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快樂之國

出版社:天下遠見出版股份有限公司  作者:艾瑞克.魏納(Eric Weiner) 著  页数: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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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本文作者為知名作家)  為了滿足愛旅行的癮頭,我成了美國國家公共廣播電台的海外特派記者,到伊拉克、阿富汗和印尼這些不快樂的地方做採訪。他們的故事或許扣人心弦,發人惻隱之心。但也可能倒人胃口。我心想,何不離開這些飽受動亂蹂躪的地區,花一年的時間到世界各地探訪,找出一些大家還不太熟悉的快樂祕境?  整理行囊,帶好裝備,我準備冒險去了。於是,選了個晚春下午,拖著心不甘情不願的老友杜魯,一起出發去探索新世界,希望沿途能找些樂子。我一直認為,快樂就在轉角處,但問題是,得找對轉角。  才旅行沒多久,杜魯就緊張起來,他央求我回去,但我堅持繼續,因我心裡有股無法抗拒的好奇,非得看看前面有什麼不可。有危險?有妙事?我非知道不可。直到現在我還深信,若不是巴爾的摩警局衝動的認定我們這兩個五歲小孩不能上主要幹道的路肩,我還真沒有想去卻去不了的地方呢。  愛旅行的癮頭,有些人是養成的,有些人是天生的。跟杜魯的探險泡湯後,我愛旅行的病(若能稱之為病的話)緩解了好些年。但一念完大學,卻又激情重燃,好想去看看這世界,費用當然最好由別人買單。但怎樣才能辦到呢?我既沒市場需要的專長,也沒嚇死人的道德感,或夠陰鬱的性格。於是,我決定去當記者。  我成了美國國家公共廣播電台的海外特派記者,到伊拉克、阿富汗和印尼這些不快樂的地方做採訪。就某種層面來說,到這些地方是有道理的,因為我不知不覺學會了寫作的首要定律:寫你知道的事。於是我手握筆記本,肩掛錄音機,縱橫全球,述說鬱鬱寡歡的百姓的故事。老實說,不快樂的人加上住在不快樂的地方,這就有好故事可說了。這些故事扣人心弦,發人惻隱之心。  但也可能倒人胃口。  我心想,何不離開這些飽受動亂蹂躪的地區,花一年的時間到世界各地探訪,找出一些大家還不太熟悉的快樂祕境?拜訪一些生活富裕、懂得娛樂、追求靈性、重視家庭或食用巧克力的地方,因為這些特點是人們公認能燉煮出讓人垂涎三尺的快樂的要素。這世界每天都上演著太多「若是……那會怎麼樣」的假設。若是住在一個有錢得不得了卻不必繳稅的國家,會是怎麼樣呢?若是住在一個失敗@不過@是選項之一的國家,又會如何?若是住在一個一年得投七次票的民主國家,會是怎樣?若是住在一個不鼓勵人們想太多的國家,那會怎麼樣?你會因此而感到快樂嗎?  我的目的就是在尋找這些問題的答案,你手上拿的這本書,則是這項輕率實驗的研究結果。  我生於一九六三年,笑臉符號在同一年問世。那年,麻州渥斯特市一個名叫鮑爾(Harvey Ball)的電腦繪圖師,發明了現已家喻戶曉的黃色微笑圖案。起先,鮑爾設計了這個圖案是為了讓某家保險公司的員工開心,但之後它卻成了淺顯、象徵美式快樂的標準符號。  鮑爾的快樂符號對我始終沒有發揮妙效。我不是個快樂的人,也壓根沒覺得快樂過,小時候最喜歡的維尼熊故事人物則是那頭悲觀的驢子屹耳。從大半人類歷史來看,我算正常,因為以前大家都認為,人生在世,快樂不過是保留給眾神和少數幸運兒的獎賞。但如今,大家卻認為人不僅有可能、甚至應該要快樂。我和其他幾百萬人,卻患了歷史學家麥馬洪(Darrin McMahon)所謂的「因為不快樂而不快」這現代特有的文明病。那滋味真不好受。  於是,我跟很多人一樣,一直在努力解決這問題。教人自助的書,沒一本我不喜歡,而我的書架就像座紀念存在之焦慮的紀念碑,高高聳立、搖搖欲墜。架上滿滿的書全告訴我,快樂就藏在我內心深處,我若不快樂,就表示我挖得不夠深。  自助工業集團的這段格言已深植人心,大家也都以為就是這樣。但唯一的問題是:它錯了,快樂不在人心裡,而是存在於外,或講得準確點,分隔裡外的那條界限,並不像我們以為的那麼分明。  已故英國哲學家瓦茲(Alan Watts)講演東方哲學時,打了個比方:「若我畫個圈,然後問大家我畫了什麼,多數人會說我畫了個圈、圓盤或球,卻很少人會說我畫了個牆上的洞,因為多數人會先想內圍,而不是想外圍。但其實,這兩者是一體,若沒『外面』,哪來『裡面』。」  換句話說,我們在哪裡就跟我們是什麼樣的人,一樣重要。  但我所謂的「哪裡」,不光指我們所在的實體環境,也指我們所在的文化環境。文化無往不透、無所不包,我們在文化的大海裡泅泳,唯有離開時才會注意到它的存在。文化的影響力,遠超過我們的想像。  大家已經下意識的把地理和快樂混為一談,這點從我們所講的話就可以看出蛛絲馬跡。我們講尋找快樂、尋找滿足,彷彿地圖上確有其地,只要有適當的地圖、正確的找路技巧,就能找到它們似的。曾在加勒比海海島這類地方度過假、並且不由自主閃過「我在這兒應該會快樂」念頭的人,應該都明白我在講些什麼。  當然,隱藏在這一切背後的,是「天堂」這個誘人又飄忽的概念。人類已被它誆騙了好些時日,就連柏拉圖也曾經幻想所謂的「祝福之島」,快樂就有如地中海的溫暖洋流在島上四處流淌。