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年文选

出版时间:2010-1  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  作者:林文光 编  页数: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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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概要

研究20世纪上半叶的中国学术史、史学史、教育史、学生运动史和政治史,傅斯年是一个无法绕开的人物。他在一生发表的大量文章中,鼓吹自由思想,批判中世纪思想文化,向往社会主义,支持文学革命,评论社会问题,十分引人注目。本书将傅斯年的重要文章选编成集,使读者能一定程度上了解傅斯年其文其人其思想。

作者简介

研究20世纪上半叶的中国学术史、史学史、教育史、学生运动史和政治史,傅斯年是一个无法绕开的人物。他在一生发表的大量文章中,鼓吹自由思想,批判中世纪思想文化,向往社会主义,支持文学革命,评论社会问题,十分引人注目。

书籍目录

傅斯年文选傅斯年文选文学革新申义《新潮》发刊旨趣书白话文学与心理的改革《新潮》之回顾与前瞻万恶之原心气薄弱之中国人一段疯话随感录(四则)中国狗与中国人中国历史分期之研究与顾颉刚论古史书(节选)历史语言研究所工作之旨趣考古学的新方法《城子崖》序论《太史公书》之卓越谁是《后出师表》之作者?中国学术思想界之基本误谬清代学问的门径书几种《性命古训辨证》引语教育改革中的几个具体事件改革高等教育中几个问题论学校读经“国立”台湾大学第四次校庆演说词中国学校制度之批评(节选)王国维著《宋元戏曲史》郭茂倩撰《乐府诗集》一百卷中国文学史分期之研究译书感言文人的职业陈独秀案政府与提倡道德中华民族是整个的“五四”二十五年这个样子的宋子文非走开不可我所认识的丁文江先生追忆王光祈先生我所景仰的蔡先生之风格论伯希和教授

章节摘录

  《文学革新申义》初刊于一九一八年一月十五日《新青年》  第四卷第一号。文学革新申义,文学革新申义,中国文学之革新,酝酿已十余年。去冬胡适之先生草具其旨,揭于《新青年》,而陈独秀先生和之。时会所演,从风者多矣。蒙以为此个问题,含有两面。其一,对于过去文学之信仰心,加以破坏。其二,对于未来文学之建设加以精密之研究。过去文学,乃历史上之出产品,其不全容于今日,自不待智者而后明。故破坏一端,在今日似成过去,但于建设上讨论而已。然以愚近中所接触者言之,国人于此抱怀疑之念者至多。恶之深者,斥为邪说,稍能容者,亦以为异说高论,而不知其为时势所造成之必然事实。国人狃于习俗,此类恒情,原无足怪。然欲求新说之推行,自必于旧者之不合时宜处,重申详绎,方可奏功。然则破坏一端,尚未完全过去。此篇所说,原无宏旨,不过反复言之,期于共喻而已。  本篇所陈,纷杂无次,综其大旨,不外三端。一、为理论上之研究。就文学性质上以立论,而证其本为不佳者。二、为历史上之研究。泛察中国文学升降之历史,而知变古者恒居上乘,循古者必成文弊。三、为时势上之研究。今日时势,异乎往者,文学一道,亦应有新陈代谢作用,为时势所促,生于兹时也。此外偶有所涉,皆为附属之义。  今试作文学之界说曰:“文学者,群类精神上之出产品,而表以文字者也。”此界说中有“群类精神上出产品”之总(Genus)与“表以文字”之差(Difference)。历以论理形式,尚无舛谬。文学之内情本为精神上之出产品,其寄托之外形本为文字。故就质料言之,此界说亦能成立。