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山区摄影作品集

出版时间:2004-9  出版社:岳麓书社  作者:柴焕波  页数: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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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概要

在时光的流逝中寻找诗性(代序)    壹    在洞庭湖平原的西缘,有一系列楚汉及以前的古遗址,我考古生涯的许多时光都是在那里度过的。每当久雨初晴,站在遗址的高处西望,莽莽的山体呈现出清晰的轮廓:群峰竞秀,积翠凝蓝。这就是历史上“蛮夷”居住的武陵山脉。后来,机遇让我与这座山脉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让我走遍了它腹地的山寨、小镇、山路、水涯,登临它的绝顶,凝望山头的云开云合,寻找这块土地亘古以来的史诗。  位于湘鄂渝黔交界处的武陵山区深林密篁,地老天荒,“蛮烟瘴雨溪州路,溪边桃李花如雾”,这是古代诗人笔下武陵山区的凄迷图画。东汉伏波将军马援称之为“鸟不飞度,兽不敢临”,唐代李吉甫谓“溪山阻绝,非人迹所履者”,难越的关山险途,赋予了这片土地种种神秘的色彩。     白水激涧  洞穴遗址   “武陵”之名,可能始于战国,里耶秦代简牍中已出现“武陵”——名。汉代人对这一山脉称为黔山、武神山、武山、武陵山。汉高祖五年,置武陵郡,武陵山的名称就此固定下来了。  武陵山区在商周时代已有了人类密集的居住。这里是古代朱砂出产地,商周时代冶金业对于汞的大量需求,使这一资源受到极大的重视,也许,这正是开发的契机。这块山地最早出现在文献上的居民,是商末参加伐纣战争和之后向周王朝进贡朱砂的濮人,以后又称为僚人、仡佬人。先秦时,义有苗蛮人、古越人、巴人先后进入这块土地,并以此作为世居之地,在此溪峒之间,保有疆土,自相君长,视王朝盛衰强弱,以为叛附:战国中期以后,秦楚争霸成为中国历史的主旋律,秦楚之间除了长江、汉水等交通要道以外,横穿武陵山脉的古代盐道——酉水,成为“自巴蜀瞰荆楚”的出奇制胜之道。2002年6月,酉水河畔的里耶古城秦代简牍的惊世发现,吸引了世人的目光,“二酉藏书”的古老传说又一次激起人们心头的遐想。谁也没有料到,这个默默无闻的深山小镇,在中国历史的某个时段,曾一度成为历 史进程的重要焦点;谁也没有料到,在武陵山区沉人千年沉寂以前,也曾有过旌旗鼙鼓喧嚣的时光。  沿酉水而下,在酉水与沅水交汇口的沅陵窑头古城,至今仍被许多学者认为是楚黔中郡的郡治所在。当年,黔中之地是扼守秦巴进攻的军事重镇,古城临河的官驿、客栈,曾有大批的兵弁、商贩和各种职业的人聚集在一起,在这些过路人中,还有一位“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被明月兮佩宝璐”的流放诗人。楚顷襄王元年(前298),屈原五十六岁,遭谗而被放江南。他从洞庭东部陆路到达沅水口,溯沅水上行,曾经到过这里。     仿佛若有光  苗家姑娘   顺着屈原当年的水道漫游,或浮酉水西—上,隐入山林,黄昏中有破败的伏波宫。在溯风中,我再读《涉江》,让山川形貌与辞章交相辉映。有些问只是稍一触目,便直刺内心。那岸边黄昏中的白花,这么清纯,就像屈原初见时一样,这不正是《离骚》中屡屡出现的“沅芷澧兰”?这些香草,从那时起就被赋予柔美的诗意,它们既然曾经与一颗心息息相通过,必然会再一次与人类心灵相通。  