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上下)

出版时间:2008-10  出版社:山西古籍出版社  作者:吴敬梓  

前言

万贯家私荡然无存的吴敬梓,终日对着钟山发愣。回首逝去的似水年华,回味擦臂而过的人、事、情,阵阵凄凉过后,不禁莫名一笑,一个人经历了多少苦楚才换来一点明白,焉能及身而绝,敢不供诸同类,让他们多一只眼睛来看取这时间隧道中转眼成空的一切,何必在厕坑中翻了筋斗才悔不当初?吴敬梓的出现意味着文化知识人作为真正的叙事人(而不是代言人)出现在中国小说史上。文人以文人的视界、价值标准来打量这个世界,用文人的语言、叙述策略来描写“故事”并反思故事本身。这种文人自觉言述的话语活动使中国小说走出了帝王将相、朴刀杆棒、才子佳人、发迹变泰等媚俗的窠臼。也因此,这部伟大的奇书是还有着浓厚的“三国气”“水浒气”的国人读不懂、不想读的,鲁迅那句“伟大也要有人懂”的名言就是为《外史》抱不平的(《叶紫作序》)。胡适说:因为“不是普通一般人能了解的,因此,第一流小说之中,《儒林外史》的流行最不广,但这部书在文人社会里的魔力可真不少!一来呢,这是一种创体,可以作批评社会的一种绝好工具。……因此,这种一段一段没有总结构的小说体就成了近代讽刺小说的普通法式。”(《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儒林外史》也素被视为中国的社会小说之祖。有趣的是李伯元以降的自由撰稿人的讽刺小说是在骂朝廷无砍头之虞了才蜂起“批评社会”,而且因为敢骂了,便漫无节制、顺着性子跑马,遂成为在报纸上连载完便与时代的浪潮一并事过境迁的读物,没有着意开掘人性,破坏了讽刺艺术的界限,从而永远屈居模仿经典的附属地位。而《外史》反而百读不厌,代代人都能从中找到“通常的人生的回声”,甚至古代评点家的喟叹至今依然有效:“慎勿读《儒林外史》,读之乃觉身世酬应之间,无往而非《儒林外史》。”(齐省堂《增订儒林外史》卷首)因为,《外史》的取境和立意绝不跟着居于正统地位的意识形态或民间流行的市井心理走,而正是来“反思”这地久天长的活法的依据并追问其合理性的,而且除了《红楼梦》,没有哪部中国古代小说富有《外史》这样的——人性的尊严、明白的理性、深切的疑问。……吴敬梓(1701-1754),字敏轩,一字文木,于乾隆十四年(1749)之前写成《儒林外史》。今见最早的刻本是嘉庆八年(1803)卧闲草堂的巾箱本,世称“卧本”。嗣后有嘉庆二十一年的清江浦注礼阁本(“清本”)和艺古堂本(“艺本”),是“卧本”的复印本。后来的苏州潘氏清抄本(“抄本”)、苏州书局本、群玉斋本,都出于卧本。李汉秋先生认为群玉斋本只是苏州书局本“同一版模的不同版次”,当统称为苏州群玉斋本(“苏本”)。后来出现了以苏本为底本的申报馆第一次排印本(“申一本”),直承申一本的申报馆第二次排印本(“申二本”)、据申二本重排的商务印书馆本等等。在没有发现金兆燕的扬州原刻本、无法断定卧本与金刻本关系之前,不妨这样认定:卧本是所有通行本的底本,《外史》的版本只有卧本这一个系统。值得特别一提的有两案:一是增补齐省堂本妄增了四回文字,从原本第四十三回中间插入,“补”到第四十七回半回,写沈琼枝成为盐商宋为富的妾,到寺院乞仙借种等事。这个版本的翻印本很多。另一案是上海亚东图书馆铅印本(“亚东本”),由汪原放加新式标点符号并分段,是今见第一个正文只有五十五回的本子,将第五十六回“幽榜”摒为附录。“百代兴亡朝复暮,江风吹倒前朝树。”江风又是什么风?遗忘之风——“古人说过不曾提醒一个”!周月亮1995年1月于石门2008年6月修订于北京

