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

出版时间:2008-4  出版社: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作者:林语堂  页数: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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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代序一 闲适,抑或幽默    曹聚仁  林语堂先生戴着“幽默大师”的纸糊帽子游来游去,这一商标,似乎为社会人士所公认:可是他自己心里明白,鲁迅先生曾经讽刺过他,说林大师是最不懂得幽默的。他的正确封号应该是“闲适大师”,而不是“幽默大师”  林大师之以“幽默”标记出现,乃始于《论语》半月刊。那一刊物初刊行时,曾组有编辑委员会,李青崖、邵洵美、温源甯——诸兄都是委员之一。记得还有章衣萍先生,因为论语社约有“不说我的朋友胡适之”一条,暗中在讽刺他,所以一开头就不参加工作。这个合股公司,何以一变而为林记独家经营,局外人自然无从推测了。后来林大师转为“闲适”派大师,另编《人间世》半月刊(非桂林版《人世间》),想把《论语》的衣铱传给陶亢德,邵洵美兄不答应,彼此拆伙,陶亢德转入《人间世》,(《论语》半月刊改为由邵洵美兄主编)“幽默”与“闲适”,各开门户,河水不犯井水,彼此没有关涉了。《论语》这个刊物,挂出“幽默”的招牌,真正的“幽默”货色并不多,其中有一篇是讽刺刘海粟大师的参观记,乃是杰作,可惜大部分读者看不懂,这一篇却是李青崖兄的手笔。与林记无涉。到了后来,这家幽默公司一变而为翻版的笑林广记,原先那些作家,一个一个都离开去,只留下了林大师一个人;其后出现在读者而前的,有大华烈士,姚颖诸先生,而大华烈士的西北风尤为著称。林大师灵机一动,于是宇宙风、西风,滚滚而来,而陶亢德为其哼哈二将之一。他们这群人,既出“幽默”而入“闲适”,于是周作人成为继公安派的大宗师,连林大师也惟其鼻息之斯仰了。  《论语》周年纪念刊上,有着鲁迅先生的纪念文,劈头就说:“论语社所提倡的,都是我所不赞成的。”这句话,刺痛了林大师的心;后来,林大师提倡闲适的个人情调。周先生更明确地表示反对,说把小品文当做小摆设来玩弄,乃是对小品文的谋害(见《小品文之危机》)。于是林大师自称为“言志派”,把大白社芒种社这些人算作“载道派”。载道派认为文学必须反映社会人生,有听为而作,也就被林大师看做大逆不道,时常称之为左派,这便是林记辞典中的“广义的左派”。一不管看官们明白不明白。我的交待即以此为限。  什么叫做“幽默”呢?这是“Humour”一种的音译。最初出现于《语丝》周刊,当时林大师这么译出,鲁迅先生嫌这两字容易被误解为“静默”、“幽默”,曾表示异议。后来李青崖兄译之为“语妙”,唐相侯译之为“谐穆”。“谐穆”最为适当,“谐”代表一面,“穆”又代表一面,合之恰可代表“Humour”全义,可是社会上已流行了“幽默”的译名,也就无法改正了。自从“幽默”风行,社会上就把一切“滑稽”、“俏皮”的都当作“幽默”,以为引人发笑的笑料都是“幽默”;歧义一出,本义晦暗,论语的读者满天下,而“幽默”的知己无半人,也可说是论语派的悲哀。  “幽默”和“滑稽”、“讽刺”的境界本不十分相同:人与人之间,彼此发现了“愚蠢”,不觉失笑,这是“滑稽”,受了命运的播弄,而不能反抗,只好冷笑一下,这是“俏皮”;不肯屈服,而又无力反抗,只好苦笑一下,这是“讽刺”:看穿了人生的悲剧,寄予无限的同情,乃是“幽默”。鹤见佑辅说:“懂得幽默,是由于深的修养而来的。这是因为倘若目不转睛正视着人生的诸相,我们便觉得倘没有幽默,即被赶到仿佛不能生活的苦楚的感觉里去。悲哀的人,是大抵喜欢幽默的。这是寂寞的内心的安全瓣。泪和笑只隔一张纸;恐怕只有尝过了,才懂得人生的笑的心情。”又说:“使幽默不坠于冷嘲,那最大的因子,是纯在真的同情罢,同情是一切事情的础石;幽默不怕多,只怕同情少,以人生为儿戏,笑着过日子的是冷嘲,深味着人生的尊贵不失却深的人类爱的心悄而笑着的是幽默罢。……靠着嫣然的笑的美德,在我们萧条的人生上,这才也有一点温情流露出来。”在这个标准下的幽默和林大师的“闲适个人情调”是正相反的,所以他永远不懂得“幽默”。凡是深入社会,体味人生,他自己认为是左派的事,他自己就否认“幽默”。  衡阳大刚报日前曾刊载张弦先生的一篇杂感,他认为曹某人自以为林大师骂他,乃是阿Q型的作风。他设想林大师一定“幽默”地说,那回讲演全与曹某无干,曹某岂不是自讨没趣,谁知林大师偏不幽默,一到桂林,就自认那回讲演特别提到曹某,到了衡阳,又特别提出曹某和鲁迅是一道,坚定我们是“左派”,倒使张先生扑了一场空,这即是林大师不懂幽默之明证。原来林大师这一回回国,第一件大事,就是写曹某一场,以报我所写那篇“林语堂胡说八道”遂行文的旧仇:那回讲演,转弯抹角,主旨只有“左派反对读古书,不懂得东西文化”一句话。(其言外之意,我上回总算交待了一点,张先生还看不清楚,我不交待时,连郭沫若先生也以为“意在沛公”。)唉,气度偏狭的朋友,除了谩骂,别无武器,叫他如何懂得“幽默”呢。  或问:你讲了这么多,我还不懂得究竟什么是“幽默”呢?好,就让我来引一个现成的例子吧:  某君:“林大师说你是左派,不是民族,你怎么说?”  笔者:“是的,我若是要民族的话,早该携妻带女到纽约去。”  其君:“究竟什么是左派呢?”  笔者:“林大师的好榜样在,大概住在美国吃面包的是右派,而我们留在中国,吃平价米的都是左派。”  某君:“他将来还要回国打狗呢?”  笔者:“我想他一定还记得起刘半农先生画的《鲁迅打狗图》吧。”  林大师如能看见我这一段话,他心头定十分了然,一别七年,故人无恙,曹某顽皮如旧,大师也不心摇头叹气了吧。

内容概要

  人生在宇宙中之渺小,表现得正像中国的山水画。在山水画里,山水的细微处不易看出,因为已消失在水天的空白中,这时两个微小的人物,坐在月光下闪亮的江流上的小舟里。由那一刹那起,读者就失落在那种气氛中了。  本书是著名学者、文学大师、一代幽默大师林语堂的经典小品文选集。作者以他天赋的幽默才能,极其雍容的文笔,娓娓讲说他的人生哲学。他力求将中国古代的生活智慧同现代工业文明完美的融合起来,成为一种宜于享用的中产阶级的哲学:旷达、温厚、适度、快乐。幽默是他的哲学精髓。在书中,从人类观念,人生态度,直到种种的具体问题,如婚恋、家庭、日常生活、大自然,以及文化方面的享受,无论巨细,都有着酣畅的议论,切当的批评,哲趣的感悟。古今杂糅、说东道西、引经据典、亦庄亦谐,具有酣畅的围炉闲话的风致,充分显示了性灵小品的魔力。

作者简介