既认此界说为成立,则文学之宜革不宜守,不待深思而解矣。文学特精神上出产品之一耳(genus必为复数)。它若政治、社会、风俗、学术等,皆群类精神上出产品也。以群类精神为总纲,而文学与政治、社会、风俗、学术等为其支流。以群类精神为原因,而文学与政治、社会、风俗、学术等为其结果。文学既与政治、社会、风俗、学术等同探本于—源,则文学必与政治、社会、风俗、学术等交互之间有相联之关系。易言之,即政治、社会、风俗、学术等之性质皆为可变者,文学亦应为可变者。政治、社会、风俗、学术等为时势所迫概行变迁,则文学亦应随之以变迁,不容独自保守也。今知政治、社会、风俗、学术等性质本为变迁者,则文学可因旁证以审其必为变迁者。今日中国之政治、社会、风俗、学术等皆为时势所挟大经变化,则文学一物,不容不变。更就具体方面举例言之,中国今日革君主而定共和,则昔日文学中与君主政体有关系之点,若颂扬、铺陈之类,理宜废除。中国今日除闭关而取开放,欧洲文化输入东土,则欧洲文学中优点为中土所无者,理宜采纳。中国今日理古的学术已成过去,开放后的学术将次发展,则于重记忆的古典文字,理宜洗濯;尚思想的益智文学,理宜孳衍。且文学之用,在所以宣达心意。心意者,一人对于政治、社会、风俗、学术等—切心外景象所起之心识作用也。政治、社会、风俗、学术等一切心外景象俱随时变迁,则今人之心意,自不能与古人同。而以古人之文学达之,其应必至于穷,无可疑者。知政治、社会、风俗、学术等应为今日的而非历史的,则文学亦应为今日的而非历史的。晚周有晚周特殊之政俗,遂有晚周特殊之文学;两汉有两汉特殊之政俗,遂有两汉特殊之文学;南朝有南朝特殊之风俗,遂有南朝特殊之文学。降及后代,莫不如此。理至明也。  且精神上之出产品,不一其类,而皆为可变者。故由其所从出之精神,性质变动,迁流不居。子生于母,自应具其特质。精神生活本有创造之力。故其现于文学而为文学之精神也,则为不居的而非常住的,无尽的而非有止的,创造的而非继续的。今吾党所以深信文学之必趋革新,而又极望其革新者,正所以尊崇吾国之文学、爱护吾国之文学,推本文学之性质,可冀其辉光日新也。或者竟欲保持旧观,以往古之文学,达今日之政俗学问。一闻革新之论,实不能容。揆彼心理,诚谓今日以往之文学,造乎其极,蔑以加矣。夫造乎其极,蔑以加者,止境也,即死境也。口持保存国粹之言,乃竟以文学末日待之,何不肖不祥至于斯也?保存国粹之念,谁则让人?惟其有保存国粹之念,而思所以保存之道,然后有文学革新之谈。犹之欲保存中国,然后扑满清政府而建共和耳。  中夏文学之殷盛,肇自六诗,踵于楚辞(此就屈宋景言,不包汉世楚辞)。全本性情,直抒胸臆,不为词限,不因物拘。虽敷陈政教,褒刺有殊,悲时悯身,大小有异。要皆“因情生文”,而情不为文制也。惟其以感慨为主,不牵词句,不矜事类,故能吐辞天成,情意备至。而屈宋之文,遂能“决乎若翔风之运轻赧,洒乎若元泉之出乎蓬莱而注渤澥”。降及汉世,政教失而学术息,章句兴而性灵蔽。武功方张,吐辞流于夸诞。小学深修,奇字多入赋篇。独夫在上,谀声大作。心灵不起,浮泛成文。故能义贫而词富,情寡而文繁,炫耀博学,夸张声势,大而无当,放而无归,瓠落而无所容。于是六义大国,夷为三仓附庸;抒情之文,变作隶胥之录。相如唱之,杨雄和之,犹然天下从风,斯文敝之始也。东京以还,此道更盛。京都之制,全无性灵。堆积为工,诞夸成性。而性灵亦为文词所拘,末有发展。建安、黄初之间,曹、王特出。子建之诗,直追枚、李。仲宣之赋,大革汉风。浮词去而气质尚,上跻乎变风变雅之间,非舍本逐末之赋家所能比拟。诚文学界中一大革新,亦是文学一大进化。无如狂澜方挽,迷途又生。渡江而后,“诗必柱下之旨归,赋乃漆园之义疏”。文学依附玄家,不能自立。谢容易以光景之文,斯足美矣。