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碑

出版时间:2006-10  出版社:中国工人出版社  作者:王雄  页数: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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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概要

  襄阳六爷杠子铺,雄踞码头,威名汉江。埋藏于古宅地下的“阴阳碑”重见天日,引出了一段扑朔迷离的传奇故事。  作品以浓郁浑厚的汉水文化为背景,以环环相扣的复仇故事为脉络,描绘出一幅汉水流域民俗风情和历史变革的大画卷。刻画了底层民众勤劳、坚韧、精明、狡黠的复杂性格;揭露了强者对弱者的残忍,畸形人对正常人的仇恨,丧失理智的复仇行为所导致的人性悲剧;鞭挞了尔虞我诈、官匪一家、阴阳颠倒的残酷现实,以及植根于那个社会的伪善与无耻。小说神秘传奇,引人入胜;情节一波三折,不忍卒读。  深藏于古宅下的“阴阳碑”,引出一段扑朔迷离的传奇故事。  清朝末年,襄阳马背巷鞭炮铺老板权国思诱奸了小巷丫头女贞,从此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女贞的命运坎坷,被生活所迫不得不走进权府给权国思之孙权六子当了奶妈。她含垢忍辱,暗暗实施着复仇的计划——鞭炮作坊起火爆炸,太太被炸死,权国思成了植物人,孙子权六子的小鸡鸡被狗咬掉……  初谙世事的权六子,了解了家族历史后,愤然出走,浪迹天涯,偶结奇缘,承接了称霸江湖的“龙鞭”,一举荣登“襄阳丐王”宝座,人称“六爷”。六爷盘踞古渡口码头,呼风唤雨,权逞一时。然而,他的杠子铺里却怪事迭出,大太太被砍头,二太太被抛尸汉江,三太太遭强奸染性病致死,几个管家相继身亡……  新中国成立后,六爷以“封建把头”之罪被处极刑。失踪十多年的女贞竟然活着——被关在六爷杠子铺后院的地窖里,耳聋眼瞎,凄惨为生。  小说以浓郁浑厚的汉水文化为背景,以环环相扣的复仇故事为脉络,描绘出一幅汉水流域民俗风情和时代变革的大画卷;刻画了底层民众勤劳、坚韧、精明、狡黠的复杂性格,揭露了强者对弱者的残忍,畸形人对正常人的仇恨,残酷的复仇行为所导致的人生悲剧,鞭挞了当时那个时代尔虞我诈、官匪一家、阴阳颠倒的社会现实。  小说神秘传奇,情节曲折、引人入胜。

书籍目录

楔子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第四章第五章第六章第七章第八章第九章第十章第十一章第十二章第十三章第十四章第十五章第十六章第十七章第十八章第十九章第二十章第二十一章第二十二章第二十三章第二十四章第二十五章第二十六章第二十七章第二十八章第二十九章第三十章第三十一章第三十二章尾声汉水文化?小说神话(代后记)

章节摘录

  第一章    1    这是宣统三年一个没有月光的秋夜。  没有星光,也没有灯光,天地间一片黢黑。天空里,第一滴秋雨偷偷地掉落,轻轻地放在了地上,紧接着无数的雨珠串成线地坠落下来,压抑着飞扬的灰尘……  “砰!砰!砰!轰隆!砰!砰!”  突然,响起一阵紧密的枪炮声。尖利的枪声夹着沉闷的炮声,在夜深人静的襄阳城上空回荡,令人大惊失色,惶恐不安。枪炮声惊醒了梦中的人们,他们急忙翻身下床,胆大的忙着给大门加杠,顶牢门板。胆小的则拢着老人小孩躲进了床底下,一动不敢动。  一连几天人们担心的事终于来临了。前天夜里,武昌新军起义,在武昌城头打响了第一枪,星火燎原,燃及全国,仅隔一天,襄阳就闹起了起义军……  在襄阳城马背巷的权府里,枪炮声将一家老小震得惊慌失措。他们拥挤在上房,一个个神色惨淡,脸上写满惊慌和恐惧。权老爷子病卧在床,床的旁边摆着他坐了几十年的太师椅。椅重百斤,五尺来高。平常一家人议事时,权老爷子就坐在这张椅子上。床前的大理石镶面茶几上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莲参汤。  长袍短褂,头戴瓜皮小帽,一条长长的辫子从权老爷子的脑后拖出,与权老爷子的身体并列着。病痛的折磨,早已让七十高龄的权老爷子失去了对自己身体各部位的控制能力,口水顺着嘴角放任地流着。  权老爷子的独生子权国思与太太曲氏一同站立在床旁。突然,权老爷子眼睛盯着太师椅,动了动身子,双手支撑着床铺,想下床。权国思和曲太太赶紧去帮他,权老爷子试了试,却下不了床,只得伸出一条腿象征性地放在了椅子上。