一直到十八世紀,人們仍以為《聖經》裡所謂的天堂--伊甸園--真有其地。諷刺的是,它坐落在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的匯流處,也就是伊拉克現今所在的地方。  歐洲探險家為了尋找天堂,特地學了耶穌所講的阿拉姆語;我也啟程去尋找天堂,但我沒學阿拉姆語,而是另一種晦澀難懂的語言--新興快樂科學的新門徒所講的現代快樂用語,重新溫習了「正面情緒」(positive affect)和「享樂適應」(hedonic adaptation)這些專有名詞。我沒帶《聖經》,只帶了幾本「寂寞星球」(Lonely Planet)旅遊指南以及一個信念,也就是美國作家米勒(Henry Miller)所說的:「人的目的地絕非某個地方,而是在於以新角度看待事物。」  於是,在邁阿密(有些人把它當天堂看)某個典型悶熱的日子裡,我整好行李啟程離家,出一趟自己明知極為愚蠢的任務,那股傻勁就跟當年到處亂逛的五歲孩子沒啥兩樣。作家賀佛爾(Eric Hoffer)曾說:「尋找快樂是人不快樂的一大原因。」但沒關係,我本來就不快樂,沒什麼好損失的了。

内容概要

  一個愛發牢騷的作家。  十個國家。有哪個地方能讓他快樂起來嗎?  很多作家試著告訴我們快樂是什麼,卻很少作家告訴我們快樂在「哪裡」、為什麼某地方的人比別的地方快樂、為什麼換地方就能換心情。  艾瑞克.魏納說自己是個鬱鬱寡歡的人,他長期擔任美國國家公共廣播電台的海外特派員,過去二十多年來,採訪過三十多國發生的災難與弊端,但在這本書裡,他要講另一面的故事。在新興學科「正面心理學」的引導下,魏納造訪了全球幾個最滿足的地方:快樂與悲慘比鄰而居的印度;國王把國民快樂毛額當國家首務的不丹;居民深信嫉妒是快樂最大敵人的瑞士;儘管嚴寒、偏遠、挫敗連連,卻是全世界最快樂的地方之一的冰島。而作者發現,這是有原因的。  探索全球的過程中,魏納藉助「自助工業集團」的集體智慧來尋找快樂之道,那些哲學家、作家和追求者的真知灼見,成了他這趟昂揚之旅的索引地圖,很少有旅遊書籍作家能把作者的心靈旅程,寫得跟外在旅程一樣意義深遠卻又有趣的。  書中不時有發人深省的字句,很少書敢設下它這樣的目標,更少書能達成它所達到的目標:這本書會讓你變得更快樂。

作者简介

  艾瑞克.魏納  擔任美國全國公共廣播電台海外特派員達十年之久,曾留駐新德里、耶路撒冷和東京,報導過三十多國的新聞。他也曾擔任該公司駐紐約和邁阿密特派員,目前則派駐華盛頓特區。魏納曾任《紐約時報》記者,與史丹佛大學的奈特新聞學者(Knight Journalism Fellow)。他的評論文章散見《洛杉磯時報》、網路雜誌《岩頁》(Slates)和《新共和雜誌》(The New Republic)等刊物。探訪過全世界後,他定居華府,好像挺快樂的,時間不是花在客廳,就是廚房。錢莉華  台大外文系、政大新聞研究所畢業。曾任《工商時報》記者、中華電視公司新聞部國外組編譯,目前為專職譯者。譯有《YOU你的身體導覽手冊》(合譯)、《熱情洋溢》、《派屈克的生死抉擇》、《星期三是藍色的》(皆由天下文化出版)等書

书籍目录

啟程第一站 荷蘭/快樂是數字第二站 瑞士/快樂是乏味第三站 不丹/快樂是政策第四站 卡達/快樂是一張中獎的樂透彩券第五站 冰島/快樂是失敗第六站 摩爾多瓦/快樂是別的地方第七站 泰國/快樂是不要想第八站 英國/快樂是事情有進展第九站 印度/快樂是矛盾第十站 美國/快樂是家尾聲

章节摘录

  為了研究快樂,我來到了「世界快樂資料庫」。在八千多篇研究和論文裡,我找不到任何一篇提到哪個國家能從藝術汲取到快樂、能因為聽到一首大聲朗誦的絕妙好詩而愉快……。在這裡,快樂不過是統計數字,等著被分類、綜合、解析,輪入電腦程式,最後無可避免的成為電腦報表。  看別人做快樂的事,我們心裡就快樂,這是人的天性。這也解釋了何以色情業和咖啡館會大受歡迎。美國前者較發達,歐洲後者做得較好。食物和咖啡其實不是重點,我聽說以色列特拉維夫有家咖啡館連食物和咖啡都省了,服務生端給客人的雖是空盤、空杯,卻照樣收錢。  咖啡館像劇場,客人既是觀眾,也是演員。我住在鹿特丹市區的一家旅館,發現附近有家很棒的咖啡館,它寬敞、舒適、高檔,卻又破舊失修,有很棒的木質地板,樣子卻像多年沒打蠟了。那是個你能端杯啤酒,一喝幾個小時的地方,我猜當地很多人的確也這麼做。  大夥都在抽菸,於是,我也加入,點了根小雪茄。那地方會讓人感覺時間多了起來,於是,我開始注意到一些小細節。我注意到有個女人坐在吧台的高腳凳上,雙腿懸踏在旁邊的欄杆,一有人經過就抬高、放下的,像座活動吊橋。  我點了杯名叫「特拉皮斯特」的啤酒。酒是溫的。一般來說,我不太喜歡溫啤酒,但這牌子的,我喜歡。四周全是荷蘭人愉快的笑語,聽來卻有種模糊的熟悉感,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突然,我想通了,荷蘭語聽起來就像倒著講的英語。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我聽過很多倒著講的英語。在尚未數位化的年代,我曾用過電視機大小的盤式錄音磁帶機,替美國國家公共廣播電台剪輯過帶子,剪輯時會需要倒著播放某些段落。