而乃“启心闲绎,托辞华瞻、巧倚迂回”,“晦涩费解”。以贵族之习气,合山林之幽阻,不谓为文弊不可也。则有吟咏性情反贵用事。天才短谢,物类乃崇。“崎岖牵引”,“拘挛补衲”。“唯睹事类,顿失精采”。“大明太始中,文章殆同书案”矣。又如沈约制韵,“使文徒多拘忌,伤其真美”。性灵汩没,不知其几何也。简文变古,淫艳当途。声色使人目眩,荡情致人心乱。岂仅害于文章,亦大伤了世道。徐庾承其流化,辞重情轻之倒置,积重难返矣。其于六代之中,“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独辟致远之境,不染斲断辞之病,起江东之独秀者,则陶潜其人也(以上略本钟嵘、刘勰二家言及五代诸史传论)。隋唐之间,清风乃振,炀帝、太宗皆有变古之才。而开元之间,李、杜挺起,除六朝之文弊,启文囿之封疆,性灵大宏矣。降及元和,微之宫词,妇人能解;香山乐府,全写民情。革险阻而趋平易,舍小己以入群伦。又有昌黎、柳州,作范其间,除人造之俪辞,反天然之散体。论其造诣所及,柳则大启后世小说家刺时之旨(唐代小说本盛,然柳州之旨.却与当时芜滥卑劣者不同),又为持论者示精确之准的。韩则论文论学,皆启有宋一代风化(别有详沦)。于骈体横被一世之际,独不惜人之“大怪”。于是开元、元和之间,诗文俱革旧观。言乎文情,靡靡者易为积健,拘文者易为直抒,辞重者易为情重。体渐通俗,市语入文。况述社会,略见端倪。言乎文体,又多有创作。七言长风,至李杜始成体制,至香山乃能纪事。七律排律虽不始于此时,而创作奇格,实出杜公。太白古乐府,尤复一篇一格,句法长短参差,竟空前而绝后。又汉乐府之遗意,久已乖亡。晋宋以降,庙堂之制,则摹古不通;燕寝之作,则轻艳浮浅。唐世词张而乐离,乐府之为用已不可存。太白、香山独创新声以应之,后世名之曰词,遂成宋、金、元、明新文学之前驱,斯又足贵也。然则开元、元和之间,又为文学界中一大革新,亦是文学一大进化。旷观此千年中,变古者大开风流,循旧者每况愈下。文学不贵师古,不难一言断定也。历观楚汉至今二千年中文学升降之迹,则有因循前修,逐其末流,而变本加厉者。若扬、马之承屈、景,南朝之承魏晋,北宋吴蜀六士之承韩公。皆于古人已具之病,益之使深,终以成文弊。又有不辟新境,全摹古人,若明清二代诸家之复古,极其能事,不过“优孟衣冠”,而其自身已无存在之价值,更何论乎性情之发展。别有挟古人之糟粕,当风化之已沫,斲成新体,专制皮鞟。如樊南之四六,欧王之宋骈,内心疲苶不存,岂有不枯薄者耶?至为曹王变古,独开宗风。李、杜、韩、柳,俱启新境。宋词、元曲,尤多作之自我。惟其不袭古人,故能独标后代也。凡此四格,因革备异,良劣有殊。宏治嘉靖复古之风,至今未斩。虽所托因人不同,其舍己则一。不以摹拟为门径,竟以摹拟为归宿。纵能希抗古人,亦仅为其奴隶(词曲本宋元新文学,自明清复古家作之,亦复同流合圬),斯乘之最下者也。若夫刻其皮鞟,逐其末流,一则徒辨乎体貌,一则流连而忘归,亦非宏宝之途也。此三者均未脱离古人,其能附骥尾而行以传于后者,幸也。明清复古之文,尤少谈之者。既无殊特之点,更无殊特之位置。而今之惑人犹复以趋古人为名高,岂非大左乎?革新诸家,亦多诡词复古。故太白则曰:“圣代复远古,垂衣贵清真。”昌黎则曰:“非两汉之书不敢视”。词曲不袭前人矣,犹装其门面曰“古乐府之遗”。斯由贵古贱今,华人恒性。语人自作古始,听者将掩耳而走,何如因利乘便,诡辞以为名高乎?且所谓变古者,非继祖龙以肆虐,束文藉而不观。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尽可取为我用。但能以“我”为本,而用古人,终不为古人所用,则正义几矣。《易》曰:“革之时义大矣哉。”