今日权老爷子的威严全在这条腿。  女佣苗嫂和韩厨娘出出进进忙碌着。苗嫂一会儿给权老爷子捶背,一会儿给他喂茶水。苗嫂是曲太太刚换不久的女佣,显然对权老爷子的生活习惯不熟悉,捶背喂水都不在行,权老爷子哼哼的,很不满意,曲太太赶紧让韩厨娘接过手来。  屋外的枪声和屋内权老爷子愤怒的面容使权国思心中一阵紧张,他的神色显得郁郁寡欢。  权府乃襄阳名望人家。自清嘉庆末年起,权家的祖上开始做鞭炮,道光年间创下“樊鞭”这块牌子。百余年来,权家祖上以两间木板房在襄阳马背巷立足,一步一步熬到了眼下这份深宅大院的家业,实属不易。  这些日子,不断有令人胆战心惊的消息传入权府。  就在前天晚上,光化乾丰钱庄的大少爷娶亲,宾客盈门,觥筹交错,光化军政要人亲自前往庆贺。正热闹时,驻光化新兵马队骑兵张国荃、李秀昂率起义军突然包围了钱庄大院。张李二人冲进院内,踢翻了酒桌,站在桌上大声宣布:“我们举行起义啦!”酒桌旁,光化县令黄仁炎、巡防营管带周祥谦当即被“架”了起来。起义军强迫他们反正,并押着他们从钱庄出发,一路查封电报局、官钱局。周祥谦欲乘机逃脱,被当场击毙。黄仁炎的人拉轿子车挂上了白旗。  次日一早,胜利后的光化起义军分水陆两路直取襄阳。李秀昂将马队和江湖会中的红帮兄弟组成敢死队,先行开路。嗣后,张国荃率主力步、骑兵两千余人,炮船八只,顺江而下。李秀昂的先锋队当天急行军一百八十里,经光化仙人渡,于当晚抵达襄阳城外。  枪炮声越来越近了。权国思打发管家赵三出去看看,又叮嘱后院的师傅、伙计们都守在鞭炮作坊,看护作坊里纸呀火药什么的,防止飞来的火星引着了作坊。一帮人哪敢动弹,躲在后院里,竖着耳朵听枪声,吓得大气不敢出。  权老爷子侧过头,看了看自己的长辫子,眼角滚出两行泪珠。他瘪着嘴,吐出疲惫、沙哑、断断续续的声音:“乱……乱党……来了,要剪……剪男人……辫子,男人……没有……辫子……咋有脸?”  “嗒,嗒,嗒……”突然,大厅外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全屋子的人为之一惊。  进来的是管家赵三。  “你看到什么啦?”权国思赶紧问道。  “情形坏得很呢!张国荃的起义军已攻占了樊城,炮船正沿着古渡口码头摆开一线,火炮已经开始轰打大北门了。李秀昂率先锋队正在西门登攀城墙,府台衙门的人都跑光了。”  “什么起义军?那是乱党,是些大逆不道的贼子!”权国思纠正道。  “是,是乱党。乱党说,不仅要剪辫子,还要杀头呢。”赵三伸出手掌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权国思问道:“反啦,那襄阳城的兵备道营的兵呢,他们怎么不出来抵抗?”  “全跑啦!襄阳巡防道领刘韫玉吓得尿了裤子,他和督队官王国栋全都逃跑啦。”  “唉……完啦……”床上的权老爷子长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面色阴沉。  这时,有人疾步进屋禀报:“门口有位老道长求见。”  “老……老道长?”权老爷子睁开了眼睛。  权国思急忙迎了出去:“您是……”  老道长微笑不语。  权国思将老道长迎到权老爷子的床旁。  “您……您是……长风老祖!”权老爷子一眼认了出来。  “好!亏你还记得贫道,好!”  权国思赶紧请坐,献茶。来者正是武当山长风老祖。八十高寿,鹤发童颜,一派仙风道骨。长风老祖做过光绪朝太史令,极工天文历算,承道家兼容并蓄之长,有博采诸家之风格,还受惠于佛教。权老爷子的家父在世时与长风老祖有深交,权老爷子五十岁那年,还曾陪同家父上武当山拜访过长风老祖呢。  屋外的枪声更近了。权老爷子问长风老祖:“您……寻游……贫宅,有……有要事……明示?”  “有!”长风老祖闭上眼睛,屈指掐算了片刻,双目环绕大厅一周,说:“拿纸笔来。”  家人立即文房四宝侍候。  瞬间,几行笔墨从长风老祖手下流出。写毕,老祖走出大厅,权国思紧跟其后:“请老祖用斋再走不迟。”  长风老祖回过头来:“老朽久已不食人间烟火。”双掌一合,“告辞了。”说完,如云似风,飘然而去。  权国思转身进屋,赶紧将长风老祖留下的谶语一连读了好几遍:    人生欲免轮回,不入于异类躯壳,常使其身无病老死苦,顶天立地,负阴抱阳而为人,勿使为鬼,人中修取仙,仙中升取天矣。    只听权老爷子突然一阵狂笑:“做……做人……之苦,富……富贵……如梦,老夫……休矣。”那笑声让凝滞的空气为之震颤,令满屋人毛骨悚然。  枪声小了许多,权老爷子睡着了。  这时,府内东院上房里一帮女佣和请来的接生婆正守候着生产的少奶奶。少奶奶被肚中胎儿折磨得呼天抢地的。