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現代文學大系(貳)小說卷

出版时间:2010-3  出版社:九歌出版社有限公司  作者:周芬伶 著  页数:576  

前言

  導讀  周芬伶  導讀者簡介:  周芬伶  政大中文系畢業,東海大學中文研究所碩士。現任教於東海大學中文系。曾獲中山文藝獎。跨足多種藝術創作形式,著有散文集《絕美》、《熱夜》、《戀物人語》、《周芬伶精選集》、《青春一條街》等;小說《妹妹向左轉》、《世界是薔薇的》、《影子情人》、《粉紅樓窗》等;少年小說《藍裙子上的星星》、《小華麗在華麗小鎮》等,曾被改拍為電視連續劇;作品被選入國中、高中國文課本及多種文選。  鄭清文/相思子花(全文見431~450頁)  男人愛女人的身體或心靈多一點?如果乳房代表的是女人的身體,魚簍代表的則是女人的心。貫串大半輩子的愛,透過男人的目光與體認,雖然男人是凝視的主體,女人是被凝視的客體,但在一次又一次的身體探索中,讀者彷彿也看見女人的一生,女童無邪且無畏地翻起自己的衣服,露出微凹的乳頭,顯現女童的天真:青少年期,男人不自主地對愛戀的女人「襲胸」,少女的反應既羞且怒;青年期的懷孕與坐月子時的成熟之美,作者看似寫實,然也寫意,描摹出男女相吸之情,然女人不只是被觀看的客體,在三四十年之後,她主動地向所愛的男人展示業已不年輕的肉體,欲望一旦被開啟,竟是如此漫長且曲折的旅程,在女人被動被眼光追逐之際,女體是神祕的黑暗大陸;當女人主動揭示自己的身體,神祕被解開,欲望也被解除,再也無遺憾!  女人為他作的心型魚簍,既代表心靈的,也代表這是世俗的歡愛,或者說是人人唯一的真愛或短暫的青春,它只有一次性,也具有永恆性。  在保守的年代,作者大膽地描寫肉欲與女體,仍具有思無邪的格調,清淡的筆法,更能襯出原始的熱情。  馬 森/災 禍(全文見451~455頁)  馬森的小說跟劇本一樣都喜用象徵手法,而達到超現實的效果,根據馬森自己的說法,超現實主義與魔幻主義的不同在於前者把超現實情境作為比喻;魔幻主義則把超現實情境等同現實,如此篇較接近超現實主義,可視為非理性的夢境,或現代人的寓言。就小說人物而言再也不是傳統小說的類型人物或典型人物,而是符號人物,如卡夫卡小說中的K,可見作者受存在主義影響,善於描寫現代人存在之荒謬。如果房子代表現實,不斷生長樹木則代表超現實的欲望或生命力,它像傑克的豌豆自生自長,但通向的不是天堂,而是寂寞的地獄。它讓我們看清每個人的生命都是孤獨而無法溝通或相互慰藉的。  白先勇/一九九四年(全文見457~461頁)  藉由今昔對照的兩個場景,寫出亂世的忠貞愛情,題材雖來自新聞報紙,卻經過作者的精心剪裁,而讓故事具有生命與代表性。作者先以快速且精準的人物素描,寫出王寶華與玉潔童真之愛、在結婚前倉促地離別,從此四十年相隔兩岸,時間地點在一九四九年的上海,兩小無猜的情景寫得極可愛,對白生動可喜:如此正可對比出四十年後在蘭州的相遇,當年的大囡已白髮蒼蒼,寶華的頭髮掉得一根也不剩,透過對白表現更為鮮活。對於一個通俗的題裁,作者著重在細節的選擇,與形式的脫化。第一場的趣點在「家主婆」這句無猜的童言童語點出兩人的純真,第二場的趣點在「頭髮」,既點出結髮之情,也說明年歲與滄桑。在形式上,戲劇腳本的結構,具有對比性衝突,與舞臺效果,篇幅雖短小,頗符合作品欲表達的純真的熱情,是可以搬演上臺的溫馨小品。  郭松棻/今夜星光燦爛(全文見463~517頁)  以歷史為軸,心理為底,深入一代名將的心靈底層,縱貫其一生,應可視為中篇之結構,短篇大抵以一人一事為主,中篇以一人多事或多人一事為主,長篇則為多人多事,此篇結構一人多事且細筆描寫心靈,文字典雅,情境如詩如畫,鏡子的安排極好,既是穿梭虛實的入口,也是開啟自我的泉源,作者擅長鑽入人物心理底層,在灰黯的背景中,透出人性的光,場景與氣氛皆掌握得很好,以小搏大,具有以史為詩的精神。史詩原以「發現」為主軸,情節因而逆轉,時空浩大宏偉,人物以崇高為美,這篇小說並無重大發現與逆轉,沒有戲劇性衝突,只有淡淡的心理轉折,從容赴死的結局,令人低迴不已。  陳若曦/女兒的家(全文見519~534頁)  這篇小說以「女兒的家」為名,卻說明傳統女人無家可歸的事實,雖然民法已規定女兒可繼承財產,但仍然難改變父權社會的觀念:「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父親的財產留在父家」,前面讀來似照護老人的問題小說,然父親死後才是重點,惠馨獨自照顧父親二十年,父親過世兄弟要她簽放棄財產繼承書,連在墓碑上刻字的權利也沒有,想保存父親的遺照,還在跟哥哥爭奪中被砸傷額頭,這時惠馨才覺醒「原來臺灣不是女人待的地方。」這句話可說是本篇的主旨與警句。臺灣的女權在世界中排行落後,女權運動走一步退兩步,觀念看似有變化,實際上是原地踏步,弱勢女人的情況更悽慘,作者有條不紊的筆法,描寫人情事理絲絲入扣,判斷問題一步逼緊一步,可謂「刀筆」,作者從早年的政治小說到社會小說,宗教小說皆敢言人不敢言,實為難得!  