变动不居,推陈出新。今虽无人提倡文学革命,而时势要求,终不能自已也。  古典文学所由成立之历史,殊不足观也。周秦诸子动引古人,凡所持论,必谓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此则求征以信人,取喻以足理,庄子所谓重言,与后世之古典文学渺不相涉者也。自西汉景、武以降,辞赋家盛起。虽具瑰玮之才,而乏精密之思。欲为无尽之言,必敷枝叶之辞。义少文多,自当取贵于事类。事类客也,今则变为主。所以足言也,今则言足犹取事类。壅肿不治、尾大不掉之病,此其肇端也。又词赋家之意旨,原不剀切。取用于质言,将每至于词穷幸能免于词穷,亦未足以动人。故利用事类之含胡,以为进退伸缩之地;利用事类之炜烨,以为引人入迷之方。此古典文学所由成立之第一因也。两汉章句之儒,博于记诵,贫于性情。发为文章,自必炫其所长,藏其所短。引古人之言以为重,取古人之事以相成,当其能事于事古,其流乃成堆砌之体。斯风流传,久而不沫。于是书案之文,字林之赋,充斥于文苑。京都之作,人且以方物志待之矣,此古典文学所由成立之第二因也。魏晋以降,浮夸流为妄言。禹域未一,而曰“肃慎贡矢,夜郎请职”。克敌未竟,而曰“斩俘部众,以万万计”。但取材于成言,初无顾于事实。则直为古人所用,而不能用古人矣。斯习所被,遂成不作直言,全以古事代替之风。此古典文学所由成立之第三因也。降及齐梁,声律对偶,刻削至严。取事取类,工细已深。概以故事代今事。不容质说,古典文学之体于是大定。自斯而后,众家体制,为古典主义所范者多矣。寻其流弊,则意旨为古典所限,而莫能尽情;文辞为古典所蔽,而莫由得真;发展性灵之力,为古典所夺,而莫能尽性,文以足言之用,全失其效,且反为言害矣。故综此四端,可一言以弊之,曰,舍本逐末而已。今文学所以急待改革者,正求置末务本。于此舍本逐末之占典文学,理宜加以掊击。然用古典能得足志足言之效者,即不可与古典文学同在废置之例。占典原非绝对不可用,所恶于古典者文学,为其专用古典而忘本也。陈仲甫先生曰:“行文本不必禁止用典,惟彼古典主义,乃为典所用,而非用典也,是以薄之耳。”诚深得其情之言也。  欲知今后文言之宜合,当知上古文言何由分判。太古文言,固合而不离也。周浩殷盘,诘屈聱牙,正由以语入文,古今语异,乃不可解耳(今人恶白话以为不古。而中国第一部书即以白话为之。托词名高者,其可以已乎)。古人竹简繁重,流传端赖口耳。欲口耳之易传,必巧饰其同,杂以骈句,润以声节。浸成修整之文,渐远天然之语。不观《尚书》之多韵语、偶辞乎,斯文言分离第一步也。周承二代之后,郁乎其文。大夫行人,多闻博古,自能吐辞温润,动引故言。孔子谓诵《诗》可以专对,专对之尚文可知也。《左传》载行人之语多有雷同者,其刻划可知也。士夫之言日美,遂为文章之宗;农牧之言仍质,乃成市语之体。斯文言分离第二步也。秦汉以还,动多师古,不敢如晚周之世,以当时语言为文章(诸子之中,自荀子等数家外,多当时通用之语著之竹帛,即《论语》亦然也)。而文言分离之象大定。斯其第三步也。然汉魏六朝之文,内情终不远离于语言。史语《汉书》,多载彼时市语,学者诂经,好引当代方言。二陆往来之书,竟通篇为白话焉。魏晋以降,文章典丽,语言称是,《晋书》《博物志》《世说新语》等所载当时口语,少因笔削,概由直录。齐梁韵学入文,亦入于语。周颙之徒,双声叠韵,铿锵其语言。至于隋唐,此风不替。李密隔河数宇文化及罪,化及不解,曰:“何须作书语耶。”化及粗顽,自不解书语,然密既腾诸口说,必彼时上流用之也。循上所言事实以观察之,可得四间。第一,中国语之分离,强半为贵族政体所造成。贵族之性,端好修饰,吐辞成章,亦复如是。今苟不以高华典贵为文章之正宗,即应多取质言。且贵族之政,学不下庶人,文言分离,无害于事也。