内容概要

这是一部找准了十八世纪士人及国人情绪的大书,它用平实而自然的手法来写一串、一串的人物以及他们的相逢与离散,勾画出一个可以名之曰“精神遭遇”的大故事,支撑这个大故事的基本冲突是文化记忆与文化现状的矛盾,再简化一下便是“文化与现状”的矛盾,用得上今天走俏的话头:全面展示了人文精神的遮蔽与失落。

作者简介

作者:(清代)吴敬梓

书籍目录

第一回  说楔子敷陈大义  借名流隐括全文第二回  王孝廉村学识同科  周蒙师暮年登上第第三回  周学道校士拔真才  胡屠户行凶闹捷报第四回  荐亡斋和尚吃官司  打秋风乡绅遭横事第五回  王秀才议立偏房  严监生疾终正寝第六回  乡绅发病闹船家  寡妇含冤控大伯第七回  范学道视学报师恩  王员外立朝敦友谊第八回  王观察穷途逢世好  娄公子故里遇贫交第九回  娄公子捐金赎朋友  刘守备冒姓打船家第十回  鲁翰林怜才择婿  蘧公孙富室招亲第十一回  鲁小姐制义难新郎  杨司训相府荐贤士第十二回  名士大宴莺胆湖  侠客虚设人头会第十三回  蘧駪夫求贤问业  马纯上仗义疏财第十四回  蘧公孙书坊送良友  马秀才山洞遇神仙第十五回  葬神仙马秀才送丧  思父母匡童生尽孝第十六回  大柳庄孝子事亲  乐清县贤宰爱士第十七回  匡秀才重游旧地  赵医生高踞诗坛第十八回  约诗会名士携匡二  访朋友书店会潘三第十九回  匡超人幸得良朋  潘自业横遭祸事第二十回  匡超人高兴长安道  牛布衣客死芜湖关第二十一回  冒姓字小子求名  念亲戚老夫卧病第二十二回  认祖孙玉圃联宗  爱交游雪斋留客第二十三回  发阴私诗人被打  叹老景寡妇寻夫第二十四回  牛浦郎牵连多讼事  鲍文卿整理旧生涯第二十五回  鲍文卿南京遇旧  倪廷玺安庆招亲第二十六回  向观察升官哭友  鲍廷玺丧父娶妻第二十七回  王太太夫妻反目  倪廷珠兄弟相逢第二十八回  季苇萧扬州入赘  萧金铉白下选书第二十九回  诸葛佑僧寮遇友  杜慎卿江郡纳姬第三十回  爱少俊访友神乐观  逞风流高会莫愁湖第三十一回  天长县同访豪杰  赐书楼大醉高朋第三十二回  杜少卿平居豪举  娄焕文临去遗言第三十三回  杜少卿夫妇游山  迟衡山朋友议礼第三十四回  议礼乐名流访友  备弓旌天子招贤第三十五回  圣天子求贤问道  庄征君辞爵还家第三十六回  常熟县真儒降生  泰伯祠名贤主祭第三十七回  祭先圣南京修礼  送孝子西蜀寻亲第三十八回  郭孝子深山遇虎  甘露僧狭路逢仇第三十九回  萧云仙救难明月岭  平少保奏凯青枫城第四十回  萧云仙广武山赏雪  沈琼枝利涉桥卖文第四十一回  庄濯江话旧秦淮河  沈琼枝押解江都县第四十二回  公子妓院说科场  家人苗疆报信息第四十三回  野羊塘将军大战  歌舞地酋长劫营第四十四回  汤总镇成功归故乡  余明经把酒问葬事第四十五回  敦友谊代兄受过  讲堪舆回家葬亲第四十六回  三山门贤人饯别  五河县势利薰心第四十七回  虞秀才重修元武阁  方盐商大闹节孝祠第四十八回  徽州府烈妇殉夫  泰伯祠遗贤感旧第四十九回  翰林高谈龙虎榜  中书冒占凤凰池第五十回  假官员当街出丑  真义气代友求名第五十一回  少妇骗人折风月  壮士高兴试官刑第五十二回  比武艺公子伤身  毁厅堂英雄讨债第五十三回  国公府雪夜留宾  来宾楼灯花惊梦第五十四回  病佳人青楼算命  呆名士妓馆献诗第五十五回  添四客述往思来  弹一曲高山流水第五十六回  神宗帝下诏旌贤  刘尚书奉旨承祭