  林语堂(1895—1976)福建龙溪人。原名和乐,后改玉堂,又改语堂。 1912年入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后在清华大学任教。1919年秋赴美哈佛大学文学系。1922 年获文学硕士学位。同年转赴德国入莱比锡大学,专攻语言学。1923年获博士学位后回国,任北京大学教授、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教务长和英文系主任。1924年后为《语丝》主要撰稿人之一。1926年到厦门大学任文学院长。1927年任外交部秘书。1932年主编《论语》半月刊。1934年创办《人间世》,1935年创办《宇宙风》,提倡“以自我为中心,以闲适为格调”的小品文。1935年后,在美国用英文写《吾国与吾民》、《京华烟云》、《风声鹤唳》等文化著作和长篇小说。 1944年曾一度回国到重庆讲学。1945年赴新加坡筹建南洋大学,任校长。1952年在美国与人创办《天风》杂志。1966年定居台湾。1967年受聘为香港中文大学研究教授。1975年被推举为国际笔会副会长。1976年在香港逝世。

书籍目录

代序一 闲适,抑或幽默/1代序二 风行水上的潇洒/4第一篇 退思昔往童年/3乡村的基督教/10在学校的生活/13宗教/18游学之年/19由北平到汉口/21无穷的追求/22第二篇 闲适生活童仆阿芳/27我的旅行/29临别赠言/33初到美国/37海外通信/41美国人/43我居纽约/47我爱美国的什么/50英国人与中国人/54中国人与日本人/63第三篇 追忆旧梦与西洋的早期接触/73圣约翰大学/77哈佛大学/81法国乐魁索城/85殷内镇和莱比锡大学/87论幽默/90三十年代/92论美国/97人生自然的节奏/103第四篇 世事感言一个素食者的自白/109我搬家的原因/111萧伯纳一席谈/114我怎样过除夕/116我喜欢同女子讲话/120乞丐/122遗老/124挖金姑娘/127第五篇 予之信仰大旅行的开始/133人的灵性问题/151信念/158论东西思想法之不同/160从人文主义回到基督信仰/173第六篇 故园春秋动人的北京/179上海颂/185杭州的寺僧/187家园之春/190安徽之行/194说北平/196第七篇 文章掌故太平人的寂寞/203草泽入大荒/205孩子三周了/207有味的小品文/208品茗供花也为文/211灵感的源流/214木兰的境遇/218千古谁识苏东坡/221无所不谈/224第八篇 娇女喁语父亲的素描/229自然的态度/231癖好/232溶蜡游戏/233半夜吃零食/234泥马/235牛肉汤味道挺好/236著书的景象/237他们之间/238大小老鼠/239家中的唱歌/242演讲的气概/243

章节摘录

  童年  我生在前清光绪二十一年(西历一八九五年),时值满清帝国末叶,光绪年轻,虽然在位,伯母慈禧太后,独握大权,在国势岌岌可危之日,这位老太婆骄奢淫逸。我之降生,正值中日战争起,中国惨败,订马关条约,割台湾与日本。中日战争之前,慈禧太后将用以建立中国海军的款项,去修建颐和园。据记载,战争爆发后,中国一艘炮艇,曾以仅有之两发炮弹,参予战斗。腐败的满清官僚曾自各国采购大小不同的炮弹,藉以中饱自肥。日本则在明治维新之下,励精图强,后来在一九○四年在日俄战争中击败帝俄,满清王朝本已是行尸走肉,若干年之后,依然是行尸走肉。  我生在福建南部沿海山区之龙溪县坂仔村。童年之早期对我影响最大的,一是山景,二是家父,那位使人无法忍受的理想家,三是严格的基督教家庭。  坂仔村位于肥沃的山谷之中,四周皆山,本地称之为东湖。