今等差已泯,群政艾兴。既有文言通用于士流,复有俗语传行于市民,俗语着之纸墨,别为白话文体。于是一群之中,差异其词。言语文章之用,固所以宣情,今则反为隔陔情意之具。与其樊然淆乱,难知其辨,何若取而齐之,以归于—乎?第二,语文体貌虽异,而性情相关。一代文辞之风气,必随—代语言以为转变。今世有今世之语,自就有今世之文以应之,不审借用古者。与其于今世语言之外,别造今世之文辞,劳而无功,又为普及智慧之阻,何如即以今世语言为本,加以改良,而成文言合一之器乎?第三,《论语》所用虚字,全与《尚书》违。屈、景所用,若“羌”、“些”者,又为他国所无。彼所以勇于作古者,良由声气之宣,非已死虚字所能为。故不以时语为俚,不以方言为狭。惟其用当时之活虚字,乃能曲肖神情,此白话优于文言一巨点也。第四,《史记》《汉书》以下,何以必杂当代白话,二陆书简,何以必用市语?岂非由白话近真,文言易于失旨乎?《史记》云,诸君必以为便国家,《汉书》易为文言,朵气极矣。且宋人语录,全以白话为之。议者将曰,理学家不重文章也,从事文辞,劳费精神,有妨于研理也,玩物而丧志也。此皆浅言也。文不尽言,言不尽意。言语本为思想之利器,用之以宣达者。无如思想之体,原无涯略,言语之用,时有困穷。自思想转为言语,经一度之翻译,思想之失者,不知其几何矣。文辞本以代言语,其用乃不能恰如言语之情。自言语转为文辞,经二度之翻译,思想之失者,更不知其几何矣。苟以存真为贵,即应以言代文。—转所失犹少,再转所失遂巨也。且唐宋诗人,多用市语,词典之体,几尽白话,固为其切合人情。以之形容,恰得其宜,以之达意,毕肖心情。今犹有卑视白话者,岂非大惑乎?  今世流行之文派,得失可略得言。桐城家者,最不足观,循其义法,无适而可。言理则但见其庸讷而不畅微旨也,达情则但见其陈死而不移人情也,纪事则故意颠倒天然之次叙,以为波澜,匿其实相,造作虚辞,曰不如是不足以动人也。故析理之文,桐城家不能为,则饰之曰,文学家固有异夫理学也。疏证之文,桐城家不能为,则饰之曰,文章家固有异夫朴学也。抒感之文,桐城家不能为,则饰之曰,古文家固有异夫骈体也。举文学范围内事,皆不能为,而忝颜曰文学家。其所谓文学之价值,可想而知。故学人一经瓣香桐城,富于思想者,思力不可见;博于学问者,学问无由彰;长于情感者,情感无所用;精于条理者,条理不能常。由桐城家之言,则奇思不可为训,学问反足为累。不崇思力,而性灵终归泯灭。不尚学问,而智识日益空疏。托辞曰:“庸言之谨”,实则戕贼性灵以为文章耳。桐城嫡派无论矣,若其别支,则恽子居异才,曾涤生宏才,所成就者如此其微,固由于桎梏拘束,莫由自拔。钱玄同先生以为“谬种”,盖非过情之言也。世有为桐城辨者,谓桐城义法,去泰去甚。明季末流文弊,一括而去之。余则应之曰,桐城遵循矩矱,自非张狂纷乱者所可呵责。然吾不知桐城之矩矱果何矩矱也。其为荡荡平平之矩矱,后人当遵之弗畔。若其为桎梏心灵、戕贼性情之矩矱,岂不宜首先斩除乎?  中国本为单音之语文,故独有骈文之出产品。论其外观,修饰华丽,精美绝伦。用为流连光景凭吊物情之具,未尝无独到之长也。然此种文章,实难能而非可贵,又不适用于社会。将来文学趋势大迁,只有退居于“历史上艺术”之地位,等于鼎彝,供人玩好而已。且骈文有—大病根存,即导人伪言是也。模棱之词,含糊之言,以骈文达之,恰充其量。告言之文,多用骈体,利其情之易于伸缩,进退皆可也。今新文学之伟大精神,即在篇篇有明确之思想,句句有明确之义蕴,字字有明确之概念,明确而非含糊,即与骈文根本上不能相容。尚旨而不缛辞,又与骈文性质上渺不相涉。况含胡模棱,无信之词也。专用譬况,遁辞之常也。骈文之于人也,教之矜伐,诲之严饰,启其意气,泯其懿德。学之而情为所移,便将与鸟兽、草木、虫鱼不群,而不与斯人之徒相与。