章节摘录

第一回 说楔子敷陈大义 借名流隐括全文人生南北多歧路。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百代兴亡朝复暮,江风吹倒前朝树。功名富贵无凭据。费尽心情,总把流光误。浊酒三杯沉醉去,水流花谢知何处。这一首词也是个老生常谈。不过说人生富贵功名是身外之物。但世人一见了功名,便舍着性命去求他,及至到手之后,味同嚼蜡。自古及今,那一个是看得破的?虽然如此说,元朝末年也曾出了一个崎磊落的人。这人姓王名冕,在诸暨县乡村里住,七岁上死了父亲,他母亲做些针指,供给他到村学堂里去读书。看看三个年头,王冕已是十岁了。母亲唤他到面前来说道:“儿阿,不是我有心要耽误你。只因你父亲亡后,我一个寡妇人家,只有出去的,没有进来的;年岁不好,柴米又贵,这几件旧衣服和些旧家伙,当的当了,卖的卖了。只靠着我替人家做些针指生活寻来的钱,如何供得你读书?如今没奈何,把你雇在间壁人家放牛,每月可以得他几钱银子,你又有现成饭吃,只在明日就要去了。”王冕道:“娘说的是。我在学堂里坐着,心里也闷, 不如往他家放牛倒快活些。假如我要读书,依旧可以带几本去读。”当夜商议定了。第二日,母亲同他到间壁秦老家。秦老留着他母子两个吃了早饭,牵出一条水牛来交与王冕,指着门外道:“就在我这大门过去两箭之地,便是七泖湖,湖边一带绿草,各家的牛都在那里打睡。又有几十棵合抱的垂杨树,十分阴凉。牛要渴了,就在湖边上饮水。小哥,你只在这一带顽耍,不必远去。我老汉每日两餐小菜饭是不少的。每日早上,还折两个钱与你买点心吃。只是百事勤谨些,休嫌怠慢。”他母亲谢了扰,要回家去,王冕送出门来。母亲替他理理衣服,口里说道:“你在此须要小心,休惹人说不是;早出晚归,免我悬望。”王冕应诺,母亲含着两眼眼泪去了。王冕自此只在秦家放牛。每到黄昏,回家跟着母亲歇宿。或遇秦家煮些腌鱼腊肉给他吃,他便拿块荷叶包了来家,递与母亲。每日点心钱,他也不买了吃,聚到一两个月,便偷个空,走到村学堂里,见那闯学堂的书客,就买几本旧书。日逐把牛拴了,坐在柳阴树下看。弹指又过了三四年。王冕看书,心下也着实明白了。那日正是黄梅时候,天气烦躁,王冕放牛倦了,在绿草地上坐着。须臾,浓云密布。一阵大雨过了,那黑云边上镶着白云,渐渐散去,透出一派日光来,照耀得满湖通红。湖边上山,青一块,紫一块,绿一块。树枝上都像水洗过一番的,尤其绿得可爱。湖里有十来枝荷花,苞子上清水滴滴,荷叶上水珠滚来滚去。王冕看了一回,心里想道:“古人说‘人在画图中’,其实不错,可惜我这里没有一个画工,把这荷花画他几枝,也觉有趣。”又心里想道:“天下那有个学不会的事,我何不自画他几枝?”正存想间,只见远远的一个夯汉,挑了一担食盒来。手里提着一瓶酒,食盒上挂着一块毡条,来到柳树下,将毡铺了,食盒打开。那边走过三个人来,头戴方巾,一个穿宝蓝夹纱直裰,两人穿元色直裰,都有四五十岁光景,手摇白纸扇,缓步而来。那穿宝蓝直裰的是个胖子,来到树下,尊那穿元色的一个胡子坐在上面,那一个瘦子坐在对席。