没了,甚至也雄风不在。我妈妈曾跟我妻子说:“雷蒙德生病那阵子从头到尾,我们睡在一张床上,可是我们没干那事。有几次他想,可是根本不行。我当时没什么遗憾,不过我觉得他想,你要知道。” 那几年,为了自己一家人,我也在努力养家糊口。可是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我们发现不得不搬很多次家,我没办法关注我爸爸的生活情况。不过有一年圣诞节,我的确有机会跟他说我想当个作家。那还不如跟他说我想当个整形医生呢。“你要写什么?”他想知道。接着,似乎是想帮我,他说:“就写你了解的东西,写写我们一起去钓鱼的那几次吧。”我说我会,可是我知道我不会。“你把你写的寄给我看看。”他说。我说我会的,但又没有。我那时没写任何有关钓鱼的东西,我想他也不是特别在意,甚至未必明白我当时所写的。再说他也不是读者,反正不是我想象为其写作的那类读者。 后来他就去世了。我当时离家很远,在爱荷华市,还有些话要跟他说。我没机会跟他告别,或者跟他说我觉得他在新工作中干得很不错,说他能够卷土重来,我为他感到骄傲。 我妈妈说他那天晚上下班后回到家里,晚饭吃得很多。后来他一个人坐在桌子前,把一瓶威士忌剩下的全喝完了,过了一天左右,她发现瓶子藏在垃圾的最下面,上面有些咖啡渣。后来他起身去睡觉,稍迟一点,我妈妈也去睡了。可是半夜时,她不得不起来在沙发上铺床睡觉。“他打呼噜声音大得让我睡不着。”她说。第二天早上,她去看他时,他仰面躺着,嘴巴张开,脸颊凹陷,脸色灰白,她说。她知道他死了——她不需要医生来告诉她,不过她还是给医生打了电话,然后给我妻子打电话。 在我妈妈保存的她和我爸爸早期在华盛顿州的照片中,有一张是他站在一辆小汽车前,拎着一瓶啤酒,还有一串鱼。照片上,他的帽子掀到了额头上,脸上带着局促的笑容。我问她要,她给了我,跟别的几张照片一起。我把这张照片挂在墙上,我们每次搬家,都把它和别的照片一起挂在墙上。我时不时会仔细看这张照片,想弄明白我爸爸的一些事,也许顺便也弄明白关于我自己的一些事。但是我做不到。我爸爸只是越来越远离我,退回到时间里。最后有次搬家中,我把这张照片弄丢了。那时,我努力想回忆起这张照片,同时想就我爸爸说点什么,说说在一些重要方面,我们也许相去不远。我住在圣弗朗西斯科南郊的一幢公寓楼时,写了这首诗,当时我发现自己就像我爸爸一样,有酗酒问题。写这首诗,也是我努力想把自己跟我爸爸联系起来。 我父亲二十二岁时的照片 十月。在这间潮湿而陌生的厨房,我研究我父亲那张拘束的年轻人脸庞。 他腼腆地咧着嘴笑,一只手拎着一串多刺的黄鲈鱼,另一只手上是瓶卡斯巴德啤酒。 他穿着牛仔裤、粗棉布衬衫,靠着一辆一九三四年出厂的福特车前挡泥板。 他想为他的后代摆出虚张声势而开心的样子,把旧帽子戴得翘到耳朵上。 我父亲这辈子都想显得大胆。 可是他的眼神暴露了他,还有那双手无力地拎着那串死鲈鱼和那瓶啤酒。父亲,我爱你,可我又怎么能说谢谢你?我也无法饮酒有度,而且根本不知道去哪儿钓鱼。 在细节上,这首诗是真实的,只是我爸爸死在6月,而不是像这首诗第一个词所述的10月。我需要超过一个音节的词,好拖长一点。然而还不仅仅是这样。我需要找一个适合写这首诗时感觉的月份——一个白天短、光线变暗、空中有烟雾、事物在消失的月份。6月是夏天的日夜,毕业典礼,我的结婚纪念日,我两个孩子之一的生日。6月不应该是父亲去世的月份。在殡仪馆举行的葬礼结束后,我们到了外面,有个我不认识的女人走到我跟前说:“他在他现在的地方更幸福了。”我盯着这个女的,直到她走开。我现在还记得她戴的帽子上的圆形小饰物。然后我爸爸的一个堂兄弟——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伸过手来握着我的手。“我们都想念他。”他说,我知道他那样说,并非只是客套。 我开始哭泣,那是得知噩耗后的第一次。之前我一直没能哭出来,首先是没有时间。这时突如其来,我哭得停不下来。我抱着我的妻子哭,她尽量说着什么话、做着什么事来安慰我,就在那里,在那个夏天半下午的时候。 我听到人们跟我妈妈说着安慰的话,我感到高兴的是,我爸爸家族中的人都来了,来到了我爸爸所在的地方。我想我会记得那天大家所说、所做的一切,也许什么时候想办法讲出来,可是我没能够,我全忘了,要么几乎全忘了。我的确记得的,是那天下午我听到好多次提到我们的名字,我爸爸的和我的。可是我知道他们说的是我爸爸。雷蒙德,这些人用我小时候就听到的好听的声音一再说,雷蒙德。

后记

译这本书,首先要感谢译林出版社的信任。在翻译的过程中,我参考了于晓丹、肖铁、汤伟、河西几位以及一些网友如brice,jiaminn212 等人所翻译的卡佛作品,在此一并致谢。孙仲旭 2011 年11 月于广州

媒体关注与评论

文风依然简洁,但是卡佛的文字中遍满他的印记。他文字的老练和准确力非常了不起。——《纽约时报书评》

编辑推荐

《火》编辑推荐:雷蒙德•卡佛,20世纪下半叶美国最重要作家,村上春树的文学老师,苏童、格非、韩东热爱的人。继《大教堂》《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后,卡佛作品又出新作《需要时,就给我电话》。《火》首次全面展现卡佛文学成就:小说、诗歌和随笔。“诗人”是卡佛的重要身份,卡佛诗歌首次大量露面,同样带着简朴的力量,被认为“更生动地展现生活图景”,“令人气喘,发颤,陷入敬畏”。与《谈爱》相比,整体回归到一种更加饱满的写作风格。《麦田里的守望者》译者孙仲旭倾心翻译。

名人推荐

卡佛是我最有价值的老师和最伟大的文学同道。我在描写人生微妙、难解却又真切人性的细节上,多数来自雷蒙德•卡佛的启发。——村上春树(作家)卡佛小说里所有发生的事情都藏在字里行间,而其中很大一部分是你不想知道的东西……尽管如此,你想知道它们,没有什么能阻止你这样去做。——玛格丽特•阿特伍德(作家)无论怎么推荐卡佛,我都愿意。读卡佛读的不是大朵大朵的云,是云后面一动不动的山峰。读的是一代美国人的心情,也是我们自己这一代中国人的心情。——苏童(作家)卡佛也许是对中国当代文学产生了最深刻影响的美国作家之一。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许多作家都不加掩饰地承认卡佛的影响或至少是对卡佛的喜爱。卡佛的极简绝不仅仅文字的,他在表达对自身和所写世界的根本看法。中国读者喜爱卡佛,是一件特别好的事情,他让很多很多人真正感知到自己生命中确实有一种荒凉的,令人胆寒的巨大沉默。——李敬泽(《人民文学》主编)阅读卡佛的小说,成为身临其境,依靠智商去追索的过程。追索过程充满神秘,神秘中感觉到他所要表达的内核,会有一种被震撼的感觉。——朱伟(《三联生活周刊》主编)我想卡佛恰恰抓住了人生共通的经验:那些表面的成功者,内心藏着巨大的不安与颓唐,卡佛小说映照出他们同样苍凉、毫无诗意的生活。——苗炜(作家、《三联生活周刊》副主编)我在不同的课堂上都讲到卡佛,他用一种几乎冷漠的语气铺垫出了最后的惊心动魄。——毛尖(作家)作者卡佛依然是英雄,就像他这部“最后之最后”的作品中所体现的那样。——比拉特•坦登,《泰晤士报文学增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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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总计89条)

 
 

