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藏

出版时间:2008-5  出版社:新世界出版社  作者:[加] 亦舒  页数:191  
Tag标签:无  

内容概要

  那一天的事,维元记得很清楚。离开学校实验室的时候已经天黑,她匆匆收拾手提电脑,穿上大衣,走到停车场,才想起忘漏了母亲新近手织的绒线围巾。那条玫瑰红围巾人人都赞好看,母亲近年眼力已大不如前,手织物特别珍贵,实验室是公共场所,莫叫人拣了去才好。维元决定折返取回。她看到男朋友于申一站在车子旁等她,向她招手。维元笑问:“又换新车?”申一得意洋洋,“祖母送我的生日礼物。”维元把书包交给申一,申一故意肩膊一沉,“哗,足足三十磅。

作者简介

  亦舒生于上海。曾在《明报》任职记者及担任电影杂志采访记者和编辑。后赴英国留学,任职酒店公关部。进入香港政府新闻处担任新闻官,七年后辞职。现为全职作家及家庭主妇,并移居加拿大。  亦舒生于上海。曾在《明报》任职记者及担任电影杂志采访记者和编辑。后赴英国留学,任职酒店公关部。进入香港政府新闻处担任新闻官,七年后辞职。现为全职作家及家庭主妇,并移居加拿大。

章节摘录

  那一天的事,维元记得很清楚。  离开学校实验室的时候已经天黑,她匆匆收拾手提电脑,穿上大衣,走到停车场,才想起忘漏了母亲新近手织的绒线围巾。  那条玫瑰红围巾人人都赞好看,母亲近年眼力已大不如前,手织物特别珍贵,实验室是公共场所,莫叫人拣了去才好。  维元决定折返取回。  她看到男朋友于申一站在车子旁等她,向她招手。  维元笑问:“又换新车?”  申一得意洋洋,“祖母送我的生日礼物。”  维元把书包交给申一,申一故意肩膊一沉,“哗,足足三十磅。”  “我忘记围巾,得回图书馆拿,你等我五分钟。”  “我陪你去。”  “你陪著新车吧。”  申一笑。  维元读出车头字母,“嗯,巴伐利亚汽车工厂,好车”  申一拉住她的手响亮地吻一下。  维元回转实验室,管理员已锁上大门,她握住门柄,摇了几下。  维元决定去请管理员开门。  经过走廊,她闻到异味。  这时同学已经散尽,清洁工人也已完成一天工作,全日最静是这一刻。  学校为著节约,走廊灯光熄掉一半,有点黝暗。  那阵辛辣的气味叫维元掩鼻。  电光石火之间,她知道是什麼气味了,煤气!  实验室裏全是化学品,洩漏煤气非同小可。  维元忘却其他,她奔回实验室大门,煤气味更加浓烈,她伏在门上往玻璃张望,裏边漆黑一片,有点可怕,她用力推门,门却锁上。  人急生智,维元大喊:“救火,救火!”  走廊平日人山人海,这时渺无一人,维元急得想哭。  维元看到警钟,她打破玻璃,拉下手掣,铃声大作。  这时,煤气已叫她呛咳。  维元看到管理员匆匆奔近,她认得是福伯。  福伯一接近已知是什麽一回事,立刻掏出锁匙,打开实验室大门用力推开,进去关煤气总掣。  维元顺手开亮了灯,她看到那条玫瑰红围巾,立刻取回,绑在颈上。  福伯喘气,赶紧开窗,“幸亏你发现得早——”  维元站在门口,用手指#实验室角落,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福伯朝那方向一看,不禁跌脚,大叫:“我的天!”  角落桌子上,有一个年轻人伏在那裏一动不动,嘴鼻对牢本森灯喉。  福伯奋力把他拖出走廊,他已经神智不清。  这时,其他工作人员也赶来,立刻拨紧急电话。  维元呆呆站一旁。  自杀,有同学开实验室煤气自杀。  是什麽样巨大的苦楚叫他痛不欲生?  他轻弱地倒在走廊裏,有人替他施人工呼吸,他穿著浅灰色手织毛衣,可见,他母亲也相当痛惜他,他开启煤气该刹那,可有想起妈妈?  维元手脚缓缓恢复活动,她听见身边手提电话响个不停。  是申一焦急的声音:“维元,你在哪里,发生什麽事?”  “我马上就出来。”  申一站在大门口,“我听见警钟声,什麽事?”  他看到女友一脸泪痕,大惊,把她紧紧搂怀中。  