我坐在咖啡館,抽著小雪茄、喝著溫啤酒,心想,若我錄下某個人講的荷蘭話,然後倒著播,聽起來會不會就像一般的英語?  你一定在想,我這人一定很閒,時間很多。但歐洲的咖啡館就這麼回事:一坐就很久,而且完全沒罪惡感。難怪偉大的哲學家多數來自歐洲。他們在咖啡館閒坐,心思恣意漂蕩,然後,激進的新哲學(比如,存在主義)就在他們腦袋裡蹦了出來。我來這兒不是為了發明新哲學的,那不是我的目的。我來是為了像法國人講的:la chasse au bonheur--尋找快樂。  更明確來說,我的獵物是一個名叫溫哈文(Ruut Veenhoven)的荷蘭教授。身為快樂研究教父的溫哈文,經營一個稱之為「世界快樂資料庫」(World Database of Happiness)的組織。這不是在說笑,溫哈文把什麼讓人快樂、什麼不讓人快樂,以及最讓我感興趣的--哪些地方最快樂的相關知識,全蒐集了過來。若真有所謂的快樂地圖,溫哈文必定知道才對。  我依依不捨的離開咖啡館,回旅館用晚餐。鹿特丹這城市不美,天色灰濛陰沉,沒什麼特別的景點。這裡有很多回教移民,荷蘭本地人和移民混居,產生許多矛盾並立的有趣現象。埃及豔后情趣用品店的展示櫥窗裡,有支栩栩如生的大型陽具,巴基斯坦回教中心跟它卻只有一街之隔。我在某處聞到了一陣大麻氣味;如此芳香宜人的二手菸可是荷蘭特有的產物。往下兩條街,我看到有個人站在階梯上,正在店門前掛一隻黃色大木屐,梯子下卻見兩個臉頰紅暈的中東人在打招呼。我不曉得這兩人是哪兒來的,但我知道有些移民來自的國家禁止百姓喝酒,婦女則是從頭到腳包得密不透風。但在他們的新家裡,大麻合法,娼妓也是。難怪我在混雜著大麻味的空氣裡,嗅到了緊張氣息。  旅館的餐廳小巧舒適。荷蘭人很擅長把環境弄得舒舒服服的。我點了蘆筍湯,很好喝。服務生清走盤子,隨後問道:「餐間,您要上嗎?」  「對不起?」  「要上嗎?餐間,您可以上點別的。」  我當下以為,乖乖,荷蘭人還真開放。後來才想到,原來他講的是別的。餐間上的,也就是「兩道菜之間」(between courses)的飲品(注1)。  「好啊,好極了。」我如釋重負的說。  於是,我上了。在梵華森旅館的餐廳裡,上了餐間飲品。我很享受這種不慌不忙的用餐方式,啜飲著啤酒、望著遠處、無所事事,直到服務生端上烤鮭魚,我才知道餐間時間結束了。  一早,我搭地鐵到聖杯所在地:世界快樂資料庫。通常,我不會把快樂和資料庫連在一起,但這回不同。世界快樂資料庫相當於凡俗人的梵諦岡、麥加、耶路撒冷和拉薩加總在一起。在這兒,只要點下滑鼠,就可一窺快樂的祕訣。這些祕訣並非源自古老沙漠現出的短暫啟示,而是現代科學;這些祕訣沒寫在羊皮紙上,而是硬碟裡;所用的語言不是阿拉姆語,而是現代二元碼。  出地鐵後,我走了幾條街。眼前的景象,我一看就失望。世界快樂資料庫所在的大學校園,外觀像郊區的公司園區,不像人類快樂知識的寶庫。但我試著不去在乎這感覺。畢竟,我盼望要看到些什麼呢?是《綠野仙蹤》裡的巫師?還是一路興奮的狂喊「我們找到了,找到了,找到快樂的祕訣了」的強哥和非洲小侏儒(注2)?不,我沒那麼盼過,倒是期待能看到沒那麼陽春的東西,至少能多些快樂、少些資料。  我經過一條單調的走廊,敲了敲一扇單調的辦公室大門。有個操荷蘭口音的男人喊我進去。面前正是愉快博士本人是也。溫哈文儀容整齊,鬍髭花白,兩眼炯炯有神。我猜,他大概六十出頭歲。他一襲黑衣,很有型,不會黑得很怪。他隱隱給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後來我才明白,原來他是荷蘭版的羅賓.威廉斯(注3),精力充沛,臉上帶著一抹頑皮的笑容。他從椅子上跳起,伸過手來,遞上名片,名片上寫著「魯特.溫哈文,快樂學教授」。  他的辦公室跟一般教授的一樣:到處都是書和研究報告,沒特別凌亂,但照我所看過的,也不算太整齊,裡頭顯然也沒擺放笑臉圖案。溫哈文替我倒了杯綠茶後就不講話,等著我開口。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身為記者的我做過數百次專訪,訪問過國王、總統、總理,甚至是真主黨這類恐怖組織的頭子。但跟這個和藹、長得像羅賓.威廉斯的荷蘭教授面對面一坐,我卻詞窮了。我心裡的某個部分--那個渴求平靜的部分,真想大喊:「溫哈文博士,你已經統計過不少數據,你一輩子都在鑽研快樂,請把答案給我吧,把該死的快樂配方給我吧!」  但我不會這麼說。我不能偏離多年的專業訓練,這訓練告訴我,要跟訪問主題保持距離,而且,千萬不要讓人知道太多我的想法。我就像下班後帶家人上餐館用餐的警察,忍不住就想察看餐館裡有沒有埋伏槍手。  因此,我沒去管壓在心頭的重擔,而是使出記者和女人想讓約會氣氛變輕鬆所玩的一招老把戲。「溫哈文博士,談談你自己吧,你是怎麼踏入快樂這行業的?」我終於開口。  溫哈文向後靠著椅背,歡喜的回答了問題。他一九六○年代成年,就讀的大學裡,人人吸大麻、穿印了革命家格瓦拉(Che Guevara)的T恤、高談闊論所謂的美好社會。溫哈文也吸了不少大麻,但沒穿格瓦拉T恤,至於所謂的「美好社會」、東歐集團國家,溫哈文則聽來若有所缺。他認為,與其憑制度來評斷一個社會,何不憑其成效?它的國民快樂嗎?