  •   喜欢卡佛的文字,小说和诗歌都很有味道
  •   卡佛的诗歌写得也很棒,有助研究。
  •   译林出版社这次出版的卡佛的书仍然让人信服,装帧精美,内容很棒,期待卡佛的其他作品上架!
  •   很喜欢卡佛的小说,所以会收集卡佛的作品集。
  •   设计非常卡佛风格,可谓表里如一。
  •   好书,设计很精美,内容没得说,卡佛好书。就是诗部分和《我们所有人》重复了,但译者不同,可以参照着看。很不错。
  •   書的裝幀很讚!全本以黑色為主,連紙邊也刷了一層黑色,因此拿在手裏就是一本純黑的書,很有味道,是卡佛的作品,內容不用懷疑了!
  •   卡佛的书一直有一种电影般的临场感。手术刀般精准的基础性刻画是最打动人心的
  •   卡佛啊给跪Orz
  •   设计独特,卡佛气质。
  •   没有更好的卡佛的中文译本,只能选择这套
  •   卡佛特点很明确
  •   基本上收集了他的短篇,其实对诗歌感受能力有限,但是是他的作品,希望都收集齐了。
  •   发货速度相当快,之前看过《当我们在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印象很深刻,现在是追加第二本。每次买书都能保证百分百的正版。很好
  •   小说绝对有味道
  •   他在证明她自己也可以用诗表达对自身和所写世界的根本看法。
  •   内容还没看,但是设计非常精美,很舒服
  •   西方五位大师集看了但丁的,新生和神曲就是不一般。爱伦坡也不错,暗讽和惊悚推理精彩,呵呵,重口味一些。
  •   还没有看 但是书包装很好 很精美 封皮很有感觉 不错
  •   给同学买的书,听说还不错,很文艺,同学很喜欢
  •   杂记、创造
  •   就是整本书黑黑的呃……可能有点油墨吧。
  •   收获文字带给内心的享受。
  •   印刷太棒了。
  •   哎版面好,值得拥有...
  •   喜欢包装。
  •   这本书刚看的时候很是惊奇,书的边也是灰色的~~~~
  •   一直喜欢卡佛的作品 而且都是短篇有些是以前读过的作品 但是不同的译者也会翻译出不同的感觉来
  •   火是卡佛,卡佛不是火。
  •   研究卡佛不能少了诗歌
  •   迫不及待就看完了,不得不说,卡佛写随笔还是很有水准的,诗译出来就没味道了,也读不大懂
  •   卡佛的东西好,这本设计也很好,收藏
  •   诗歌读了一首,暂时觉得乏味。短篇小说等值得一看
  •   书面看起来超酷,第一次阅读他的作品,觉得不太是自己的风格,不过书的质量很好
  •   诗叙事性,一般的说
  •   封面被撕裂了。内容还可以!不错。一直很喜欢卡佛。
  •   不如他的小说
  •   翻译的很好,火候把握单位。装帧低调简约。值得收藏
  •   拿在手里很舒服,侧面烟熏效果不错。
  •   各方面来说都没问题 内容不予评论
  •   卡佛的书,没啥好说的,装帧特别精美
  •   与海明威的部分东西相似。有种无望,无趣。不“正面”。
  •   灰色是最能代表卡佛的颜色。灰色是卡佛所经历的困窘而暗淡的人生,提示沉默的文字下令人胆寒的现实,而封面那团火透出一点点温暖,仿佛提示困囿于人生困境的人们"把塌下的袜子拉起来,继续往前走"。
  •   比普通32开要精巧许多。超棒的设计,实物比图片好看,那一团火烧得好耀眼,把整本书都点活了。一个字——酷!
  •   应该还可以吧,值得一读的。
  •   听火这个字就知道
  •   还是那样散文不错
  •   火火火火
  •   这里买到这本书
  •   速度快,货很好
  •     卡佛的诗应该是很有看头的,但是为什么没有读出味道来。
      英文翻译过来,没有诗歌的美感了。翻译的一大失误。
      还有就是思想。
      没有过相同经历感受,很难对诗歌产生共鸣。
      
      我反倒觉得小二的《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译得更贴合作者的原意和作品的风格。
      
      
  •     卡佛在证明自己可以做一个三流诗人。但几篇随笔仍然真诚可读,“艰难跋涉”得令人感慨。小说《小木屋》《一片大水》,保持了其擅长制造的诗意空间,“诗意”远胜同集内的诗作;其余都很造作。在诗与小说、尤其是诗的翻译上,孙仲旭对诗的语言控制有些弱,多数诗作的处理仿佛是面对一条河,憋着一口气,想不换气就可以从此岸游至彼岸。这无形中“制造”了翻译文本在用词与语速上的加速度,与卡佛节制、简约的风格有很大差异。简约的前提是“节制”,而“节制”的重点主要是内心的结构控制力。另外,书的内文版式、字体也很糟糕。所有的细节都充满了矫揉造作的痕迹。
      
      2012.12.23
  •     《火》是我读的雷蒙德•卡佛的第一本书,之前买过别的还没看呢。
      翻开书之后看到这是一个合集,里面有卡佛的随笔,诗歌,以及短篇小说。
      我不太赞成这种杂烩,但是只要内容可以,也没关系。
      
      先看了《火》这一篇。以前看过对fire的解释,指“才华”、“激情”等意思。
      他说他的老师约翰•加德纳认为他们中间谁都不具备成为真正作家的素质。
      在他看来,他们中间没有一个拥有所需的火。
      火,真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对雷蒙德•卡佛来说,似乎是慢慢烧着的。
      
      觉得在对待短篇小说这件事情上我和卡佛很有同感。
      不过他说的是写小说,我说的是阅读。这也不是没有可比性嘛。
      世界需要好的作者,同样也要好的读者呀!
      
      卡佛说他无法在任何事情上长时间集中注意力,写长篇会很艰难。
      还说回头一看,觉得在心怀渴望的那几年里,他在因为受挫而慢慢疯掉。
      正是这些情形,决定了他的作品形式。
      
      我喜欢他说短篇小说中有某种威胁感或者危险感。感觉什么在迫近,在不断逼来。
      不同的是,我感到的那种危险感不是有什么在逼近,而是有什么就要离去了。
      以前我很少看短篇小说,觉得没意思。总是看长篇,喜欢看比较厚的书。
      大概因为害怕孤单,每一本书快读完的时候,都会惶恐,很不安,觉得就要失去了。
      事实上,生活总总是在不断告别,不断失去一些珍惜的东西,没有什么一直陪伴。
      
      去年,看到那些“短经典”系列,一开始不以为然,后来开始买来看。
      觉得还不错,在无法集中精力阅读的时候,要求自己阅读短经典中那些故事。
      就像卡佛只能写短篇,那段时间我只能看短篇,并且就是短篇也看得非常缓慢。
      每读完一个故事,都觉得有了成就感,读完一本书更是很有成就感。
      后来终于克服了阅读障碍。
      
      这本书中,他只用了短短12页就写完了他父亲的一生。还好他是怀念他的。
      一个人一生值得书写的人生有多少呢?很多人不值得一写,或者没有人来写他们。
      大多数人的几十年也只是压缩在一篇祭文里,一两分钟就被念完了。
      人们的眼泪也很快飘散在风中。如果再没有人怀念,真的很可悲,似乎没来过这个世界。
      
      那几篇小说我最喜欢《小木屋》。那里面的冷寂,孤独,以及对温暖的渴盼都很好。
      另外几篇里面里的冲突写得也很好。让我想到了理查德•福特的《石泉城》了。
      潜在的冲突到了一定阶段,肯定会爆发的。迟早的事。就看你能忍耐到何种程度。
      大概是因为距离感吧,他们写的现实,有时候让人绝望,却并不厌倦。
      我很喜欢这样的随笔和小说,语言简练没废话。很无情,不纠缠。
      
      这本书,更大篇幅的是诗歌。
      以前在这本书的翻译孙仲旭先生的微博上看到好多他的诗。有时候会觉得很好玩。
      但总觉得卡佛的诗,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诗。虽然他很在意诗,但更适合写随笔和小说。
      他的诗,并不是很富诗意的语言写成的,更像是把叙事的句子分行写下来。
      但却并且不枯燥,让人想看一下。那些诗和他的小说不同,里面有一种明朗的况味。
      他的诗诗意不在语言,而在于他描述的那种场景。不过那也是他语言构造的。
      总之即使不够诗意,但他捕捉的那种情景,那些事情,让人觉得是很有诗意的。
      
      我一直都觉得一本诗集,不是用来一下子读完的。而是在有情绪读诗的时候才读。
      一本诗集,或许要很久才能全部读完,而其中有的诗,大概会反复度过很多遍。
      这本书里的诗,我并没读完就结束了阅读,以后再读吧。
      比较喜欢的一首是《从奇科开始的99号公路东段》。
      在微博上捡到过好几次,每一次读,都让我忍不住心情很好。
      
