趋光运动

出版时间:2008-1  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  作者:残雪  页数:415  
Tag标签:无  

前言

  无数的书写者都曾企图返回自己的童年。童年果真是能够返回的吗?人的记忆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哪怕你深信不疑,像描工笔画那样一五一十地将某个片断描下来,却只是一件赝品,一种误会。往往,人和童年的距离比人同那些古代兵马俑的距离近不了多少,那是永远不会在重重迷雾中现身的庐山,是一去不复返的“好的故事”。我们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童年便是艺术的起源,理解、感受到了童年,也便等于是人了艺术之门。  大概是由于不知创造为何事,我们才将童年丢失得这么彻底的吧。两方人总是同顾,那是真正的回顾,所以他们的时问里充满了一条一条的暗道,他们在文学中返回,在绘画中返回,在各种学科当中返回,那是何等精彩的表演,多么自然的再现。同他们相比,我们敢说自己是有历史的吗?历史不是讲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由于从来不行动,我们的身后便只有永远不变的混沌虚无。我们错将陈词滥调当历史。  人的深层记忆同样是奇怪的东西,不是链,也不是线,如果你坚持十年如一日的开掘,它就呈现出对称的几何图案,以囊括一切的气势向下延伸。如果你滞留在表面呢,它又还原为高深莫测的一团,使得你简直要怀疑你看到过的那个图形是否还在。是经过长时间的实践的检验后,我才知道,它是伴随行动呈现的,只要停下来,通道便又重新堵死了,只有不间断的开掘才会使记忆变成美丽的、有结构的东西。所以又可以说,是人创造出深层记忆,或者说记忆只会在创造中复活。我这本书并不是那种纯粹的结构,要看那个结构得看我的小说。也许这是一本将我的小说通俗化,浅显化的书。我想,深处的东西同表面的东西总是有相连的线索的,我也许还可以将这类线索称之为“痕”。不断地努力从你起步的地方寻找,终归会找到那些“痕”。起先这些“痕”似是而非,它们依仗于你的凝视而变成时间,变成你的历史。童年的世界就是“痕”的世界。  我今年53岁,我之所以坐下来写自己的童年,倒不是因为自己有了多大的把握,而是隐隐约约的有些小感触,又不愿放过,所以就来做一次努力,一次尝试。我相信,一定有某种长长的暗道,通到儿时长久地逗留过的鸡笼子旁边。那只下蛋的黑母鸡,我曾无数次用食指伸进它的屁眼里去探那些蛋……  某种灵光在人的一生中只闪现一次,然后便泯灭在一片黑暗之中。如果人在一生中不再去寻找她,她就等于从来没有过。一般来说,我们都是些没有童年的人,几乎所有的人津津乐道的,都是那同一个老套,怎么也弄不出新意来,真有点“白活了”的味道。上天是公平的,她给予过了;我们的民族却是可悲的,她从来接受不了,也记不住。这老迈的民族,徒有作为自然人的儿童的特征,却从未生出过真正的童心。可我还是要尝试……  写于2006年12月

内容概要

  《趋光运动》是这位特立独行女作家残雪展示自我秘密的精神自传。与常见的自传作品记述传主的生活经历不同,这部自传的重心是:解密作者童年的外部经历和内部牛活是如何塑造了作者与众不同的孤僻的精神世界,怎样打通了她的文学创作之路。可以说,这部独特的自传既写出了作者个人的早年牛活,也写出了艺术诞生的秘密。  残雪自小不善与外界交往,连在学校模仿一蝗形体表演动作都很难,这使得她逃避外邦世界,返回内心,培养了丰富的想象力,最后通过文学创作找到了实现人生价值的通道。在这部风格独特的随笔体自传中,她记述了她的童年时代的牛活的方方面面:从学校生活到家庭生活,从外部世界的活动到内心世界的活动,从自己身体的病痛到自然界的动植物,从被打成右派的知识分子父亲、来自遥远他乡的外婆到儿时形形色色行为怪异的玩伴,从家庭场景到城市场景。