他想是主人了,坐在下面把酒来斟。吃了一回,那胖子开口道:“危老先生回来了,新买了住宅,比京里钟楼街的房子还大些,值得二千两银子。因老先生要买,房主人让了几十两银卖了,图个各望体面。前月初十搬家,太尊、县父母都亲自到门来贺,留看吃酒到二三更天。街上的人那一个不敬!”那瘦子道:“县尊是壬午举人,乃危老先生门生,这是该来贺的。”那胖子道:“敝亲家也是危老先生门生,而今在河南做知县。前日小婿来家,带二斤干鹿肉来见惠,这一盘就是了。这一回小婿再去,托敝亲家写一封字来,去晋遏晋谒危老先生。他若肯下乡回拜,也免得这些乡户人家放了驴和猪在你我田里吃粮食。”那瘦子道:“危老先生要算一个学者了。”那胡子道:“听见前日出京时,皇上亲自送出城外,携着手走了十几步。危老先生再三打躬辞了,方才上轿回去。看这光景,莫不是就要做官?”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了。王冕见天色晚了,牵了牛回去。自此,聚的钱不买书了,托人向城里买些胭脂铅粉之类,学画荷花。初时,画得不好。画到三个月之后,那荷花精神、颜色无一不像,只多着一张纸,就像是湖里长的,又像才从湖里摘下来贴在纸上的。乡间人见画得好,也有拿钱来买的。王冕得了钱,买些好东好西孝敬母亲。一传两,两传三,诸暨一县都晓得是一个画没骨花卉的名笔,争着来买。到了十七八岁,不在秦家了,每日画几笔画,读古人的诗文,渐渐不愁衣食,母亲心里欢喜。这王冕天性聪明,年纪不满二十岁,就把那天文、地理、经史上的大学问,无一不贯通。但他性情不同,既不求官爵、又不交纳朋友,终日闭户读书。又在《楚辞图》上看见画的屈原衣冠,他便自造一顶极高的帽子、一件极阔的衣服,遇着花明柳媚的时节,把一乘牛车载了母亲,他便戴了高帽,穿了阔衣,执着鞭子,口里唱着歌曲,在乡村镇上以及湖边到处顽耍,惹的乡下孩子们,三五成群跟着他笑,他也不放在意下。只有隔壁秦老,虽然务农,却是个有意思的人。因自小看见他长大,如此不俗,所以敬他爱他,时时和他亲热,邀在草堂里坐着说话儿。一日,正和秦老坐着,只见外边走进一个人来,头戴瓦楞帽,身穿青布衣服。秦老迎接,叙礼坐下。这人姓翟,是诸暨县一个头役,又是买办。因秦老的儿子秦大汉拜在他名下,叫他干爷,所以时常下乡来看亲家。秦老慌忙叫儿子烹茶、杀鸡、煮肉款留他,就要王冕相陪。彼此道过姓名,那翟买办道:“这位王相公,可就是会画没骨花的么?”秦老道:“便是了。亲家,你怎得知道?”翟买办道:“县里人那个不晓得!因前日本县老爷吩咐,要画二十四幅花卉册页送上司,此事交在我身上。我闻有王相公的大名,故此一径来寻亲家。今日有缘,遇着王相公,是必费心大笔画一画。在下半个月后下乡来取,老爷少不得还有几两润笔的银子,一并送来。”秦老在旁,着实撺掇。王冕屈不过秦老的情,只得应诺了。回家用心用意画了二十四幅花卉,都题了诗在上面。翟头役禀过了本官,那知县时仁发出二十四两银子来。翟买办扣克了十二两,只拿十二两银子送与王冕,将册页取去。时知县又办了几样礼物,送与危素,作候问之礼。危素受了礼物,只把这本册页看了又看,爱玩不忍释手。次日备了一席酒,请时知县来家致谢。当下寒暄已毕,酒过数巡,危素道:“前日承老父台所惠册页花卉,还是古人的呢?还是现在人画的?”时知县不敢隐瞒,便道:“这就是门生治下一个乡下农民,叫做王冕,年纪也不甚大。