武陵山区的王朝建置始于楚汉时期,但当日寸势力所及只是一些重要的交通要道,与王朝之间也仅维持着松散的臣服关系,山区的绝大部分为当地土著所居住。《水经注》云:“武陵有五溪,谓雄溪、桶溪、酉溪、沅溪、辰溪, 皆蛮夷子孙所居。”武陵山区溪峒深险,难扰易乱,苗氛炽不可控,商贩不通,诸蛮逼境,成为历代王朝的心腹之患。从楚平王伐濮、马援征蛮、溪州之战到清代征苗,封建王朝的扩张与地方政权的反扩张,统一与割据的斗争,贯穿了武陵山区的整个历史。就连“武陵”这一山名,也勾起了人们血雨腥风的记忆。  顺着历史的目光,我眼前走来一位叱咤风云的人物,东汉伏波将军马援。当年老将军在光武帝的支持下,溯沅水冒险兵进壶头山,在青浪滩,水疾不能上,又途遇居高临下阻击的五溪蛮。“滔滔武溪一何深,鸟不飞度兽不敢临,嗟哉,武溪多毒淫。”这是马援在绝望中发出的哀鸣。  沅水两岸,一片油菜花黄,水鸟低飞,人们再也找不到当年的一线踪迹。当年的青浪滩现已成为水库,不见当年湍急的溪流,壶头山也失去当年的高峻。我在荒山中寻觅将军当年“穿岩为室避暑气”的石室,但只有六月毒辣的太阳与漫山的荆棘依旧。在将军临死的眼中,一定浮现出他神萦梦绕的铁马冰河。  元明清时代,武陵山区与大部分西南地区一样,进人了土司统治的时期,永顺老司城便是这一历史的见证。      烟霞 春水   这些年中,我几度回到曾经考古发掘过的老司城,每次踏上灵溪河—亡那座发白的小木桥,心中便有一种归里之感。这是一个未经现代文明太多浸染的山村,山林虽不如历史上那样茂密,但福石山顶孤立着成排的松林依稀往昔的模样;溪水依旧,岁寒时泛着深蓝,映现出两岸山林的碧色。村中皆陈旧的黑瓦木屋,漫步在称为金銮殿的土王宫遗址上,山风凛冽,天地寥廓,山色惨淡如睡,这些熟稔的景色不断地唤起我对于过去岁月的无限幽思。在那些日子里,我住在土王祠的木楼里,可以从当年土司的窗口,眺望“万马归槽”的山势,灯光下翻阅土司的世系,和那些刚刚出土的墓志铭。 高山云巢,白沙清流,时而大风从山后骤起,彭翼南率土兵在我浙东老家大败倭寇,征途中的王阳明与彭土司在帐下对答,那些匆匆过往人们的音容笑貌,都与我经历中的那些景物、那些时光相交融,从而产生一种对于历史的切肤之感。   接着,历史的洪钟大吕终于打破了最后一代土司的田园梦境。随着清王朝的国力日渐强盛,开始在土司统治地区开展一场“改土归流”的政治变革。土王宫里的歌舞升平顿化为家国破亡的骊歌。  在武陵山腹地的“生苗”地区,则经历了名为“开辟苗疆”,实则充满屠杀和流血的岁月。雨后的鸭宝寨,巨大的废墟仍在,天空很开阔,天底下有 一种悠久而苍凉的东西。1794年12月24日,石柳邓、石三保、吴八月、吴陇登、杨国安等数十人在这里歃血盟誓,一场史称乾嘉苗民起义的暴风骤雨,就此拉开序幕……起义最终被镇压下去了,血洗后的苗疆一片惨状,“皆毁其室户,戮其丁壮,俘其老幼,阖寨不留一人”,“至是杀戮什之七八或数十百寨无一人”(《贵州通志》)。登上黄丝桥古城的城头,透过城堞、护垛和枪眼,望四周发白的小路与山冈,总有一种刀光剑影的意象向我袭来,望着如今游人如织的苗疆边墙,我读出的是历史的凝重与悲苦。    贰  在武陵山区的崇山峻岭之间,随着迂回曲折的山路,每每相隔三五里或七八里,就会出现一个别有洞天的小盆地,或数十上百户聚族而居,依山傍水,深林密篁,或三五人家,竹篱茅舍。尽管曾有过风云激荡的岁月,但更多时间这里是静谧的。这里是远古时代“九州以外,圣人听其自然,不勤于远,不受其贡”的“南裔荒服之地”,刀耕火种、笃信神鬼、与世隔绝。 正如《慈利县志》所载:“茅花界外,土人不识甲子,砍畲挖地不分界址,无刁民,无健讼,无乡约之设、保甲之联,整年无一吏卒叩门,常时以采蕨挖葛为食、饲蜂为业。生其时,居其地,仿佛羲皇时景象。”这里的人民,千百年来,依靠风调雨顺,维持着低水平的丰衣足食的生活,自然经济的生活方式世代相袭,这是上古“农村公社”的基本单位。