      那首诗的最后几句是:
      稻田在月光下浮动。
      就连湿漉漉的枫树叶也来贴着
      我的挡风玻璃。我跟你说玛丽安
      我心情愉快。
      
  •     新出的这两本,《火》和《需要时,就给我电话》,我都网购了,前者读完了,后者只是翻了翻。我知道这两本书由不同的译者分别翻自不同的集子,两个集子本来就有重复,可还是有点儿郁闷,译林出版社同时出版了这两本有好几篇重复文章的书,却完全没有做什么来避免读者白花钱。
      另外,译林出的卡佛著作翻译质量其实都不怎么样。前有小二翻译的《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质量很差,译者的汉语似乎处于高中水平。《大教堂》据说也不怎么样,但我没看过,不敢说。这次这两本,《火》的翻译还算可以,但是译者的汉语水平基本上是译散文不错,译小说凑合,译诗则挺差。即便如此,我仍然觉得,这是我看到过的汉译卡佛中最好的一种了。至于《需要时,就给我电话》,我只看了其中两篇,但主要译者于晓丹的博客(其中有不少卡佛小说的译文)一直关注,我觉得她的翻译水平非常一般,有些地方极不通顺。
      但我不是来批判译者的,无论如何,正是因为有了译者的努力,许多不懂英文的人才得以阅读卡佛,像我这种英文水平挺差的人才得以快些地阅读卡佛。
      下面说这本书的内容本身。
      《火》这本书虽然翻译得不算十全十美,但我仍然要给四星,主要是因为我喜欢卡佛的那几篇散文,以及其中一篇小说。卡佛的诗我本就不怎么喜欢,译过来之后更不想看了。
      我以前在什么地方说过,读卡佛从不会厌倦,现在想想,多少有些夸张。之所以感觉不会厌倦,或很难厌倦,大概一方面是因为他写的是短篇,而且每一篇的水平都不错,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从来没有集中阅读。我曾经集中阅读过卡夫卡,结果全集看到一半就基本上要吐了……
      无疑,卡佛小说有一种力量(刺痛人心?或是让人兴奋?都有吧),有人说那是作品中人物的无奈和挣扎带来的力量,也有人说,这种力量来自形式,极简主义什么的(话说我一直不太明白所谓极简主义指的是什么,是说语言简单,还是语言书写的那个世界简单?)。个人的体会,卡佛小说那种让人印象深刻的力量来自于那欲言又止的感觉。这有点儿像海明威的“冰山理论”,但我觉得相比之下,海明威其实说得够多了,海明威只是不断地一点点儿地省略,而卡佛有时是只给一个提示,然后大块地缺失,正是那缺失的东西让人觉得是一切的关键,可以解释许多东西,它特别巨大,沉重,难以言表,心领神会。
      比较典型的例子是《当》中的《你们为什么不跳个舞》,那个奇怪的男人到底遭遇了什么,这简直是对一篇小说不可缺少的东西,但是并没有被说出来,正是因为它没有被说出来,那种悲伤和绝望显得特别有力量,特别有危机感,又似乎有着什么更深的涵义。另外,还有本书中的第一篇小说《距离》,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一篇。
      一开始出现的只是一个“她”,她来到米兰,怀着对自己童年的好奇,见她的父亲,要求父亲讲一讲自己儿时的事情。此时,她是一个“身材苗条,长相漂亮的酷女孩儿”,而父亲大概已经是白发苍苍。对于往事,他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但她坚持要他说。于是,他不情愿地说起男孩和女孩的故事。
      男孩和女孩的故事没有什么出奇,如果单独拿出来作为一篇小说,大概不及卡佛小说的平均水平。我在读的过程中几乎已经忘了这是个老男人在讲自己过去的经历,所以没觉得有什么触电或者后脊背发凉的感觉(像纳博科夫要求的那样)。
      男孩和女孩很年轻时便结婚,有了孩子,成了夫妻。他们过得挺清苦,孩子有时候很吵闹,但他们感情很好,会亲吻,会拥抱,会山盟海誓。他们睡前还在表达爱意,可夜里孩子不停的哭闹却让他们烦躁起来。男孩本来跟别人约好去钓鱼,即使孩子看起来不舒服,但他还想按计划出发,把妻子和孩子扔在家里。女孩对此很不满,他们互相说了几句狠话,男孩出发了。他来到卡尔家里,但没有去钓鱼,而是通知卡尔他不能去了,然后转身回了家。不过,孩子并没有生病,此刻已经入睡,女孩感激又内疚地道歉,然后他们重归于好,还吻了对方。
      我讲的这个梗概当然没意思多了,但即使是卡佛以他的那种巧妙的方式讲,这也不算是个特别好的小说。它很含蓄,但显得单薄。就连故事里的男孩也说,这个故事一般般。
      可是,到了最后,卡佛让我们想起了这是一个男人面对自己女儿的回忆,回忆多年前一段微不足道的风波,这个风波几乎对他和他妻子的感情没有什么影响。故事讲完了,开始的那位酷女孩追问,后来怎样了呢?
      后来就是缺失,他什么都没有说,只说,后来,事情改变了。
      事情怎样改变了,也许所有人都不能说清,但他知道,她也知道,于是她不再追问,而是岔开话题,要到城里去逛一逛。
      “可是他依然呆在窗前,想着遥远的往事。他们欢笑过,他们依偎过,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而别的一切——寒冷,以及他将会步入其中的地方——都在外面,反正得有一阵子。”
      我们这些可怜的读者一直不知道到底后来发生了什么,但正是后来让之前变得神秘、伤感而令人哀叹,而这个小故事从最近讲起,讲到很久之前,以及对于很久之前来说的后来,对于如今的过去,他似乎告诉了我们关于爱情或者生活的什么,但我们却怎么也说不清楚,我们只感受到那种卡佛的力量,读完之后,久久不能平静。
      其他的几篇小说,各有各的好处,其中最后一篇,我首先看的电影(《银色 性 男女》,我看过的最好的电影之一),读的时候,感觉后面有点儿过于拖沓了。
      再说这个集子里所收的散文,熟悉卡佛的人大概都听说过,我也特别喜欢。尤其是其中《我父亲的一生》以及《火》。前者是关于亲人的回忆,后者是关于写作的言说。我之所以特别喜欢,大概也是因为内容触动了我自己的生活感受。
      卡佛长期在底层打拼,混了许多年才混成中产阶级,只过了十年左右的好日子就死了。人们说起卡佛,总是要说他的经历是典型的美国梦实现的过程。听起来很振奋人心,但其中甘苦恐怕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很惭愧,我没有干过卡佛所干过的那么多职业,说实话,也没有受过什么太值得一提的苦。不过,所幸的是,家庭和人生三十年的经历能让我知道一点儿什么是底层生活,长期以来的痴心妄想也让我能体会一点儿什么是作家梦。对卡佛在这两篇文章里说的一切,多少都能有点儿切身的理解。
      卡佛说起他的父亲,一开始就提到自己和父亲同名,小时候经常被叫做“小雷蒙德”。这提示我们,卡佛也许想通过这篇文章来纪念自己的父亲,但他同样是在用父亲来写那个可能的自己。如果没有最后十年,卡佛的生活就是父亲那样的生活,过着一种苦逼的,在卡佛看来也许不值得过的生活。所以他专门说到,父亲去世时,他的母亲打给他妻子,说“雷蒙德去世了”,他妻子还以为是他去世了。后来还提到,他的父亲根本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当作家,以及他写的东西到底有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写写他们一起去钓鱼的事情。
      他自己是很可能作为一个默默无闻者,而不是诗人和小说家雷蒙德·卡佛而死掉的,这大概让他很后怕吧。所以我想,他对自己父亲的感觉应该挺复杂,一方面是父亲,另一方面又是不想面对的可能的自己。
      除此之外,单说他怎么写自己的父亲吧。我们这样的人,写自己的父亲大概多少都会为尊者讳吧,但我看到过许多西方作家,他们写自己的父亲时并不怎么避讳,写父亲是个酒鬼,是个跟各种各样女人纠缠不清的家伙,或者是个挺无能的人。我想,就写写自己的父亲这种事儿来说,哪种写法都没什么不好。但那种毫不避讳的做法有时候确实能让父亲从一个死板生硬的形象力解脱出来,看起来更有趣,更像我们生活里遇到的那种人。当然,不同的写法可能确实跟父亲彼此不同有关,有地方有的人的父亲确实是个忠厚长者嘛。而且,我说这些不是要堂而皇之地对比中西文化什么的。我的意思是说,卡佛对自己父亲的书写让我能够借助它想了一些以前没怎么想过的事情。
      卡佛毫不避讳地说起父亲跟别的女人之间的瓜葛,以及母亲有多么气愤,以及父亲在生病时有多么无能,甚至连他母亲对他妻子说得悄悄话都提到了。他母亲说:“雷蒙德生病那阵子从头到尾【话说我认为翻译这么断句很不明智】,我们睡在一张床上,可是我们没干那事。有几次他想,可是根本不行。我当时没什么遗憾,不过我觉得他想,你要知道。”
      我想,卡佛不是拿来当趣事儿说说。既然父亲就像是一个可能的自己,我想,在这样的文字中,卡佛显示了自己同情能力。可以设想一下,如果我们自己的父亲(甚至随便什么人)在他的一生中受尽痛苦和劳累,晚年为病痛纠缠,而且就像卡佛自己说的,一生几乎“没有什么梦想”,如果他曾经酗酒,如果他喜欢玩女人,对于一个许多年看着这一切的儿子来说,也许那不仅仅是无奈而可以原谅的,而且也是在悲哀之中显得特别可怜特别让人心疼的。在他的眼里,那或许并非全然的恶习和劣行,而是一种彻头彻尾的不幸。
      这是一种悲悯的能力。
      父亲没有过多少梦想,但儿子不同,但在长期的生活里,这种梦想显得那么荒诞而不可能,现实的生活对于有着超越常人的心智和虚幻梦想的人来说是沉重的,有时候光是想想自己以后会过什么样的生活,都会憋得喘不过气来。我想,我能理解卡佛那种生活不可避免地陷入泥泞和平庸的感觉,那种恐惧和那种厌倦。
      卡佛在《火》和其他谈写作的文章中说到影响,没有多谈作家,而更多地提到生活中遇到的人,作为主要推动力的孩子,以及老师和编辑等等。这些我都没有,但是我们每个人都经历了生活。活到三十多岁的年龄,仍然不想对生活屈服,而生活却如黑云正在涌上来,这种感觉可不好。
      卡佛对自己有了孩子感觉并不好,儿子几乎成了生活重担、责任的象征。卡佛说:“可我就是那样才明白的,就像一阵疾风吹来,窗户啪地打开了。在那之前,我一辈子都在想着——我不知道具体怎么想的——不管怎样,事情都会解决,我生活中希望拥有或者想去做的一切都有可能实现。可是当时在自助洗衣店,我意识到完全不是那样。我意识到——我以前都是怎么想的?——主要说来,我的生活庸庸碌碌,乱七八糟,没有多少光线照进来。当时我感觉——我知道——我所过的生活,跟我最崇拜的作家的生活差别极大,我觉得作家是这样的人:他们不会把周六的时间花在自助洗衣店里,不会在醒着的时时刻刻,都要受制于自己孩子的需要和任性。没错,没错,有很多作家曾面临影响写作的更严重的障碍,包括坐监、失明和受到以这样那样方式折磨至死的威胁。那时——我发誓都发生在那间自助洗衣店——除了还有好多年这种肩负责任,内心困惑的生活,别的我什么都看不到。事情多少会有些变化,但是永远不会真正好转。我明白这一点,可是我能够就这样生活吗?当时,我看出来一定要做些调整。得把目标调低一点。我后来意识到,我已经有了洞察力,但是那又怎么样?洞察力算什么?洞察力又不能当饭吃,只会让事情更难办。”
      我对这一段印象特别深刻,连续看了三遍,我想我明白这种感觉,但我不知道别人是否明白。如果你有了这种感觉,也许你可以告诉身边的人,他们也许并不理解,也许会转而变得愤怒。因为这样的一席话多少都有点儿显得自私,而且这样一种态度显然会对身边他人的生活造成不好的影响。但我要说的是,它主要并非关乎责任,责任像孩子一样只是一种象征或者偶然之物,它主要关于困惑,困惑于为什么这样的一种生活是值得过的。
      对于许多人来说,这当然不是一个问题,可是对于某些人(也许这些人并不是什么高人一等的家伙),它挺重要,非常重要,以至于生活会被这个东西搞得更加烦躁无趣,难以忍受。
      劳动,承担责任,活着,然后死去,为什么这样的一种生活时值得过的?对于深深地陷入这个问题又无力让生活改观的人来说,他要自救,就要调低目标,可是,他已经有了“洞察力”,这让事情变得难办起来。
      我想,也许世上只有屈指可数的人经历过帕斯卡尔那种“火之夜”,但是,一定有多出许多倍的人经历过卡佛这种洗衣店的瞬间,卡佛小说那种无奈和挣扎的感觉大概来源于此,而喜欢读卡佛的人,除了小清新,大概都有过类似的感触。这绝对是一种基督徒所说的,感觉不到上帝,排斥上帝,只看到生活的暴君的感觉。
      