想是才学画几笔,难入老师的法眼。”危素叹道:“我学生出门久了,故乡有如此贤士,竟坐不知,可为惭愧。此兄不但才高,胸中见识,大是不同,将来名位不在你我之下。不知老父台可以约他来此相会一会么?”时知县道:“这个何难?门生出去即遣人相约。他听见老师相爱,自然喜出望外了。”说罢,辞了危素,回到衙门,差翟买办持个侍生帖子去约王冕。翟买办飞奔下乡到秦老家,邀王冕过来,一五一十向他说了。王冕笑道:“却是起动头翁,上复县主老爷,说王冕乃一介农夫,不敢求见,这尊帖也不敢领。”翟买办变了脸道:“老爷将帖请人,谁敢不去!况这件事原是我照顾你的;不然,老爷如何得知你会画花?论理,见过老爷,还该重重的谢我一谢才是。如何定到这里,茶也不见你一杯,却是推三阻四不肯去见,是何道理?叫我如何去回复得老爷!难道老爷一县之主,叫不动一个百姓么?”王冕道:“头翁你有所不知。假如我为了事,老爷拿票子传我,我怎敢不去!如今将帖来请,原是不逼迫我的意思了。我不愿去,老爷也可以相谅。”翟买办道:“你这都说的是甚么话?票子传着倒要去,帖子请着倒不去,这不是不识抬举了!”秦老劝道:“王相公,也罢,老爷拿帖子请你,自然是好意。你同亲家去走一回罢!自古道:‘灭门的知县’,你和他拗些甚么?”王冕道:“秦老爹,头翁不知,你是听见我说过的。不见那段干木、泄柳的故事么?我是不愿去的。”翟买办道:“你这是难题目与我做!叫拿甚么话去回老爷?”秦老道:“这个果然也是两难。若要去时,王相公又不肯;若要不去,亲家又难回话。我如今倒有一法:亲家回县里,不要说王相公不肯;只说他抱病在家,不能就来,一两日间好了就到。”翟买办道:“害病,就要取四邻的甘结!”彼此争论了一番。秦老整治晚饭与他吃了,又暗叫了王冕出去问母亲秤了三钱二分银子,送与翟买办做差钱。方才应诺去了,回复知县。知县心里想道:“这小厮那里害甚么病!想是翟家这奴才走下乡,狐假虎威,着实恐吓了他一场。他从来不曾见过官府的人,害怕不敢来了。老师既把这个人托我,我若不把他就叫了来见老师,也惹得老师笑我做事疲软,我不如竟自己下乡去拜他。他看见赏他脸面,断不是难为他的意思,自然大着胆见我。我就便带了他来见老师,却不是办事勤敏?”又想道:“一个堂堂县令,屈尊去拜一个乡民,惹得衙役们笑话。”又想道:“老师前日口气,甚是敬他。老师敬他十分,我就该敬他一百分。况且屈尊敬贤,将来志书上,少不得称赞一篇,这是万古千年不朽的勾当,有甚么做不得?”当下定了主意。次早,传齐轿夫,也不用全副执事,只带八个红黑帽夜役军牢,翟买办扶着轿子,一直下乡来。乡里人听见锣响,一个个扶老携幼,挨挤了看。轿子来到王冕门首,只见七八间草屋,一扇白板门紧紧关着。翟买办抢上几步忙去敲门。敲了一会,里面一个婆婆拄着拐杖出来说道:“不在家了,从清早晨牵牛出去饮水,尚未回来。”翟买办道:“老爷亲自在这里传你家儿子说话,怎的慢条斯理?快快说在那里,我好去传!”那婆婆道:“其实不在家了,不知在那里。”说毕,关着门进去了。说话之间,知县轿子已到。翟买办跪在轿前禀道:“小的传王冕,不在家里。请老爷龙驾到公馆里略坐一坐,小的再去传。”扶着轿子过王冕屋后来。屋后横七竖八几棱窄田埂,远远的一面大塘,塘边都栽满了榆树、桑树。塘边那一望无际的几顷田地;又有一座山,虽不甚大,却青葱,树木堆满山上。约有一里多路,彼此叫呼还听得见。知县正走着,远远的有个牧童倒骑水牯牛,从山嘴边转了过来。