溫哈文心目中的英雄不是格瓦拉,而是十九世紀一名拙於社會運動、名叫班森(Jeremy Bentham)的英國律師。班森以擁護「最多數人的最高快樂」這功利原則著稱,若有班森T恤這東西,溫哈文應該會很樂意穿在身上。  溫哈文原本念社會學,當時,這領域專研究病態和功能不彰的社會。姊妹學科--心理學,則專談病態心理。年輕的溫哈文不想研究這些東西,他對健康心理和快樂地方有興趣。有天,他膽怯卻又心意堅定的跑去敲指導教授的門,問說自己能不能研究快樂。指導教授是個嚴肅且學術資歷扎實的人,他明白地告訴溫哈文,閉上你的嘴,永遠別再提那兩個字了,快樂不是正經題目。  溫哈文被削了一頓後離開,但心中暗自竊喜,知道自己身負使命。這年輕的研究生不知道、也無從得知,但事情就這樣發生了,原來,當時世界各地的科學家也已覺察到,是時候研究快樂這門學問了。如今,溫哈文成了這方面的頂尖學者,該領域每年出產數百篇論文,舉辦多場快樂研討會,還發行一份名為《快樂研究》(Journal of Happiness Studies,由溫哈文負責編輯)的期刊,加州克萊爾門研究大學(Claremont Graduate University)則授與研究「快樂」正面心理學的學生碩士或博士學位給。  溫哈文有些同事到現在還認為他的老指導教授是對的,研究快樂乃是誤入歧途、蠢事一樁。但他們無法對溫哈文視而不見,因為他的研究就攤在眼前且廣為期刊引用,在學術界來說,這就表示他的東西有分量。  當然,大家不是現在才開始想快樂這件事的。古希臘人和羅馬人已經想過很多了,亞里斯多德、柏拉圖、伊比鳩魯和其他一些人,都曾埋首苦思那些雋永的問題:何謂美好人生?愉悅就等於快樂嗎?什麼時候才會發明室內給水管呢?  之後,膚色更慘白、來自更遠之北國的另一些人,加入了希臘人和羅馬人的行列,這些人花了無數時間泡在咖啡館裡,思索著人生難解的問題。康德、史賓諾莎、米勒、尼采率先加入,之後則是戴維(Larry David)。關於快樂,這些人也有很多話要說。  接著就是宗教。宗教若不在指引人得到快樂,又怎麼能稱之為宗教呢?每個宗教都教導其信眾快樂之道,這快樂有的存於今世,有的存於來生,途徑是藉由順服、冥想、奉獻,若你碰巧信奉猶太教或天主教,那就得藉由內疚來得到快樂。  這些方法或許都有幫助,甚至還能啟迪人心,但它們不科學,不過是一些關於快樂的看法而已。沒錯,儘管是有學問的看法,但看法終究是看法。當今這個世界,大家除了尊重自己的看法,是不大看重所謂的看法的。大家尊敬、看重的是硬科學,或退而求其次,軟科學。我們特別喜歡那些做得好的研究。新聞主播最清楚了,若想讓人們豎起耳朵聽,最好的辦法就是說出「新研究發現」五個字,至於後面講些什麼就不重要了,像是:「新研究發現紅酒對你有好處/會要你的命」、「新研究發現家庭作業會讓人變笨/變聰明」。我們還喜歡那些附和自己習性的研究,像是:「新研究發現書桌亂的人比較聰明」,或「新研究發現每天適度臭屁一下,人會比較長壽」。  的確,快樂這門新學問若要讓人當一回事,就得好好做出些研究來。但首先,它得要有個專有名詞、嚴肅的行話,像「快樂」這詞就不行,因為它聽起來輕挑、太容易懂,會是個問題。於是,社會科學家想出一個很棒的替代詞:「主觀幸福感」(subjective well-being)。太完美了,這詞不僅念起來比較長、一般人完全聽不懂,還能縮寫成SWB這個更加撲朔迷離的字。現在,如果你想搜尋關於快樂的學術研究,就得上Google鍵入「SWB」,而非「快樂」。此外就是謎語般的行話:「正面情緒」就是感覺好,「負面情緒」(你應該猜出來了)就是感覺不好。  其次,快樂新學科需要有資料,也就是數字。沒數字,哪還叫科學,數字最好很大,要那種小數點以下很多位的。而科學家是怎麼得到這些數字的呢?因為他們會不斷做測量。  哦,不,這可難了。快樂如何測量呢?快樂是一種感覺、一種心情、一種人生看法。快樂無法測量。  要是能呢?愛荷華大學的神經科學家找到了跟心情好壞相關的大腦部位,方法是把研究對象(急需現金的大學生)綁在核磁共振造影的機器上,然後給這些人看一系列圖片,受試者一看到愉快的圖片(田園風光、海豚嬉戲),腦前額葉就活躍起來,一看到不愉快的圖片(身上覆滿油汙的鳥、被轟掉半邊臉的死亡士兵),腦部較原始的部位就亮了起來。換句話說,掌管快樂感覺的大腦部位,是新近才演化而成。這下問題可有趣了:若不從個人,而從進化的角度來談,人類是否正慢步走向快樂呢?  研究人員還用了其他方法測量快樂,比如測壓力荷爾蒙、測心搏,還有種方法叫「臉部辨識法」,也就是計算我們笑了幾次。這些技術大有可為,將來,或許科學家量起快樂,就像現在的醫生替人量體溫一樣簡單。  但目前,科學家用的主要測量技術還是不怎麼進步,這技術可想而知,就是問受試者他們有多快樂。真的不蓋你。「總體來說,你覺得自己這些日子以來有多快樂?」差不多就這樣問,而且這四十多年來,研究人員都是這麼問世界各地的人。  溫哈文和他的同僚聲稱,得到的答案準得出奇。「人可能病了還不知道,卻不可能快樂而不自知。就理論而言,你會知道自己快不快樂。」溫哈文說。  或許真是如此,但千萬別小看人自欺的能力。我們真有能力評估自己多快樂嗎?比方說,十七歲時,我自以為很快樂,非常滿足,在這世上一無牽掛。但現在想想,當時的我不過是大麻吸多了。啤酒應該也有關係,我想。  