作者简介

残雪,女,本名邓小华,1953年5月30日生于湖南长沙。父母是三四十年代的中共党员,解放后在报社工作,父亲曾任新湖南报社社长,1957年父母双双被划为 右派下放劳动。残雪从小由外祖母抚养,这位老人心地善良,但有些神经质,有一些怪异的生活习惯(如生编故事、半夜赶鬼、以唾沫代药替孩子们搽伤痛等),对残雪性格的形成影响很大。残雪从小敏感、瘦弱、神经气质,短跑成绩和倔强执拗在学校都很有名。她小学毕业后恰逢文化大革命爆发,便失学在家。1970年进一家 街道工厂工作,做过铣工、装配工、车工。1978年结婚,丈夫是回城知青,在乡下自学成木匠。1980年残雪退出街道工厂,与丈夫一起开起了裁缝店。残雪自小喜欢文学,追求精神自由。1985年开始发表作品,至今已超过六十万字。已发表的短篇小说有《污水上的肥皂泡》、《阿梅在一个太阳天里的愁思》、《旷野里》、《公牛》、《山上的小屋》、《我在那个世界里的事情》、《天堂里的对话》、《天窗》,中篇小说有《黄泥街》、《苍老的浮云》,长篇小说有《突围表演》等。残雪的作品有不少被海外文学界翻译和介绍。

书籍目录

  序言  第一章 障碍与出路  01、无法逾越的障碍  02、沉重的包袱  03、交流的冲动  04、封闭与敞开  05、一次机会的失去    第二章 极致与美  01、追求极致  02、希望与行动  03、锤炼  04、企盼奇迹  05、高潮的平台  06、断岩  07、美    第三章 小学时代  01、愤怒  02、红花衣和日记本  03、红色  04、灾变  05、隐私  06、男生  07、点石成金  08、灵动与滞重    第四章 神秘的黑洞  01、神秘的大人们的世界  02、性的知情权  03、从染缸里突围  04、人际关系和孤独的事业  05、延长了的蒙昧期  06、黑洞  07、忧心忡忡  08、生命圈    第五章 书籍的恩惠  01、严肃书籍  02、《金发公主》与《牛虻》  03、只有一本书的日子  04、光感  05、达吉娅娜  06、心的定力  07、恶魔    第六章 性格与写作  01、日记  02、深  03、最害怕的事  04、平民的艺术  05、性格  06、记忆的复仇  07、意义与虚无  08、三维画的境界  09、有逻辑的梦  10、内心生活的三个层次  11、状态  12、“一心二用”  13、地底的图案  14、认识  15、脑海空空和深渊开掘  16、文字的森林    第七章 疾病的体验  01、异质生存  02、肺叶上的洞  03、痛感  04、阳光  05、缓解  06、我和我的病    第八章 独处的时光  01、“我”  02、挨  03、我和我的小黑房间  04、雨中阅读  05、模糊地带  06、“另一个”  07、重新开始    第九章 关于父亲  O1、飞翔的黑色大氅  02、逻辑的延伸  03、冷静和勇气  04、关于父亲  05、不可能的戏    第十章 我的外婆  01、“好的故事”  02、故乡  03、幽默  04、镜子  05、吹火  06、死亡聚会  07、出窍    第十一章 家和里面  01、家  02、空房间  03、墙洞  04、在书院大厅里  05、无声的启蒙  06、里面    第十二章 生活场景  01、扮演  02、参与  03、直觉  04、自由  05、无中生有  06、记忆的黑匣子  07、瓜棚后面的身影  08、上山  09、送煤工(之一)  10、送煤工(之二)  11、走夜路  12、迷路    第十三章 城市场景  01、烈士塔  02、井  03、古松  04、小巷  05、轮渡  06、火车  07、隐没的梦乡  08、百货店  09、行走  10、在城市的深处  11、异地    第十四章 我和自然  01、风景  02、自然和我  03、美丽的香菌  04、授粉  05、生长  06、石榴之梦  07、玫瑰水晶球  08、隐喻的王国    第十五章 它们  01、美翼  02、我们的邻居  03、另外的空间  04、蝴蝶  05、虎  06、鹰  07、芦花鸡  08、我和它们  09、本能  10、(鱼安)(鱼康)鱼  11、无名小动物  12、猫之死    第十六章 儿时人物  01、一种麻将游戏  02、掌心的纹路  03、有时候  04、隔壁小男孩  05、白茶花  06、冰天雪地  07、可爱的黄梅  08、来自那边的孩子  09、医院里的玫瑰花