维元坐进新车,轻轻把刚才意外说出。  申一十分诧异,“一个男生?”  维元点头。  “如此轻弱,枉为男子。”  这时,白色救护车呼啸而至。  “救得活吗?”  “不知道。”  维元把头靠在男友肩上,心中忐忑。  这时,她听见汔车收音机裏正在播放一首歌,有人这样唱:“人比海底沙,无谓多牵挂……命中有时总需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申一这时熄掉收音机,“我送你回家,早点休息。”  维元没有反对,本来约好替申一预祝生日,现在已无兴致。  第二天一早维元如常上学。  第一节课上一半,校工请她到教务处。  教务主任满面笑容:“王同学请坐,全凭你机智,救人一命。”  维元轻轻问:“他没事吧。”  “医生说他休养几日可以出院”  维元放下心来,头皮一角不再发麻,四肢回暖,她吁出一口气。  “校方也感谢你及早发现洩漏煤气,否则只需意外一星火,整间校舍都有危险。”  维元唯唯诺诺。  “王同学,许精神的家长想亲自向你致谢。”、  维元到这个时候,才知道那个年轻人叫许精神。  他辜负了这个好名字。  维元轻轻答:“不用了,举手之劳,我没做什麼。”  “那麼,电话裏说几句。”  维元站起来,“不敢当不敢当。”  教务主任对这位王同学的品格十分放心,“这件事,请王同学对媒介慎言。”  维元点点头。  “你回去上课吧。”  维元一整天都相当愉快。  放学,她对男友说:“他没事。”  申一却莫名其妙,“谁,谁没事?”  事不关己,已不劳心。  “我们上山兜风。”  爱车的于申一把小跑车加速。  幸运的他,外婆也送他一个假期,他邀请维元到夏威夷群岛度假。  维元旋转电台,却再也听不到那首劝人记住命裏有时终须有的歌曲。  过了几天,同学纷纷说:“那个自杀生复课了。”  维元又气又好笑。  什麼叫做自杀生?一次做错,终生为志。  “他到底为谁自杀,她叫什麼名字,有什麼优点?”  “她是经济系的张明媚,她拒绝他的爱意,随父母移民往雪梨,他一时想不开。”  “真没想到现今世界还有如此浪漫男生,唉,我男友像见橡皮救生衣。”  有人嗤之以鼻,“救生衣?你倒想,像厕所板才真。”  “这个许精神念什麼科?”  “好像是化工,相貌与功课均十分平常,现在可平地一声雷成为明星了,女生都涌去看他。”  维元一声不响,天下人真无聊。  “维元,你没有好奇心?”  维元说:“五月就毕业了,又要大考又要找工作,谁有空管闲事。”  “维元你不是准备结婚吗?”  “谁说的?”  同学笑:“每个人都知道。”  维元否认:“不,还没有那麼早。”  忽然有人幽幽叹口气,“别太挑剔了,于申一条件上佳,家境小康,且十分疼惜他,独子,将来什麼都是他的,学历又好,是名建筑师,还等什麼?”  “哗,你那麼熟悉他,你是他的仰慕者?”  “他一个表哥是堂姐的众多追求者之一。”  “听见没有,维元。”  维元答:“没听见,拜托别再说我。”  “今年我们年轻漂亮,五年後又轮到别人比我们光洁标致,再过五年,我们这一辈便晋升大姐。”  维元迟疑,“不用再看看吗?”  “看什麼,看谁,有啥好看?”  这时上课铃响,大家一哄而散。  经过实验室,发觉有几个女生伏在玻璃上窥看。  “维元,自杀生在裏边,我们也去看看。”  她们不知道维元与那个自生生有特殊关系,拉著她张望。  维元心一动,她也想看清楚他长相,但终於没有,她把情绪压抑,若无其事地走开。  他回来上课了,多好,学校深明大理,也不加以处分,人家已经够惨,想必已经知错,全校上下应当协助这个许精神同学重生。  有人在身後说:“能够为一个人自杀,真不容易。”  声音裏透著奇异的敬畏,她们并没有蔑视他懦弱。  维元到演讲所坐进角落裏,讲师迟到,她翻阅笔记。  前座几个男同学叽叽喳喳在谈论异性。  他们没看到维元,最大言不惭那个说:“女朋友分四级,第一等,周一周二已经拨电话问她们周末可有空。”  有人接上去:“第二级,要待星期三或四才约。”  “第三级,星期五傍晚,实在无聊,也许拨电话看她在做什麼。”  维元越听越生气。  有人更不堪:“第四级是,自酒吧出来,喝了几杯,又无伴,便问她可否到她处喝咖啡,呵呵呵。”  “林玉琳,张少霞都是这一等。”  “第一级有谁?”  “王杰华与陈雯姿都是一级女。”  维元忍无可忍,抓起铅笔,用橡筋拉紧,当箭般射出去,正中一个男生头後。  他雪雪呼痛,转过头来看,见是维元,连忙搬到别的座位上去。  讲师终於来了,讲威尔斯诗人狄伦汤默斯作品,说到诗人父亲临终,他激动地写:战斗、战斗,不要静默地步入深夜……但是诗人本身在一个晚上喝下十八杯威士卡暴毙,终年三十九岁。  讲师问:“同学们,他叫你想起什麼人?”  维元举手:“礼拜,将进酒,杯莫停,惟有饮者留其名。”  “只有王同学有灵感,你写一篇比较吧。”  就这样下了课。  一直到回家,维元仍庆幸至少他在於申一心目中是第一位。  她把那条玫瑰红围巾摺好收起,不敢再用,她怕丢失,下次就没那麽幸运,找不回来可怎麽好。  她靠在床角不觉睡着。  忽然闻到煤气味,一头冷汗那样惊醒,大声叫着:“漏煤气,快开窗,快。”  她母亲匆匆奔进来,“维元,你说什麽?家中一向用电。”  维元这才知道是做噩梦,一脸惊恐。  “你睡着的时候有人送礼物来。”  “谁,申一?”  “不是申一,是一对姓许的夫妇,司机千恩万谢,送上一大篮子名贵水果。”  啊,是他们。  水果不方便退回,推来推去就烂了。  “维元,是什麽人?”  维元这才把故事说上一遍。  上一辈的人想法与年轻人完全不同,王太太皱招眉头,“如此没出息的男孩。”  “他一时糊涂。”  “倘若不再醒转,可叫父母怎样伤心得过来,太不孝顺,维元,这种人你要与他保持距离。”  “我不认识他,他比我第一年,且不同科。”  “最好不过,这篮水果我帮你转送老人院。”  维元点点头,在小事上她从不与父母抝撬,她一向是好女儿。  接著,新年假期来临,父母开通地让于申一带维元出外旅游,维元玩得非常高兴,申  一教她潜水,她在水底珊瑚礁边用手掬起一群小丑鱼,笑得合不上咀。  若果说这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两个星期,一点也不过分。  她髩边扣着大红花,晒得皮肤金棕,胖了五磅才回家。  行李中有许多各种颜色及形状的贝壳,维元逐一小心洗净陈列。  她最喜欢的是一对白色的天使翼,那形状与纹路与文艺复兴西洋画中的天使双翼一模一样。  王太太看到她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钻石指环,立即问:“这是什麽?”  “申一给我的订婚指环。”  “你俩已经订婚?”王太太又惊又喜。  维元坐下,“我已答允,他说他已徵求到你同意。”  王太太点头,“是,出发之前他问过我,我很高兴,我祝福你们。”  “妈妈好像认同早婚。”  “早,早什麽,又不是十六七嵗,大学出来,做几年事,已近三十,婚後成为高龄产妇,你们新派人老以为青春永驻,永远不会过去,告诉你,人一下子就老。”  “妈妈的口气真像妈妈。”  王太太叹口气,“半夜听见婴儿哭,我还会以为是你:哎呀,元元为何悲泣,起身想抱,才醒觉女儿已经大学毕业,时光飞逝呵。”  维元微微笑。  王先生她父亲敲门进来说:“太太,我们迟到了。”  两老结伴看戯去。  王太太临走丢下一句:“看到没有,少年夫妻老来伴。”  为著毕业典礼也喧嚷好一阵子。  王家亲戚奇多,且都是女眷,叔伯们辞世,他们那些妻子却十分健康,一点血缘也没有的一群中年太太,凡事七嘴八舌不请自来奉献批评。  ——“读什麽科?”,“英国文学”,“有什麽用”,“或者可以教书”,“哪有什麽出息”,“只得一个女儿,又妆奁”,“那就不用愁”……  使维元觉得,她要是到了四五十嵗一张嘴仍不愿闭紧,她会找医生把嘴皮子缝实。  父亲把一笔款子寸进维元户口,另送她一层地段体面的小公寓,忠告说:“不要借钱给别人,不要投资别人生意,不要请别人到公寓住,要学会说‘不’。”  