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风的国学讲坛

出版时间:2008-10  出版社:花城出版社  作者:张晓风  页数:273  
Tag标签:无  

前言

  我有一个梦。  我不太敢轻易地把这梦说给人听,怕遭人耻笑: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敢于去梦想的人并不多。  让我把故事从许多年前说起:南台湾的小城,一个女中的校园。六月,成串的黄花沉甸甸地垂自阿勃拉花树。风过处,花雨成阵,松鼠在老树上飞奔如急箭,音乐教室里传来三角大钢琴的口琮流泉。  啊!我要说的正是那间音乐教室!  我不是一个敏于音律的人,平生也不会唱几首歌,但我仍深爱音乐。这,应该说和那间音乐教室有关吧!  我仿佛仍记得那间教室:大幅的明亮的窗,古旧却完好的地板,好像是日据时期留下的大钢琴,黄昏时略显昏暗的幽微光线,我们在那里唱“苏连多岸美丽海洋”,我们在那里唱《阳关三叠》。  所谓学习音乐,应该不止是一本音乐课本、一个音乐老师。它岂不也包括那个阵雨初霁的午后,那薰人欲醉的南风,那树梢悄悄的风声,那典雅的光可鉴人的大钢琴,那开向群树的格子窗。  近年来,我有机会参观一些耗资数百万或上千万的自然科学实验室。明亮的灯光下,不锈钢的颜色闪烁着冷然且绝对的知性光芒。令人想起伽利略,想起牛顿,想起历史回廊上那些伟大耸动的名字。实验室已取代古人的孔庙,成为现代人知识的殿堂,人行至此都要低声下气,都要“文武百官,至此下马”。  人文方面的教学也有这样伟大的空间吗?有的。英文教室里,每人一副耳机,清楚的录音带会要你把每一节发音都校正清楚,电视画面上更有生动活泼的镜头,诱导你可以做个“字正腔圆”的“英语人”。  每逢这种时候,我就暗自叹息,在我们这号称为中国的土地上,有没有哪一个教育行政人员,肯把为物理教室、化学教室或英语教室所花的钱匀出一部分用在中国语文教室里的?换句话说,我们可以来盖一间国学讲坛吗?  当然,你会问:“国学讲坛?什么叫国学讲坛?国文哪需要什么讲坛?国学讲坛难道需要望远镜或显微镜吗?国文曾需要光谱仪吗?国文教学不就只是一位戴老花眼镜的老先生凭一把沙喉老嗓就可以廉价解决的事吗?”

内容概要

  第一部分是我们的方块字,我们每日每时都在读它写它,几千年来它似乎早已尘满面鬓如霜,而作者都如同魔术师,轻轻拂去它的风尘,让它,还有它的组合,再度闪射出神奇的光芒。在这里,我们可以惊喜地看到,文字、文学与文化是怎样地被她融为一体。  第二部分是我们民族的艺术和习俗,从饮茶到酿酒,从精致的藏画和美丽的瓷器。  第三部分由作者陪伴我们去看星看月,去游历华夏山水,从美丽的西子湖畔到苍茫的西北戈壁,由于她的引领,山水风景唤醒了我们的感觉,在诗经的句中的初识,在东坡的文章里相遇的感觉。  第四部分,我们从风景走向人物,汉很近,唐很近,竹林七贤仿佛不过就在几尺以外的地方饮酒。在这里,人物林林总总,职业地位,迥然不同,既有可以相与出尘的名士大儒,也有只是居家过日子的柴米夫妻。  第五部分,我们走进市井阡陌之间的酸甜苦辣和诗情画意。

作者简介

  张晓风,江苏铜山人,1941年生于浙江金华,随父辗转于重庆、南京、柳州、台中、台北,毕业于台湾东吴大学中文系,教授国学及中文创作四十年,为享誉华人世界的古典文学学者、散文家、戏剧家和评论家,“她的作品是中国的,怀乡的,不忘情于古典而纵身现代的,她又是极人道的。”出版有小说、散文及戏剧著作四十余种,一版再版,并译成英、法各种文字。