这些寨落利用丛生的灌木,如荆榛棘楚之类,构筑外围,瓮石围棘,以防野兽伤害庄稼和邻敌侵掠,在历史文献中称为“峒”或“溪峒”。   从殷代开始,人们对于徭役的恐惧,使他们开始朝江南深林密箐地区逃亡,魏晋以后,不堪赋役、战乱之苦的诸华百姓更是沿着这条古道流人黔中。就这样,武陵山区这个山川阻隔、道路崎岖、历代王朝鞭长莫及之地,成为历代中原人民的逃亡薮。    青嶂 村景     武陵山区山川破碎,缺乏产生统一文明的客观条件,在相当长的时期内,社会发展停滞在原始社会晚期的水平。土著濮人,以及后来进入这块土地的苗蛮人、古越人、巴人,他们的文化很少受到其他文化的冲击。各民族之间和平共处,而又互不融合,他们保留了各自的语言、传统、宗教和祭祀习俗,于是形成了各种文化并存的斑斓画卷,成为人类学者、民族学者视野中的宝库,它的兴衰轨迹,构成一阕引人人胜的人类故事。  “昔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祀,其祀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东汉·王逸《楚辞章句》)“楚人信巫鬼,重淫祀。”(《汉书·地理志》这些丰富的古代文化事象,在现在武陵山区的一些宗教、祭祀的仪俗中比比皆是。   “傩仪”溯自上古,“傩,却之也”,“先腊一日大傩,谓之逐疫”,其名和其形式,都是撵除追赶之意。两汉时,傩除仪式成为举国官民共同举行的岁时仪式,至元明清各朝,宫廷傩仪逐渐被其他仪式代替,但其形制功能向民间流播,又逐渐与民间原有的驱邪仪式以及道教、佛教等的仪轨典仪形式融合,形成现行武陵山区的“民间傩”。  吃牯脏,即椎牛,是苗区规模最大最隆重的祭典。据历史文献记载,汉族的椎牛习俗最早可以追溯到尚鬼崇巫的殷商时代。当时,凡攘除灾祸,献俘“告执”,祈年求雨,或敬山川土地,几乎都要用牛。而用牛最多的武丁时期,一次祭用就多达“三百牢”或“五百牛”。自西汉以来,随着儒家在思想领域的统治地位的确立和加强,属于巫教范畴的椎牛遭到排斥、禁忌,在民间几乎告别了这一习俗。然而,在武陵山区的苗族中却被完整保存下来,并赋予椎牛以各种神学的、神话的解释。 梯玛,是土家族祭祀活动的核心。土家村寨一般皆有“摆手堂”,摆手堂前有大坪,为乡民群体祭祀活动的场所。仪式的主持者是梯玛。梯玛祭祀活动中一项重要仪式是跳茅古斯舞,模仿祖先开荒拓野、刀耕火种、捕鱼狩猎等劳动生活,公认为现在最古老的巫剧,也是古代社会生活的活化石。 这些古代文化的事象除了在上述祭祀和宗教仪俗中保留下来外,还通过出土文物、建筑、服饰图案等物质载体表现出来。     守望 武陵苍茫   高庙遗址出土的七千年前陶器图案,母题是虎和鸟。多虎是武陵山区的客观环境,成群结队的虎对人类生存造成了巨大的威胁,在这张开的血盆大口中凝结了人类令人战栗的古老记忆。虎图腾在战国汉代以虎钮摔于为最显著的载体,并一直留存在土家族白虎崇拜的民俗中。  凤鸟崇拜在《后汉书》中有完整的记载,“盘瓠死,因自相夫妻,织绩木皮,染以草实,好五色衣,裁制皆有尾……今武陵郡夷,即盘瓠之种落也”。这种五彩衣裳,而且“有尾形”,正是凤鸟形态的摹写,保存在武陵山区苗、侗民族服饰中的这种图案、色彩,实渊源于凤鸟崇拜这一古老精神,并寄寓了一代代幻想飞翔的梦。 武陵山区独特的古代建筑,以干栏即阁阑式的房屋为其特征。文献记载,“人并楼居,登梯而上,号为干栏”(《通典》),“悬崖无构屋,号阁阑”,“巢居岩谷,因险凭高”(《太平寰宇记》)。现代侗族的木楼、土家族的吊脚楼,即为其活化石。  住在苗寨的日子里,有时我在风雨桥上午睡,也曾躺在傍晚的溪水里,仰望童年时的天空。寨子里的老人对我说,有一年,有一条龙跨过山顶,听到有人惊呼』、孩子们都恐惧地躲进屋内。