黃春明/最後一隻鳳鳥(全文見535~570頁)  此篇小說前面以風箏節一家團圓,輕鬆風趣的場面為開頭,鳳鳥風箏與無敵鐵金鋼風箏恰是新與舊,今與昔的對照,揭開一段不為人知的家庭悲劇,吳新義與寡母相依為命,不料母親再嫁,另組家庭,從此母子相隔數十年,已作祖父的吳新義與九十三歲的母親再相見,母親猶沉浸在往事中,不認得兒子,從母親的敘述中才知原來新義的父親被害死,被殺父者強娶,並被軟禁起來,這段不堪的往事透過老母親顛倒不清口白更顯心酸,但情節在最凝重時,老母親趁人不注意時跨門而出,輕鬆獲得自由。作者晚期的作品雖以老人為主,人物依然跳脫生動,對話更是幽默風趣,敘事更為曲折,他對廣播語言的喜好,偶爾插入一段,有如神來一筆,尤其結尾的電視新聞報導,預告了老母親的驚人之舉,因為最後她果然輕輕鬆鬆擺了眾人一道,自己成功逃離魔掌。  沙 究╱天暗,燒香去囉(全文見571~585頁)  透過兩個老人兼老友的對談,回顧往事,寫出淒涼晚景,金能年輕時與寡婦秋月有著朦朧的情愫,再富追求秋月失敗,怪罪金能,但秋月的感情始終是謎,在淡淡的堆憶中,突現秋月的送葬隊伍,是本篇最戲劇性的場面。也許晚年生活就是萬般的無奈與無趣,不肖的子孫媳婦,放不下的憨女兒,再也回不來的愛情與青春,在一切俱無希望下,金能走向開彰聖王廟,燒一次香,請求神明開示。神明也許不是最好的寄託,但對於了無生意的金能來說,是唯一的救贖。全篇手法寫實,多以對話展現,人物雖多,時空交錯,但人物與事件清晰,場景以淡水老街金包里為中心,寫出臺灣古鎮的鄉土氣息,以及庶民生活的日常性,在平淡中見真情。  李 渝╱無岸之河(全文見587~627頁)  這篇小說最特殊的地方在觀點的運用,就如作者提出的「多重引渡觀點」,也就是多元觀點,小說的觀點一般來說應該統一,因為觀點即「焦點」,觀點過於分散很難達到短篇小說應有的「集中」與「單一」效果,也就是書寫觀點愈單一效果愈集中,因此短篇通常採用有限制的觀點如第三人稱限制觀點、第一人稱限制觀點或客觀觀點,長篇才採用全知全能觀點,因此本篇算是實驗手法,它跟芥川龍之芥的《竹籔中》的多元觀點有點相像,但後者讓不同人物說出不同立場的話,讓真相無從顯現,它表達的是「沒有真相的真相」或「人生不可能存在真相」,有人以「羅生門」專稱之,它也是一種觀點的實驗手法;然本篇包含了四個故事,紅樓夢的「放雀」一段;十一個現代女性的天方夜譚競說故事;修士與男孩、女孩與鶴的故事,四段情節似乎無關又都相關,它具有女性書寫多元、散發的特性,然整篇小說的集合中心為「雀」與「鶴」這代表自由,聖潔、神祕的意象,鳥的象與尋覓或幸福相關,如《青鳥》或《孔雀東南飛》中象徵愛情與自由的不可捉摸,藉由一層一層的轉遞,情節如纏枝蓮花乍開乍謝,也許作者不想說人生的大道理或愛的真諦,但藉由一個又一個的故事訴說愛並非不可能,也許它就是在最不可能之處開出花來。作者喜歡以圖畫或美術的觀點進入小說,讓「鶴」這古典的意象,說明了神聖與犧牲之美。  李永平╱翠堤小妹子(全文見629~647頁)  這是一篇自我與往事對話,罪與懺悔的告白。出生於馬來西亞婆羅洲、居住在臺灣已近四十年的李永平,從早期著作《吉陵春秋》、《海東青》、《朱鴒漫遊仙境》到《雨雪霏霏》,無不圍繞在雨林記憶與臺北黯夜的對照中,描寫濃濃鄉愁裡化解不開的陰慘情結,在告白與呼喊中往事如晦暗陰溼的雨林,埋藏著血淋淋的罪惡,主角向朱鴒ㄚ頭訴說著一家七兄弟姐妹突然抓狂,爭相撿起石頭,狠心地將家中老狗活活地砸死,而致翠堤小妹發狂,因為她也是凶手之一,她選擇的是贖罪:作為起頭行凶的哥哥,選擇的是逃避與疏離。「回憶是一種探索過程,試圖尋找人性最深處,並以極悲極喜的心情把故事說出來,洗滌自己的罪惡感。」李永平心中那隻漂游在紅塵都市中的小紅雀、聰慧過人的七歲女娃兒朱鴒ㄚ頭,彷彿就是另一個「自我」,這個陪伴他走過漫長歲月的小女孩,是作者創造的救贖象徵,也是潛意識中的「小精靈」,讓他勇敢地檢視南洋的成長經驗,面對心中的魔,並化解罪惡;「不論世事糾葛如何血腥,自然世界總是存在著純化的力量」,從自然來的回自然去,從原始來的回原始去,最大的罪莫過於冷漠,翠堤的熱狂與哥哥的冷漠,形成對比,文字飽滿,意象濃烈。  李 黎╱初 雪(全文見651~666頁)  小說分六段,前面飄浮著記憶與潛意識的碎片,後面事件才漸次浮出,男女之間的愛情書寫可說極形而上的,令我們想到記憶與虛構、此在與彼在,永恆與回歸這些哲學命題,這些像是支離破碎的鏡子,此照映著彼,又像是一張迷惘的網,無處可逃,因為寫得極清冷,結在初雪的意象上恰到好處,又從形而上落到形而下,裡面有溫度的變化,體溫與氣溫的反差可能是愛情最細微的幸福,而讓小說結尾較落實而有了溫度。對於從南國到北國居住的移民作家,離散主題表現得如此精細而不空泛,可謂難能可貴,旅外作家從早期的留學生文學到此已有轉化與深化的現象,也不再拘泥與風土與異文化的描寫而直探心靈世界;而夾著議論的筆調寫小說論記憶,有米蘭?昆德拉的調調。離散與身體的移動有關,也與被困住的膠著有關,那是雖生猶死的狀態,用身體去記億,而非眼睛,只有雪的溫度可以說明,也只有與死亡相連的愛可以救贖。