通往快樂之路的另一個減速路障:每個人對快樂的定義不一樣,你認為的快樂跟我認定的不同。我最喜歡的快樂定義,出自一個不快樂的人,這人名叫韋伯(Noah Webster)。一八二五年,韋伯撰寫了美國第一本字典,當時,他把快樂定義為「享受美好事物後所生發的幸福感」。此語道盡了一切。快樂會有「幸福感」,快樂是種感覺,會讓享樂主義者興奮莫名。快樂是因「享受」而來,這表示它不純粹只是肉體上的愉悅。至於享受什麼?享受「美好事物」。這詞,我想韋伯應該用大寫強調才對。人們希望在正當理由下,獲取好的感受。亞里斯多德應該會同意這說法,因為他曾說過:「快樂是靈魂的道德活動。」換句話說,道德生活就是快樂生活。  我們人是那種到最後關頭才變的動物。有份研究發現,受試者受測前幾分鐘若在人行道上撿到一角硬幣,他們對生活的整體滿意度,就會高於沒撿到錢的人。研究人員試著透過經驗抽樣法(Experience Sampling Method),來解析何以人的心理會突然改變。他們在受試者身上綁一個體積類似掌上型電腦的小機器,然後一天呼叫他們十幾次,問:「你快樂嗎?現在好嗎?」但海森伯格原理(Heisenberg principle)作祟了:觀察本身就會造成影響。換句話說,光是呼叫這舉動,都可能影響受試者的快樂程度。  此外,多數人喜歡笑臉迎人。這說明了何以面對面問出來的快樂程度,總高於郵寄問卷所得的結果。提問者若是異性,受試者自認的快樂程度甚至更高。本能告訴我們,快樂會讓人感覺性感。  但快樂學者有話要說。首先,若拉長時間來看,受試者的答案有一致性。此外,研究人員會跟受試者的親友核對答案,問說:「依你看,喬伊這人快樂嗎?」而結果發現,外人的看法跟我們自認的快樂程度相符。另外,科學家既然能測量智商、測量對種族歧視這類主觀議題的態度,測量快樂又有不可呢?或者,就如快樂研究領域的先驅希森米哈(Mihály Csíkszentmihalyi)所言:「有人若說自己『相當快樂』,旁人就不該忽視這感受,或用相反意思去解讀它。」  假如快樂研究可信,那麼,它有何發現?誰快樂?我該怎麼加入他們?溫哈文和他的資料庫能回答這些問題。  溫哈文帶我到一間樣子單調、跟校園其他地方同樣沒特色的房間,裡面六部電腦,操作員只幾個,多半是資料庫的志工,樣子看來沒特別快樂。對此,我不以為意,因為就算是胖醫生,也能在運動和飲食上給出很棒的建議。  我停下來端詳一番。眼前的電腦,收集了人類累積的所有快樂知識。這議題被忽視了幾十年,社會科學家現在正奮力彌補那段空白時光,以驚人速度量產研究論文。或許你可以這麼說:快樂成了一種新的痛苦。  其研究發現,有的吻合常識,有的與直覺相悖,有的一如預期,有的讓人意外。許多研究證實了幾世紀前偉大思想家的說法--好像古希臘人需要我們證實他們的說法似的。以下有幾項研究發現,次序無特別安排。  外向的人比內向的人快樂;樂觀的比悲觀的快樂;結婚的比單身的快樂,但有小孩的夫妻並未比沒小孩的夫妻快樂;共和黨人的比民主黨人的快樂;參加宗教活動的比不參加的快樂;有大學文憑的比沒有的快樂,但有博、碩士學位的比只有大學畢業的不快樂;性生活活躍的比不活躍的快樂;女人情緒起伏較大,但男人、女人一樣快樂;外遇會讓人快樂,但這彌補不了被抓包且配偶走人而損失的大量快樂;通勤上班的路上,人最不快樂;忙人比沒事幹的人快樂;有錢人比窮人快樂,但只多快樂一點點。  那麼,該怎麼應用這些研究成果呢?結婚,但不要生小孩?開始常上教堂?不念博士了?別猴急。社會科學家還在釐清所謂的「相互因果」,也就是一般人所稱的蛋生雞或雞生蛋的問題。例如,健康的人比不健康的快樂,還是說,快樂的人通常比較健康?已婚的人比較快樂,還是說,快樂的人比較願意結婚?這一切很難有個準。相互因果這妖怪把很多研究攪得天翻地覆。  但我真正想知道的不是誰快樂,而是哪些地方的人快樂,以及,為什麼?我這一問,溫哈文嘆了口氣,又倒了杯茶給我。這計算起來,更難了。真能說出哪些國家、哪些民族比較快樂嗎?這趟尋訪世界最快樂地方的旅程,會不會沒開始就結束了?  每個文化區都有一個用來形容快樂的字,有的還好幾個。但英文的happiness(快樂)跟法文的bonheur、西班牙文的felicidad,或阿拉伯文的sahaada意思一樣嗎?換句話說,快樂這詞能翻譯嗎?部分研究證據顯示,能。瑞士有法語、德語、義大利語三大語言區,各區的受訪者自認的快樂程度差不多。  所有文化區都看重快樂,但看重的程度不同。東亞國家強調和諧及履行社會義務,較不強調個人滿足,因此,當地人的快樂程度較低或許不是巧合。這現象即所謂的東亞快樂鴻溝(East Asian Happiness Gap),而在我聽來,感覺好像某個中國大峽谷。此外,還有所謂的「社會期望偏誤」(social desirability bias),也就是擔心受試者填寫快樂問卷時並未照實講,而是照社會所允許的尺度在回答。例如,日本人喜歡把自己藏起來,很怕自己太突出,而儘管生活算是富裕,他們卻不算很快樂。我在日本住過幾年,從不習慣日本女人一笑就遮嘴,好像笑很丟人似的。  我們美國人卻喜歡表現出快樂的模樣,甚至還喜歡誇大滿足感,好博取別人注意。有個住美國的波蘭人曾告訴作家索克爾(Laura Klos Sokol):「美國人若說棒透了,意思就是很好。若說很好,意思就是還好。