章节摘录

  01、无法逾越的障碍  模仿是人类的天性,这个天性里头包含了如此巨大的功利,使得世世代代的人们乐此不疲,以至于遮蔽了人性中那个最为古老的源头。  我最早的记忆是三岁多时的一件事。似乎是,我从小就缺乏肢体模仿的能力。那时的幼儿园经常排节目,在我的印象中,我特别害怕这类活动。具体情形是如何样的全不记得了,留下的只有深深的恐惧。似乎每一次,我都像个傻瓜一样站在队伍里,或茫然地跟着队伍移动。有一天,是周末在家里,父母要姐姐表演一个节目,好像是跳舞,姐姐是个乖女孩,马上表演了。接着他们又要我表演,那一刻我恨不得钻到地下去。但父母都是很执着的人,他们更起劲地催促我,于是我只得大哭起来,把大家的好兴致全部败坏了,搞得家人愤愤的。很久之后,当我已经成年了时,说起这事来,他们仍然不理解,唱歌,跳舞,这类他们看作是儿童天性的事,对于童年的我来说是多么的不可能。虽然我在幼儿园的时间十分短暂,但连一首儿歌也没学会,更不要说跳舞了。我对幼儿园的惟一深刻印象就是每天盼着外祖母的身影出现在栅栏那里。幼儿园里的那些个游戏,还有风琴的曲子,它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从来没有弄懂过。  后来我上小学了,我是一个极为内向的孩子,具有惊人的自制力。这个阶段,我已经尝到了一些模仿的甜头。比如写毛笔字,我的手性是最差的,握着笔的手既发抖又没个定准。我很羡慕字帖上那些美丽的汉字,于是我花费了比别人多几倍的努力去练习,居然一跃成为班上毛笔字写得最好的学生之一,受到老师的表扬。在那个年头上学,还有什么是比老师的表扬更令人兴奋的呢?还有跳皮筋,我始终学不会通常的跳法,人家都是用脚掌钩皮筋,我却用脚背去钩,无论如何改不过来。但由于我付出的努力比别人多几倍,这种将错就错的跳法终于使我慢慢摸索到了接近正确的途径,后来我也跳得比较出色了。  在小学里面,只有一样事我学不会,而且那也是我生活中的最大恐惧。我说的是上课时的发言,尤其是语文课和政治课的发言。尽管天天听老师说那些听了昏昏欲睡的套话,如果要我模仿,则难于上青天。所以我读了五年多书,从来也没有举过一次手主动发言。如果不幸被老师叫起来了,就脸涨得通红,声音像蚊子叫,句子不成句子。或干脆一语不发地站在那里受煎熬。这种可怕的经验一年里面有一两次。要是算术课或地理课就好多了,直接说出答案就是。现在看起来,如果要让少年时代的我学会那种“发言”,除非每天逼着我对镜子练习演讲,就像我练毛笔字一样,也许会有一点点进展。我的喉咙,我的舌头,这些肢体运动的工具,无论如何也没法将常人习惯的“话”说得流利。这也许是我二十多年后以笔为舌的直接原因?但也不尽然。在二十一世纪初,我接受过日本三大报纸的共同采访。在那次采访会上,我系统地叙述了我的文学观,流利地轮番回答了每一个记者的提问。我顺着自己的逻辑说下去,一下子就变得滔滔不绝起来,记者们都受到了感染。这里头确实有些神秘的东西,同每个人的语言系统有关。  我的身体并不是天生不协调。比如跑步,这种从幼儿时代就以最自然的方式发展起来的运动,我能够做得最好,不但跑得很快,姿势也很好。而游泳就不同了,我十一二岁才开始学,一直到二十七八岁还每年都去游,很认真地学,但我的最远纪录是两百多米,速度为半小时两百米。我终于放弃了对游泳的学习,但直至今日,我快五十三岁了,我仍然每天跑步。也许我的身体的性能就是对于我的社会属性的一种形象描绘:我极难适应外界的活动,到任何“单位”都觉得别扭,却在三十岁时自立门户,干起了个体裁缝; 我极为厌恶官话套话,打死我也说不来,却能够在自己的文学领域里自圆其说。  文革期间我放弃了上中学,就是对于那种我没法模仿的语言的恐惧。那时天天搞大批判,每天都要发言,我一想到这事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实际上,不上学使我找到了学习语言的正确的模仿途径——阅读文学书籍。