死亡是愛的陰影與威脅,那是生物最原始的恐懼,也是致命的吸引力:然愛是死亡的救贖,愛的記憶讓現時與彼時同在並永存,這種生命的弔詭本身即富有戲劇性,愛與死是文學一再重複的主題,作者的直感與覺察寫法,新穎而富於魅力。  袁瓊瓊/忘 了(全文見667~673頁)  這篇小說應屬極短篇的格局與結構,短篇在高潮之後有尾聲,極短篇的重點在結尾,高潮等於尾聲。它的結構更嚴謹,意念更在下筆之際,背叛與復仇前,突爆與驚愕度更高。這篇小說比作者前期的〈燒〉更狠,遭到外遇的女人殺了丈夫,這不奇怪,而是殺人與報復的手法,安桃為想守住變心的丈夫,病了不找醫生不吃藥,讓他病死,這是終極的占有,要談的不是愛是恨;本篇是乾脆把他煮來吃,雖說死亡是小說的濫結局,但本篇的優點不在結尾,而是鋪敘的手法,以忘記了為開頭,人在極度恐懼與驚慌中常有的反應,而留下伏筆,而微妙的三人關係,丈夫的自私與傲慢、女友的邋遢與侵略性(最後成了第三者)、人妻的潔癖與委屈,構成的恐怖關係,女主角強迫性的清洗動作(原來在清洗命案現場),這些鋪排都顯現作者高明的說故事能力,驚悚度可比貞子。  張 復/高 塔(全文見675~693頁)  這是一篇關於追憶的故事,追憶與記憶不同,前者是在異化的世界追憶還未異化的自己,通常是童年或少年,高塔在這裡;記憶是屬於田園詩,是在還未異化的世界懷念完整的故鄉或大自然。這篇小說則在異化的世界追憶早已異化的童年,故而更破碎更蒼涼,那是沒有童年的童年,所有的事物不但不甜美,還非常殘酷。住在高塔的貧童,遭到無情且殘暴的對待,早夭的少女,無歡甚且無聊的鄉下生活,就如同那座高塔,一個破舊的大倉庫住著收破爛的家庭,它非但不是高美的,而是低陋的,那是張阿錢(張阿琴)的家,一群孩子進入張家,兔唇的母親善意地免費招待,張阿錢(張阿琴)認為那是她母親的「生計」,不該占便宜,卻被說成「張阿錢是來討錢的」,在孩子圈一點小事也會鬧出人命,果然害得她病發倒地。主角不斷在追憶中記錯或竄改或增生,但這些變形的記憶,說明了一些「刺點」,孩童不全然是天真的,有時更為殘酷,尤其是在底層或邊緣的家庭,透過一些無心的話語,而毀了一個孩童的自尊,這篇帶有懺悔意味的小說,不斷閃躲,最終想面對時,故鄉已蕩然無存,作為生活在玻璃帷幕中的都市人,那是再也回不去的惡夢,但也是生命的最初與最野。  舞 鶴/逃兵二哥(全文見695~713頁)  舞鶴早期的小說從鄉土寫實出發,中年再出發受魔幻主義與後設影響,而有鄉土現代主義之說,然他受鄉土寫實主義影響較少,受現代與後現代影響較大,可說繼承七等生之孤獨美學而加以解構。作者的文字張狂而精準,以戲謔的手法描寫在威權體制下,逃兵的無路可出與存在的荒謬感,並寫出兵役對男性去性化與陰性化,男性只有以情色以自閉反抗之。如同二哥的再三且長期的逃逸,看來是困頓且徒勞無益的,但當逃上了癮,也自有自己的生存法則。通篇以正在當兵的「我」描述長期逃兵的二哥,「我」代表還存有現實感與希望的新兵,二哥代表已失去現實感,陰性化、邊緣化的老兵,這種二重分裂常出現在作者的小說中,最後兩線合一,現在的我漸漸靠向二哥,向陰性化與邊緣化靠攏。在這裡,情色想像或自身成為男性證明自我存在的工具,當體制把男性工具化,男性也學會把性工具化,或女性工具化,這成為此作品的的反覆交替循環與情意糾結,頗能寫出那一代男性的情色與政治的糾葛。  宋澤萊/變成鹽柱的作家(全文見715~746頁)  寫於解嚴初期的本篇作品捕捉當時的臺灣詭異氣氛,以T市為代表。臺灣人經過民主化運動,出現一個臺灣人總統,邁入李登輝時代,他的複雜背景夾雜著基督信仰,卻讓解嚴後的臺灣人感到困惑,國民黨的勢力仍強大,賄選盛行,政商勾結,人心貪婪腐敗,作者以其擅長的寫實手法,反映當時的臺灣的政商、教會與文學的錯綜關係,作家以先知與受難者的角色出現,奇怪的是他不但不遠離貪腐集團,反而與貪腐集團聯姻,這是悲劇的開始,他在一堆謊言與罪惡中,漸漸變成鹽柱而死亡,讓原本寫實的小說帶有超現實與象徵的的意義。聖經的典故原是描寫罪惡之城蛾摩拉被焚毀,女人因回頭看一眼而化為鹽柱,作者改寫聖典,而把T市寫成罪惡之城,作家則是那回頭看的女人。作者雖未直接批評宗教,卻感覺他對偽信與偽善的譴責,勝於敗德。作家由預言者變成偽信與偽善者,他不願同流合污,卻沒有起來反抗而成為「同流者」,受到上帝的懲罰。作家寫出解嚴後的臺灣政治詭譎,人民對領導者的不信任,或者是信仰與信任的危機,亦發揮作家批判政治與人性的良知,開臺灣政治小說的新局。  黃克全/夜 戲(全文見747~758頁)  名為「夜戲」的小說不少,陳若曦與洪醒夫最有名,巧的都是鄉土背景,也許看戲對鄉下人來說是一種精神象徵與寄託。但之前的作品多著重舞臺上的演出或戲子的心理描寫,這篇小說寫的是舞臺下的觀眾,在夜戲那晚,上演了類似〈霍小玉傳〉那樣的情節,讓真實人生與舞臺產生對應與互文關係。裡面最有意思的一點是指出在地觀點下鄉村生活的「死寂」狀態,跟外人眼中的「純美」與「沉靜」是迥然不同的。作者以事後追溯十幾年前的命案,以一樁帥哥跌死糞坑的荒謬事件,戳開鄉人生活的「死寂」狀態,其中翠文這女子跳脫而出,她彷彿是古小說或戲臺走出的人物,作為「美」與「文化」的表徵,它才是鄉土真正的凶手,也是遙不可及的夢想。