成年了。  同学们举行晚会,女生泰半打扮成小凤仙,只有维元穿千年不变的黑色小裙子。  她站在露台上看院子裏热闹的张灯结彩,突生伤感,像是知道生命中最好的一段时间已经过去。  有人轻轻与她打招呼。  她不认得这个人,他脸上有股惹人喜欢的书卷气,凡是这样的人都有点忧郁,不太主动。  维元微笑,“你好。”  他轻轻站到维元身边,双手搭在栏杆上,“很热闹。”  维元只能答:“应届同学们都到齐了。”  “你有计划吗?”  维元笑答:“还没有决定,有几个选择,反而为难。”  那年轻人忽然轻轻说,“王维元,你不只我是谁吧。”  维元一怔,索性承认:“你说得对,请问尊姓大名?”  年轻人涨红面孔,似有口难言。  这时有人大声叫维元,“维元,维元,我们要跳舞了,快下来教康嘉。”  维元应一声,在转头,年轻人已经离去。  整晚她在人群中找他,但是再也看不到他的踪影。  短短相聚,匆匆几句话,却那样吸引,他像是一个十分细心的人,关心别人感受,维元愿意与他多谈几句,甚至向她请教,现今女生的前途及出路问题。  那晚于申一陪着维元,玩得很高兴,他喝多了果子酒,兴奋莫名,大叫大跳,有点失态。  比申一更轻浮的女同学咯咯的笑,“维元,管一管你的未婚夫。”  申一就是那样,嘻嘻哈哈过一生,他是幸运儿,物质选择堆山积海排在面前,不大懂得珍惜。  维元轻轻说:“我们走吧。”  幸亏申一还懂得尊重女伴,双臂搭在维元肩上,与她走往停车场。  他抱怨:“他们在水果酒裏加了许多伏特加。”  维元说:“我来开车吧。”  “回家不过五分钟路程,我没问题。”  维元应该坚持,但是她没有。  事後想起,她精神好像有点恍惚。  她与申一上车,那辆簇新的小跑车一转弯便失控,嘭一声,撞倒崖边,然後反转倾侧,倒卧在公路上,强化玻璃爆碎,撒了一地。  迎面而来的车辆惊得呆了,立刻停车报警,并且热心下车救人。  他们把两个年轻人自车厢裏奋力拉出,让他们坐在山坡喘息。  刹那间小跑车油箱着火炸开,一团浓烟,众人惊呼。  这时救火车及救护车呜呜赶到。  “伤者在哪裏?”  “这里!”  救护人员十分诧异,“你们两人没事?”  不知怎的,王维元与于申一完全没有受伤,只有手臂略微擦损,但是两人受惊过度,神情呆滞。  有人说:“车子全毁报销。”  “已经是不幸中大幸。”  “奇迹。”  新闻报告员也那样说:“一宗严重交通意外疑与醉酒驾驶及超速有关,照说应当车毁人亡,但是该车司机及乘客却奇迹般全无受伤。”  两人在医院观察一宵,双方父母都赶来了,受惊过度,迁怒于人,彼此不瞅不睬,气氛僵硬。  王太太一直哭泣,“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维元轻轻说:“妈妈,我没事,你放心,以後我再也不会乘这个人驾驶的车。”  王太太说:“那麽,与他解除婚约。”  维元竟没有反对,她点点头。  王太太说:“我去把指环还给他。”  手指肿胀,指环一时脱不下来。  这时于申一站在病房门口,什麽都听见了。  他极之震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过一会,他走近王家母女,“那不过是场意外,一部车子,我并不介意。”  王太太抹着眼泪,“我怎样同你说,我请你妥善照顾维元,你这人如此轻率,难保没有第二次第三次意外,终有一次致命,我不再信任你,维元是我心肺,没有她我这个做母亲的也活不下去,两条性命,你说你不介意?”  于申一垂头。  “你走吧,以後我都不想再见到你。”  王先生还向留个馀地,轻轻说:“申一,老太太在气头上,你且避一避。”  于申一退出去。  医生进来笑说:“病人可以出院了。”  回到家,维元反而睡不好,整晚起床,不是找水喝,就是上浴室,她起来,母亲也跟着醒,终于一家三口都累成熊猫眼。  王太太叫医生配宁神剂服用,总算有觉好睡。  同学来访,问维元:“记得当时情况吗?”  