虽有急流激湍,但浅而不深,不能行船,有之,即仅浅底小舟而已。船夫及其女儿,在航行此急流之时,必须跳入水中,裸露至腿际,真个是将小舟扛在肩上。  板仔村之南,极目遥望,但见远山绵亘,无论晴雨,皆掩映于云雾之间。北望,嘉溪山矗立如锯齿状,危崖高悬,塞天蔽日。冬日,风自极狭窄的狗牙谷呼哨而过,置身此地,人几乎可与天帝相接。接近东南敞亮处,有一带横岭,家姐家兄即埋葬于斯。但愿他俩的坟墓今日仍然未遭毁坏。二姐之挣扎奋斗请求上学的经过,今日我依然记忆如新。  童年时,每年到斜溪和鼓浪屿去的情形,令人毕生难忘。在斜溪,另一条河与这条河汇合,河水遂展宽,我们乃改乘正式家房船直到县中大城漳州。到漳州视野突然开阔,船蜿蜒前行,两岸群山或高或低,当时光景,至今犹在目前,与华北之童山濯濯,大为不同,树木葱茏青翠,多果实,田园间农人牛畜耕作,荔枝,龙眼,朱栾等果树,处处可见,巨榕枝柯伸展,浓阴如盖,正好供人在下乘凉之用,冬季,橘树开花,山间朱红处处,争鲜斗艳。  父母让我和三兄弟到鼓浪屿求学,这样自然就离开了母亲。一去往往是一整年。坐在那种家房船里,我总是看见海上风浪女神妈祖的神龛,放置在船尾,不停的点着几炷香,船夫往往给我们说古老的故事。有时,我们听见别的船上飘来的幽怨悦耳的箫声。音乐在水上,上帝在天宫。在我那童稚的岁月,还能再希望什么更好的环境呢?  在《赖柏英》那本书里,我描写生在山间,是以高地的观点写的,而且是与生在平原以“低地”的观点相对的。这完全决定于你的性格。若想把高地和低地的观点说明,我最好是从《赖柏英》第九十五页引用几句了。细老那个男孩子在和阮娜说山的时候儿,他说:  “在黛湖我们有山。可是我在你们那个地方,可没看见那样的山。我们附近的山是真山,不是你在新加坡看见的那种不像样子的山。我们那儿的山令人敬,令人怕,令人感动,能够诱惑人。峰外有峰,重重叠叠,神秘难测,庞大之至,简直无法捉摸。”  他以突然兴奋的心情说话,好像倾吐出多年藏在心中的秘密一样,所以听他说话的人竟觉得突如其然,迷惑不解。他则接着说:“你一点儿也不知道。你若生在山里,山就会改变你的看法,山就好像进入你的血液一样……山的力量巨大的不可抵抗。”——他停下来在思索一个适当的字。他说:“山逼得你谦——逊——恭——敬。柏英和我都在高地长大。那高地就是我的山,也是柏英的山。我认为那山从来没有离开我们——以后也不会……”  阮娜听见这话,她的眼睛越睁越大。她简直没办法听懂。她只觉得细老越说越神奇,所谈论的山的影响力,是别人难以听得懂的。  “你意思是说你把对那山的记忆看得很珍贵呀!”  “不只是珍贵。那些山的记忆都进入我浑身的血液了。只要童年时成了个山地的孩子,担保一辈子是个山地的孩子,永远不会变的。你可以说天下有一种高地的人生观,还有一种低地的人生观。两者判若天渊,永无接近之日。”  阮娜神秘的微笑了。  她说:“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我所知道的只是你这个家伙太奇怪。”  细老说:“我给你说明白一点儿。我叔叔的人生观,就是低地的人生观。平的,什么都是平的。从来不抬头往上望。”“我再改个说法。比方你生在那些山间,你心里不知不觉评判什么都以山为标准,都以你平日看惯的山峰为标准。于是,你当然觉得摩天大楼都可笑,都细小得微不足道。你现在懂了我的意思了吧?对人生别的一切你也是同样一个看法。  人,商业,政治,金钱,等等,无不如此。”  阮娜把头向后一仰,低声嘻嘻的笑了。她说:“噢,那么……可是人都赞美摩天大楼呢。