这里四周高山,自然而然产生了对于“浮云”的崇拜;在阳光下的山林中,头一次看到枫树上群飞的蝴蝶,自然使我领悟到这个民族起源传说中的“枫树”、“蝴蝶妈妈”,乃是生活中息息相关的意象;山峦上烟雨变幻,山腰上有堆满棺材的岩洞。寨子的山坡上有水井,是一个村寨的生命之水,因此自然而然被崇拜为“龙池”、“神水”;上方的古树,是建寨以前就有的,被崇拜为“神树”或“风水树”,那是先秦的“句芒”。树枝上缠满红布条,树下香纸不断,一年四季都有人在此祈愿、膜拜;过去,每年五月逢子祭祖,祭毕举家“入山洞躲老虎鬼”,“道路相逢不言语,睡眠不敢转侧,蚊呐嘬其肤不敢动,惧鬼也”;还有古树上吊着的死猫、树怪、风鬼,黄昏小道上惊恐的孩子……这就是苗族精神世界的一角。当别的民族早已进入了“阶级社会”,有了新的价值观、新的恐惧和新的宗教,这个民族却依旧固守着古老的原始宗教:其精神世界还深深地被自然界的灾厄所牢牢控制着,理性没有得到完全的苏醒。 然而,这块土地也有自己的动人华章,那是激励世代人民的生命之火。《聊斋·竹青》婉丽凄美,洋溢着湘西山水的情韵。尽管古老的传奇渐渐淡忘,但生活中的爱情,亘古不变,弥久常新。 身穿苗装的少女的美,不是在城市的舞台上,而是在苗寨青黛色灰黯的山水背景中才会体现出来,动人的肢体在山水之间转动,饰物叮叮当当,五彩的服饰显得这样地青春洋溢,一种永恒的美就悄悄落在我的心中。联想起择偶“游方坡”,男青年甚至走上百里山路,去和自己心仪的姑娘相会;月光下,姑娘在男青年的邀请下,在芦笙声中翩翩起舞,银饰闪闪,衣裙婆娑……    熹微 岩石与流水   入山看见藤缠树,出山看见树缠藤。   树死藤生缠到死,藤死树生死也缠。  春风春雨雨如纱,滴滴春雨浇L㈠茶。  蜜蜂飞过高山岭,恋花不怕陡石崖。  热烈的追求,大胆的披露,美好的向往,一切都以劳动者本色相见,毫无虚饰和矫情,爱情如火,温暖着祖祖辈辈人们的心田,真挚感人的恋歌,让人思绪万千。  城市生活已经告别了涛意,只剩下物质的真实和贪婪:许多城市人的优越感无非是更多接触些时尚罢了,并不代表见解、知识的现代性,许多人远远未触及生活的实质。同那些与自然为伍的人群相比,生活带有更多的寄生性。倒是他们,在天地之间,用自己粗糙的双手在自然中讨生活,自有一种令人感动的东西,严峻的自然环境孕育了他们的社会伦理与宗教观念,古老山川中保存了刀耕火种、野合催春、巫歌祭调、婚丧旧俗这些精神因子,他们的生活有苦也有甜,感情生活有笑也有泪,这是一部活的生活画卷。尽管在大时代的背景中,他们只是历史的承受者,那些美丽的东西时常显得那样的脆弱,甚至渐渐成为缕缕残余,但自有一种令人回望的品质在。  在入睡前的朦胧中,一幅画面又在眼前浮动,青山老岭之中,山头古樟参天,发黑的屋瓦,重重叠叠的木楼,一群身穿色彩鲜艳服饰的少女,戴着银光闪闪的项圈。我与四个姑娘握手,那个大方的姑娘,眼睛直视着我,伸出整个手掌与我握了,手有点粗糙,但感情是委婉的。你什么时候再来,明年还是后年,下次你来,我给你唱歌,唱什么都可以。木讷的村干部跟在后面,在我即将离开的时候,芦笙呜呜地吹起…… 送你们送过我屋后山,  留恋你们才贪看几眼,  你们像蛟龙转归大海,  我们却愿筑坝来阻拦。  歌者已不再年轻了,词是即兴编的,但这曲调是古老的,我用心倾听,一听到悲苦低回的旋律。我的心就酸了,这个民族没有文字,他们表达感情的,只有靠这些山歌,应该好好驻足听一听,这里有史诗……这个时候,我不知道学者、艺术家为何人,我,仅仅是一个倾听者,一个有幸隔着时空聆听的人。五彩云霞,美姑娘婉约的心,让我感受到这个民族亘古不变的情歌。    叁    劳役般的职业考古生涯,平实而单调,但沉潜的时间久了,心中也会渗出一缕光,一种感受,如同从岩石、土层中滋生出来的一样。