作者的思想本非反鄉土,而是說進一步挖掘鄉土的真正內涵,對於鄉土或後鄉土小說,不是後退,而是進入內省的階段。  彭小妍/細妹仔(全文見759~773頁)  前面文字十分之九都在寫細妹仔的巧與好,描繪出一個樣樣精樣樣會討人喜歡的女孩,讀來像懷舊散文,生活化地寫出五六○年代客家村的樣貌,本無甚驚奇之處,最後情節逆轉,寫出細妹仔的另一面,人性的層次也因而顯現。作者雖沒交代細妹仔偷竊的心理背景,但前後對照與巧合性的發現,挖開了階級與貧窮的問題,「偷麵包的小孩」令人有同情之處,但在物資缺乏的年代,偷盜罪不可赦。細妹仔縱有一百個好,也抵不上一個「偷」字,她所處的世界想必跟中產階級的溫馨甜美大大不同,貧窮的罪是原罪嗎?細妹仔後來進修道院,想必是背負著這樣的罪,想洗清自己。本篇除了結尾的戲劇性轉折很有力道,細節描寫如對話、養貓的過程都像舊電影一樣令同時代的人感到熟悉,母親待產與母貓生小貓的兩相對照,修女來傳教與細妹仔入修道院一節也前後呼應,主僕兩個女孩的安排也有巧思,隱隱中傳達同情悲憫的人道關懷。  林文義/鮭魚的故鄉(全文見775~794頁)  寫於解嚴初期的政治小說,是春秋之筆也是見證之書,頗有時代意義。八○年代文學政治小說為主流。尤其是解嚴前後,舉凡歷史小說、監獄小說、政治事件小說、選舉小說、政治寓言小說如百花齊放,短篇與大河小說競美,許多散文家因關心政治而改寫小說,如林雙不、阿盛、周芬伶……,其手法大多是寫實的政治意義大於文學意義,為人生而藝術的美學盛行,可能也是那個時代的寫照。在這其中,以描寫特定人物的本篇,具有浪漫的情懷。作者以寫生的方式勾勒海外異議份子不能返鄉的痛苦,有如鮭魚一般死也要回到生命源頭,人物呼之欲出,有為特定人物作傳的意味。篇中史學家到海外才翻開歷史的史頁,為參與異議刊物而放棄唾手可得的博士學位,與妻子分隔兩地,為小說的一大發現與逆轉。為了避免過度英雄化主角,從妻子的角度描寫更有真實感,從懷疑、怨怒到接納,站在同一陣線,為小說的內心轉折,讓作品多了一些內心刻劃與深度。臺灣同鄉會的夏令會上的那首「黃昏的故鄉」頗有催淚效果,鮭魚的意象也很貼切。原是散文家的作者,情感豐沛,以小說表達對臺灣政治的體察,散文家的史筆,體貼入微,改變一般人認為散文家不食人間煙火的印象,可謂用心良苦。  李 潼/相思月娘(全文見795~807頁)  李潼的小說易讀,情節入情入理,人物鮮活,文字清暢,很適合作小說教本,作者寫活許多男性與少年,陽性書寫為多,更多的是健康明朗寫實;但這篇〈相思月娘〉是描寫女性很成功的例子。母親的優雅與吞忍,固然是舊式淑女的美德,然母親的內心祕密,是關於青春與詩,愛情與誓言的自身永恆的存在,令她依依難捨,時時在心。少年的心像風一般難以捉摸,愛情的誓言如今又誰當真,但母親活自自己純美的世界,數十年走不出。丈夫不中斷的外遇,她選擇的是忠於自己,直至重回丈夫年少發信所在,在神前燒毀那封信,才主動提出離婚。作者寫出舊時代女性的執著與灑脫,也許過於詩意與美化,但也捕捉了女性迷人的側影。因為一首詩牽動女性的大半輩子,詩是臺語詩,因此更見真醇,月娘是相思的寄託,女性則是相思月娘的化身,作者的陰性書寫,說明作者內心的本質是鄉土的也是陰性的詩意追求者。  蘇偉貞╱日曆日曆掛在牆壁(全文見809~837頁)  作者用多種文本交織,成功地製造小說的眾聲喧譁,也創造了一個私我的庶民歷史。九十歲的老太太在日曆背後寫日記,這不可思議的「女書」,有女子的家族史、羅曼史、離散史,她在傳統與現代,中國與西方,沈從文的《邊城》與西蒙波娃的情書中遊走,執筆的女人每個都有西蒙波娃的靈魂,在書寫中女性的自我得以浮現,雖然忽隱忽現,半遮半掩,但文字的魔術,比魔幻主義更魔幻,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讓文學的曖昧性與不確定性得以顯現。作者編篡與改寫經典,讓老太太的書寫成為人人皆可參與的情書,也成為無人能解的天書。在後現代與後設走到疲乏之際,作者的新實驗讓人見到後設的魅力,也讓老太太的書寫隱喻了書寫者的極限可能,它是時空的捕捉者,也是最最虛無的藝術。  吳錦發/流沙之坑(全文見839~853頁)  一個幸福的男子逃離家庭,去探望死去的作家朋友的家人,意外地看見死者在外的私生女,作家的死像水蒸氣一樣蒸發,他留下的孩子說明他也是愛逃家的男人,家是幸福的流沙之坑,每個人進去後,不管幸福與不幸福都想逃,因為責任?還是最可怕的虛偽?只有孩子的無辜會讓人清醒。有人說已婚的人可能是較好的公民,因為他有人質(孩子)在家庭裡。作者以若實若虛的手法,淡淡地寫出家的苦悶,與死亡的哀愁,可謂哀而不怨,諷而不刺,有一種無奈的人生況味飄浮著,在技巧上樸實無華,卻把現代人的悲哀表達得恰如其分。  郭 箏/上帝的骰子(全文見855~864頁)  作者擅長描寫脫軌的詭戲,如打彈子擲骰子,寫得與儀式與神靈掛鉤,可謂奇筆。一個有家室的白領階級,逗留在博戲中,而不願回到原來的安定生活,剛開始他與人賭,最後他與神賭;在鄉人眼中他是神的化身,在警察眼中他是罪犯,在道德的鋼索中,他走得篤定,也一無反顧;人生如此難定義,人卻總要用種種定義去框住一個人,所謂的正常常是空洞與無聊的代名詞。