      要说的大概就是这些,感谢卡佛,感谢译者(对于他们,虽然我说得苛刻,但请他们能有点儿卡佛式的理解,毕竟我是个花钱买书看的人啊)。
  •     你们不知道什么是爱布可夫斯基说
      
      我五十一岁了看看我
      
      我爱着一个小娘儿们
      
      我发过脾气不过她也挂断过我电话
      
      所以没关系的老兄就应该是这样
      
      我进入她们的血液她们没法把我弄出来
      
      她们千方百计想离开我
      
      可是最后她们全都会回来
      
      她们全都回到我身边,除了
      
      我甩掉的那个
      
      我为那个哭过
      
      可是当时我动不动就哭
      
      别让我喝烈酒老兄
      
      我会变得招人厌
      
      跟你们这些嬉皮士
      
      我可以整夜坐在这里喝啤酒
      
      这种啤酒我可以喝 十夸脱
      
      一点事没有它跟水一样
      
      可是让我喝上烈酒嘛
      
      我就会开始把人扔出窗户
      
      谁我都会扔出窗户
      
      我干过
      
      可是你们不知道什么是爱
      
      你们不知道因为你们从来
      
      没有爱过就那么简单
      
      ……
      
      年轻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爱,在深夜,在三里屯的某个酒吧或东直门外某个肮脏的酒馆,大家都醉了或者醉去醒过来,反正每个人都目光涣散,这时会有一个老家伙,他长着络腮胡子——似乎全世界的老流氓都长着络腮胡子,他攥着啤酒瓶子向刚出道的雏儿们宣讲他的业绩或他的罪孽,如果你坐在他旁边,他会一边讲一边死命拍打你的肩膀或后背,好像这个疯子要把一根钉子拍进你的身体……
      
      如果我把他的话记录下来,那么,大概就是上边那些,当然,你知道,全世界的老流氓都是一样的。
      
      多年以后,我读到卡佛的这首诗:《你们不知道什么是爱——听查尔斯·布可夫斯基一夕谈》,仿佛旧日重来,我看到那一张张老脸——对不起,我甚至想起李白,千年以前,他在长安的酒肆里肯定也是这么干的。
      
      而且我恰巧知道这位布可夫斯基——在港台,他叫布考夫斯基,甭管是可夫还是考夫,反正就是他,大约七年前,一个朋友送了我一本港台版的布考夫斯基的书,短篇集,里边充满了酒、女人、破败的公寓、黑暗的街道,和一个胡子拉茬的、脏的、愤怒的家伙。
      
      那本书后来下落不明,连书名我都忘了,但是那种乌烟瘴气阴郁狂暴的劲头忘不了。现在,读卡佛的《火》,翻到中间,赫然看见了他:啊是他是这个老家伙。
      
      可惜这诗在集子中没有纪年,我不知它写于哪一年,但肯定是卡佛出了名以后,作为“年青新锐作家”和这老家伙共度了一个晚上,那肯定是充满了酒和烟的喧闹的夜晚,老布盯上了可怜的小卡,没完没了地唠叨,卡佛把他的话记下来,就成了诗,而且是卡佛一生中最长的诗。
      
      布可夫斯基盯上卡佛不是没理由的,你知道,这些坏脾气的老流氓从不掩饰他们对人的好恶,青眼白眼,泾渭分明。但是这个晚上,他盯上了这个年轻人。他们之间确实是有显而易见的共同点,他们都不是西装革履的作家,都毕生嗜酒,他们都在社会的底层长期生活,他们都长期毫无理由地坚持写作。
      
      卡佛第二天宿醉方醒,把老布的话一行行记下来,我真想知道他的感想。
      
      
      
      卡佛出道后就被人和海明威相比,我相信卡佛一定为此深感苦恼,人们满怀善意地夸你,说你像海明威——另一个留络腮胡子的家伙,可是天知道我怎么像他我为什么像他,似乎像他倒成了我的荣耀,好像我是旭日阳刚,我要不像就不识抬举就不乖。
      
      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个“极简主义”,现在我们知道,作为一个“主义”,那与其说是卡佛的创造不如说是编辑的创造,卡佛实在无法拒绝编辑老爷好意——顺便说一句,有一天,徐则臣对我说,他觉得编辑删过的卡佛其实好过后来编辑不敢删的卡佛,我同意,这本《火》里,诸如《人都去哪儿了?》,我估计编辑没删过,那就是一片狼藉。编辑的删卡佛是情愿的,挂上“极简”的标签,他也是情愿的,但穿一身电报局的绿制服扮海明威,卡佛可能不大情愿
      
      现在,在“创作谈”中,新锐卡佛正诚惶诚恐地交待自己所受的影响:
      
      我没有办法谈一谈可能影响过我的书本或者作家,难以多少有把握地确定那种影响,即来自文学的影响。如果我说我读过的一切都对我产生了影响,那就跟我说我认为任何作家都不曾影响我一样并非实情。
      
      好吧,我们都看到卡佛愁眉苦脸的样子,他正在字斟句酌地兜圈子,这可根本不像布考夫斯基,但转了一圈之后,他知道他还是不得不面对那个该死的问题:海明威。
      
      例如,一直以来我很喜欢海明威的长篇及短篇小说,但是又觉得劳伦斯·达雷尔的作品独树一帜,语言上无人能出其右。
      
      好吧,我承认,可是,还有达雷尔!
      
      当然,我写的不像达雷尔,他当然根本不能算是“影响”。有时,人们说我写的东西“像是”海明威写的,可是我不能说他写的东西影响了我的。我二十几岁时最早读到和佩服过许多作家的作品,例如达雷尔,海明威也是其中之一。
      
      ——可怜的小卡啊,他真是小心翼翼,为了把海明威请走,他特意垫上一个达雷尔。我根本不知道达雷尔是谁,我知道卡佛的意思是,我其实更喜欢达雷尔,他比海明威更“右”,但达雷尔不曾影响我,所以,真的,很抱歉:海明威也没影响我。
      
      在这篇题为《火》的长文中,卡佛接着对个人生活与写作做了漫长的回顾,总结一下就是:文学上真正对我有影响的,是我的两个儿子,是的那两个可怕的小鬼,他们使我的生活变成了拥挤嘈杂的噩梦,我只是在这噩梦中拼命设法伸出头来,抓紧时间写一点东西,我根本没工夫不“简”。
      
      他没有再提到海明威,但是,我认为他的忆苦思甜其实是在强调与海明威的区别,比所谓“电报体”更具本质性的区别。是的,海明威不会理解卡佛的压力和承受,那不是什么英雄壮举,不是山姆大叔的冒险,那只是过日子,无意义的、战战兢兢看不到尽头的日子,按卡佛的说法是,随时担心有人从屁股底下把椅子抽走,所以,别跟我说什么勇气,那不是勇气问题,那是忍耐、挺住,慢慢疯掉。
      
      这种区别如此明显,人们竟然视而不见,卡佛显然对此感到郁闷。海明威在一个尺度大得多的世界里活动和想象,而卡佛,他在缝隙里,他的空间几乎从未超出最小的、最起码的生活尺度,他的几乎所有小说,都是关于丈夫、老婆、父母、孩子、酒友,没有别人了。是的,这就是有些人的整个世界,他们一生都走不出去。
      
      
      
      卡佛是一个美国农民工的儿子,“农民工”在此不是比喻,这是事实。据卡佛在《我父亲的一生》中回忆,一九三四年,他父亲从阿肯色州的农村出来谋生,“走过路,搭过便车,也搭过铁路上的空货车”,“有段时间,他摘过苹果,然后在大河谷水坝当建筑工人。”然后,“回到阿肯色州去帮助他的家里人(也就是我的祖父母)收拾东西搬到西部。我爸爸后来说他们在那里快饿死了,这样说并不是比喻。”他娶了个女农民,把亲戚朋友一大帮人陆续带到西部一个叫雅基马的小城,凭着磨砺伐木锯的锯齿养活一家子人,酗酒,渐渐地老下去、垮下去,死掉。
      