翟买办赶上去,问道:“秦小二汉,你看见你隔壁的王老大牵了牛在那里饮水哩?”小二道:“王大叔么?他在二十里路外,王家集亲家家吃酒去了。这牛就是他的,央及我替他赶了来家。”翟买办如此这般禀了知县。知县变着脸道:“既然如此,不必进公馆了!即回衙门去罢!”时知县此时心中十分恼怒,本要立即差人拿了王冕来责惩一番,又想恐怕危老师说他暴躁,且忍口气回去,慢慢向老师说明此人不中抬举,再处置他也不迟。知县去了。王冕并不曾远行,即时走了来家。秦老过来抱怨他道:“你方才也太执意了!他是一县之主,你怎的这样怠慢他?”王冕道:“老爹请坐,我告诉你:时知县倚着危素的势,要在这里酷虐小民,无所不为。这样的人,我为甚么要相与他?但他这一番回去,必定向危素说。危素老羞变怒,恐要和我计较起来。我如今辞别老爹,收拾行李,到别处去躲避几时。只是母亲在家,放心不下。”母亲道:“我儿,你历年卖诗卖画,我也积聚下三五十两银子,柴米不愁没有。我虽年老,又无疾病,你自放心出去躲避些时不妨。你又不曾犯罪,难道官府来拿你的母亲去不成?”秦老道:“这也说得有理。况你埋没在这乡村镇上,虽有才学,谁人是识得你的?此番到大邦去处,或者走出些遇合来,也不可知。你尊堂家下大小事故,一切都在我老汉身上,替你扶持便了。”王冕拜谢了秦老。秦老又走回家去。取了些酒肴来,替王冕送行,吃了半夜酒回去。次日五更,王冕起来收拾行李。吃了早饭,恰好秦老也到。王冕拜辞了母亲,又拜了秦老两拜。母子洒泪分手。王冕穿上麻鞋,背上行李。秦老手提一个小白灯笼,直送出村口,洒泪而别。秦老手拿灯笼,站着看着他走,走的望不着了,方才回去。王冕一路风餐露宿,九十里大站,七十里小站,一径来到山东济南府地方。这山东虽是近北省分,这会城却也人物富庶,房舍稠密。王冕到了此处,盘费用尽了,只得租个小庵门面屋,卖卜测字,也画两张没骨的花卉贴在那里,卖与过往的人。每日问卜卖画,倒也挤个不开。弹指间,过了半年光景。济南府里有几个俗财主,也爱王冕的画,时常要买,又自己不来,遣几个粗夯小厮,动不动大呼小叫,闹的王冕不得安稳。王冕心不耐烦,就画了一条大牛贴在那里,又题几句诗在上,含着讥刺,也怕从此有口舌,正思量搬移一个地方。那日清早,才坐在那里,只见许多男女,啼啼哭哭,在街上过。也有挑着锅的,也有箩担内挑着孩子的,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裳褴褛,过去一阵,又是一阵,把街上都塞满了;也有坐在地上就化钱的。问其所为,都是黄河沿上的州县被河水决了,田庐房舍尽行漂没。这是些逃荒的百姓,官府又不管,只得四散觅食。王冕见此光景,过意不去,叹了一口气道:“河水北流,天下自此将大乱了。我还在这里做甚么?”将些散碎银子收拾好了,拴束行李仍旧回家。入了浙江境,才打听得危素已还朝了,时知县也升任去了。因此放心回家,拜见母亲。看见母亲康健如常,心中欢喜。母亲又向他说秦老许多好处。他慌忙打开行李,取出一匹茧绸、一包耿饼,拿过去拜谢秦老。秦老又备酒与他洗尘。自此,王冕依旧吟诗作画,奉养母亲。又过了六年,母亲老病卧床。王冕百方延医调治,总不见效。一日母亲吩咐王冕道:“我眼见得不济事了。但这几年来,人都在我耳根前说,你的学问有了,该劝你出去做官。做官怕不是荣宗耀祖的事。我看见这些做官的,都不得有甚好收场。况你的性情高傲,倘若弄出祸来,反为不美。我儿可听我的遗言:将来娶妻生子,守着我的坟墓,不要出去做官。