书籍目录

序一:我有一个梦/张晓风序二:一座灵动的国学讲坛/徐学第一辑 汉字妙悟地泉(一)地泉(二)地篇初心释古诗三首诗课精致的聊天河飞记山海经的悲愿林中杂想秋声赋青楼集坡丘的联想如果作者是花遇第二辑 雅俗中国错误前身被忧伤的眼神凝视过的丝茧酿酒的理由一抹绿我想走进那则笑话里去细细的潮音清明上河图云鞋秋千上的女子色识不胜不负的菊花杜鹃之笺注自作主张的水仙花梧桐炎凉缘豆儿第一篇诗青蚨万物伙伴烧窑的用破碗玉想第三辑 华夏风景猎户在天月,阙也第一个月盈之夜等待春天的八十一道笔画美丽的计时单六桥西湖十景丝路,一匹挂红城门啊,请为我开启请不要对我说欢迎你我间的心情,哪能那么容易说得清道得明戈壁行脚常常,我想起那座山第四辑 为古人描容仓颉最后的麒麟替古人担忧卓文君和她的一文铜钱梅妃唐代最幼小的女诗人不朽的失眠血沥骨人环扛负一句叮咛的人(节选)许士林的独白三生石上倒好嬉子四个身处婚姻危机的女人第五辑 看古人扮戏西厢记窦娥冤救风尘汉宫秋梧桐雨拜月亭琵琶记赵氏孤儿陈州粜米墙头马上桃花女张生煮海蓝采和灰阑记牡丹亭王宝钏桃花扇