少爷狗子被拦在门外,傻乎乎地愣着。  当夜,权老爷子仙逝。权老爷子死得很干脆。双眼紧闭,双脚一蹬,去了。  与此同时,婴儿嘹亮的啼哭声石破天惊,权府一条新的生命问世。新生婴儿是权老爷子的重孙子。权老爷子没能来得及与重孙子见上一面,就撒手西去,对于权氏家族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件遗憾事。  天亮时,起义军占领襄阳。当天成立了襄阳军政分府和分道署,张国荃为司令,李秀昂任协统。起义军在襄阳城闹了一阵子革命,留下了一部分兵力捍卫革命成果,其余的继续北上,打道南阳,往河南开去。  人活七十古来稀。权府老爷子活够了七十,本是高寿,为喜丧,自然要大办丧事。按襄阳的习俗,像权府这样的大户人家,老大人仙逝,至少要停灵七期,好让儿女尽尽孝心。七天为一期,停灵七期,七七四十九天,然后才能下葬。而一般的民家,老人去世最多就只能停灵三期。  秋风秋雨愁煞人。眼下襄阳刚刚光复,起义军十分警惕聚众闹事者,大街小巷都派有人暗中监视,并颁布了许多禁令。比如不准聚众说笑,不准夜间串门,不准大声喧哗等等。这样,权府的丧事也就谈不上期不期了。  国难当头,丧期可短,但权府的气势还在。权国思决定闭门发丧。他派人悄悄地请来了武当山的道士,在院内摆台念道经。庄严肃穆,念念有词。经台上念道经时,权国思带领全家人一个挨着一个地跪拜在灵台前。虔诚地祈求老爷子在阴间快乐吉祥。  勉强停灵三日,念了一通道经,权老爷子的灵柩顺利下葬。  襄阳商铺有个规矩,当家的老人为店铺老板,若老人在世,儿子年岁再大也只能是少老板。若老人去世,则要分家,少老板各自独立。权府是独子独孙,也就谈不上分家。权老爷子去世,权国思也就自然由少老板继位为权老板。    2    权府在襄阳这块地盘上也算是威震一方。老爷子的过世,并没有影响权府的地位。  权府所在的马背巷,在襄阳城“九街十八巷”中,是一条古老悠远的小巷,有几千年的故事。相传襄阳城为西周时周宣王的大臣方叔所建,为“楚之北津”,城方严整,滔滔汉水绕城而过,马背巷是入城的唯一渡口,乃是一口锁方城。汉代以后,襄阳城为历朝郡州路府的首府,有“东瞰吴越,西控川陕,南跨汉沔,北接京洛”之说。长江沿岸的货物大都是经过汉江水路到襄阳,在古渡口码头上岸,转道陆路运往开封、洛阳、太原、京城及北方地区。这古渡口码头真可算是古得源远流长。  这古渡口乃水旱码头,商贾云集,历来是谷米、竹木、茶油、药材的集散地,人气旺盛。马背巷地处水陆要冲,上连汉江古渡口码头,下接襄阳小北门,屋宇参差,楼台层叠,整条小巷挤排在三百余米长的堤背断段面上,犹如一个马背形,小巷由此而得名。远处有一大山,势如卧龙,名曰:隆中山。一千七百多年前,诸葛亮随叔父从山东逃难来襄阳,正是在这隆中山隐居十年,躬耕收获,写成了名垂千古的《隆中对》。从此,襄阳就有了好风水之说。  与襄阳城隔江相望的是樊城。一条汉江将两城劈开,一座古渡口码头又将两城连接起来。  千百年来,襄阳、樊城既是群雄角逐的战场,又是骚人墨客荟萃览胜之地。芸芸众生,东客南士,文人名流,从各地汇聚襄阳。或乘客船顺汉水而来,或乘渡船从樊城过江,在古渡口码头下了船,气喘吁吁地登上九十八级台阶,第一眼认识的必定是马背巷。两溜儿屋顶,对峙着伸出两溜儿长长的屋檐,夹出一条青石板街来,既为路人遮风挡雨,又方便生意人做生意。小巷靠江面的房屋大多是“一面墙”的门面楼,屋后拖出一溜的吊脚楼齐着江岸,吊脚楼的木柱就立在堤坡上或江水里。而靠城边的房屋,一溜的后墙则悬在古城的房头上。银楼、当铺、米店、酒家、茶馆、妓院等在小巷两侧依次排开,花花绿绿的招帘,字体各异的匾额,客商川流不息,掌柜伙计不亦乐乎。这里有着闻名于世的银饰、樊鞭、名妓。当然,也少不了搭客、盗贼、乞丐,码头百行,鱼目混珠,游弋其间,繁衍生息。  马背巷人在建筑房子时,特别重视房子的实用性和防火功能。左邻右舍间都是卧砖做到顶,风火垛子的隔山墙,排出一溜溜巨大的“脊”,肩负着主人的安危。这里的檐角屋脊挺有趣,立着许多数不清的小动物,以“仙人骑凤”领头,列队端坐,栩栩如生,有着一种不以物喜不以已悲的稳重和宁静。传楚国国君在一次作战中失败,被敌人追到襄阳汉江边,眼看就要走投无路了。突然,一只大鸟飞到眼前,国君急忙骑上大鸟,化险为夷。后来,襄阳人将这一典故比作“仙人骑凤”,放在屋子的脊端,寓意逢凶化吉。  房顶上的黑瓦间,长出一行行茁壮的瓦松,黝黑的墙表上,浮起鱼鳞般湿漉漉的盐硝,呈现出一幅极古极古的韵味。下雨时,雨水顺着瓦沟下流,在檐角的仙人骑凤旁绕一圈,冲出屋檐,激流而下,形成一条动人的抛物线。尔后一滴连着一滴落下,就地开出花来。