他们不像你把摩天大楼和山相比啊。”  细老说:“自然啦,我们的童年的日子,童年时吃的东西,我们常去捉虾捉小鲛鱼,泡泡水使脚清凉一下儿的小河——那些简单幼稚的事情,虽然你并不常想,可是那些东西,那些事情,总是存在你心坎儿的深处的。并没有消失啊。”在另一本书里,我也写过赣柏英她那山间的茅屋。《赖柏英》是一本自传小说。赖柏英是我初恋的女友。因为她坚持要对盲目的祖父尽孝道,又因为我要出洋留学,她就和我分离了。  “你整个下午都在白鹭窠消磨过了。他们的茅屋在西山的一个突出的地方。一个女孩子站在空旷处,头后有青天做陪衬,头发在风中飘动,就比平常美得多。她决不显得卑躬屈节摇尾乞怜的样子。她浑身的骨头的结构就是昂然挺立的。”  我之所以成为这样一个人,也就是因此之故。我之所以这样,都是仰赖于山。这也是人品的基调,我要享受我的自由,不愿别人干涉我。犹如一个山地人站在英国皇太子身旁而不认识他一样。他爱说话,就快人快语,没兴致时,就闭口不言。  父亲是个无可救药的乐观派,锐敏而热心,富于想象,幽默诙谐。在那些长老会牧师之中,家父是以极端的前进派知名的。在厦门很少男孩子听说有个圣约翰大学之时,他已经送自己的孩子到上海去受英国语文的教育了。家父虽然并不健壮,他的前额高,下巴很相配,胡须下垂。据我的记忆,我十岁时,他是五十几岁。我记得他最分明的,是他和朋友或同辈分的牧师在一起时,他那悠闲的笑声。他对我们孩子,倒是和蔼亲切,但是若以一般年老的父母而论,他也有几分严厉。纵然如此,他还不至于不肯和我们开玩笑,他还会把一个特别的菜放在母亲面前,有时也给母亲布菜。厦门是道光二十九年中国五口通商后开放给西洋人传教的一个都市。父亲说的笑话之中,有一个是关于在厦门传教的先驱搭拉玛博士。当年的教堂里是男女分坐,各占一边。在一个又潮又热的下午,他讲道时,他看见男人打盹,女人信口聊天儿。没有人听讲。他在讲坛上向前弯着身子说:“诸位姐妹如果说话的声音不这么大,这边的弟兄们可以睡得安稳一点儿了。”  家父很受漳州的基督徒所爱戴。他的话爽快有味,平常老百姓都能听懂。  据我所知,家父是个自学努力成功的人。他过去曾经在街上卖糖果,卖米给囚犯,获利颇厚。他也曾贩卖竹笋到漳州,两地距离约十至十五里地。他的肩膀儿上有一个肉瘤,是由于担扁担磨出来的,始终没有完全消失。有一次,有人教他给一个牧师担一担东西,表示不拿他当做外人。那个基督徒对这个年轻人却没有怜悯心,让他挑得很重,那些东西里有盆有锅。那人还说:“小伙子,你很好。你挑得动。这样儿才不愧是条好汉。”直到后来,父亲还记得在那个炎热的下午所挑的那一担东西。这就是他赞成劳动的缘故。  我记得他和当地的一个税吏打过一次架。那个税吏领有执照,得在每五日一次的集镇上,由他自己斟酌决定收取捐税。有一个卖柴的人,费了三天工夫,斫柴,劈成棍状,烘熏成炭,由山中运到集上卖。每一捆卖两百铜钱,而税吏每捆炭要他纳一百二十铜钱的税。家父赶巧在旁经过。看见税吏欺负穷人,上前干涉,于是恶语相侵。人群围起来。最后,税吏表示尊重家父的长者地位,答应减低捐税——减低多少,已经记不清。但是父亲回家告诉我们这件事时,税吏的邪恶不义,还让父亲怒火中烧。  家母出嫁得晚。她为人老实直率。她能看闽南语拼音的《圣经》。不管什么农夫,她都会请到家喝杯茶,在热天请人到家乘乘凉。她虽然是牧师的太太,但从不端架子。我记得母亲是有八个孩子的儿媳妇,到晚上总是累得精疲力尽,两只脚迈门坎都觉得费劲。但是她给我们慈爱,天高地厚般的慈爱,可是子女对她也是同样感德报恩。