这样,我不知不觉地学会了模仿,同时也保留了不模仿的权利。那时,为了从熟人那里借到一本小说,我可以在一天里头跑30多里路。上午借来,匆匆地看,饭也不吃,晚上还得去还书。一本好书反复地读啊,抄写啊,甚至连插画都要用透明纸蒙着描下来。强大的动力将模仿变成了最快乐的事。  青少年时代,我读过哲学书,历史书和文学书。到头来,只有读文学书的那种模仿是永不厌倦的,那就如我童年时代的奔跑一样自然。的确,文学几乎就是我的肢体的语言,这种语言的选择性极强,但一旦学会,就有无穷的表演前景。我常想,我会要等到自己衰老不堪,连句子都记不起了的时候才会停止写作。在那个不要文化的时代,一本好书可以使我连续一个月生活在白日梦当中,那种梦就如同电视连续剧的回放,就连角色对话的语气之精微都能全盘保留,当然也被浓浓的自我的色彩所浸透。还有谁比我更乐意这种模仿呢?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也许我从一开始就是那种广义的“本色演员”。我的本色不是某一类的角色,而干脆就是文学艺术的本质。确实,我一辈子都坚信有一种这样的本质,她深深地嵌在世俗的事物当中,而我的使命就是将它表演出来。这种表演需要的不是那种表层的模仿技巧,而是一种深奥的灵魂复制的能力。我感到老天已经将这种能力赋予了我,我决不能将它白白浪费掉。我要将我内部黑暗混沌的处所所发生的一切复制出来,我认定只有这,才是我所乐意的那种模仿。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在我的青少年时代,为什么除了读文学书,其他方面的模仿对于我来说都是如此的艰难,或者根本就做不到;为什么我的肢体的活动常给人一种不协调的、难受的感觉;为什么我连人之常情都学不会。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内部的那个幽灵在保护着我的才能啊。如果我终于学会了那些事,如果我变得协调了,看起来顺眼了,我生活中的重心也就转移了。所有的心的渴望,都是向着愉悦展开的。一颗自由的心,就是一颗以最合理的方式发挥能量的心。我认为自己在漫长的写作年头里不断地获得过幸福。  02 沉重的包袱    一早起来,我就在忐忑不安。班主任老师规定,这个星期里头每个人至少要做一件“好事”。而今天已经是最后期限——星期六了。如果再不抓到机会做好事,下个星期我就有可能挨批评。对我来说,当着全班人的面挨批评可是要命的事。我拿了两个馒头就匆匆往学校赶。前几天,因为去学校不够早,扫帚和撮箕都被人拿走了,我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同学们“做好事”,自己插不上手。啊,当时我真像热锅上的蚂蚁。如果我不吃饭就来到学校,也许可以拿到扫帚。但我又害怕那时同学们还没来,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扫操场。要知道过一会儿他们都来了的话,我在他们面前会多么害羞啊。就好像我是特意做表现,做给他们看的。我想来想去得出了结论:我必须既不早也不迟,要选在刚好是那些经常做好事的同学到校的时间到校,然后混在他们当中去抢一把扫帚,这样就没人注意我了。最近经常做好事的同学有班干部也有“要求进步”的学生,有不少人呢。  我跨进校门之际,很快就发现自己到早了,到处静悄悄的。那么,扫帚拿还是不拿?拿的话,万一现在来了同学和老师,看见我一个人这么早在扫操场,他们会怎么想,我又会是多么的难为情!如果不拿,等同学们来了,还不知抢不抢得到呢。今天可是最后一天了,再也没机会了,要是被老师骂一顿,那才是更可怕的事。我选了一把好扫帚握在手中。糟糕,对面有个人来了。待他走到面前才看清是个工友,于是松了一口气。