前一朵开了,迅速就败了,后一朵败了,又迅速开了。风助雨势,雨一大,它便一个劲地鼓起来,带着天性的躁动,风雨同舞,整个房子立即陷入风雨飘摇之中。惟有檐角上的蹲兽,岿然不动。太阳出来了,大雨洗后的青石板街,明净油亮。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小巷里的灯光乃渐多渐密渐亮,人声喧嚷,形同白昼。那一年的傍晚时分,唐代诗人刘禹锡南游到此,自樊城过古渡,登码头看襄阳,只见马背巷沿堤楼房幢幢,堤下风帆林立,一派熙攘安乐的繁荣景象。诗人触景生情,写下了脍炙人口的《大堤行》:  酒旗相望大堤头,堤下连樯堤上楼。  日暮行人争渡急,桨声幽轧满中流。    若论小巷人家的富贵有两处不得不提。一处是鞭炮权府。如同所经营的“鞭打襄阳城”的鞭炮一样,可谓是双响震天雷。这双响之意,一是权府有硬梆梆的鞭炮响货;二是刚刚主事的老板权国思青出于蓝又胜于蓝,为人行事响当当。另一处是金匮银楼,打制的金银饰品名扬汉江上下,老板贾哲义仁义诚信,也是口碑极佳。更重要的是,这两家的主事人总是见人一脸笑。那种亲热劲,对小巷的老老少少都是甜蜜的。人家有钱有势,亲近咱还不是就因同住一条马背巷么。小巷人知足了。  权府位于马背巷的中部,是一座典型的封闭式院落。权府的大门,是层层漆水之后的黑里透红,正中有两只沉重的铜环。那门的颜色质地样式,不由得就叫人觉得这门后应该是藏着许多历史的。大门两旁,立着一对半人多高青石雕饰的鼓儿磴,鼓儿磴前是两尊大石狮子,左右分别挂着“向阳门第春常在”和“积善人家庆有余”的木刻朱漆楹联。青砖院的墙上倒伏着青藤,铜环加青藤网出了权府的满目威严。  走进权府,迎面是砖瓦影壁,琉璃贴面,用兽纹和植物花卉作的装饰。穿过大门,中央的纵轴线上建有门厅、轿厅、大厅。左右纵轴线上,为中场、东院、西院三组纵列的院落组群。东院的上房住着府内的主人,厢房住的是鞭炮作坊的伙计。中场是客厅,挺宽大,东南角有着一个曲尺柜台,柜台里面摆着几架六尺高的货架,货架上摆满了权府作坊生产的各种鞭炮样品。西院是厨房、杂屋等。进门的两侧是客栈,专供前来打货的商人歇息之用。  权府院内有两处引人注目的古迹:一处是四眼井。一个圆形的石井盘上有四个井眼,俗称四眼井。每个井眼上架着一把辘轳,每架辘轳都拴着特大号的柳条儿罐。这些水井主要是用来防火的。相传,那年酒圣杜康与众神仙来到襄阳大堤上聚会,谈笑风声。有一神仙说:“襄阳风景胜似仙境,却没有酒喝。”杜酒圣心领神会,立即掏出曲囊拿出酒曲投在四眼井的一井口中,众神仙喝了井水后,连连称赞味香酒好。后有一贪心者霸井开店,卖了酒还嫌没有酒糟。杜康闻之,捞曲而去,这井水就再也没有酒味了。另一处是樊鞭亭。琉璃瓦盖成的亭顶飞檐蓄势,八个亭角向空中高挑着,每个亭角上还盘着一条龙,龙头下,一个个小铜铃摇摇欲坠,微风拂过,断断续续地发出几缕轻微的袅袅铜音。亭檐上雕刻的“樊鞭亭”三字,是道光年某秀才的手笔,圆润丰泽,刚劲有力。  院内的甬道清一色的麻石条铺就,甬道两侧是绿莹莹的草坪,还有一株株粗壮的古槐,引来片片绿阴。后院是一座二层砖瓦楼,墙体呈酱油色,几扇不大的窗装着菱形窗格子,窗里挂着竹帘子。这就是权府的“鞭炮作坊”。作坊悬于城头,由十多根粗壮的木柱支撑在堤坡上。作坊门前放着四口大缸,每口水缸能装八担水。这些水缸常年满着,水蒸发了,作坊的伙计就会及时从四眼井打水补上。  至于说金匮银楼的富有与辉煌,则是另一部小说的话题,暂且不论。    3    一场暴雨不约而至,来势凶猛。  粗壮的雨柱打在马背巷的青石板上,溅起一层白色的水雾。清明节还没到,按说襄阳春天的雨水应该是毛毛细细,应该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这一年却有点反常,这雨有点像夏天的暴雨,来得猛,雨点大而密,迅速形成急流,将小巷整整积压了一个冬天的尘土和污垢,冲得七零八落。雨水变成了污水,浑浑噩噩,顺着青石板两侧的明沟,争先恐后地涌进汉江里。  古渡口码头霎时成了雨点的时空,成了伞的世界。  民国前,襄阳城还很少见到伞,遇到下雨天,人们大都是戴斗笠穿蓑衣。这种用草或棕编织而成的雨具,穿戴费劲,裹在身上特沉。辛亥年后,汉口来襄阳的生意人就开始带伞了,那伞在古渡口码头一亮开,立即形成了一道风景。就伞的颜色来说,有黄的、红的、花的,花色有鲜艳的,也有淡雅的,称得上是五彩缤纷。就伞质而言,有布的、纸的。由于在布上纸上都刷了一层或几层桐油,既不透雨水,又很耐用。很快,襄阳人就有了出门带伞的习惯。大姑娘出门,小媳妇回娘家,不管是阴天雨天,还是出太阳,她们都要把伞抱在怀里。