我死了,口眼也闭。”王冕哭着应诺。他母亲淹淹一息,归天去了。王冕擗踊哀号,哭得那邻舍之人,无不落泪。又亏秦老一力帮衬,制备衣衾棺椁。王冕负土成坟,三年苫块,不必细说。到了服阕之后,不过一年有余,天下就大乱了。方国珍据了浙江,张士诚据了苏州,陈友谅据了湖广,都是些草窃的英雄。只有太祖皇帝,起兵滁阳,得了金陵,立为吴王,乃是王者之师。提兵破了方国珍,号令全浙,乡村镇市并无骚扰。一日,日中时分,王冕正从母亲坟上拜扫回来,只见十几骑马,竟投他村里来。为头一人,头戴武巾,身穿团花战袍,白净面皮,三绺髭须,真有龙凤之表!那人到门首下了马,向王冕施礼道:“动问一声,那里是王冕先生家?”王冕道:“小人王冕。这里便是寒舍。”那人喜道:“如此甚妙,特来晋谒。”吩咐从人都下了马,屯在外边,把马都系在湖边柳树上。那人独和王冕携手进到屋里,分宾主施礼坐下。王冕道:“不敢拜问尊官尊姓大名?因甚降临这乡僻所在?”那人道:“我姓朱,先在江南起兵,号滁阳王,而今据有金陵,称为吴王的便是。因平方国珍到此,特来拜访先生。”王冕道:“乡民肉眼不识,原来就是王爷。但乡民一介愚人,怎敢劳王爷贵步?”吴王道:“孤是一个粗卤汉子,今得见先生儒者气像,不觉功利之见顿消。孤在江南,即慕大名。今来拜访,要先生指示:浙人久反之后,何以能服其心?”王冕道:“大王是高明远见的,不消乡民多说。若以仁义服人,何人不服,岂但浙江?若以兵力服人,浙人虽弱,恐亦义不受辱,不见方国珍么?”吴王叹息,点头称善。两人促膝谈到日暮。那些从者都带有干粮。王冕自到厨下,烙了一斤面饼,炒了一盘韭菜,自捧出来陪着,吴王吃了,称谢教诲,上马去了。这日,秦老进城回来,问及此事,王冕也不曾说就是吴王,只说是军中一个将官,向年在山东相识的,故此来看我一看。说着就罢了。不数年间,吴王削平祸乱,定鼎应天,天下一统,建国号大明,年号洪武。乡村人各各安居乐业。到了洪武四年,秦老又进城里,回来向王冕道:“危老爷已自问了罪,发在和州去了。我带了一本邸抄来与你看。”王冕接过来看,才晓得危素归降之后,妄自尊大,在太祖面前,自称老臣。太祖大怒,发往和州守余阙墓去了。此一条之后,便是礼部议定取士之法:三年一科,用“五经”、“四书”、八股文。王冕指与秦老看,道:“这个法却定的不好!将来读书人既有此一条荣身之路,把那文行出处,都看得轻了。”说着,天色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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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上下)》由山西古藉出版社出版。假托明代,实写清代,它以末世封建士大夫社会为中心,以惊人的真实性、生动性和丰富性,艺术的展现了清代中叶18世纪腐败不堪的社会风貌和龌龊扭曲的众生相。作品对生活在封建末世和科举制度下的封建文人群像的成功塑造,以及对吃人的科举、礼教和腐败世态的生动描绘,使《儒林外史》达到中国古典文学讽刺艺术的高峰,并成为我国文学史上一部批判现实主义的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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