      最令人心痛的是,他爸爸身体垮掉之后的沉默和茫然:“回雅基马的整个路上,他都不说话,甚至直接问他什么事(‘你感觉怎么样,雷蒙德?’‘你没事吧,爸爸?’),他也不说话。他不表达什么,真的表达时,是动一动手或者把手掌掌心朝上,似乎说他不知道或无所谓。”“接下来的几年里,他干不了活,只是在家里这儿坐坐,那儿坐坐,想弄清楚下一步该怎么办,也想弄清楚他这辈子哪儿做错了,让他到了这步田地。”当然,弄不清楚。
      
      他爸爸叫雷蒙德,卡佛也叫雷蒙德,所以,有一天,妈妈打电话给儿媳,张口就说:“雷蒙德死了!”儿媳妇吓了一跳,还以为她说的是我们的作家。
      
      卡佛小说中的人,差不多都是雷蒙德。他们茫然无措地经受着生活的沉重和无常,不知道哪出了问题,想不出来,也说不出来。
      
      ——一个沉默的坚果,在钳子下渐渐碎裂。这是生命内部的无言,是卡佛所有小说的基本特征,沉默的小说。沉默不是不想说,而是,无从说起,没有现成的语言,没有概念、观念,没有自我表意的系统和习惯,既不能自我诉说也不能自我倾听。
      
      只有酒、怒气,含混不清的低语和茫然的眼睛和哭泣。
      
      卡佛的父亲如此,卡佛自己在生命的大部分时间里也深陷于此,仅仅凭着不可思议的天赋和坚韧,他才能自沉默之海中挣扎出来,做出述说。
      
      卡佛当然不像海明威,他当然没有海明威那种英雄气和壮汉气,更重要的是,海明威的人物有强烈的自我意识或被强劲的作者阐释所包裹,当海明威的人物孤独时,他自己知道那是孤独,他由此获得存在感;即使他不明确地知道,海明威也知道:看,这是孤独。但是卡佛笔下那些孤独的人,他们只是茫然地觉得不对劲,并为此慌乱,仅此而已。
      
      卡佛之简,是出于天性,出于两个闹翻天的小鬼,出于他的老师约翰·加德纳的教导,出于他的编辑戈登·利什的强化,但最终,经过顽强、持久的磨砺,他达到了关于人、关于他的世界的洞见:必须简,因为这里没有比喻和升华的余地,这是一种“前存在”的状态,人如同婴儿,受苦的婴儿;能做的,唯有用文字捕捉和确定事实——当福楼拜如此这般地为现代小说家确立工作基准时,他也有力地界定了现代生活的基本状态:拒绝阐释、无可阐释,没有上帝、没有邻里、没有参照的无数孤岛上,生活着不识字的鲁滨逊,书写的唯一可能就在于陈述事实、照亮沉默,让前存在的疼痛和呻吟成为对存在的召唤。福楼拜的《简单的心》或许是卡佛的先声。
      
      在小说《人都去哪儿了?》中,那个倒霉蛋想起了父亲:
      
      我爸爸是在睡觉中去世的,八年前,那是个星期五晚上,他死时五十四岁。他从锯木厂下班回来,从冰箱取出几根香肠当第二天的早餐,然后坐在厨房的桌子前,在那里打开了一瓶一夸脱装四玫瑰牌威士忌。那段时间他心情很不错,很高兴能重新工作,那是在他先是因为败血症,然后因为什么事导致接受电击疗法而离开工作三四年之后。(我当时结了婚,那段时间住在另一个城市。我有了孩子,还在上班,自顾不暇,所以对他的情况没办法跟得很紧。)……
      
      ——和《我父亲的一生》相对照,谁都看得出来,这就是卡佛的爸爸。卡佛把他爸爸提炼成了一种生命规律:像他这样的人,一生注定失败,这“注定”不是命定,没有任何超验因素,他的生活中并无上帝或上苍,这是一种自然惯性,如同草木凋零。所以,关于这种惯性的社会历史结构,卡佛从来没表现出什么兴趣。
      
      卡佛的小说基本上就是对这种自然惯性的力学分析:人们如何挣扎,如何今儿真高兴以为柳暗花明,但转眼又被裹挟而去。
      
      这是对自由意志的嘲讽。我确信,卡佛真的没想得罪什么人,但他可能真的得罪人了,“爱国者们”将会暴跳如雷。作为一个真正的美国作家和一个完全不同的美国作家,卡佛把美国的无意识变成了美国的某种自我意识,提供了一种完全不同的美国镜像:失败者的美国、无梦的美国。
      
      
      
      在《家门口就有那么一大片水》中,斯图尔特和几个朋友去野营钓鱼,在河边发现了一具女尸,后来我们得知这是一桩惨案,那女子被强奸杀害。但问题是,斯图尔特和他的朋友们不打算让这件事毁了这个周末,他们照样钓鱼、打牌、睡觉,这个过程中,为了不让女尸漂走,很可能是斯图尔特居然用绳子把她拴住;最后,玩完了,散伙回家了,他们才想起来报警。
      
      可想而知,舆论哗然,令公众震惊的不仅是惨案,还有这些守法公民、这些好丈夫和好父亲的麻木。斯图尔特的太太克莱尔,由于某种始终不曾明说的原因,更不能接受丈夫的行径,这个家庭竟因此濒临崩溃。
      
      斯图尔特慌了,他极为苦恼,他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错,他的慌不是因为良心谴责,而是因为他真的不明白,周围的世界仅仅因为他没做什么就开始坍塌。整个小说最打动我的,就是该老兄的气急败坏、无以言表,他是如此地弱、如此无助。
      
      上帝在哪儿?知识分子在哪儿?来个心理医生也好啊,他们就是干这个的,他们会给斯图尔特一套说法,让斯图尔特或者安心或者上吊,但是他们在哪儿呢?
      
      在卡佛的世界里没有为他们留下位置。我知道他写过《大教堂》,也据说,这表明卡佛的后期终于领会了人间温情,终于明白了人是要有点精神的——他都那么成功了,再不明白这个就对不起大伙儿了,但是,读小说不能那么老实,不能作者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把《大教堂》反过来看,也许就能看出要害所在。
      
      这里出现了一个外人,来自远方,你知道,卡佛的世界里是很少来外人的;此人是个盲人,这意味着,他与表象的世界绝缘,当然,他不是聋子,也不是哑巴,他甚至是个业余无线电爱好者,他拿手的事就是听和说:倾听和诉说;这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家伙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和我一起看电视,电视里播出了大教堂,他就和我谈起了大教堂,他当然看不见,他要我描绘给他听,“我狠狠地盯着电视上大教堂的镜头,我从哪儿开始描绘呢?但假如我的命就要赌在这上面,假如一个疯子非逼我描绘一座大教堂,否则就要了我的命的话,我该从哪里说起呢?”
      
      结果,如你所料,我困难地向他描述着,这个疯子不断地加油叫好,然后,他忽然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建议:让我闭上眼,画出一座大教堂。
      
      闭上眼了,他的手骑在我的手指上,我画着。渐渐地——
      
      我的眼睛还闭着。我坐在我自己的房子里。我知道这个。但我觉得无拘无束,什么东西也包裹不住我了。
      
      我说:“真不错。”(1)
      
      是啊,真不错。我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个盲人,他把一种自我倾听和自我表达的能力给了我,他让我这个不信教的人在今天晚上发现了心里原来有一座教堂。
      
      但是,你我都知道,卡佛也知道,这件事的前提是他的手骑在我的手上,是有一盏灯,照亮那个沉默,“写《大教堂》的时候,我在一种冲动中感到: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写作,就是这些。写那篇故事对我来说也是展开自我的过程。”(2)也就是说,卡佛在写《大教堂》时,自我冷不丁展开了,他忽然意识到他不仅是“我”,还是那个盲人。
      
      某种程度上,卡佛是对的,作为写作者,他处于一个悖论之中,他写的是沉默,是对无以言表的言表;但这件事的另一方面卡佛似乎没有想到:如果这个饶舌的盲人一开始就在的话,卡佛的绝大部分小说都将无法成立。当然他也不可能一直在那里,对卡佛的世界来说,他终究是个过客、是个不相干的借宿者。
      
      
      
      卡佛也许是对中国当代文学产生了最深刻影响的美国作家之一。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许多中国作家都不加掩饰地承认卡佛的影响或至少是对卡佛的喜爱。
      
      从卡佛哪里,他们究竟领受了什么?
      