章节摘录

  第一辑 汉字妙悟  地泉(一)  有一种东西,我们称之为“诗”。  有人以为诗在题诗的壁上、扇上、搜纳奇句的古锦囊里,或一部毛诗、一卷杜子美里。其实,不是的,诗是地泉,掘地数寻,它便翻涌而出,只要一截长如思绪的汲绠,便可汲出一挑挑一担担透明的诗。  相传佛陀初生,下地即走,而每走一步即地涌金莲,至于我们常人的步履,当然什么也引不起。在我们立脚之地,如果掘下去,便是万斛地泉。能一步步踩在隐藏的泉脉之上,比地涌金莲还令人惊颤。  读一切的书,我都忍不住去挖一下,每每在许多最质朴的句子里,蕴结着一股股地泉。古书向来被看作是丧气难读的,其实,古书却是步步地泉,令人忍不住吓一跳,却又欣喜不已的。  虎皮讲座  名臣言行录外集里这样记载:张横渠在京中,坐虎皮说易经,忽一日和二程谈易,深获于心,第二天便撤去虎皮,令诸生师事二程。  不知为什么,理学家总被常人看作是乏味的一群,但至少,我一想到张横渠,只觉诗意弥弥。  我喜欢那少年好剑,跞弛豪纵的关中少年,忽有一天,他发现了比剑还强,比军事还强的东西,那是理。  他坐在一张斑斓的虎皮上,以虎虎的目光,讲生气虎虎的易经。  多么迷人多么漂亮的虎皮讲座,因为那样一个人,因为那样一张讲座,连易经素黯的扉页都辉亮起来。庖牺氏的八卦从天玄地黄雷霆雨电中浮出,阴爻阳爻从风火云泽中涌现,我一想起来就觉得那样的易经讲座必然是诗:雄性的诗。  更动人的是他后来一把推开虎皮椅的决然;那时候,他目光烂烂,是岩下的青电,他推掉了一片虎皮的斑彩,但他已将自己化为一只翦风的巨虎,他更谦逊,更低卑,更接近真理,他炳炳烺烺,是儒门的虎。  那个故事真的是诗:虽然书上都说那是理学家的事迹。  那一千七百二十九只鹤  清朝人赵之谦曾梦见自己进入一片鹤山,在梦中,他仰视满天鹤翅,而且非常清楚地记得有一千七百二十九只,正在这一刹那间,他醒了。  忽然,他急急地打开书箧,把所有的藏书和自己的作品:列好,编列了一套“仰视一千七百二十九只鹤斋丛书”。  如果把这样的梦境叙述给弗洛伊德听,他会怎么说?  一千七百二十九只鹤,在梦里,在鹤山之上的蓝天!  忽然,他了解,鹤是能飞的书。  而书,他明白了,书是能隐的鹤。  当他梦见鹤,他梦见的是激越的白翅凌空,是直冲云霄的智慧聚舞。每一只鹤是一篇素书。  曾经,他的书只是连篇累牍沉重的宋版或什么版,但梦醒时,满室皆鹤,他才发现每一个人自有他的鹤山供鹤展翅,自有他的寒塘能渡鹤影,知识在一梦之余已化生为智慧。  那真是多么像诗的一个梦啊!  照田蚕  照田蚕的故事,使我读起来想哭,记载的人是范成大,范成大的诗我有时喜欢有时也不怎么佩服,倒是他援笔直书的记载真的让我想哭。  “村落则以秃帚、若麻秸、竹枝,燃火炬,缚长竿之杪,以照田,烂然遍野,以祈丝谷。”  怎样的夜,怎样的火炬,怎样的属于农业民族的一首祈祷诗!  腊月里,田是冷的,他们给他火!  半夜里,田是黑的,他们给他亮!  烂然照遍田野的,与其说是火炬,不如说是一双双灼然烨然期待的眼睛。  田地!当我们烛照你,我们也烛照了自己的心田,心是田,田是心,我们是彼此命脉之所系!  给我们丝,给我们谷:而我们,则给你从头到脚的每一寸力量每一分爱。  给我们丝,给我们谷,当火光温柔地舔着你,冷冷的腊月,残酷的空间都因这一舌火光而有情起来。  给我们丝,给我们谷,你这腊月冬残时一无所有,却又生机无限无所不有的田地。  给我们银子似的丝,给我们金子似的谷,我们的土地必须光灿夺目:像一阙梦一样夺目,像一注祷词一样丰富。  给我们丝,给我们谷。  读着,读着,我会蓦然一惊,仿佛在宋朝的田埂上走着,在火炬的红光中喃喃自祷的人竟是我自己。  尔雅  释诂、释言、释训、释亲、释宫、释器、释乐、释天、释地、释丘、释山、释水、释草、释木、释虫、释鱼、释鸟、释兽、释畜。  记不得上一次读尔雅是什么时候了,好像是大三那年,那时候修“训诂学”,大多数同学其实也只需要看笔记,我大概还算认真一点的,居然去买了一部尔雅来圈点。  圈尔雅真是累人的,尔雅根本是一部字典。好在很薄,我胡乱把它看完了。  许多年过去,忽然有一天我心血来潮地又买了一本《尔雅音图》来看,不是为学分,不是为一份年轻气盛的好强,仅仅出于一种说不出的眷恋。那一年,走进大三的教室,面对黑板做学生:而今,走进大三教室,背负着黑板做老师。时光飞逝,而尔雅仍是二千年前的尔雅。  一翻目录,已先自惊动了,一口气十九个释,我从前怎么就没看出这种美来,那时的天地是怎样有情,看得出那时代的人自负而快乐,天地山川,日月星辰,草木虫鱼,乃至最不可捉摸的音乐,最现实的牛棚马厩以及最复杂的亲属关系,以及全中国的语言文字,都无一不可了解,因此也就无一不可释义。