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在猛洞河畔一个洞穴中发掘商周时期的遗址。从洞穴中把一筐筐土倒出来,在阳光下找到陶器的碎片、狩猎时用的铜箭镞、捕鱼用的网坠、吃过的螺丝壳、占卜用的卜骨、吹奏用的骨笛……一个幼年夭折的孩子,没有放入墓地,而是放在居室中,这是一种舐犊之情啊。我感到自己在恢复的是一个普通家庭的生活悲喜,或者某个时代生活的一角。从另一个角度想,考古学对于历史的认识,说到底,也是对生活的一种咀嚼,对于人类生活丰富性的挖掘,这未尝不是一种诗性。这种工作还让我避免了走马观花与浮光掠影,而从容地进入这块土地,并融入了我自己的岁月、经历与才情。每当旅行疲惫的时候,我一次次返回我的那个小山村,黑夜里,听到脚步声和话语声,烤火的木门就会热情地敞开,那些时候,那个清癯的加勒比人圣琼·佩斯就浮现在眼前:他留着胡须,骑着马,那年他三十三岁,正是我这样年富力强的年华,他去了外蒙,后来写就了《远征》,晚年得诺贝尔文学奖。在他的经历中,我看到自己前行的道路。“现在,我回到了故乡……惟有心灵的历史才是历史,惟有心灵的自在才是自在,在那里,在时光的流逝,卜,与瘦果、按蚊、茅舍和沙滩,这些最卑微、最虚幻之物为伴,就这么件简单的事。”(圣琼·佩斯)在与世隔绝的山村的寂静中,我的思想摆脱了琐事的羁绊,振翼凌空。     岁月的背影   现代社会的一切都走向商业化,所谓成功也多半指商业上的成功,它带走的是古典社会对于生活的体察之情,而我的选择依然是古典的:保持一颗感受美的颤抖的心,体察古代的天空、尘埃与流光,从而加深自己对生活深度与广度的体会。我以此作为感受历史的基点,在旅行和对时光的追溯巾,我享受到了人的根源,并确认了一个文化人生命史的存在。  青年时代,在田野的日子里,我醉心于风景人事的色彩缤纷,年届中年,激情归于平淡,许多过去激动过我的东西不再让我激动,倒是真正体会到了考古的诗意与魅力,体会到一种可以用手触摸的历史的客观性,有白骨烽烟、马嘶剑舞,也有桃花春闺和我少年时代醉心的诗赋辞章。我作品巾有价值的东西,恰恰是职业赋予的,职业有幸让我恢复了关于过去、关于艺术传统的种种记忆,开拓了通向艺术思考的视野,而普通人的悲喜、生活中阳光与晦暗,孕育了我艺术中最诚挚的部分,这就是我的生活与艺术之间的纽带。  藕益大师《灵峰宗论》云:“有出格见地,方有千古品格。”普鲁斯特说:“唯一的真正的旅行,唯一的青春之浴,不是去观赏新的景物,而是获得新的目光。……大作家的任务,只是一个转译者的任务。”马蒂斯说:“艺术家的作用就像学者的作用那样,存在于他和别人都熟知的,深人人心的真理之中,只不过他以新的面貌使真理显示出来,并促使他掌握它们的最深刻含义罢了。”他们所说的都是同一个意思。摄影有自己的内在规定性,技术上的炉火纯青,得心应手地使用每一缕光线、明暗质感,使之成为个人灵性的闪光,也只是最基本的前提。艺术感动人的地方,永远不会是技术性的东西。真正令人心悦诚服的作品,真正温暖人心的作品,是需要一个人对于自然、人生、艺术的真正彻悟。多年以来,我一直思考着一个问题,就是影像的创作与回溯历史之间的通道存在吗?它是客观存在,还是我一厢情愿的理性幻想?通过这些年的实践,我感到,这个“通道”是存在的,它是通过学习、思考,并在创作者的内心实现的。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自己的影像逐渐从程式化的建筑、民族风情、服饰中分离出来,而关注到那些与民族生活更加息息相关的意象上来:稻田上的耕作、晨昏云霭中的灰色调、雨中的山景、一把柴刀刃口的幽光、沉睡的木犁、一双旧鞋子、水塘中的涟漪、一张布满生活印迹的面孔、农妇手指上的裂缝、木窗中少女的眼睛,还有,那些傩愿仪式的神坛、图案、隐喻……    巫师 冥界    我觉得转瞬即逝的东西没有什么价值,我力图在时光的流逝中去看待事物,不是寻找偶然的或新奇的场景,而是在平凡的、千万遍重复的人的活动中,寻找生活的常态、周而复始的岁月、人们的悲喜和心灵的图腾。