      此事值得深思,这不仅涉及到一个作家如何产生影响以及这种影响的阴差阳错这样有趣的问题;还涉及到,这种影响中一定反映着作家们如何借助某种启迪,照亮自身的境遇。
      
      谈论这个问题需要另一篇文章,但当我在上面如此这般地谈论卡佛时,其实是力图表明他的影响所在:一种上帝、知识分子、道德家和阐释狂都不在场、都无能为力的叙事,一种对沉默的意识。只是,在地球的那一边,卡佛似乎是在殚精竭虑地说着自己的事,没想跟谁过不去,而在这一边,他变成了一种文化立场,一种“断裂”的企图。
      
      卡佛的眼光和调子仍在,但故事的主角换了。你要是以为中国的作家们会用卡佛那样的眼光去写农民工或写底层,你可就完全错了。卡佛以及他的老婆、孩子、爸爸、酒友,这些人在十余年来的中国文学中曾经大规模出现,但是,中国的作家似乎对这些人更有把握,比卡佛有把握得多,我们可不会听任他们沉默,我们根本就没注意到、没想到这些人沉默着,相反地,话很多。我们一定要替他们说出来,谁不听是不对的,谁质疑更是不对的,因为我们在替他们说话。
      
      我不知道卡佛对此做何感想,他是个没觉悟的,从未认为自己倒霉的生活有任何道德优越性,也许他会受到中国同行的启发而豁然开朗,但另一种可能是,他会把这些当作扯淡,回去继续抱着他的酒瓶子,继续担心屁股底下的椅子被谁抽走,他知道,那些为他说话的人没想到他的椅子。
      
      与此同时,在受着卡佛的眼光和语调影响的作家们那里,故事的人物换成了另一批人,这批人在生活中其实不像卡佛,而是像布考夫斯基。
      
      
      
      现在,我们又谈到了布考夫斯基,卡佛和这老流氓混了一晚上,然后回忆他的醉话,苦苦思考自己和他是怎么回事,思考的结果,卡佛没告诉我们,但是,你就是用后脑勺也能想得出来:我和他,不是一路人。虽然我七年前就认识布考夫斯基和喜欢布考夫斯基,但是我做梦也没打算和他做哥们儿,他迟早一定会把我扔到窗子外面去。
      
      尽管卡佛和布考夫斯基身上有相同的味道:酒味、馊味,但布考夫斯基属于另一个物种:所谓“恶汉作家”的传统、反现代性的传统、桀骜不驯的传统。卡佛的小说在美国也冒犯了不少人、那些相信美国梦的先生们,“在《新规范》上有人写过一篇很长的文章骂我,说我描绘的美国不是个快乐的美国,说我写的人物不是真实的美国人,说真正的美国人更高兴些,并能在生命中得到更多的满足,说我只是集中展现事物的阴暗面。他们说我对于劳动人民一无所知,说可能我这辈子根本就没干过任何蓝领工作”(3)但是,他们应该注意到,卡佛写这些小说绝不是为了冒犯他们,绝不是为了让他们不高兴,他们高兴不高兴也不关卡佛什么事,卡佛只是老实地、卑微地写出他的所知,所以卡佛是冤枉的,而类似的话用来指责布考夫斯基那可一点不冤枉,老布就是要让你们不爽,就是给你们添恶心的,他或许一生失败,那是因为他根本不在乎你们的狗屁“成功”,他也不是什么劳动人民,他是诗人——
      
      今天晚上这个房间里只有一位诗人
      
      今天晚上这个城市里只有一位诗人
      
      也许今天晚上这个国家只有一位真正的诗人
      
      那就是我
      
      好吧好吧,就是你。那天晚上,小卡仰望着老布,一定觉得高山仰止止都止不住,但是他也一定觉得这位老哥无限遥远,比中国还远。
      
      
      
      总之,别开玩笑了,卡佛当然不像海明威,也不像布考夫斯基。那么,他总得像个谁吧?现在,端详着他的照片,我忽然想到——他可能像某个时期的契诃夫。是的,写《樱桃园》时的契诃夫。
      
      关于契诃夫,我想起一件事。一九四五年,伯林在列宁格勒见到了阿赫玛托娃,两人聊了一夜,此事伯林四处跟人说,几乎成了世纪八卦。在那个著名的晚上,据伯林说,他们一直在热烈地讨论欧洲和俄罗斯的伟大文化传统,阿赫玛托娃提到了契诃夫:
      
      阿赫玛托娃不喜欢契诃夫,因为他笔下的一切东西都是低调的、灰色的,一片污浊,“没有刀光剑影”。(4)
      
      后来,柏林在莫斯科见到了帕斯捷尔纳克,他告诉后者:
      
      阿赫玛托娃曾经对我说她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推崇契诃夫。他的世界完全是灰暗的,从未闪耀过阳光,没有刀光剑影,一切都被可怕的灰雾所笼罩,契诃夫的世界就是一潭泥沼,悲惨的人物深陷其中,无依无靠。(5)
      
      尽管很尊重阿赫玛托娃,我也不得不提醒大家,她在这里对契诃夫的评论与《新规范》先生对卡佛的评论是完全一致的,难怪帕斯捷尔纳克一听就急了:
      
      阿赫玛托娃大错特错,“你见到她的时候告诉她——我们无法像你一样能随意到列宁格勒去——是我们这里的所有人对她说的,所有的俄国作家都在对读者进行说教:连屠格涅夫都告诉我们说时间是一剂良药,是一种可以治愈伤痛的药物;契诃夫却没有这么做。他是一位纯粹的艺术家,完全融入艺术——他就是我们的福楼拜。”(6)
      
      ——现在,当我翻出书,找出折页的地方,抄下这句话时,我才注意到,帕斯捷尔纳克把契诃夫和福楼拜相比,这给了我把卡佛与契诃夫相比的信心,因为,如你所知,我在刚才提到了卡佛与福楼拜的某种共同之处。
      
      而且,作为对帕斯捷尔纳克的补充,卡佛说道:
      
      我小的时候,阅读曾让我知道我自己过的生活不合我的身。我以为我能改变——我得先把书放下,才能改变我的生活。但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就这样,在打一个响指之间,变成一个新的人,换一种活法。我想,文学能让我们意识到自己的匮乏,还有生活中那些已经削弱我们并正在让我们气喘吁吁的东西。文学能够让我们明白,像一个人一样活着并非易事。至于文学是否能真的改变我们的生活,这样想想当然好,但我真的不知道。(7)
      
      比起契诃夫、福楼拜,卡佛是个小作家,很小,他只是单调而有力地写出了他非常有限的洞见。他的力量就在这种有限和对这种有限的忠诚。但是,在他奋力抵达这种洞见时,我看到了契诃夫和福楼拜的影子。
      
      
      
      (1)《大教堂》,译林出版社2009年1月第一版,第230页。
      
      (2)《卡佛自话》,《大教堂》,第236页。
      
      (3)同上,《大教堂》,第235-236页。
      
      (4)《伯林谈话录》,译林出版社2002年4月第一版,第177页。
      
      (5)《苏联的心灵》,译林出版社2010年7月第一版,第68页。
      
      (6)同上,第68页。
      
      (7)《卡佛自话》,《大教堂》,第238页。
      
      本文其他引文均出自译林出版社《火》,译者孙仲旭。
      
      
  •     (以前读完原版后写的,在这里再贴一次。)
      
      《Fires》,卡佛的一本书,有散文、诗和短篇,这方面,跟怀特的《从街角数起的第二棵树》差不多。我比较喜欢这种大杂烩,文字上摇曳多姿,可以欣赏作者在各种文体上的表现。
        
      我得说,和他经过编辑加工而在语言上有时多少有点寡淡的短篇相比,他的散文写得文字较丰满一些,读来更亲切。
       
      他的短篇有的语言极其简练。而各个短篇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贯彻了海明威的“冰山理论”,留下大量空白让读者去填充,这种参与感,让人读得很舒服。
        
      卡佛写小说是半路出家,一定程度上说,他也是美国写作学校的产物,随便夸人天才是不对的,况且卡佛的散文中,也写到了早期投稿处处碰壁的情况。他幸运的是遇到了好老师(例如John Gardner),好编辑(如Gordon Lish),又有自己经常是朝不保夕的生活提供源源不断的写作素材。有人说对于一个作家的创作来说,二十岁以前的生活经历就够了,卡佛则明确地说:“我生活中的重要事件都是在我二十岁以后发生的。”
        
      卡佛写诗也是半路出家,但是对诗非常上心,甚至离开发妻找了个诗人后妻。在卡佛的墓碑上,写着“诗人,短篇小说家,散文家”,“诗人”排在前面,据说还是卡佛的意见。在世时,卡佛就出版过几本诗集。去世后,其妻为他编了诗全集《All of Us》。卡佛的诗都是自由诗,表面上不讲究技巧,几行诗句连在一就是很正常的一句话,但是捕捉了诗人生活中一些独特、隐秘的时刻及心情。读这些诗,语言方面是最不需要关注的,可贵的是读者跟作者做了一次次交流。我甚至会感激卡佛的这种分享。
        
      诗中最喜欢的当数这篇(未收入这本书中):
        
        Rain
        
        Woke up this morning with
        a terrific urge to lie in bed all day
        and read. Fought against it for a minute.
          
        Then looked out the window at the rain.
        And gave over. Put myself entirely
        in the keep of this rainy morning.
         
        Would I live my life over again?
        Make the same unforgivable mistakes?
        Yes, given half a chance. Yes.
        
      尤其是最后一段,三句话真是蕴含无限人生况味。
        
      从作品及诗作中看,卡佛跟自己的一儿一女关系很一般,短篇《Where is Everyone?》对卡佛某段时期的家庭生活作了逼真的描绘(虽然我这样说可能有点武断),其中有这么有趣的一段:
           
      Right now, thinking about it even from this distance, it makes me set my heart against them. I remember years before, before I turned to drinking full time, reading an extraordinary scene in a novel by an Italian named Italo Svevo. The narrator's father was dying and the family had gathered around the bed, weeping and waiting for the old man to expire, when he opended his eyes to look at each of them for a last time. When his gaze fell on the narrator he suddenly stirred and something came into his eyes; and with his last burst of strength he raised up, flung himself across the bed, and slapped the face of his son as hard as he could. Then he fell back onto the bed and died. I often imagined my own deathbed scene in those days, and I saw myself doing the same thing – only I would hope to have the strength to slap each of my kids and my last words for them would be what only a dying man would have the courage to utter.
        