小鎮不僅是個逃遁之處,也是人類原我與鄉愁的象徵;賭局則是一個與神祕溝通的儀式,透過它可以跟上帝討價還價,骰子運行、翻轉、落定,有著常人不能了解的不規則的規則;如果宇宙也是上帝的執骰的結果,宇宙的規則只是賭局的結果,它的規則就是沒有規則的規則,這裡面有弔詭的思考,很奇妙的是作者藉擲骰說出生命的弔詭,其筆路,跟阿城的《棋王》可以相比。當一個人一無所有,只剩下一個骰子,那麼一定會去賭一下,不管是輸是贏,你已與機運與上帝坐在對面,這算是賭徒的聖經或遁詞呢?賭局通常是男性中心的集合,它排斥女性,女性也排斥它,但男主角最後還是投向另一個女人的肉體,因為女人在其中也被客體化了。作者第二人稱的寫法有疏離的效果,也有抒情的詩意,可說是奇人之奇篇。  林宜澐/抓鬼大隊(全文見865~884頁)  作者透過真鬼揶揄不信鬼的資訊社會,不管是抓鬼的警察還是學者與女性主義者都是知識的代表,人們抗拒相信非理性與超現實的存在。作者並非真正肯定鬼的存在,而是自想像力與非理性的世界,具有一切的可能性,他用反筆,以鬼的視角來看人世,在詼諧的筆調下,寫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世界。人堅信鬼不存在,是人裝鬼,最後抓了一隻假鬼,真鬼卻像聊齋鬼那樣真實,且冷冷看著人世。小說中的鬼像人,人較像鬼,作者還追溯了鬼的歷史與身世,它無意建構鬼魂的世界,或往《聊齋》靠攏,只是以鬼反諷狹隘無知的人性,作鬼比作人好多了,也快樂多了。臺灣的諷刺小說在解嚴前後大興,跟新舊交替、價值混亂有關。作者的想像力已脫離鄉土寫實,而往魔幻寫實奔去。魔幻寫實雖沒在臺灣真正生根,產生優秀的長篇,但在短篇或小說美學上具有影響力,如張大春、黃凡、舞鶴、駱以軍的若干篇章,而作者在極短篇或短篇開魔幻想像一路,實是可觀。  王幼華/我有一種高貴的精神病(全文見885~899頁)  寫於解嚴後與世紀末的瘋狂諷刺文本,卻延續作者固有的主題擴大之又集合之,作者在心理學的意義上捕捉現代的「狂人」形象,可說瘋得非常徹底也非常有趣。令人想到果戈里筆下的人物,以及他極其誇大又令人鼻酸的筆法,也很難不跟其他的諷刺文學瘋狂書寫比較,魯迅〈狂人日記〉、叢甦《瘋婦日記》、舞鶴《悲傷》、黃凡〈賴索〉、張大春〈四喜憂國〉,雖然中國的諷刺小說歷史比西方短,但在短中篇已極其可觀,並有歷史傳承,但可能還不被重視。「感時憂國」的文學傳統總超過「憤世嫉俗」的表現,這篇小說把各種瘋都一一點名,權勢瘋、宗教瘋、算命瘋、氣功瘋、人來瘋……,真是瘋之奇觀,我的精神病也變成我們的精神病,或人人都是精神病,反應這時代集體的妄想與病態。作者強調「高貴」成了反諷,也是反語,就因為在失去「偉大的單純,高貴的寧靜」的現代,高貴正是一切瘋狂的源頭,也是爆炸點。  阮慶岳/曾滿足(全文見901~918頁)  早期的阮慶岳寫小說並沒特別強調女性,直到寫〈曾滿足〉才現出他的特色與強大能量,這篇描寫小男孩愛上大女生的小說,由男童的凝視展開的一幕幕奇異的畫面,非常有影像感。前半將童真情愫描寫得驚心動魄,曾滿足的臉孔長像並不清晰,重點是她的花裙與女孩與母親的合體,是閉塞無聊的鄉下唯一的光,男孩癡戀這光,那迷狂已令人痛苦與害怕,這樣的迷戀註定會夭折。曾滿足被丈夫追殺的一幕寫得懾人心魂,故事寫到這裡已夠好了,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在異國重逢後兩人的熱戀,有點陳映真《將軍族》的味道,情的部分很重,欲的部分沒有觸及,反而有點理想化。關於男童的性啟蒙通常是美好又殘酷且註定要失敗的,如白先勇的〈玉卿嫂〉與普魯斯特《追憶逝水年華》,男童的性焦慮通常與死亡相連,但本篇創造另一種可能,也可說明在此主題下這篇小說的特殊意義。本篇的後半似乎朝向甜美的結局,兩人相識不相認的部分處理得很好,男小女大的戀情是不能曝光的嗎?又或是不能超越的?在那個時代也許有問題,在現代可能不構成問題,作者留下一個不確定的尾巴,讓我們有無限想像的空間。  裴在美/耶穌喜愛的小孩(全文見919~940頁)  作者以生猛的文筆,寫出在臺灣解嚴年代的成長故事,重點偏離甜美懷舊的老套,而在性與犯罪。在貧富懸殊,笑貧不笑娼的年代,窮的這家以偷盜維生,母親也有偷人的嫌疑,只為求兒子光大門楣,表面上教忠教孝;有錢的這家表面上極其富貴,看來一點也不幸福,遭到性侵害的寶娃從此變得放浪行駭,到了美國也幹起偷盜的營生,兩相對照,何等諷刺,人物面目清楚,大木頭跟二木頭是一組,田田與桂桂算是一組,較為扁平,小三與寶娃這英雄救美組是成功,與父親與母親這偷盜二人組恰成明顯的對比。但小三兒看似無用卻作了大家的良心,裡面出現的宗教場景與語言,深化了罪與救贖的意涵,這裡也埋下伏筆,說明了作者為何安排小三搶了寶娃的贓物,成為代罪羔羊的心理因素。小三沒有英雄的形貌,他只是目睹了一切罪行,然後以傻氣的方式概括承擔一切,看見罪而不解救也是一種罪,或者看見的本身就是罪。在這看與被看的時代,偽善比偷盜更可怕。作者掌握了新的角度,而無匠氣,可說是清新令人驚喜之作。  夏曼?