读尔雅,只觉世界是如此简单壮丽,如此明白晓畅,如此婴儿似的清清楚楚一览无遗。仿佛那时代的人早晨一起床,世界便熟悉地向他走拢来,世界对他而言是一张每个答案都知道的考卷,他想不出有什么不心安的事。  “鲁有大野,楚有云梦,西南之美者有华山之金石焉,东方有比目鱼,不比不行,南方有比翼鸟焉,不比不飞。  “前足皆白的马叫骥,后足皆白的叫狗,硅大尺二寸谓之玢,壁大六寸谓之宣。”  总之,他们知道前脚或后脚白的马,他们知道所佩的玉怎么区分,他们甚至知道遥远的楚国有一片神秘的大沼泽,而最遥远的边区是神话:介于有与无之间,介于知与不可知之间:比目鱼在东方游着,比翼鸟在南方飞着,汉民族在其间成长着。  读尔雅,原来也是可以读得人眼热的!  一人泉  明一统志:一人泉在钟山高峰绝顶,仅容一勺,挹之不绝,实山之胜处也。  福建通志:在福建龙溪县东鹤鸣山,其泉仅供一人之吸,故名。  “一人泉”在南京和福建都有。  也许正像马鞍山、九曲桥,或者桃花溪、李家庄,是在大江南北什么地方都可能有的地名。  记得明信片上的罗马城,满街都是喷泉,他们硬是把横流的水扭成反弹向天的水晶柱,西方文明就有那么喧嚣光耀,不由人不目夺神移。  但在静夜我查书查到“一人泉”的时候,却觉得心上有一块什么小塞子很温柔地揭开了:不是满城喷泉。而是在某个绝高的峰顶上,一注小小的泉,像一颗心,只能容纳一个朝圣者,但每一次脉搏,涌出的是大地的血髓,千年万世,把一涓一滴的泉给了水勺。  脉脉涌动,挹之不绝,一注东方的泉。在钟山,在福建龙溪县的东鹤鸣山,以及在我心的绝峰上。  地泉(二)  譬犹万斛泉源的不择地而出,我在读古书时,总是欣然于这些夺地而出的思想泉脉。  米泉  自居易的诗里有“米泉之精”的句子,“米泉”指的是酒。用“米泉”称酒,真的差不多有一种现代诗的美感了!  酿酒的应该是最神奇的魔术家,酿者真的在从事一种比炼金还奇异的法术。  “米泉”那两个字用得太好,仿佛从米上凿了一眼泉,而酒,就欣然地涌跃出来,涌成甘醴。  有时候不必去读一首诗,单只读一个酒的绰号,已令人心驰。  笔星  彗星,中国人也将之称为笔星。  “笔星”两字也的确诗意得紧。  设想在一张幽玄的大纸上,倏地有人挥上光灿的一笔,你惊惧四顾,笔已摧折,而那笔酣墨润的一笔已成绝响。怎么的笔,千年万世,蓄势而发,只待写下那一画!所有的光华,只爆作长夜中一弹指的灿烂。  夏夜的长空,我读那些一行行惊心动魄的绝笔。  地气  对汉民族而言,地气是真的存在的。《续汉书》上这样记载:  候气之法,于密室中以木为案,置十二律琯,各如其方,实以葭灰,覆以缇谷,气至则一律飞灰。  我始终没有去做过那样的实验,对这种事情,我竟完全不疑古。我宁可承认土地有生命,它会呼吸,会吐纳,会在松松白白的雪毯下冬眠,而且会醒来,会长啸。并且相传会用它胸臆的一股气托住一只鸡蛋,使之不倾跌,会顽皮地飞腾而起,像一个吹蛋糕上蜡烛的孩子,他鼓满一口气,吹散葭灰:季节就在满室掌声中开始了!  做实验吗,当然不必,土地一定是有生命的,他负责把稻子往上托,把麦子往上送,他在玉蜀黍田里释放出干条绿龙,他蒸腾得桃树李树非花不可,催得瓜果非熟不可:世界上怎么可能没有地气!  想出“地气”那两个字的人,是一个诗人。  地篇  据说,古时的地字,是用两个土字为基本结构,而土字写作。猛一看,忍不住怦然心跳,差不多觉得仓颉造了个“有声音效果的字”,仿佛间只见宇宙洪荒,天地漾涌,一片又小又翠的叶子中气十足的,砰的一声蹿出地面,人类吓了一跳,从此知道什么叫土地。  《尔雅》:一本最古老的字典,上面说:“地,底也,其体底下,载万物也。”看着,看着,开始不服气起来,分明是一本文字学的书嘛,怎么会如此像诗,把地说成最低最低的万物承载的摇篮,把地说成了人类的“底子”,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解释吗?  终于想通了,文字学家和诗人是一种人,一种唧唧呱呱跟在造物身后不停地指手画脚,企图努力向人解释的人。  在中国语言里,大地不但是有生命的,而且还有得非常具体。  譬如说“地毛”,地竟被看作是毛发青盛的,地难道是一个肌肤实突的少年男子吗?而地毛指的是一些“莎草”。下一次,等我行过草原,我要好好地看一下大地的汗毛。  地也有耳,“地耳”指的是一种菌类,大略和木耳相似吧!大地的耳朵,它倚侧着想听些什么呢?是星辰的对位?还是风水的和弦?  吃木耳的时候,我想我吃下了许多神秘的声音。  另外有一种松茸,圆圆的叫“地肾”,奇怪,大地可以不断地捐赠他的肾而长出新的来。  有一种红色的茜革叫做“地血”,传说是人血所化生,想起来悸怖中又有不自禁的好奇和期待。