      (试译:现在,甚至过了这么久,想起这件事,还是让我恨起他们来。我记得几年前,在我开始一天到晚喝酒以前,读过一个名叫伊塔洛•斯维沃的意大利人所写的长篇小说中的一幕。叙述者的父亲快死了,全家人都聚到床边,在哭着,也在等待老人咽气。这时,他睁开眼睛,最后一次看了每个人一眼。他的目光落到叙述者身上时,突然动了一下,眼神有了点变化;他猛地攒起最后一丝力气坐起身,扑到床那边,用尽力气打了他儿子一个耳光,打完就倒在床上死了。当时我经常想象自己临终前的一幕,我看到自己在做同样的事——只是我希望有力气能给我的两个孩子每人赏一个耳光,我最后说给他们听的话,会是一个垂死之人才敢于说出来的。)
  •     《Fires》,卡佛的一本书,有散文、诗和短篇,这方面,跟怀特的《从街角数起的第二棵树》差不多。我比较喜欢这种大杂烩,文字上摇曳多姿,可以欣赏作者在各种文体上的表现。
      
      我得说,和他经过编辑加工而在语言上有时多少有点寡淡的短篇相比,他的散文写得文字较丰满一些,读来更亲切。
      
      他的短篇有的语言极其简练,说他是极简派并不夸张。而各个短篇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贯彻了海明威的“冰山理论”,留下大量空白让读者去填充,这种参与感,让人读得很舒服。
      
      卡佛写小说是半路出家,一定程度上说,他也是美国写作学校的产物,随便夸人天才是不对的,况且卡佛的散文中,也写到了早期投稿处处碰壁的情况。他幸运的是遇到了好老师(例如John Gardner),好编辑(如Gordon Lish),又有自己经常是朝不保夕的生活提供源源不断的写作素材。有人说对于一个作家的创作来说,二十岁以前的生活经历就够了,卡佛则明确地说:“我生活中的重要事件都是在我二十岁以后发生的。”
      
      卡佛写诗也是半路出家,但是对诗非常上心,甚至离开发妻找了个诗人后妻。在卡佛的墓碑上,写着“诗人,短篇小说家,散文家”,“诗人”排在前面,据说还是卡佛的意见。在世时,卡佛就出版过几本诗集。去世后,其妻为他编了诗全集《All of Us》。卡佛的诗都是自由诗,表面上不讲究技巧,几行诗句连在一就是很正常的一句话(也是多用回车键的结果),但是捕捉了诗人生活中一些独特、隐私的时刻及心情。读这些诗,语言方面是最不需要关注的,可贵的是读者跟作者做了一次次交流。我甚至会感激卡佛的这种“分享”。
      
      诗中最喜欢的当数这篇:
      
      Rain
      
      Woke up this morning with
      a terrific urge to lie in bed all day
      and read. Fought against it for a minute.
        
      Then looked out the window at the rain.
      And gave over. Put myself entirely
      in the keep of this rainy morning.
       
      Would I live my life over again?
      Make the same unforgivable mistakes?
      Yes, given half a chance. Yes.
      
      尤其是最后一段,三句话真是蕴含无限人生况味。
      
      从作品及诗作中看,卡佛跟自己的一儿一女关系很一般,短篇《Where is Everyone?》对卡佛某段时期的家庭生活作了逼真的描绘(虽然我这样说可能有点武断),其中有这么有趣的一段:
      
      
      Right now, thinking about it even from this distance, it makes me set my heart against them. I remember years before, before I turned to drinking full time, reading an extraordinary scene in a novel by an Italian named Italo Svevo. The narrator's father was dying and the family had gathered around the bed, weeping and waiting for the old man to expire, when he opended his eyes to look at each of them for a last time. When his gaze fell on the narrator he suddenly stirred and something came came into his eyes; and with his last burst of strength he raised up, flung himself across the bed, and slapped the face of his son as hard as he could. Then he fell back onto the bed and died. I often imagined my own deathbed scene in those days, and I saw myself doing the same thing – only I would hope to have the strength to slap each of my kids and my last words for them would be what only a dying man would have the courage to utter.
      
      (试译:现在,甚至过了这么久,想起这件事,还是让我对他们心生恨意。我记得几年前,在我开始整天喝酒以前,在一个名叫伊塔洛·斯维沃的意大利人所写的长篇小说中,读到过惊人的一幕。叙述者的父亲快死了,全家人都围在床边,在哭,也在等着这位老人咽气。这时,他睁开眼睛,最后一次看了每个人一眼。他的目光落到叙述者身上时,他突然动了一下,眼神有了点变化;他攒起最后一丝力气一下子坐了起来,扑到床那边,用尽全身力气打了他儿子一个耳光,然后倒在床上死了。当时我经常想像自己的临终一幕,看到自己做同样的事——只是我希望会有力气给我的两个孩子每人赏一个耳光,我最后说给他们听的话,会是一个快死的人才有勇气说出来的。)
  •     还是在六十年代中期,我发现我对长篇的叙事小说失去了兴趣。在一段时间里,别说是写,我连读完一篇长篇都感到吃力。我的注意力很难持久,不再有耐心写长篇小说。至于为什么会这样,说来话长,我不想在这儿多罗嗦了。但我知道,这直接导致了我对诗和短篇小说的爱好。进去,出来,不拖延,下一个。也许我在二十大几岁的时候就失去了雄心大志。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倒是件好事了。野心和一点运气对一个作家是有帮助的,但野心太大又碰上运气不好的话,会把一个作家置于死地。另外,没有才华也是不行的。有些作家有很多才华,我还真不知道一点才华都没有的作家。但是,对事物独特而准确的观察,再用恰当的文字把它表叙出来,则又另当别论了。《加普的世界》其实是欧文(John Irving)自己不可思议的世界。对奥康纳(Flannery O’Connor)而言,存在着另外一个世界。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和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有他们自己的世界。对奇佛(Cheever), 厄普代克(Updike), 辛格(Singer), 埃尔金(Stanley Elkin), 贝蒂(Ann Beattie), 奥齐克(Cynthia Ozick), 巴塞尔姆(Donald Barthelme), 罗宾森(Mary Robison), 基特里奇(William Kittredge), 汉纳(Barry Hannah)和勒奎恩(Ursula K. LeGuin)来说,都存在着一个与他人完全不同的世界。每一个伟大的作家,甚至每一个还可以的作家,都是根据自己的规则来构造世界的。以上所说的和所谓的风格有点关系,但也不尽然。它像签名一样,是一个作家独特的、不会与他人混淆的东西。它是这个作家的世界,是把一个作家与另一个作家区分开来的东西,与才华无关。这个世界上才华有的是,但一个能持久的作家必须有自己独到的观察事物的方法,并能很艺术地对所观察到的加以叙述。黛因生(Isak Dinesen)曾说过,她每天写一点。不为所喜,不为所忧。我想有一天我会把这个抄在一张三乘五寸的卡片上,并贴在我写字台正面的墙上。我已在那面墙上贴了些三乘五的卡片,“准确的陈述是写作的第一要素” --庞德(Ezra Pound),就是其中一张。我知道,写作不仅仅是这一点。但如能做到‘准确的陈述’,你的路子起码是走对了。我墙上还有张三乘五寸的卡片,上面有我从契可夫(Chekov)的一篇小说里摘录的一句话:“...突然,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我发现这几个字充满奇妙和可能性。我喜欢它们的简洁以及所暗示的一种启示。另外,它们还带着点神秘色彩。过去不清楚的是什么?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变得清晰了?什么原因?还有个最关键的问题--然后呢?这种突然的清晰必然伴随着结果,我感到一种释然和期待。我曾无意听到作家沃尔夫(Geoffrey Wolff)对他的学生说:“别耍廉价的花招” 这句话也该写在一张卡片上。我还要更进一步:“别耍花招” 句号。我痛恨花招,在小说中,我一看见花招或小技巧,不管是廉价的还是精心制作的,我都不想再往下看。小手腕使人厌烦,而我又特别容易感到厌烦,这大概和我注意力不能长时间集中有关。和愚蠢的写作一样,那些自以为聪明和时髦夸张的写作也使我昏昏欲睡。作家不需要靠耍花招和卖弄技巧,你没必要是个聪明绝顶的家伙。尽管你有可能被人看成傻子,一个作家要有面对一些简单的事物,比如落日或一只旧鞋子,而惊讶得张口结舌的资质。几个月前,巴思(John Barth)在纽约时报的书评专栏里曾提到,十年前,参加他写作短训班的学生,大多对‘形式创新’ 着迷。而现在不太一样了。那些自由开放的实验小说不再时髦,他担心八十年代的人又开始写那些老生常谈的小说。每当听见人们在我面前谈论小说的‘形式创新 ’,我总会感到不太自在。你会发现,很多不负责任、愚蠢和模仿他人的写作,常常是以‘实验’为借口的。这种写作往往是对读者的粗暴,使他们和作者产生隔阂。这样的写作不给人们带来与世界有关的任何新信息,只是描述一幅荒凉的景象,几个小沙丘,几只蜥蜴,没有任何人和与人有关的东西。这是个只有少数科学家才会感兴趣的地方。值得一提的是真正的实验小说必须是原创的,它是艰苦劳动的回报。一味地追随和模仿他人对事物的观察方法是徒劳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巴塞尔姆,另一个作家如果以‘创新’ 的名义,盗用巴塞尔姆特有的灵感或表达方式,其结果只会是混乱,失败和自欺欺人。真正的实验小说应该是全新的,如庞得所说。而且,不能为创新而创新。如果一个作家还没有走火入魔的话,他的世界和读者的世界是能够沟通的。在一首诗或一篇短篇小说里,我们完全可以用普通而精准的语言来描述一些普通的事,赋予一些常见的事物,如一张椅子,一扇窗帘,一把叉子,一块石头,或一付耳环以惊人的魔力。纳博科夫(Nabokov)就有这样的本事,用一段看似无关痛痒的对话,让你读后脊背发凉,并感受到一种艺术享受。我对这样的作品才感兴趣。我讨厌杂乱无章的东西,不管它是打着实验小说的旗号还是以现实主义的名义。在巴别尔(Isaac Babel)的那部绝妙的小说《盖 " 德 " 莫泊桑》里,叙述者有这么一段有关小说写作的话:“没有什么能比一个放在恰当位子上的句号更能打动你的心。”这句话同样应该写在一张三乘五的卡片上。康奈尔(Connell)在谈论小说修改时说,当他开始删除一些逗号,随后又把这些逗号放回原处时,他知道这部小说差不多写完了。我喜欢这种认真的工作方式。我们作为作家,唯一拥有的只是些字和词。只有把它们连同标点符号一起,放在恰当的位子上,才能最好地表达我们想说的东西。如果词句因为作者自己的情绪失控而变得沉重,或由于某种原因而不能够准确,读者的艺术感官就不会被你写的东西所触动,从而无法对它感兴趣。詹姆士(Henry James)称这一类不幸的写作为“微弱的陈述。” 我有朋友曾对我说,因为需要钱,他不得不赶着写完一本书。编辑和老婆都在后面催着呢,说不定哪天就会弃他而去,等等。对自己写得不好的另一个借口是:“如果再花点时间的话,我会写得更好。”当我听见我的一个写长篇的朋友说这句话时,我简直有点目瞪口呆了,直到现在我还有这种感觉。虽然这不关我什么事,但是,在写一部作品时,你如果不把全部的能力都用上,你为什么要写它呢?说到底,一个尽自己最大能力写出的作品,以及因写它而得到的满足感。是我们唯一能够带进棺材里的东西。我想对我的那位朋友说,看在老天的份上,您干点别的什么吧。这个世界上总还有些既容易又能保持诚实的赚钱方法吧。或者,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写,写完就完了,不要找借口,不要抱怨,更不要解释。在一篇叫做《短篇写作》的文章里,奥康纳把写作比作发现。她说当她准备写一部小说时,常常不知道她到底要写些什么。她怀疑大多数作家在一开始就知道小说的走向。她用《善良的乡村人》这部小说作为例子,来说明她的写作过程。她常常是在小说快写完时才知道该怎样结尾。 ‘我开始写那部小说时,并不知道里面会有一个有一条木腿的博士。有天早上,我在写两个我较熟悉的女人。我给其中的一个安排了一个有条木腿的女儿,我又加了个推销圣经的人物,我当时并不知道他在小说中会干些什么。我不知道他会去偷那条木腿,直到我写了十几行后才有了这个主意。但这个主意一形成,一切都变得那么必然。’ 有一次,我坐下来写最终成为一部很不错的小说。开始,我只有开头的一句话:“当电话铃响起的时候,他正在吸尘。”接下来的几天里,这句话在我脑子里转来转去。我知道有一个故事在那儿跃跃欲试,我能从骨子里面感到那句话是一个故事的开头,如果我能有时间,那怕只有十几个小时,我会写出个很好的故事。我终于在一个早上坐了下来,并写下了那句开头。很快,其他句子接踵而至。就像我写诗时那样,一句接着一句。不一会儿,一个短篇就成形了。我知道我终于写出了一个我一直想写的故事。我喜欢小说里有些恐慌和紧张的气氛,起码它对小说的销售有帮助。好的故事里需要一种紧张的气氛,某件事马上就要发生了,它在一步一步地逼近。小说里的这种气氛,是靠实实在在的词创造出来的一种视觉上的效果。同时,那些没写出来的,暗示性的东西,那些隐藏在平滑(或微微有点起伏)的表层下面的东西,也会起到同样的效果。普里切特(V. S. Pritchett)给短篇小说的定义是:“眼角闪过的一瞥。”请注意这‘一瞥’。先是有‘一瞥’,再给这‘一瞥’赋予生命,,将这‘一瞥’转化成对当前一刻的阐明,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进一步对事情的结果和意义加以延伸。短篇小说家的使命就是充分地利用这‘一瞥’,用智慧和文学手法来展现作者的才华,尺寸感,适度感,以及对外界事物的看法――我强调与众不同的看法。而这一切,是要通过清晰准确的语言的应用来实现的。靠语言赋予细节以生气,使故事生辉。为了让细节具体传神,语言必须精准。为了准确地描述,你甚至可以用一些通俗的词。只要运用得当,它们同样可以起到一字千斤的效果。
      