藍波安/飛魚的呼喚(全文見941~954頁)  這篇看來很可愛的作品蘊藏許多意涵,除了雅美人特有的捕飛魚的傳統,也是海洋文學,原民與漢人的價值衝突。描寫「黑色翅膀」──飛魚出現那段文字令人屏息,作者描寫的海中世界是純淨而神聖的,這是其他海洋文學中少有的。海洋是雅美人的聖殿也是教室,飛魚則是聖靈的象徵。但以漢人的價值觀來說,把書讀好,賺大錢才是要務。文中「飛魚先生」與「零分先生」的反差,「達卡安」與「董志豪」的對比,很突兀而有驚錯的效果。一個會捕飛魚的雅美英雄,在漢人世界不僅沒有用,還是被嘲笑的對象,就算會念書的雅美青年到臺灣發展仍然在底層掙扎,但難道要永遠躲到海中世界?現實是如此殘酷,作者對漢人的遊戲規則很了解,所以常一刀雙刃對比其矛盾與差異。在原住民書寫中,他大量使用母語,像捕捉飛魚一般精準,擊中要害。文字優美夢幻,能自成一格,已朝自己的文體與美學邁進,跟早期原民文學重意念輕文字輕技巧已有所不同,且脫離漢化書寫的拘限,展現自由優雅的精神。                

内容概要

  精選15年來、二十世紀末到二十一世紀初代表性小說!  大系小說卷中選收1989~2003年間66位台灣小說家的作品,加上周芬伶逐篇導讀文能領略小說之美,體會讀小說的樂趣。篇篇耐讀、該讀。  中華現代文學大系(貳)收錄等二十位小說界極具帶代表性的作家及其作品。  特增收作家周芬伶撰寫導讀,引領讀者在閱讀散文作品之餘,有更深入的了解。  小說卷(二)收錄26位小說家:  鄭清文、馬 森、白先勇、郭松棻、陳若曦、黃春明、沙 究、李 渝、裴在美、  李永平、李 黎、袁瓊瓊、張 復、舞 鶴、宋澤萊、黃克全、彭小妍、夏曼?藍波安  林文義、李 潼、蘇偉貞、吳錦發、郭 箏、林宜澐、王幼華、阮慶岳

作者简介

  周芬伶  台灣屏東縣人。政大中文系、東海中文研究所畢業,現任東海中文系副教授。跨足多種藝術創作形式,散文集有《絕美》、《紫蓮之歌》、《青春一條街》……等八本;小說有《妹妹向左轉》、《世界是薔薇的》等兩種;少年小說《藍裙子上的星星》、《小華麗在華麗小鎮》等三種,曾被改拍為電視連續劇。  作品被選入國中、高中國文課本及多種選集。■主編簡介 馬森  為當代小說家、劇作家、文學評論家。**臺灣師範大學文學士語文碩士,一九六一年赴法研究戲劇、電影,並入巴黎大學博士班研究文學,後獲英屬哥倫比亞大學博士學位。在法國創辦《歐洲雜誌》,先後執教於法國、墨西哥、加拿大、英國倫敦大學、香港等地大學,足跡遍世界四十餘國。返國後,先後執教於臺灣師範大學、成功大學、南華大學等校,一度兼任《聯合文學》總編輯,現已退休。著有小說《夜遊》、《府城的故事》、寓言《北京的故事》、文論《東西看》、散文《墨西哥憶往》等數十種。

章节摘录

  導讀鄭清文/相思子花  男人愛女人的身體或心靈多一點?如果乳房代表的是女人的身體,魚簍代表的則是女人的心。貫串大半輩子的愛,透過男人的目光與體認,雖然男人是凝視的主體,女人是被凝視的客體,但在一次又一次的身體探索中,讀者彷彿也看見女人的一生,女童無邪且無畏地翻起自己的衣服,露出微凹的乳頭,顯現女童的天真:青少年期,男人不自主地對愛戀的女人「襲胸」,少女的反應既羞且怒;  青年期的懷孕與坐月子時的成熟之美,作者看似寫實,然也寫意,描摹出男女相吸之情,然女人不只是被觀看的客體,在三四十年之後,她主動地向所愛的男人展示業已不年輕的肉體,欲望一旦被開啟,竟是如此漫長且曲折的旅程,在女人被動被眼光追逐之際,女體是神祕的黑暗大陸;當女人主動揭示自己的身體,神祕被解開,欲望也被解除,再也無遺憾! 女人為他作的心型魚簍,既代表心靈的,也代表這是世俗的歡愛,或者說是人人唯一的真愛或短暫的青春,它只有一次性,也具有永恆性。 在保守的年代,作者大膽地描寫肉欲與女體,仍具有思無邪的格調,清淡的筆法,更能襯出原始的熱情。  馬森/災禍  馬森的小說跟劇本一樣都喜用象徵手法,而達到超現實的效果,根據馬森自己的說法,超現實主義與魔幻主義的不同在於前者把超現實情境作為比喻;魔幻主義則把超現實情境等同現實,如此篇較接近超現實主義,可視為非理性的夢境,或現代人的寓言。就小說人物而言再也不是傳統小說的類型人物或典型人物,而是符號人物,如卡夫卡小說中的K,可見作者受存在主義影響,善於描寫現代人存在之荒謬。如果房子代表現實,不斷生長樹木則代表超現實的欲望或生命力,它像傑克的豌豆自生自長,但通向的不是天堂,而是寂寞的地獄。它讓我們看清每個人的生命都是孤獨而無法溝通或相互慰藉的。  白先勇/一九九四年  藉由今昔對照的兩個場景,寫出亂世的忠貞愛情,題材雖來自新聞報紙,卻經過作者的精心剪裁,而讓故事具有生命與代表性。作者先以快速且精準的人物素描,寫出王寶華與玉潔童真之愛、在結婚前倉促地離別,從此四十年相隔兩岸,時間地點在一九四九年的上海,兩小無猜的情景寫得極可愛,對白生動可喜:如此正可對比出四十年後在蘭州的相遇,當年的大囡已白髮蒼蒼,寶華的頭髮掉得一根也不剩,透過對白表現更為鮮活。  對於一個通俗的題裁,作者著重在細節的選擇,與形式的脫化。第一場的趣點在「家主婆」這句無猜的童言童語點出兩人的純真,第二場的趣點在「頭髮」,既點出結髮之情,也說明年歲與滄桑。