伞好像不单是遮雨挡太阳用的,还象征着一种富有,一种快乐。襄阳的女人们尤其喜欢红伞,据说,红纸伞还有一种避邪的功能,夜里若碰见小鬼挡道,只需把红纸伞拿出来,冲着小鬼那么一开一合,一合一开,小鬼就会吓跑了。当然,这伞也不是女人们的专用,男人出门也不忘带上一把土黄色的油布伞,不是说晴带雨伞饱带干粮么。每年夏日,太阳最毒辣的那几天,襄阳家家户户的男人都要站在太阳底下,拿着油刷在伞面上一遍一遍地刷桐油,弄得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桐油的香味。  这不,一场暴雨突然而至,古渡口码头的来往人流没有丝毫惊慌,好似早就盼着这场大雨的来临。雨伞遮住了人流,人流变成了伞流,顺着古渡口码头的九十八级台阶,一层一层地流动着。雨柱中,只见伞面不见人,每一把伞都是雨中的花朵,而且是流动的花朵,众多的花伞自然连环成了一条美丽无比的河流。  权国思也在这河流之中。他从樊城回来,刚下渡船,就碰上了这场大雨。他赶紧撑开了腋下夹着的那把黄油布伞,风雨立即被隔在了外面。雨伞在襄阳时兴后,一些大户人家纷纷从汉口购置花纸伞,以漂亮好看为荣。权国思则只认油布伞,权府内不管男人或女人,都只能用油布伞。权国思以为,那花纸伞是摆设,受不得风雨,不耐用呢。由此可见权老板的实在与节俭。  权府富甲一方,几代当家人都是既会敛财又会享受的角色,留下了许多仗义疏财的佳话。权府鞭炮威震汉江上下。当然,在权府的家族史上也铭记着遗憾。  刚过不惑之年的权国思,体态端庄,标准国字脸,下巴圆中略尖,眼睛笑时成一条线,透出几分善良和宽厚。权国思的服饰很有讲究,一式的“得胜衣褂”,长衫用红绿组绣,吉服绀色,但更多时候为天元色。套在马褂外面的是一种多纽扣马甲,四周镶边,于正胸横行一排纽扣,共十三粒。权国思常戴的尖便帽,面为黑色,夹里用红。这种软胎帽,不便戴时就可将其摺起,藏于衣袋中,极其方便。  权国思顶着大雨,撑着油布伞,一步一步稳重地踏在古渡口码头的台阶上。孔夫子曰:宁可湿衣不可乱步也。如今有了伞的遮挡,步可以不乱,衣也可以不湿了。人生何况不是如此?大雨中,权国思不由生出许多新的感悟来。  权府鞭炮生意十分兴隆,可人丁却不是那么兴旺,一连几代都是单传。到了权国思这一代,他延续生命的道路更是坎坎坷坷。二十多年前,权国思与曲家鞭炮铺老板的千金成婚,三年后才得子。他想到狗的命贱好养,就为儿子取名狗子。狗子出生七天后,就得了一种郎中说不出的病,双眼紧闭,惊哭不止,全身抽筋,一天昏死好几次。这时权国思已为狗子在隆中山寻了一块地,只等狗子断气。曲太太自然舍不得身上掉下来的肉,一边抱着儿子哭个没完,一边四处托人求偏方。不知流了多少泪,也不知吃了多少药,突然有一天,狗子睁开了眼,不抽筋了,哭声也平和了许多。就这样,狗子抱着药罐子活了下来。曲太太坐月子悲伤过度,留下了病根,也就绝了生育。她刚嫁到这马背巷时,水灵灵,鲜嫩嫩,人见人爱,引得作坊里的一些愣头青拼命地卖劲,以讨好这位新进门的少奶奶。可眼下刚过四十岁,她就让狗子折磨得人老珠黄了。  权国思一心要把儿子培养成一个知书达理勤俭持家的守业人。权国思送狗子到小巷王鉴先生的私塾上学,狗子似乎天生与书无缘,捧书就打瞌睡,下学时就醒了,回家就闹病。无奈,权国思只得死了这份心。狗子没肉不吃饭,权国思发誓饿他三天,不料只饿了一天,狗子又犯了病。  狗子学会了赌钱。曲太太背着权国思给他的钱已难以维持,他便开始偷作坊里的东西。经常一个人到作坊里东转西瞧的。作坊里秋季“对点”时,发现短少了不少东西,仅汉口客户定做的高架烟花炮就少了好几捆,于是权府上上下下都紧张起来。权府里每年春夏秋冬四季,作坊里都要进行一次“对点”,如秋季对点就简称“秋点”,这是权府自办起鞭炮作坊就有的规矩。所谓对点,就是按每日的生产数量对账,也叫盘点。对点结束后,作坊便放假一天。这天权府里会聚餐,每个人都会得到一份红包,作为老板的犒赏,钱数不等,鞭炮师傅可得一块钱,伙计、学徒也能得三四毛钱。作坊里的规矩是极苛刻的,平日一般不许外出,有事出去必须得到老板的同意,而且天黑前要赶回来。伙计们白天干活,晚上还要轮流打更守夜。作坊里到处是纸头火药,一丁点火星就会酿成巨大的灾难。事后查明,作坊里失盗的东西系少爷狗子所为。为此,权国思气得大病了一场。  权国思对狗子大为失望。  狗子十几年没离开药罐,可想而知精气也就不那么旺。权国思盼孙儿心切,狗子十五岁时娶了万字鞭炮铺的独生女。婚后第二天,狗子就开始闹病,根本不能行事。少奶奶在万家娇生惯养长大,嫁了这么个病丈夫,苦夜难熬。少奶奶苦闷,学会了抽鸦片,而且一抽不可收拾。权府理亏,也不敢过多地训斥少奶奶,只得由着她。  