有一天,竟会有一株茜草是另一种版本的我,属于我的那株茜草会是怎样的红?殷忧的浓红?浪漫的水红?郁愤的紫红?沉实的棕红?抑是历历不忘的斑红?孰为我?我为孰?真令人取决不下。  “地肺”是什么?有时候指的是山,有时候指的是水中的浮岛。在江苏、在河南、在陕西,都有地方叫地肺,不管是以山或以岛为肺叶,吐纳起来都是很过瘾的吧?  “地骨”同时指石头和枸杞,把石头算作骨骼是很合理的,两者一般的嵌崎磊落。喜欢石头的人都可以把自己看作“摸骨专家”,可以仔细摸一摸大地的支架。可是把枸杞认作地骨却不免令人惊奇,想来石头作地骨取的是“写实派”手法,枸杞作地骨应是“象征派”手法。枸杞是一种红色颗粒的补药,大概服食后可以让人拥有大地一般的体魄吧!枸杞也叫地筋,不管是“大地之筋”或“大地之骨”,我总是宁可信其有。  “地脂”是一篇道家的故事,据说有人偶然遇见,偶然试擦在一位老人的脸上,老人的皱纹顿时平滑如少年。世上有多少青春等待唤回,昨夜微霜初渡河,今晨的秋风里凋了多少青发?我们到何处去寻故事中的“地脂”呢?“地脉”指的是河流,想来必是黄河动脉,长江静脉吧?至于那些夹荷带柳的小溪应该是细致的微血管了。这样看来喜马拉雅真该是大地的心脏了,多少血脉附生在它身上!只是有时想来又令人不平,如河川是血脉,血脉可不可以是河流呢?侧耳听处,哪一带是黄河冰澌?哪一带是钱塘浙潮?究竟是人在江湖,还是江湖在人?今宵可否煮一壶酒,于血波沸扬处听故闰的五湖三江?  “地脊”几乎是一则给小孩猜的谜语,一看就知道是指山,山是多峥嵘秀拔的一副脊椎骨啊!永不风湿,永不发炎的挺在那里,有所承当,有所负载的脊梁。  地也有嘴,叫“地喙”指的是深渊,听说西域龟兹国的音乐是君臣静坐于高山深谷之际,听松涛相激,动静相生,虚实相荡而来,如果山是竹管,深渊便是凿陷的孔,音乐便在竹管的“有”与孔穴的“无”之间流泻出来,如果深渊是大地之口,那该是一张启发了人间音乐的口。  所有的民族都毫无选择地必须爱敬大地,但在语汇里使大地有血脉有骨肉,有口有耳有脊骨的,恐怕只有中国人吧。大地的众子中如果说我们中国人最爱她,应该并不为过吧!  除了在语言里把大地看作有位格有肢体的对象,其他中国语言里令人称奇的跟大地有关的语汇也说它不完!  “地味”两字令人引颈以待,急着想知道究竟说的是什么。原来是指天地初生,地涌清泉的那份甘洌,听来令人焦灼艳羡。恨不得身当其时,可以贪心连捞它三把,一掬盥面,一掬餍渴,一掬清心。  “地丁”也颇费猜,千想万想却没想到居然是指野花蒲公英,真是好玩。地丁是什么意思?写《本草纲目》的李时珍也说不清楚,我只好将之解释为大地的小守卫兵,每年看到蒲公英,我忍不住窃然自喜,和他们相对瞬目:“喂!我知道你是谁,你们这些又忠心又漂亮的小卫兵,你们交班交得多么好看,你们把大地守卫得多么周密,你们是惟一没有刀没有枪的小地丁。”那些家伙在阳光下显出好看的金头盔,却假装没听见我说话,对了,我不该去逗他们的,他们正在正正经经地站岗呢!  “地珊瑚”其实就是藤,算来该是一种绿色种的变色珊瑚了。世上的好事好物太多,有时不免把词章家搞糊涂了,不知该用什么去形容什么,应该说“好风如水”呢,还是该说“好水如风”呢?应该说“人面如花”呢,还是说“花似人面”呢?“江山如画”和“画如真山真水”哪一个更真切?而我一眼看到地珊瑚虽觉清机妙趣盈眉而来,却也不免跃跃然想去叫珊瑚一声“海藤”。  “地龙子”指的是蚯蚓,听来令人简直要噗哧一笑,那么小小的蠕虫,哪能担上那么大的龙的名头!但仔细一想,倒觉得地龙子比天龙可爱踏实多了。谁曾看过天龙呢?地龙却是人人看过的,人生一世果能土里来土里去像一只蚯蚓,不见得就比云里来雨里去的龙为差,蚯蚓又叫“地蝉”,这家伙居然又善鸣,不太能想象一只像植物一样活在泥土里的动物怎么开口唱歌?可是每次在乡下空而静的黄昏,大地便是一棵无所不载的巨树,响亮的鸣声单纯地传来,乍然一听,只觉土地也在悠悠然然唱起开天辟地的老话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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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总计4条)

 
 

  •   国学讲坛
  •   到货快,待看,品相有点小瑕疵
  •   张晓风的国学讲坛,比书店便宜
  •   帮同事买的,她想要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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