在形式上,戲劇腳本的結構,具有對比性衝突,與舞臺效果,篇幅雖短小,頗符合作品欲表達的純真的熱情,是可以搬演上臺的溫馨小品。  郭松棻/今夜星光燦爛  以歷史為軸,心理為底,深入一代名將的心靈底層,縱貫其一生,應可視為中篇之結構,短篇大抵以一人一事為主,中篇以一人多事或多人一事為主,長篇則為多人多事,此篇結構一人多事且細筆描寫心靈,文字典雅,情境如詩如畫,鏡子的安排極好,既是穿梭虛實的入口,也是開啟自我的泉源,作者擅長鑽入人物心理底層,在灰黯的背景中,透出人性的光,場景與氣氛皆掌握得很好,以小搏大,具有以史為詩的精神。史詩原以「發現」為主軸,情節因而逆轉,時空浩大宏偉,人物以崇高為美,這篇小說並無重大發現與逆轉,沒有戲劇性衝突,只有淡淡的心理轉折,從容赴死的結局,令人低迴不已。  陳若曦/女兒的家  這篇小說以「女兒的家」為名,卻說明傳統女人無家可歸的事實,雖然民法已規定女兒可繼承財產,但仍然難改變父權社會的觀念:「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父親的財產留在父家」,前面讀來似照護老人的問題小說,然父親死後才是重點,惠馨獨自照顧父親二十年,父親過世兄弟要她簽放棄財產繼承書,連在墓碑上刻字的權利也沒有,想保存父親的遺照,還在跟哥哥爭奪中被砸傷額頭,這時惠馨才覺醒「原來臺灣不是女人待的地方。」這句話可說是本篇的主旨與警句。  臺灣的女權在世界中排行落後,女權運動走一步退兩步,觀念看似有變化,實際上是原地踏步,弱勢女人的情況更悽慘,作者有條不紊的筆法,描寫人情事理絲絲入扣,判斷問題一步逼緊一步,可謂「刀筆」,作者從早年的政治小說到社會小說,宗教小說皆敢言人不敢言,實為難得!  黃春明/最後一隻鳳鳥  此篇小說前面以風箏節一家團圓,輕鬆風趣的場面為開頭,鳳鳥風箏與無敵鐵金鋼風箏恰是新與舊,今與昔的對照,揭開一段不為人知的家庭悲劇,吳新義與寡母相依為命,不料母親再嫁,另組家庭,從此母子相隔數十年,已作祖父的吳新義與九十三歲的母親再相見,母親猶沉浸在往事中,不認得兒子,從母親的敘述中才知原來新義的父親被害死,被殺父者強娶,並被軟禁起來,這段不堪的往事透過老母親顛倒不清口白更顯心酸,但情節在最凝重時,老母親趁人不注意時跨門而出,輕鬆獲得自由。作者晚期的作品雖以老人為主,人物依然跳脫生動,對話更是幽默風趣,敘事更為曲折,他對廣播語言的喜好,偶爾插入一段,有如神來一筆,尤其結尾的電視新聞報導,預告了老母親的驚人之舉,因為最後她果然輕輕鬆鬆擺了眾人一道,自己成功逃離魔掌。  沙究╱天暗,燒香去囉  透過兩個老人兼老友的對談,回顧往事,寫出淒涼晚景,金能年輕時與寡婦秋月有著朦朧的情愫,再富追求秋月失敗,怪罪金能,但秋月的感情始終是謎,在淡淡的堆憶中,突現秋月的送葬隊伍,是本篇最戲劇性的場面。也許晚年生活就是萬般的無奈與無趣,不肖的子孫媳婦,放不下的憨女兒,再也回不來的愛情與青春,在一切俱無希望下,金能走向開彰聖王廟,燒一次香,請求神明開示。  神明也許不是最好的寄託,但對於了無生意的金能來說,是唯一的救贖。全篇手法寫實,多以對話展現,人物雖多,時空交錯,但人物與事件清晰,場景以淡水老街金包里為中心,寫出臺灣古鎮的鄉土氣息,以及庶民生活的日常性,在平淡中見真情。  李渝╱無岸之河  這篇小說最特殊的地方在觀點的運用,就如作者提出的「多重引渡觀點」,也就是多元觀點,小說的觀點一般來說應該統一,因為觀點即「焦點」,觀點過於分散很難達到短篇小說應有的「集中」與「單一」效果,也就是書寫觀點愈單一效果愈集中,因此短篇通常採用有限制的觀點如第三人稱限制觀點、第一人稱限制觀點或客觀觀點,長篇才採用全知全能觀點,因此本篇算是實驗手法,它跟芥川龍之芥的《竹籔中》的多元觀點有點相像,但後者讓不同人物說出不同立場的話,讓真相無從顯現,它表達的是「沒有真相的真相」或「人生不可能存在真相」有人以「羅生門」專稱之,它也是一種觀點的實驗手法;然本篇包含了四個故事,紅樓夢的「放雀」一段;  十一個現代女性的天方夜譚競說故事;修士與男孩、女孩與鶴的故事,四段情節似乎無關又都相關,它具有女性書寫多元、散發的特性,然整篇小說的集合中心為「雀」與「鶴」這代表自由,聖潔、神祕的意象,鳥的象與尋覓或幸福相關,如《青鳥》或《孔雀東南飛》中象徵愛情與自由的不可捉摸,藉由一層一層的轉遞,情節如纏枝蓮花乍開乍謝,也許作者不想說人生的大道理或愛的真諦,但藉由一個又一個的故事訴說愛並非不可能,也許它就是在最不可能之處開出花來。作者喜歡以圖畫或美術的觀點進入小說,讓「鶴」這古典的意象,說明了神聖與犧牲之美。  李永平╱翠堤小妹子  這是一篇自我與往事對話,罪與懺悔的告白。出生於馬來西亞婆羅洲、居住在臺灣已近四十年的李永平,從早期著作《吉陵春秋》、《海東青》、《朱鴒漫遊仙境》到《雨雪霏霏》,無不圍繞在雨林記憶與臺北黯夜的對照中,描寫濃濃鄉愁裡化解不開的陰慘情結,在告白與呼喊中往事如晦暗陰溼的雨林,埋藏著血淋淋的罪惡,主角向朱鴒ㄚ頭訴說著一家七兄弟姐妹突然抓狂,爭相撿起石頭,狠心地將家中老狗活活地砸死,而致翠堤小妹發狂,因為她也是凶手之一,她選擇的是贖罪:作為起頭行凶的哥哥,選擇的是逃避與疏離。  