维元点点头,“很多人都说眼前一黑,醒来已在医院,什麽都不知道,我却一直清醒,记得当时像看电影一样,车子忽然拐向一边,嘭然巨响,震耳欲聋,安全带骤然束紧,几乎窒息,接著,车子飞出,安全袋扑面而来,车厢巨震,像是要散开来,我可以听见车顶反转金属刮在地面吱吱声响,令人毛骨悚然,以为不能活命了。”  同学恻然,“可又看见一道白光。”  “没有,想到爸妈,不禁流泪。”  “可有看见耶稣?”  维元没好气,“见到会请他签名留念,可好?”  “维元,你九死一生。”  维元用手掩脸,“实不相瞒,我见到死神。”  “什麽?”同学张大嘴。  “意外之前,我看到一个陌生斯文穿黑衣的年轻人,他神情忧郁,像是要提醒我什麽重要的事,我却愚鲁地不知领悟。”  “维元,别吓我。”  维元说:“真的,他同我说:‘王维元,你不知道我是谁吧’。”  同学浑身寒毛竖起,双手颤抖,喝口热茶,稍后就告辞了,以後不再出现。  维元被父母央求去看心理医生,她婉拒。  她与申一仍然维持朋友关系,他来看她,她把指环还给他。  申一微笑,“送给女朋友的礼物怎可收回。”  看,他也并非没有优点的人。  “你留著作为纪念吧,八十岁时,秘密抽屉拉开,满满一箱宝石指环。”  维元大笑。  他看著她,“王维元,我爱你。”  维元与他紧紧拥抱,“我也是,于申一。”  “可是,结婚度过终生又是另外一件事,我俩心智都还不够成熟。”  维元觉得安慰,“可以交待得如此坦白也不是容易的事。”  “我们不同,我们几乎同生共死。”  维元一直点头认同。  “我真抱歉,”申一落下泪来,“害你一家受惊。”  “是我不好,君子爱人以德,我应竭力阻止你酒後驾驶。”  两人互相拍打肩膀安慰对方。  这些,王太太也都看在眼内。  王先生这样说:“太太,你教唆女儿解除婚约,将来不要後悔。”  王太太瞪眼:“你口气似老太婆。”  王先生动气,“你才像老太婆。”  王太太即时驳回:“我根本就是老太婆。”  维元与申一笑得落泪。  婚约还是解除了,维元天天在家看书,她还没有後悔,王太太已经寝食难安。  她习惯女儿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出外赴约,由男伴接送,送上鲜花水果,她好对亲友言若有憾地说:“唉,太多人追求了。”  这时,亲戚间又传著一件事,叫王太太更不舒服。  王先生一个表姐早些日子离了婚,最近传说,与一个比她年轻十多岁的男子出双入对。  亲友一般的评语是“找死”。  王太太忽然联想到自己辞世後,独生兼独身的维元会不会步类此後尘?越想越可怕,一身冷汗。  她对丈夫发牢骚,“锦年不知检点成为晚辈怀榜样。”  “那时锦年的自由。”  “还是你的表姐,五十有馀,成何体统。”  “不关你我的事。”  “你们王家的人真奇怪。”  “五十多岁也是人,也可以追求快乐。”  王太太哼一声:“五十多岁,一个人一生已经结束,剩下的日子,吃吃喝喝,读书看报,与儿孙耍乐,我才不会出丑。”  王先生不再发表意见。  这时维元走过听见,便说:“能够恋爱,总是好事。”  王太太没好气反问:“此刻我与你爸两老忽然外出恋爱,行吗?”  维元坐下问:“妈妈你会挑什麽样的人,爸你呢?”  王先生可不敢开口。  王太太瞪眼,“我想都没想过这样的事。”  维元答:“我若到了五十嵗,独身,无子女,又有若干节蓄,我也会挑个年轻对象:三十五到四十二嵗,身段健康,具生活情趣,会得玩,必须有活力,有头发,有学历……”  王太太恐惧地说:“他一下子便骗光你的钱。”  王先生明知找死,去忍不住多嘴,“欲食海上鲜,莫惜腰闲钱。”  王太太炸起来:“你说什麽,你再讲一遍。”  维元十分聪敏,深知老母担心什麽,她按住母亲的手,“你请放心,五十嵗我一定修身养性。”  王太太吁出一口气,鼻子都红起来。  维元说:“几时同锦年姨吃顿饭。”  谁也不去应她。  过两日,维元与同学在大酒店喝下午茶,正往司空饼上抹玫瑰果酱,看到了锦年姨与她的新男伴。  