我一直走到操场尽头,靠食堂的拐弯处,这样别人就都看不见我了。我就在那个弯弯里面慢吞吞地扫着落叶。过了好一会才听见喧闹声,是他们来了,他们在我对面一字儿排开,扫过来。我连忙跳出来,对着他们扫过去,同他们汇合。“咦,她也在这里!”有人吃惊地说。我很得意,在心里欢快地反复对自己说:“我做了好事了!我做了好事了!”那一天晚上,我在日记上写道:“我今天做了好事,做好事并不难……”  母亲反复强调说:“要学好,要做好学生。”我知道她的言外之意。并不等于我搞好了学习成绩就是好学生了,我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的。但我的品行鉴定上总是写着:“要关心集体,多参加集体活动。”母亲就是因为这个对我不满。  有人每天下课后不去玩,留在教室里将弄乱了的课桌一张张摆整齐,我应不应该和她一块干呢?可她是班干部,老师面前的红人,我什么也不是,我要去做的话,别人一定笑话我。我只有在大家都一齐做好事的时候才敢掺和在里头去做。比如从家里带一块抹布来擦玻璃,倒一倒垃圾。可是这种时候老师没注意到我,所以她对我的印象还是维持原样。大概她认为我是个阴沉的、不爱说话的孩子:对争当好学生没有兴趣。其实,我多么羡慕那些好学生啊。但我也知道我是当不成好学生的。我同那些好学生太不一样了,要让我变成他们那样,简直是要让太阳从西边出来。  好几年里头,我一直被“做好事”的沉重的包袱压得伸不起腰来,因为老师每个星期都要总结班里头的好人好事。有几次,班上几乎每个人都得到了表扬,可就是没有我的名字。实际上,我每个星期至少做了一件好事,比如倒垃圾啦,比如捡干净地下的废纸啦。可是她没看见,班干部也没有向她汇报,我太不显眼了,做好事的时候又太爱害羞,就像做贼一样。与此同时,很多人都喜欢当着老师的面为集体干活,老师一走,马上就把手里的活一丢。  老师反复在讲台上说:“班级是个大家庭。”我听了非常害怕。因为这对我来说意味着每天都要做好事,还要去关心同学的困难。班上谁有困难?我不知道,因为我只同两三个同学有来往。我怎样才能担负起家庭成员的职责呢?在老师的授意之下,有一个成绩很差的同学主动来找我了。这个同学把我带到她的家里,是很破旧的木板楼,处在城市贫民窟里头。我兴奋得要命,那摇摇晃晃的楼梯,那又黑又小的房间,对于我具有多么大的诱惑力!我们坐在黑房间里聊天,快活极了。聊完天才开电灯,匆匆将作业写完了。当然我也给了我的朋友应有的帮助。但是我和我的朋友都不知道这种事情要向老师汇报,我们都懵懵懂懂的。我对这个同学的“帮助”持续了半个学期,我们一块玩了很多好玩的地方。我们的老师似乎忘记了这回事,也可能是我做好事的效果不显著,反正后来没有表扬我。到了下个学期,教师就不再要我帮助同学搞学习了。期末时我得到的评语仍然是:“要多关心集体,关心同学……”我把我的学年记录藏起来,但家里人还是看到了。我感到我是一个有致命缺陷的人,时常心事重重的。所幸的是童年时的诱惑太多了,那些游戏常常可以使我忘掉自卑,重又同大家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我对作为大家庭的班级一点好感都没有,唯一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同一个一个同学的交往。我最喜欢同某个女孩去她家。一般她们住在贫民窟里,属于“早当家”的孩子。她们一回家就要做家务,生火啦,淘米啦,做饭啦,洗衣啦。她们做起活来一举一动都那么优美,我简直看呆了!我由此知道,被我所厌恶的家务劳动(因为耽误了我玩的时间)还有这么大的乐趣。手工劳动那种宁静的、聚精会神的优雅铭刻在了我的记忆里。至今我仍然感叹:她们是多么美丽的女孩子!何等的有才能!  做不了好学生,又羞于同老师接近,所以也出不了头。现在看起来这真是很好的事。