狗子婚后好长一段时间,少奶奶的肚皮都没动静。当少奶奶凸起日日见长的肚子在马背巷挺神气地踱去踱来时,的确让马背巷的婆姨们瞠目结舌了一阵子。尽管权府在马背巷的人缘极好,但总还是有一些长舌妇有意无意地说长道短。  这天,正是早晨打茶围的时候,小巷里的一些人都围坐在许记说书铺里里喝茶、抽烟。说书铺下午说书,上午开茶座。权国思也走了进来,他是应约与外地一位客人洽谈一笔生意的。为图清静,他让许家婆娘用屏风隔了一块地方。正谈着,一帮婆娘们在门前叽叽喳喳起来。  “喂,瞧见了么?权府少奶奶肚里有货了呢。”  “有货?鬼知道那是谁的种。瞧狗子那病样子,怕是爬上老婆肚皮上的劲都没得哟。”  谁知,正在屏风内同权府少老板权国思谈生意的客人,对风流事倒是特有兴趣,竟然放下谈生意的大事,竖起耳朵听了起来。“喂,少老板,她们说的这狗子是谁家的?”权国思面如猪肝,满脸羞恼,丢下客人,气呼呼地冲出了屏风。出门时,恶狠狠地瞪了那些婆娘们一眼,吓得长舌妇们四处散去。  有关权府少奶奶怀仔的事儿,马背巷里一时议论纷纷。    4    女贞被一架旧花轿抬进马背巷的时候,小巷正笼罩在濛濛秋雨之中。一群灰黑色的大雁,在古渡口码头留恋地绕着圈子,落在了江心的鱼梁洲上。飞翔的灰羽,扑通扑通,使这细雨中的场景暗淡而暧昧。  久违了的小巷,从眼里流入心田,女贞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两位轿夫赶了一个时辰的山路,喘着粗气。轿子进了马背巷后,步子慢了下来。她小心翼翼地拨开轿帘,看着那印满水珠、光光亮亮的青石板,那双饱含生活坎坷的眼睛湿润了。小巷两旁的店铺、人家一一从眼前滑过,女贞似乎感受到了那一扇扇窗户里一双双闪动的眼睛,都在打量着她。女贞本是属于这条小巷的,她领略到了一种很亲切的气息,同时也领略到了陌生。  雾雨散开了一些,变成了细雨,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尽管细雨步态轻柔,人们仍然听见它清朗的带着金属韵律的步音。小巷里弥漫着夹着雨丝的空气,浸入到嘴里,有些甜味。有些发福的权国思沐浴着雨丝,气度不凡地站在权府门前的石狮旁,笑眯眯地迎候着为权府添丁贺喜的人们。他头戴一顶黑色的尖便帽,六瓣合缝,帽里藏着油亮的脑门和盘着的长辫。只有细心人才会发现,权老板显得有些不自在。也许是脑后空着,让他不太习惯。  大门台阶两旁的石狮,虽有些剥蚀,但气势尚存。女贞的轿子平稳地落了下来。府内正忙碌着的几位女佣闻讯后,赶紧用围腰擦了擦手,走出门来,一连蹬蹬蹬下了好几级台阶,小跑着来到轿前,为女贞揭开轿帘,脸上挂着热情,连声问候:“辛苦了,辛苦了。”  女贞伸出头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她哀怨的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凄苦。她一眼就看到了权国思。一张陌生却又十分熟悉的面孔,两束目光刀子般的尖利,再一次刺伤了她。这几年,她夜不能寐,常常午夜梦回,正是有这张面孔缠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噩梦不断。  女贞赶紧扭过脸来。  一大早,女贞在一阵慌乱中被携上了轿,然后就紧张得要命。从隆中山自家那泥巴茅屋柴门,到马背巷这高墙深院的门槛,这两个门之间似乎十分遥远,却又近在咫尺,眨眼工夫就到了。权府的门槛有一尺来高,女贞必须把很精致的小脚提得高高的才能跨入。  马背巷好热闹的街坊们正在权府内欢聚一堂,女贞没能与她熟悉的老街坊们见上一面,就被佣人们拥着穿过厅堂,直接拐进了东院的厢房里。  这天,是权府添人丁第八天,府内正大摆宴席。女贞是被权府请来做奶妈子的。  襄阳城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起义军撤销了一切禁令,不杀人,不放火,不搞女人。剪男人的辫子是真,但有法子躲脱的也就躲脱了。时局平和了一些,人们的心也就放进了肚子里,只有一些胆小的人仍在提心吊胆。  权氏家族接连几代单传,这刚出生的婴儿是权府自开办鞭炮铺以来的第六个孩子,也就是第六代子孙。对于孙子取名之事,权国思说:“就叫小六子吧”。说是六六大顺,六六大吉也。其实还有权府第六代子孙之意,但权国思不愿说。也许是对权家的几代单传有些顾忌。少奶奶给权府生了个男崽,为权家续了香火,此乃天大的幸事。她完成了自己的荣耀,就一门心思地躺在床上抽大烟,心安理得地吞云吐雾。