欲其有济于民生,作辅于社会,诚万不可能之事。而况六朝文人,多是薄行,鲜有令终。诵其诗,读其文,与之俱化。上焉者,发为游仙之想;中焉者,流成颓唐之气;下焉者,浸变淫哇之风。今欲崇诚信而益民德,写人生以济群类,将何用此骈体为也。  龚定庵久与汪容甫、魏默深号称三家,今更磅礴海内,寻其独立不羁,自作古始,曷尝不堪服膺。生逢桐城滑泽文学盛行之日,又当试帖四六混合体之骈文家角立之时,独能希抗诸子,高振风骨,可以为难矣。然而佶屈聱牙,不堪入口,既乖“字妖”之条,又违“易造难识”之戒。故为惊众之言,实非高人之论,多施僻隐之字,又岂达者之为。用辞含糊,等于骈体,庞然自大,类于古文。文章本以宣意,何必深其壁垒乎?张皋文等好作难解之文,固可与龚氏齐视。余尝读其《〈赋钞〉序》《黄山赋》诸篇,几乎不能句读。穷日夜力以释之,及乎既解,则又卑之无甚高论,果何用此貌似深奥者为也。故龚氏之变当时文体则是矣,惜其所变者未当。彼龚氏者,文学界中不中用之怪杰也。  自汪容甫、李申耆标举三国晋宋之文,创造骈散交错之体,流风所及,于今为盛。章太炎先生其挺出者也。盖汉人制文,每牵于章句。梁后俪体,专务乎雕琢。唐宋不免于粗犷。清代尽附于科举(散文与八比合,骈文与试帖诗赋合)。以三国晋宋疏通致远之文当之,则皆望风不及。苟非物换时移,以成今日之世代者,虽持而勿坠可也。无若时势之要求,风化之浸变,陈词故谊,将不致用于今日。魏晋持论,固多精审,然以视西土逻辑家言,尚嫌牵滞句文,差有浮辞。其达情之文,专尚“风容色泽放旷精清”,以西土表象写实之文,更觉舍本务末,不切群情。故论其精神,则“意度格力,固无取焉”。论其体式,则“简慢舒徐,斯为病矣”。况文学本逐风尚为转移,今不能以《世说新语》为今后之风俗史,即不能以三国晋宋文体为今后之正宗,理至显也。  西方学者有言,“科学盛而文学衰”。此所谓文学者,古典文学也。人之精力有限,既用其精力于科学,又焉能分神于古典,故科学盛而文学衰者,势也。今后文学既非古典主义,则不但不与科学作反比例,且可与科学作同一方向之消长焉。写实表象诸派,每利用科学之理,以造其文学,故其精神上之价值有迥非古典文学所能望其肩背者。方今科学输入中国,违反科学之文学,势不能容;利用科学之文学,理必孳育。此则天演公理,非人力所能逆从者矣。  平情论之,纵使今日中国犹在闭关之时,欧土文化犹未输入,民俗未丕变,政体未革新。而乡愿之桐城,淫哇之南社,死灰之闽派,横塞域中。独不当起而翦除,为末流文弊进一解乎!而况文体革迁,已十余年,辛壬之间,风气大变。此酝酿已久之文学革命主义,一经有人道破,当无有间言。此本时势迫而出之,非空前之发明,非惊天之创作。始为文学革命论者,笱不能制作模范,发为新文,仅至于持论而止,则其本身亦无何等重大价值。而吾辈之闻风斯起者,更无论焉。若于此犹存怀疑,非拘墟于情感,即缺乏于长识。此篇所言,全无妙义,又多盈辞,实已等于赘旒,今后但当从建设的方面有所抒写。至于破坏既往,已成定论,不待烦言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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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总计2条)

 
 

  •   一代大师。
  •   孟真的文笔犀利,针针见血,喜欢这种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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