我十岁,也许是十二岁时,我的几个姐姐就能够做家中沉重的事情,母亲才得安闲度日。二姐和我总是向妈妈说些荒唐故事,以逗妈妈为乐。等妈妈发觉我们逗弄她,好像如梦初醒,恍然大悟,就喊道:“根本没有这种事。你们说来逗我乐的。”母亲一向牙齿不好,每逢在大家面前笑时,总是习惯用手捂着嘴。  我们兄弟六人,姐妹二人,我是倒数第二。在家,男孩子规定是应当扫地,由井上往缸里挑水,还要浇菜园子。把水桶系下井去,到了底下时,让桶慢慢倾斜,这种技巧我们很快就学会了。水井口上有边缘,虽然一整桶水够沉的,但是我很快就发觉打水满有趣,只是厨房里用的那个水缸,能装十二桶水,我不久就把倒水推给二姐做。那时我们还不知道肥皂是什么东西。等我十岁左右,母亲用一种豆饼洗手时,有一种粘液。后来,我们用肥皂,是由商务印书馆买来的。母亲总是在太阳里把肥皂晒硬,好能用得久些。  在夏天,哥哥们回家来了,我们每逢上课前先打铃。父亲就是老师。他教我们念诗,念经书,古文,还有普通的对对子。父亲轻松容易的把经典的意思讲解出来,我们大家都很佩服他。快到十一岁时,我记得二姐常凝视着墙上的影子,用很惋惜,很不愿意的语气说:“现在我得去洗衣裳了。”在下午,天晚一点的时候,她又看一看墙上的影子,几乎是自言自语的说:“我该把晒的衣裳收回来了。”  在晚上,我们大家轮流读《圣经》,转过身去,跪在凳子上,各自祷告。有时候,我弟弟会睡着,大姐就会骂他“魔鬼撒旦”,或“魔鬼撒旦的儿子”。我们兄弟姐妹是不许吵架的,实际上我们也没吵过架。理由是:每个人都要“友好和善”。后来,在上海圣约翰大学读书时,我不得不劝我弟弟不要对每个人都那样微笑表示友好。这个理想主义者的色彩现在还依然植在他心里,由他的来信,就显然可见。他还是相信人人若不遵照耶稣指出的道路走,世界和平便不可获致。也许他对。他是教友会和平主义论者。  我最早就有想当作家的愿望,八岁时我写了一本教课书。一页是课文,接着一页是插图。是我秘密中作的,很细心不使别人看到。等大姐发现时,我好难为情,不久之后,所有兄弟姐妹都能背了。文句是:  人自高 终必败  持战甲 靠弓矢  而不知 他人强  他人力 千百倍  以所用的字汇论,写的算不坏。写这篇文字时,是与新教堂正在建筑中的那些日子的情形,联想在一起的。  另一页是写一个蜜蜂采蜜而招到焚身之祸。有一张画儿,上面画着一个可以携带的小泥火炉。课文今已忘记。也是同样道德教训的意味。  我也以发明中国药粉治疗外伤为戏,名之为“好四散”。当时童年的幻想使我对这种药粉的功效真是信而不疑。几位姐姐因此常跟我开玩笑。  我曾写过一副对子,讽刺老师给我作文的评语。老师给我的评语是“如巨蟒行小径”,此所以言我行文之拙笨。我回敬的是“似小蚓过荒原”。现在我想到这副对联,还颇得意。  我还想起来,我十几岁时的头脑,常常想到别人想不到的事。在很早的时候,我就问上帝是否是无所不在,若是的话,那一定是“头上三尺有神明”。还有,为什么我们每逢吃饭前先要感谢上帝。我很早就推出了结论,那就是,虽然我们吃的米不见得是上帝赐与的,我们总是要谢谢那位原始的赐与者,就犹如在历史有一段太平的岁月时,老百姓要感谢皇帝一样。  二姐比我大四岁,是我的顾问,也是我的伴侣。但是我们一块儿玩儿起来,还是和她玩得很快乐,并不觉得她比我大。  我们俩的确是一块儿长大,她教我,劝我,因为我是个可爱的孩子,又爱淘气。后来她告诉我,我既顽皮,又爱发脾气。我一听见要挨一顿棍子时,脸就变得惨白,父亲一见,手一松,棍子就掉在地上了。他的确是很爱我。