她大口大口地吸着,似乎要将生孩子丧失的元气全都补回来。少奶奶就像母鸡下了个蛋,下完后就跳出窝只顾自个吃食去,余下的全交给了奶妈子女贞。  女贞迅速地进入了自己所要担当的角色。  权府在马背巷的人缘极好,自打几天前权国思的孙子降生起,权府是忙完喜丧忙喜事,只能是悄悄地关在院子里忙碌,不敢声张。起义军的禁令一撤,权府内外,立即热闹起来。贺喜之人,川流不息。先是权府给小巷街坊挨家挨户送红鸡蛋,名曰喜蛋。接着是小巷一户一户的人家提着馓子、云片糕之类的贺礼前来府上恭贺。  马背巷自古民风淳朴,街坊邻里和睦相处,小巷里的规矩礼节也就挺多。给权老板这样的有钱有面子的大户人家送贺礼,一般要由当家男人前往,进门向主人双手一拱,连连恭喜之后,才可入席就坐。如若当家人外出,则其家中妇女必系裙以往。而布席招待也大有讲究,座位是男坐东,女于西,北为上座,席首坐亲戚,席次坐邻友,再次坐宗族。有一亲、二邻、三本家之说。  马背巷的许多人都认识女贞。这也难怪,女贞本来就是从这条小巷里走出的,今日回来了,大伙少不了有些新鲜感。人们发现女贞很消瘦,脸像一张纸片似的半灰半白,便觉得陌生了许多。    5    按清末的襄阳风俗,婴儿出世三天后,就要举行“洗三”仪式,以示婴儿完全脱离了孕期的胎气。然而权家是喜事丧事接上了趟,又逢动乱之时,请客又耽误了几日,“洗三”已是半月后的事了。  这天一大早,万字鞭炮铺老板万吉祥携太太刘氏以外公外婆的身份,带着挂面、油条、猪蹄、鲤鱼、母鸡、红糖、鸡蛋及婴儿衣物、项圈、手镯等“送粥糜”来了。万家的这些东西是用三顶大轿抬来的,很气派。  万字鞭炮铺是襄阳城的大户。清咸丰年间,湖北蒲圻县有个叫万崇山的年轻人,挑着一担行李来到襄阳城谋生。万崇山到了襄阳后不久,就被荣升杂货铺的老板招为东床佳婿。万崇山读过私塾,能写会算。万崇山在来襄阳的途中结识了一个叫万三的鞭炮商,万三不仅卖鞭炮而且还有一手做鞭炮的手艺。两人便合伙在城南新街租赁了一间房子,挂起了万字鞭炮铺的招牌。  两人分工合作,万三一门心思在铺内带着伙计制作鞭炮,万崇山则在外头跑经销,万字鞭炮铺的生意越做越兴隆,名气很快大了起来。有了些积蓄后,他们便在炮铺街买了一座三开间、三进深的青砖大瓦房。刚好这时从山西来了一位姓季的大财主,想在襄阳开设一家当铺,急需铺面房屋。两人一商量,便把房屋租给了季家开当铺。万字鞭炮铺自从与季财神拉上了关系,资金更加雄厚,经营更加活跃。万崇山见汉江码头一些跑汉口的下水船经常跑空,就出资在竹条铺、牛首镇等沿江码头集镇上设立了庄户、铺号,大量收购芝麻、粮食等农产品运销汉口。就在这时,万三在研制一种新品种鞭炮配方时,火药爆炸不幸身亡。万崇山悲痛不已,关闭了在外的庄户、铺号,接过手来潜心经营鞭炮铺,发誓要让万字鞭炮响彻云霄。  万崇山的老婆婚嫁十年后开怀,儿子万吉祥出世。万吉祥幼年读《四书》、《五经》,还跟着福音堂的美国牧师马德胜学过几天英语。万吉祥不负父望,聪明好学,十二岁时,就能借助书上的一些神话故事,花样翻新做情趣鞭炮。万吉祥三十六岁时,家父病故,万吉祥就正式当起了万字鞭炮的老板。他当老板的第一件事,便与马背巷权府鞭炮作坊接上了亲家,把自己如花似玉的独生女嫁给了权府形容枯槁的少爷狗子。  万字鞭炮铺里装着许多发财的秘诀,与权府联姻则是其一。  万家独生女出嫁权府三年未孕,万家人总感脸上无光。自得知女儿开怀之后,万家可是扬眉吐气,万太太刘氏是三天两头上门来问寒问暖。可女儿身孕出怀之后,一些风言风语就传到了万家,万家夫妇开始不信,很快便忧心忡忡起来。  万家夫妇来到权府时,权国思与太太曲氏早已迎候在大门口,拱手祝福,连声说道:“稀客,稀客。”  权府里外站满了人。万吉祥感到背后有一双双针锥般的眼光戳着自己。刘氏走进权府后没来得及看奶妈手中的外孙一眼,就一头钻进了东院女儿的上房里。少奶奶脸上丝毫看不出喜悦,她神色暗淡,木然地迎候母亲的到来,苦闷与孤独跃然脸上。  与女儿说了一阵子悄悄话,刘氏走时丢下了一句话:“这是作孽呢。”  万吉祥在大厅里正与权国思谈得上劲。他们的谈话与眼下的热闹无关,权老板有几次提到孙子小六子,都让万老板巧妙地引开了。万老板只谈鞭炮生意。权国思心明如镜,他读懂了万老板的神色,中间饱含着疑惑、不安、蔑视和冷漠。  小六子的浴身穿衣仪式,按说外公外婆是一定要在场的。万老板、刘氏与亲家寒暄了一阵子后,说是家中有生意要照料,执意要回去。权老板与曲太太费了一番口舌,没能留住亲家,只能一同送亲家到门外,权老板拱手道:“慢走。”  万老板“嗯”了一声,携太太离去。  权府的大厅宽敞明亮,小六子静静地躺在大厅中间的摇篮里。