若說還好,意思就是不好。」  這可難了,若真有所謂的快樂地圖,恐怕會像塞在你汽車置物箱裡的皺地圖一樣難以閱讀。但我決定繼續往前,因為心想就算無法細分出各國的快樂程度,起碼能找出較為快樂的國家。  溫哈文讓我自由取用資料庫,並祝我好運。但一開頭他就警告我:「你恐怕不會樂見所看到的。」  「什麼意思?」  他說,所謂最快樂的地方,未必符合我們的預期。比如,某些世界上最快樂的國家(像冰島、丹麥)的同質性很高,這顛覆了美國人的想法,以為多元才會有力量、才會快樂。溫哈文最近的一項發現也讓同業很不以為然。他發現財富分配無法預測快樂程度,貧富差距大的國家並沒比貧富較平均的國家不快樂,有時,還反倒快樂些。  「我的同事不太高興。『貧富不均』是社會學系的大事,很多人的事業都押在這上面。」溫哈文說。  我客氣的接受他的建議,心裡卻想,他恐怕誇大了眼前的困難。但我錯了,找快樂的地方就算不讓人痛苦,至少讓人頭痛欲裂。每點一次滑鼠,我就看見謎團和明顯矛盾,比如:世界最快樂的國家當中,有很多同時也擁有高自殺率。還有這個:參加宗教活動的人比沒參加的快樂,但全世界最快樂的國家卻都是不信神的。哦,對了:最有錢的美國雖是世界強權,卻非快樂強權,很多國家都比美國快樂。  待在鹿特丹的日子,既規律、又愜意。我在旅館吃早餐,有時放縱自己在餐間上一下,然後就搭地鐵到世界快樂資料庫。我在那兒看論文和資料,尋找虛無飄渺的快樂地圖。晚上,就到那家咖啡館(店名我從沒記起來)喝杯溫啤酒、抽抽小雪茄、想想快樂是什麼。這種生活方式,想得很多、飲酒量適中、實際勞務很少。換句話說,就是很歐洲,我愈來愈像本地人了。  基於某些原因,我決定先從快樂的基層著手,隨後再循著梯子往上找。哪些國家最不快樂?不出所料,很多非洲國家都歸在此類:坦尚尼亞、盧安達、辛巴威最接近快樂井的井底。少數幾個非洲國家(比如,迦納)擠上了中度快樂這層,但最好成績也僅止於此。成因似乎很清楚:太窮會快樂不起來。想當個快樂、高貴的野蠻人,不過就是神話。基本需求若沒得到滿足,人不太可能快樂。  令人好奇的是,我發現還有一組國家在快樂圖譜裡墊底:前蘇聯共和國,也就是白俄羅斯、摩爾多瓦、烏克蘭、烏茲別克和十幾個其他國家。  民主國家會比極權國家快樂嗎?未必。很多前蘇聯共和國國家現在的體制都已類似民主國家,但蘇聯瓦解後,它們的快樂程度卻降低了。密西根大學的英格哈特教授(Ron Inglehart)大半生都在研究民主與快樂的關係,他認為因果方向正好相反,民主不能提升快樂程度,但快樂的地方比較傾向實施民主制度──當然,這理論不太適用於伊拉克。  那麼,那些溫暖、陽光普照、被我們當成快樂熱帶天堂而掏出大把鈔票前去度假的地方呢?結果發現,這些地方沒那麼快樂:斐濟、大溪地、巴哈馬群島全落在中度快樂的區間。快樂的國家通常氣候適中,有幾個最快樂的國家(比如,冰島)甚至還冷到骨子裡。  信不信由你,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說自己快樂。幾乎全球所有國家都落在十分量表的五到八分之間,只有少數例外:沈著臉的摩爾多瓦人一直保持約四.五分,多明尼加共和國在一九六二年間曾短暫降到一.六分,創下全球最低分紀錄。但就如我講的,例外的很少,世界上的人多數都是快樂的。  為什麼這會讓人感覺意外?我想,該怪兩種人:記者和哲學家。媒體(我是共犯)照例只報壞消息:戰爭、飢荒、好萊塢新出爐的怨偶。我無意小看這世界的難處,老天爺知道我甚至還靠報導這些事而吃香喝辣呢,但我們記者所呈現出來的,確實是幅扭曲的圖畫。  但真正的元兇是哲學家,也就是歐洲那些成天胡思亂想的白人。他們喜歡穿得一身黑、抽一大堆菸、沒人願意跟他們約會。因此,他們獨自在咖啡館裡閒晃,在那兒思想全宇宙,然後--大驚奇!--他們斷言宇宙是個不快樂的地方。若你碰巧孤單一人、胡思亂想、又是膚色慘白的白種男性,你當然不會快樂。快樂的人(以十八世紀德國海德堡的居民來說好了)光忙著快樂都來不及了,哪還有時間故意去寫些冗長、鬆散、尖酸刻薄的文章,好折磨尚未出生、將來非得通過哲學概論課才能能畢業的大學生。  最糟糕的就是佛洛伊德。技術上而言,他不算愛沈思的哲學家,但卻是影響我們對快樂的看法最深的人。他曾說:「《聖經》〈創世紀〉裡,沒說人應該快樂。」一個奠定心理衛生系統的人說出這種話,真是不可思議。若世紀轉換之際,維也納某個醫生宣稱:「《聖經》〈創世紀〉裡,沒說人身體應該健康。」這人就算沒被關起來,至少也會被吊銷行醫執照。我們當然不會以他的說法來建構醫療體系,卻以佛洛伊德的話來建構心理衛生體系。  言歸正傳,多數人都是快樂的?但我不是。我是人,但我不怎麼快樂。於是,我想:在溫哈文這堆快樂資料裡,我的落點在哪裡?若老實說(既然費那麼大勁寫這本書,我就該老實說),應該是六分。我會因此遠不及美國同胞快樂,但根據世界快樂資料庫的數據,我在中歐克羅埃西亞會有回家的感覺。  魏茲碧(Anna Wierzbicka)是個語言學家,而且跟我一樣難搞。她一聽說多數人都快樂,立刻問了個簡單的問題:「這些所謂快樂的人,到底是誰?」  到底是誰。我頭可大了。難道找不出全世界最快樂的一些地方嗎?隨後我注意到,有個國家在快樂量表上始終明列前矛,雖不是第一名,但也差不多了。這國家正巧就是我現在來到的地方。  