现在,武陵山区的自然和人文景观与古代已有许多改变,过去重冈叠嶂的山川,现在通了公路、铁路,昔日草木蔽天之处,已辟为开阔的农作地,或植满桐茶松杉等,深山大谷亦多成稠密之村落。现代交通网的建立,改变了这一地区许多古老的生活方式,而近十多年来的“打工潮”,汉族文化的深度融合.又从根本上改变了少数民族的社会生活。随着一座座新的市镇拔地而起,古老的建筑、街衢日益没落颓败,宁静的乡野嘈杂着各种机电的轰鸣声。青青的山岭也因修桥建路,处处露筋暴骨。一切都呈现出新旧交替的纷乱与嚣闹。过去的山川氤氲、风水观念,被纷至沓来的新观念、新时尚义无反顾地打碎。在这个时候,我来到了湘西。  在这些年中,我几乎走遍了整个武陵山区,寻觅原生态的山川风貌、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过去岁月留下的一些人文景观。那些原生态的风景不仅是世代人民的生活的怀抱,也是孕育古代哲学与艺术的摇篮,只有在这样的氛围里,我们才真正可以触摸到历史的图案与古人的内心,如果没有这些原始的景观、远古的藤萝,我们对于古代的钩沉要浅表得多。出于这样一种虔诚,我尽量用大底片拍摄,精心制作,力图把自然的细微细节表现出来。  群山幽深,桃花凄迷,这是古人心灵中的“峒里桃花”,它寄托着中华民族心底的桃源情结,在当地人们眼里,盛开的桃花又是希望。       耕牛 老人   飞鸟,在人们的潜意识中,它是人的灵魂与天神沟通的使者。“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诗经》)“鹤,阳鸟也,而游于阴,盖羽族之宗,仙人之骐骥也。”《艺文类聚》)在山区招魂仪俗中,还保存着“扎大纸鸟”的习俗。 古老的洞穴,在一些民族的史诗中,是祖先的起源之地,考古发掘也证明,它是这块土地的人文之源,那些岩石的幽光中,有一种沉积了几千年的魅力。  凤凰、窑头、里耶,那不是山水,是历史,从中可以读出统一多民族国家形成的艰难步履;梵净山、天门山是神人共居之地,透过梵净山顶的黑雾,你会看到中国人自己的山神,那是这块土地上最原初的宗教;张家界、猛洞河、鄂西三洞是山水的恋歌;老司城遗址中有家国之情,沧海之叹;而那些平凡的山寨、四季的意象,则是各族人民生活的怀抱。这就是在我镜头中武陵山区的人文画卷。 一个人的激情,是需要靠一种人文精神来支撑的。大师们凝视白然、领悟细微的光色变化,黄宾虹“搜尽奇峰打草稿”、“观夜山”,都出于这样的信念。我用旧式照相机拍摄,而且独自一人,自己配制药液、冲洗胶卷、放制照片,当我在暗房中反反复复做这一事情时,就体会到亚当斯所说的“演奏”,和我们民族悠久传统中的“笔墨”。通过它,我感到自己与本民族伟大的艺术传统、与古人的心灵相触摸。  我从来没有刻意追求过手法上的创新,我觉得艺术之神并不在那里。历代大师留下的手法,体现了摄影艺术内在的规定性,我们的努力不是为了打破这些规范。天空、云彩、时岁……它们——直如此,没有变化,但谁也不会厌烦它的重复。对我来说,重要的是遵循心的方向。我要做的,只是努力把心放在时间之中,天地之间,在我熟悉的土地上,让一个民族幽深的记忆,如同滚滚波涛从我心头卷过,然后,在某个瞬间,与我瞩目的景物连结并凝结在底片中。这与其说是一种创造,不如说是“相遇”,或是“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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