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滴溜溜转,借古书上的描绘:其黑则如点漆,其白则如琼玉,其精光闪烁出天真圣洁。女贞在众目睽睽之下,十分熟练地为小六子举行“洗三”:她让佣人搬来一个腰子形的浴盆,装入半盆温水,将准备好的喜蛋、手镯颈圈等银饰物放入水中,让赤裸裸的小六子躺入水中,然后用毛巾不停地擦洗着,口中念念有词:“用金银,免疮疖,泡泡水,可镇惊。”小六子洗毕后,女贞又让人拿来小六子父亲的一只鞋,找来碎缸片一块,肉骨一根,用襁褓与婴儿合而称之“上秤”。最后,用两条红带分别系着小六子的两只小手,意在安宁吉祥。  女贞的这一套动作都是在太阳当头时分完成的。    6    几只小鸟在权府后院的树丫上跳跃追逐,叽叽喳喳地叫醒了秋雨中的黎明。院内的蔷薇尽情地感受着秋雨的抚爱,任金黄色的叶子随风飘洒,让秋雨显得声色俱佳。  小六子的“开奶”是在女贞进府后一周的事。在马背巷,婴儿出生后,要先吃别家妇女的奶,传说可避不育之祸。再说小六子的亲娘本就无奶,女贞给小六子开奶就更有其重要性。  喝了六天的老母鸡汤,女贞的奶水就似山泉一样,哗哗地流开了。权老国思将小六子的“开奶”时辰选定在霞光初照的清晨。这天,权国思特地让佣人为女贞进行了一番改装:一套天蓝色旗袍,外著琵琶襟马夹,将成熟女子的曲线美鲜明地展示出来。女贞的头发为一种高髻,梳时将发平分两把,又在脑后垂下一绺头发,修成两个尖角,足下为花盆底旗鞋。女贞的模样立刻就娇艳起来。  奶妈子进府,小六子“开奶”也就用不着求邻里少妇找奶水。按说,身为人母的女贞为小六子开奶本应是轻车熟路的事,出乎意料的是,小六子“开奶”时出现一件令人奇怪的事。  这天早上,在权府的大客厅里,少奶奶亲手将小六子递给了女贞。女贞坐下,左手抱着小六子,右手解开对襟马夹和旗袍的布纽扣,立即露出了白花花的一片,一颗深红色的奶头更是打眼惹人。几乎在这同时,一只黑东西突然低飞破门而入,在大厅里绕梁盘旋起来。小六子猛然大哭起来。尽管那只飞动的黑东西盘旋了几圈后就飞走了,可小六子竟然对女贞那白花花的一片和那颗深红色的奶头,瞬间全然失去了兴趣。  在整个“开奶”的时辰里,小六子一直大哭不止。对于那只突然闯入的飞鸟,权府的人开始以为是一只蝙蝠什么的,权国思也就没有在意,只是对小六子的大声啼哭显得有些焦躁不安。事后,权国思越想越感到蹊跷,就亲自去了城里一趟,才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城里一个老夫子摇头晃脑地对权国思说:“此非蝙蝠也,为玄鸟之属。据《史记?殷本纪》云,殷契,母曰简狄,有其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  “此乃何意?”权国思急不可待地问道。  “此乃天意昭示,贵府里有人曾行不轨之举否?”  权国思一阵眩晕。  只有权国思自己内心明白小六子出生及让女贞进府的全部内涵。自从少奶奶怀上后,权国思就开始到处物色奶妈子,他决不能让那鸦片鬼的少奶奶奶孩子。他自然想到了女贞,她是一种刻骨铭心的存在。眼下的女贞,身子虽有些单薄,面色不好,她的脸庞,她的体型,她的步态,都能让权国思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舒坦。  飞鸟破门而入,惊吓了小六子,女贞即刻感到了一种不祥之兆。这种不祥之兆,她不以为然,相反得到了某种安慰。  只是,那飞鸟的阴影一直死死地笼罩着权国思。  权国思乃大度之人。他是襄阳城里数得着的开明绅士,他同清末的每个人都一样,特别信天信命,但他与其他人不同的是,特别自信,坚信自己的改造能力。女贞走进权府,权国思在获得一种愉悦的同时,似乎还感觉到一种特殊的力量。他提醒自己要振作精神,但时常又力不从心,心痛脑胀。这种愉悦与心痛的交织,大多是在甬道上与女贞的目光撞击的那一瞬间。每逢此刻,权国思就会扶着墙或是跌坐在甬道旁的石凳上,好一会儿才能缓过气来。  殊不知,女贞是拖着一身软弱一身仇恨走进权府的。与权国思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她心中的仇恨与日俱增。夜深人静之时,女贞往往会独自摸到江边,迎着江风,顶着寒意,向江水使劲地吐着口水,以此来发泄心中的苦闷和忿恨。她盼望着这江风能吹散这密不透气的夜空,但天穹依然是伸手不见五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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