我去了那家咖啡館,點了杯啤酒,思索荷蘭式的快樂。為什麼像荷蘭這樣單調且平淡無奇的國家,會這麼快樂?初步來看,荷蘭人是歐洲人,這表示他們不必擔心失去健保或工作,因為國家會照顧他們。他們每年有好多週的假期;此外,歐洲人在美國人面前,總會自然流露出莫名的優越感。自以為是會讓人快樂嗎?我邊想、邊喝特拉皮斯特啤酒。不,應該有別的原因。  包容!荷蘭是個獨特的「別踩我」國家。這國家好像大人不在,全由青少年在管事,而且不光週末才管,任何時候都是他們在管。  荷蘭人什麼都包容,甚至包容不包容。這幾十年來,他們展開雙臂歡迎世界各地移民,連那些沒宗教自由、不准女性工作、開車或露臉的國家的移民也是如此。荷蘭人因包容而付出代價,製片人范谷(Theo van Gogh)慘遭回教極端份子謀殺就是明證。但溫哈文的研究顯示,懂得包容的人比較快樂。  如何從日常生活中看出荷蘭人的包容呢?我想到三件事:吸毒、嫖妓、騎自行車。在荷蘭,這三項都是合法的。這三件事輕易就能使人快樂--只要事先防範得宜,比如,騎腳踏車時,戴安全頭盔。  我必須仔細觀察其中一項活動,好瞭解荷蘭式的快樂。但哪一項呢?騎腳踏車當然值得研究,老天爺知道荷蘭人有多愛騎腳踏車,但外面好冷,冷到沒辦法蹬上車。嫖妓?這活動通常在室內進行,因此不受天候影響,而且顯然會讓某些人快樂。但問題出在我太太:她支持我做快樂研究,但支持是有限度的。我心裡明白,荷蘭妓女服務這檔事,顯然超過限度了。  那就只剩下吸毒這件事了。軟毒品(注4),也就是大麻菸和大麻膏,在荷蘭是合法的。咖啡館販售這些東西,但那種店其實也不算咖啡館,應該叫毒窟才對,只不過「咖啡館」叫起來比毒窟好聽就是了。  但我該挑哪一家來嘗試呢?選擇太多了。在鹿特丹,每隔三、四家店,就有一家「咖啡館」。我想去一家名叫「駭上天」的店,但那店名太……明顯了。其他店卻感覺太嬉皮。我大二以後就沒駭過了,我可不想出糗。  然後,我發現了「白朗黛咖啡館」。太完美了,除了店名吸引人,它還有窗、有空調,這絕對是加分。我按了門鈴,然後沿狹窄的樓梯往上走。裡頭有桌上足球台,冰箱裡有可樂、芬達橘子汽水、很多根巧克力棒、很多包M&M巧克力,顯然是當零食吃的吧。讓人驚訝的是,這咖啡館竟然有咖啡機,但樣子好像幾個月沒人用過了。我想,應該是擺好看的。  裡頭播放一九七○年代的差勁音樂,音樂大聲了點。我注意牆上有幅畫,看起來像是很有天分的小六生畫的,前景是一輛撞樹的汽車,滑行的軌跡一路延伸到地平線,底下則有一行字:「有些路只存於毒化的心。」我不知道這是要大家小心這些路、還是在稱許這些路。  大家看來都是常客,當然,我除外。我好似回到新澤西的大學宿舍,一直想保持冷靜、想融入,但卻沒辦法。  有個橄欖膚色的人走近我,用一口破英文跟我說明菜單。他說,今天的推薦商品(口氣好像在介紹今日湯品)是泰式大麻菸和兩款大麻膏:摩洛哥風味及阿富汗風味的。  我不知怎麼選,於是拿出不知如何點菜時的老招,問服務生他推薦什麼。  「你喜歡重口味還是普通的?」他問。  「普通的。」  「那麼我推薦摩洛哥風味。」  我給他五歐元(大約兩百塊台幣),他給我一個小袋子,和一枚郵票大小的灰棕色板子。  我完全不知道這些東西幹什麼用。  當下,我很想打電話給大學室友洛斯提。洛斯提一定知道該怎麼辦。他總是很冷靜,操作起吸大麻菸斗,就像馬友友在拉大提琴一樣。洛斯提現在是個企業律師、跟四個孩子住在郊區,雖然如此,我還是認定他會知道該拿這塊摩洛哥大麻膏怎麼辦。  這時,朗絲黛(Linda Ronstadt)很有默契的唱起:「你不行啊,你不行啊,寶貝,你不行啊。」  我曾想過把大麻膏塞進嘴裡,配可樂喝下去,但又想了一下,改為亂摸一通,並且盡可能裝出無助的樣子,但那種情況下,其實不必裝就很像了。終於,有個穿皮外套的大鬍子男人看我可憐,二話不說就伸手拿走大麻膏,當菲達起士那樣在手上捏碎,然後把一根普通的香菸捲開,再把大麻膏擺進去,接著熟練的搖一搖、舔一下、輕輕一敲,遞回一根摻了大麻膏的香菸。  謝過他後,我點起菸。  有幾個心得。首先,我推薦摩洛哥口味,它真的很順口。第二,違法行動的樂趣至少有一半是來自違法本身,而非行動。換句話說,在鹿特丹合法抽大麻膏的感覺,並不如我跟洛斯提在宿舍一邊偷抽、一邊擔心被逮那麼有趣。  儘管如此,我還是覺得挺棒的。摩洛哥大麻膏深入大腦皮質時,我心想:若一直保持這種狀態,會是什麼感覺?我會一直快樂下去嗎?不如就以白朗黛咖啡館為終點,結束這趟探尋全世界最快樂地方的旅程吧。這裡恐怕就是全世界最快樂的地方了。  關於這點,哲學家諾齊克(Robert Nozick)有話要說,但不是要談白朗黛咖啡館(我很懷疑他到過這裡),也不是要談大麻膏(他或許抽過、或許沒有)。諾齊克花工夫想過享樂主義和快樂之間的關係,也曾設計一個名為「經歷機」(Experience Machine)的思想實驗。  先假想「超出色的神經心理學家們」想出了一套方法,能靠刺激人腦來誘發愉快經歷。這方法絕對安全、機器絕不故障、絕不會危害健康、能讓你餘生一直保有愉悅感受。若這樣的話,你願意嘗試嗎?願意插上經歷機的插頭嗎?  諾齊克說,若你不願意,就證明人生除了快樂,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人會希望經由努力得到快樂,而非只是去經歷快樂。