孤独感锻炼了我的意志力,还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更主要的是,孤独让我养成意识到自身的存在的习惯,并得以将这习惯保持下去,使自己能在人生的重大关口做出正确的选择。在我那个时代,“不合群”是一个小孩最大的缺点,必须要加以克服才能走进社会。这种情形今天已经有所改变了。我时常鼓励家庭里的下一辈做不合群的事,希望他们能在某种程度上保持孤独。据我亲身体验,我接触到的某些小学老师是多么的糟糕啊,同四五十年以前比较起来似乎毫无进化,反而还有了新的问题。也许,一个孩子要真正有出息,仍然只好成为一个为集体所排斥的人?我所说的出息,当然不是指做官成名之类,而是做一个独立不倚的个人。  03 交流的冲动    那是我读小学三年级时发生的事。    我在班上是一名不被注意的学生。除了成绩好之外,在其他方面很少有人关注我。我太腼腆,也太压抑,很难同人交朋友,也羞于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大部分课间休息时间我都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动不动,看别人玩。只有当同学们的游戏缺人时来叫我,我才跑过去。然而这种时候是多么的少啊。一方面我害怕被人注意,另一方面,我又是那么地渴望有人来叫我,注意我!    我们住的大杂院的隔壁是一个食堂,食堂里长着一棵古桑,桑树的树干从瓦屋顶上伸出来,巨大的华冠伸展在我们院子的上空。到了夏天,古桑就结出很多美丽的紫色桑葚。风一吹,成熟的桑葚掉在院子里和屋顶上。围墙的下面有一堆水泥板,从那上面可以爬到食堂的屋顶上去捡桑葚。我几乎每天都要上去一小会儿,从离得最近的那些瓦缝里捡桑葚,捡回来洗干净,当水果吃。这一天,我决心要捡一大捧桑葚带到学校去,让同学们都来羡慕我,问我要吃的。我也要表现自己一回。上课的时候,我被这个计划暗暗地激动着,几乎都没听见台。上老师在讲些什么。

媒体关注与评论

  残雪的作品像弗朗两斯?培根的绘画那样,表现出中国式的噩梦。   ——[法]《世界报》   残雪的作品不就是新的“世界文学”的强有力的、先驱的作品吗?   ——[日]《读卖新闻》   残雪是一个真正进入文学状态的孤独者,在城市的喧嚣中默默走进经典 并与历代大师相遇的奇才,也是在浮华的时代里平实地生活和扎实地写作, 从而保持文学尊严与灵魂活力的“稀有动物”。   ——(评论家)刘再复   残雪以她的冷僻的女性气质与怪异尖锐的感觉方式,不仅与此前的中国 女性的写作诀别,而且与同时代的男性作家分庭抗礼。   ——(评论家)陈晓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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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数的书写者都曾企图返回自己的童年。童年果真是能够返回的吗?人的记忆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哪怕你深信不疑,像描工笔画那样一五一十地将某个片断描下来,却只是一件赝品,一种误会。往往,人和童年的距离比人同那些古代兵马俑的距离近不了多少,那是永远不会在重重迷雾中现身的庐山,是一去不复返的“好的故事”。我们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童年便是艺术的起源,理解、感受到了童年,也便等于是人了艺术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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