  •     禅疯子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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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在
      孩子的篷床,空桌子,
      沙发,茶几和台灯,一盒子
      分类齐全的书和唱片之外。我们搬出
      厨房里的零零碎碎,一台带钟表的收音机,挂着的
      衣服,一把挺大安乐椅
      从一开始就和它们在一起
      叫它们叔叔。
      最后,我们把餐桌也弄出来
      想让这些堆在四周的东西统统派上生意的用场。
      天气答应一直晴着。
      我和这些东西呆在这里,试着戒酒。
      我昨晚是睡在那张篷床上的。
      生意对谁都很难。
      今天是周日,于是他们希望能做成生意
      从在隔壁的教堂开始。
      这儿是一种什么样的场面啊!真是丢脸!
      任何人看见走廊上的这堆垃圾
      一定都会感到苦恼。
      这个女人,一位家庭成员,一个亲爱的人,
      一个曾经想成为演员的人,
      她和一个教区居民聊着什么,
      那人笨拙地笑着,手指着那些衣服,然后才溜开
      这个男人,我的朋友,坐在桌边上
      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读着——圣经的历代纪,
      我可以从窗户里看到这些。
      我的朋友完了,不中用了,他自己也知道这点。
      这儿出什么事了?没人能帮助他们么?
      难道每个人都得目睹他们的颓废么?
      这简化了我们所有人。
      必须有个人马上跳出来做一把英雄,
      拿掉他们手中的一切,
      一切生活的痕迹在
      羞辱继续下去之前。
      必须有个人来做点什么。
      我摸了摸我的钱包,然后明白了一点:
      我帮不了任何人。
      
      
      
      运气
      
      我九岁
      从出生就开始酗酒
      从出生。我的朋友们
      也喝酒,但是他们喝得不凶。
      我们常抽着烟,带着啤酒和
      一群姑娘
      去一座城堡。
      我们经常干傻事
      有时候你得假装
      路过,这样姑娘们才能
      打量你
      她们会把手伸到你的裤子下面,而
      你躺在那儿忍着
      不笑,或者
      她们会往后一靠
      闭上眼,然后
      任由你抚摸她们的全身
      有一次在晚会上,我爸
      溜到后门廊
      撒尿
      我们能听见那“哗哗”的声音
      盖过唱机的音乐
      看到大家站着
      一边大笑一边喝酒
      当我爸完事了
      他拉上拉锁,盯着星光闪耀的天
      看了一会儿——夏天的晚上
      天空总是星光闪耀
      然后他回到了屋里
      姑娘们得回家了
      我在城堡里睡了一宿
      和我最好的朋友
      我们接吻
      然后互相抚摸
      我看见星光隐退于
      清晨
      我看见一个女人睡在
      我们的草坪上
      我从她的裙桶里往上看
      然后喝了瓶啤酒
      又抽了根烟
      朋友,我曾认为这
      就是生活
      屋里,有人
      把烟掐在
      一个满是芥末的烟灰缸里
      我一饮而尽
      对着瓶口,然后
      又喝了杯热科琳斯
      又喝了杯威士忌
      尽管我从一个房间
      走到另一个房间,没有一个人在
      这是多么运气,我想
      多年之后,
      我仍愿意放弃
      朋友,爱情,满天星光
      来换一间房子
      没有人在,也没有人回来
      这样我就能一醉方休。
      
      
      
  •   码字累不?嘿嘿。
  •   还好,自愿码还好,为别人码最累
  •   大教堂很不错。这本的诗歌确实译得不好
  •   赞一个,感同身受~
  •   这本书的译者应该是孙仲旭先生吧?小二是汤伟先生,LZ搞混了。
  •   这篇文章发表于《外国文学动态》,南京大学主编的一期的最后一篇文章。我清晰地记得。
  •   在小二的译文让我失望后,再次购买卡佛书。
  •   “阅读曾让我知道我自己过的生活不合我的身。”
  •   这篇烂文章透着一股批评家的狡猾和自负,意思就是卡佛布考斯基这种作家不足道,甚至连百度都懒得去看一下了,所以错误百出、谬论比比皆是。卡佛两个儿子,李敬泽自己去填补另外那一个?这种阴着脸的最恶心,你还不如直接说你不喜欢你看不上呢,
  •   差点收入书中当序言,我力争之下,未用。
  •   出版社专门约的?
  •   这两年国内卡佛作品出版呈井喷之势啊...
  •   something came came into his ey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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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打了一个came
  •   這半年我開始看卡佛 關注你也在譯他研究他 真有緣 卡佛在中國的鋪展個人感覺才剛起步 我真心支持你的工作~
  •   我是看了小二的翻译才知道卡佛这个人的。特别喜欢他的小说。
    请你多翻译他的文章——无论是散文还是诗歌还是小说都成。
  •   这书搞什么鬼啊。号都出来了,还不赶快印。怕亏啊,前一本挣得忒多,这本亏又如何
  •   制作问题,封面还没定下来。
  •   赶紧出来,你翻译的卡佛肯定不错。
  •   坐等出炉。
  •   2012了
  •   今天终于看到提示:亚马逊上架了。
  •   那首诗真好。
  •   早起满眼都是卡佛~
  •   卡佛的好处在于真。
  •   想去看看
  •   有些奇怪,难道外国人也很注重面子吗!
  •   孙先生要翻吗?
  •   working on it now...
  •   太好了,等買
  •   卡佛的诗都是自由诗,表面上不讲究技巧,几行诗句连在一就是很正常的一句话(也是多用回车键的结果)//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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