人甚至會想經歷不快樂,或至少保留不快樂的可能性,好讓自己能珍惜快樂的感覺。  可惜,我發現自己贊同諾齊克的看法。我不願插上經驗機的插頭,因此,我不會搬進白朗黛咖啡館。這真是令人遺憾。我提過摩洛哥大麻膏有多順口嗎?  隔天,我的心智完全脫離摩洛哥大麻膏的影響,於是按照平常的行程,前往世界快樂資料庫。我跟溫哈文提到這項小實驗,當然,他表示讚許。我還跟他提到,若我在美國做荷蘭人平常做的那些事,比如,嫖妓、吸毒,恐怕會被抓,但溫哈文聽完只是笑笑的說:「我曉得。享受吧。」  溫哈文說,關於「愉悅是否等同快樂?」這老問題,資料庫或許可提供些答案。做了幾趟迂迴的數位尋禮後,我找到一篇溫哈文本人寫的論文,名稱叫「享樂主義和快樂」。我把內容摘要讀了一遍。  「快樂與消費刺激品的關連呈倒U型,沈迷運動和暴飲暴食的人比適度消費的人不快樂。」換句話說,幾千年前的古希臘人說得對,凡事要適度。我繼續往下讀,裡面寫到:「有好幾樁研究發現,『對性抱持放縱的態度』與『個人快樂』呈現正相關。」這些放縱的快樂人,想必跟常上教堂的快樂人不是同一班人。至於毒品,一九九五年有份研究發現,長期來說,使用毒品會讓人愈來愈不快樂--想也是。至於軟毒品,例如,摩洛哥大麻膏呢?結果發現,沒什麼人做過這方面的研究。  我心想,乾脆別再坐在電腦螢幕前了。昨晚,在旅程的第一站,我去到了白朗黛咖啡館,做了最尖端的快樂研究。誰想到會是這樣呢?  這是我在鹿特丹的最後一天,這是個容易被遺忘、但我卻會想念它的城市。該跟溫哈文說再見了,但我向來不善於道別。我感謝他的協助,謝謝他提供的快樂資料。站在門口時,我臨時想到一件事,於是問他:「能在快樂研究這領域工作,感覺很棒吧?」  溫哈文面露不解之色。「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想必你堅信人類有能力快樂吧。」  「不,不盡然。」  「但你一輩子都在研究、分析快樂,不是嗎?」  「沒錯,但我不在乎大家快不快樂,只在乎有人比其他人快樂,因為這一來,我就有數字可算了。」  我愣在那兒。我以為溫哈文也是個旅人,跟我一起在尋找快樂,結果卻發現,就像南方人說的,他參加打獵活動卻沒帶狗來。換句話說,溫哈文並非快樂比賽的參賽者,他是裁判,是計分員。而且,好的計分員都是這樣,他們根本不在乎誰贏、誰輸,快樂跟難過都一樣,只要有一邊贏就好了。  我猜想,這門新興、理智的快樂研究看重的就是這點。溫哈文和其他快樂學者急於得到學術界的肯定,不想被當作只是在趕時代潮流。他們成功了,但值得嗎?在他們的世界裡,快樂不過是統計數字,資料等著被切片、切塊、解析,好送進電腦跑程式,最後無可避免的成為電腦報表。我覺得再沒什麼東西比電腦報表更讓人不快樂了。  我知道這趟來世界快樂資料庫是個好的開始,但結果並不圓滿。八千多篇研究和論文裡面,我找不到任何一篇提到哪個國家能從藝術汲取到快樂、能因為聽到一首大聲朗誦的絕妙好詩而愉快,或因為捧了桶不含奶油的爆米花,看了場好看得要命的電影而高興。此外,資料庫也沒揭露出那條繫住一家人的隱形線。有些事是無法測量的。  因此,我要根據溫哈文的資料庫,以及自己的直覺,畫一張屬於自己的快樂地圖。富有或貧窮、寒冷或炎熱、民主或極權,全不要緊,我會嗅著快樂的氣味,聞到哪兒就走到哪兒。  我握著這張圖,登上了鹿特丹中央車站的火車。火車啟動,荷蘭原野風光呼嘯而過,這時,我竟有鬆口氣的感覺,甚至感覺自由了。自由什麼呢?我想不出來。這趟訪問很棒,喝了些好啤酒、抽了些好大麻膏,甚至搞懂了一、兩樣跟快樂相關的事。  突然之間,我想通了,是擺脫自由的那種……自由。包容是件好事,但包容容易淪為冷漠,一點都不好玩。此外,我不能在太鬆散的環境過活。我太軟弱了,會不知道什麼時候該收手。若我搬到荷蘭,幾個月後,你可能會發現我四周全是摩洛哥大麻膏的煙霧,兩手則各抱一個妓女。  不行,我不適合荷蘭的生活方式,或許下個目的地會適合我吧。我將抵達的那個地方,火車會準時開、街道很乾淨,至於包容,就跟其他任何東西一樣,都會以適當合宜的方式做處理。我正在前往瑞士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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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本讓人從頭笑到尾的書。因為,作者很不快樂,他卻突發奇想,以美國駐外記者的嚴謹態度,私人花費大量旅費和時間,到快樂之國採訪,完成旅行後,以辛辣諷刺的筆法,把快樂學者稱為天堂的現況,誠實地披露出來。其中半數以上的國家,我也曾經到訪,必須承認,憑著多年海外報導的資歷,他對不同國家和文化的描寫功力,令人絕倒。如果有冷面笑匠國際比賽,他絕對名列前茅,建議看書時,最好選一把穩固的椅子。有趣的是,在尋找快樂的過程中,現代人不快樂的原因,也像臭蟲一隻一隻被揪出來,那麼,這本書有一個快樂結局,像童話一樣嗎?我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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