维元喝声彩:锦姨头发剪得很短,她穿白衬衫与黑色唐装裤,一双平跟鞋,身段苗条,化妆淡雅,换句话说,她一点也不想装扮得比真实年龄年轻。  她的男伴也同样精彩:式样最普通的深色西装穿得熨帖无比,维元最欣赏他的老派西式头,端庄斯文,又切合身份。  他俩看上去舒服极了,怪不得惹亲友妒忌。  当然,要有能力才可以享受这样的感情,这不只是环境优秀,当事人个性也得洒脱,切莫计较得失。  “……出去进修。”  维元的思潮返回同学身边,“什麽?”  “我打算往英国修读法律。”  另一个同学说:“你走错地方,应该往内地才真。”  “最好由两地执照。”  “那真得读一辈子。”  “毕业等於事业,一时又嫁不出去,只得继续升学。”  几个同学一起大声叹息。  “告诉我们,维元,你为何解除婚约?”  维元答:“讲别的,别说我。”  “听说于申一已经找到另一个,于家希望他速速结婚生子,一切不用他操心:房子车子工人保姆都准备妥当,已替未来孙儿报名本市最佳幼稚园。”  “多幸福。”  “多方便才真,这同幸福有什麽关系。”  维元忽然说:“我同他分手,因为彼此都不能看到对方灵魂裏去。”  同学们瞪大眼睛,“什麽?”  “维元自交通意外之後似装了些,不再有人聼得懂她说什麽。”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擡头一看,发觉锦年阿姨与男伴已经离去。  维元嘴角挂一个微笑,真心替他俩高兴。 接21楼  将来,她年纪大了,也决不放弃所有生活权利,务必享受到尽。  回到家中,看到门前私家路有保姆带招幼童玩耍。  幼儿们踏三轮车,保姆只管用家乡话谈个起劲,一向相安无事。  可是今日有辆红色车子自附近车房倒出,对幼儿一贯视若无睹。  车尾与一辆小小三轮车已十分接近,眼见就要辗上,车子却不停。  维元浑身汗毛竖起,不知何来勇气,飞扑出去,挡在三轮车与跑车之间。  电光火石之间炮车司机踏下刹挚,发出尖锐声响。  一个梳辫子的三嵗小女孩连三轮车滚倒在地,受惊大哭,保姆奔至抱起,小孩万幸没有受伤。  维元大怒,破口大骂,双手大力拍打车子尾部。  “给我滚出来道歉!”  司机连忙下车,吓得脸无人色,“小姐,你无故扑出,幸好我迅速刹车。”  维元指着他凶神恶煞喊:“你还敢狡咀,你?”  忽然脚一软,坐到在地喘气。  管理员奔进,想息事宁人。他慌忙说:“王小姐,陈先生上星期才搬来,不知行车道有孩子嬉戏,一时失觉,唉,保姆又没把孩子看牢。幸亏你见义勇为。”  维元突然害怕得浑身颤抖,她捧住头大声尖叫起来。  车祸噩梦像是缠住她不放,她直奔进屋裏关上房门喘气。  王太太大利拍门:“维元,维元!”  傍晚,隔壁年轻太太带着小女孩过来道谢。  那幼儿能说会道,口齿伶俐形容:“眼看那辆保时捷泰嘉向我撞过来,我吓得口定目呆,手足无措,幸亏姐姐眼明手快,双手大力推开跑车,救我一命。”  王氏夫妇见那三嵗孩儿煞有介事把王维元形容成神奇女侠一般,不禁笑得弯腰。  维元本人要到五嵗才学会说单字,不明三嵗小儿怎会有纹有路说出这样词文并茂的话来。  “泰嘉?”  她神气活现:“是呀,著名德国跑车保时捷,泰嘉是指寒带松林。”  维元看这小神童:“是,一点不错。”  “孩子读书没有?”  “秋季读幼儿班。”  维元认为三五年后幼儿可以直接尽史旦福大学。  她搂这小孩笑起来。  年轻母亲说:“我已开除那保姆。”  他们留下大量水果糖果告辞。  晚上,王太太对丈夫说:“陪维元出去散心好吧,她那绷紧神经,似快要折断。”  “去何处?”  “去坐船吧。吃了睡,睡了吃,再好没有。”  “为什麽人家小女儿那麽聪敏?”  “不知道,人家的屋子总是宽大通爽,人家的伴侣体贴温柔,人家的孩子明敏好学,总而言之,无论什麽,都是人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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