他在十点左右吃点心时,往往是猪肝细面,他常留下半碗,把我叫进去吃。我从来没吃过味道那么美的猪肝面。  有一次,家里关上门,不许我回家,我往家里扔石头。母亲不知道把我怎么办。我再三纠缠母亲。我忽然想出一个妙计。我知道二姐必须洗衣裳,我就躺在泥里说:“现在你得给我洗衣裳了吧。”  二姐的眼睛特别有神,牙又整齐又洁白。她的同学都把她看做学校中的美女,不过这个我不想说什么。她的功课很好,应当上大学。但是我父亲要供给几个儿子。供给儿子上大学,可以;供给女儿,不行。福州的女子大学一学期学费要七、八十块钱。我父亲实在办不到。我深知二姐很想受高等教育。她已经在鼓浪屿上完了中学;那时是二十二岁,正是女孩子有人提亲的时候。但是她不管。在夜静更深时,我母亲就找个机会和她说亲事。她总是把灯吹灭,拒绝谈论此事。  最后,她看到别无良策,只好应允婚事。那年,我就要到上海去读圣约翰大学。她也要嫁到西溪去,也是往漳州去的方向。所以我们路上停下去参加她的婚礼。在婚礼前一天的早晨,她从身上掏出四毛钱对我说:“和乐,你要去上大学了。不要糟塌了这个好机会。要做个好人,做个有用的人,做个有名气的人。这是姐姐对你的愿望。”我上大学,一部分是我父亲的热望。我又因深知二姐的愿望,我深深感到她那几句话简单而充满了力量。整个这件事使我心神不安,觉得我好像犯了罪。她那几句话在我心里有极重的压力,好像重重的烙在我的心上,所以我有一种感觉,仿佛我是在替她上大学。第二年我回到故乡时,二姐却因横痃性瘟疫亡故,已经有八个月的身孕。这件事给我的印象太深,永远不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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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学大师、文化巨匠林语堂人生自述,书写幽默潇洒的快意人生,展现超然尘世的隐逸情趣!在书中,从人类观念,人生态度,直到种种的具体问题,如婚恋、家庭、日常生活、大自然,以及文化方面的享受,无论巨细,都有着酣畅的议论,切当的批评,哲趣的感悟。古今杂糅、说东道西、引经据典、亦庄亦谐,具有酣畅的围炉闲话的风致,充分显示了性灵小品的魔力。  顺乎本真,便心与物游。  当你读到一个人的作品,本能地接受了它,同时感到格外兴奋的话,那位作者我想应是林老所说的你的精神的亲属了。这种兴奋难以言表,但绝不亚于得到一张旅游北欧的机票时的手舞足蹈,也绝不亚于捧着刚授予的优秀学生授章的爱不释手……  文字在林老手中找到了它可以表现无比可爱的舞台。  一杯茶、一本书、一段音乐、一个午后、一种享受……同时脑中的角落里,淡淡地隐藏了对物欲锱铢必较而和文字无缘的那些人的怜悯……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年纪已长的语堂先生,站在台北仰德大道居所的窗前,忆往怀昔,或许更能对浮生有着更深入的知晓和洞悉吧。  林语堂先生学贯中西,著述甚丰,其中的散文、随笔尤为精彩。他极好地杂糅了外国娓语式散文和中国明清性灵小品,另加上林先生本人的天赋气质,他的文字便灵性、幽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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