「回憶是一種探索過程,試圖尋找人性最深處,並以極悲極喜的心情把故事說出來,洗滌自己的罪惡感。」李永平心中那隻漂游在紅塵都市中的小紅雀、聰慧過人的七歲女娃兒朱鴒ㄚ頭,彷彿就是另一個「自我」,這個陪伴他走過漫長歲月的小女孩,是作者創造的救贖象徵,也是潛意識中的「小精靈」,讓他勇敢地檢視南洋的成長經驗,面對心中的魔,並化解罪惡;「不論世事糾葛如何血腥,自然世界總是存在著純化的力量」,從自然來的回自然去,從原始來的回原始去,最大的罪莫過於冷漠,翠堤的熱狂與哥哥的冷漠,形成對比,文字飽滿,意象濃烈。  李黎╱初雪  小說分六段,前面飄浮著記憶與潛意識的碎片,後面事件才漸次浮出,男女之間的愛情書寫可說極形而上的,令我們想到記憶與虛構、此在與彼在,永恆與回歸這些哲學命題,這些像是支離破碎的鏡子,此照映著彼,又像是一張迷惘的網,無處可逃,因為寫得極清冷,結在初雪的意象上恰到好處,又從形而上落到形而下,裡面有溫度的變化,體溫與氣溫的反差可能是愛情最細微的幸福,而讓小說結尾較落實而有了溫度。  對於從南國到北國居住的移民作家,離散主題表現得如此精細而不空泛,可謂難能可貴,旅外作家從早期的留學生文學到此已有轉化與深化的現象,也不再拘泥與風土與異文化的描寫而直探心靈世界;而夾著議論的筆調寫小說論記憶,有米蘭?昆德拉的調調。  離散與身體的移動有關,也與被困住的膠著有關,那是雖生猶死的狀態,用身體去記億,而非眼睛,只有雪的溫度可以說明,也只有與死亡相連的愛可以救贖。死亡是愛的陰影與威脅,那是生物最原始的恐懼,也是致命的吸引力:然愛是死亡的救贖,愛的記憶讓現時與彼時同在並永存,這種生命的弔詭本身即富有戲劇性,愛與死是文學一再重複的主題,作者的直感與覺察寫法,新穎而富於魅力。  袁瓊瓊/忘了  這篇小說應屬極短篇的格局與結構,短篇在高潮之後有尾聲,極短篇的重點在結尾,高潮等於尾聲。它的結構更嚴謹,意念更在下筆之際,背叛與復仇前,突爆與驚愕度更高。這篇小說比作者前期的〈燒〉更狠,遭到外遇的女人殺了丈夫,這不奇怪,而是殺人與報復的手法,安桃為想守住變心的丈夫,病了不找醫生不吃藥,讓他病死,這是終極的占有,要談的不是愛是恨;  本篇是乾脆把他煮來吃,雖說死亡是小說的濫結局,但本篇的優點不在結尾,而是鋪敘的手法,以忘記了為開頭,人在極度恐懼與驚慌中常有的反應,而留下伏筆,而微妙的三人關係,丈夫的自私與傲慢、女友的邋遢與侵略性(最後成了第三者)、人妻的潔癖與委屈,構成的恐怖關係,女主角強迫性的清洗動作(原來在清洗命案現場),這些鋪排都顯現作者高明的說故事能力,驚悚度可比貞子。  張復/高塔  這是一篇關於追憶的故事,追憶與記憶不同,前者是在異化的世界追憶還未異化的自己,通常是童年或少年,高塔在這裡;記憶是屬於田園詩,是在還未異化的世界懷念完整的故鄉或大自然。這篇小說則在異化的世界追憶早已異化的童年,故而更破碎更蒼涼,那是沒有童年的童年,所有的事物不但不甜美,還非常殘酷。  住在高塔的貧童,遭到無情且殘暴的對待,早夭的少女,無歡甚且無聊的鄉下生活,就如同那座高塔,一個破舊的大倉庫住著收破爛的家庭,它非但不是高美的,而是低陋的,那是張阿錢(張阿琴)的家,一群孩子進入張家,兔唇的母親善意地免費招待,張阿錢(張阿琴)認為那是她母親的「生計」,不該占便宜,卻被說成「張阿錢是來討錢的」,在孩子圈一點小事也會鬧出人命,果然害得她病發倒地。  主角不斷在追憶中記錯或竄改或增生,但這些變形的記憶,說明了一些「刺點」,孩童不全然是天真的,有時更為殘酷,尤其是在底層或邊緣的家庭,透過一些無心的話語,而毀了一個孩童的自尊,這篇帶有懺悔意味的小說,不斷閃躲,最終想面對時,故鄉已蕩然無存,作為生活在玻璃帷幕中的都市人,那是再也回不去的惡夢,但也是生命的最初與最野。  舞鶴/逃兵二哥  舞鶴早期的小說從鄉土寫實出發,中年再出發受魔幻主義與後設影響,而有鄉土現代主義之說,然他受鄉土寫實主義影響較少,受現代與後現代影響較大,可說繼承七等生之孤獨美學而加以解構。作者的文字張狂而精準,以戲謔的手法描寫在威權體制下,逃兵的無路可出與存在的荒謬感,並寫出兵役對男性去性化與陰性化,男性只有以情色以自閉反抗之。  如同二哥的再三且長期的逃逸,看來是困頓且徒勞無益的,但當逃上了癮,也自有自己的生存法則。通篇以正在當兵的「我」描述長期逃兵的二哥,「我」代表還存有現實感與希望的新兵,二哥代表已失去現實感,陰性化、邊緣化的老兵,這種二重分裂常出現在作者的小說中,最後兩線合一,現在的我漸漸靠向二哥,向陰性化與邊緣化靠攏。在這裡,情色想像或自身成為男性證明自我存在的工具,當體制把男性工具化,男性也學會把性工具化,或女性工具化,這成為此作品的的反覆交替循環與情意糾結,頗能寫出那一代男性的情色與政治的糾葛。  宋澤萊/變成鹽柱的作家  寫於解嚴初期的本篇作品捕捉當時的臺灣詭異氣氛,以T市為代表。臺灣人經過民主化運動,出現一個臺灣人總統,邁入李登輝時代,他的複雜背景夾雜著基督信仰,卻讓解嚴後的臺灣人感到困惑,國民黨的勢力仍強大,賄選盛行,政商勾結,人心貪婪腐敗,作者以其擅長的寫實手法,反映當時的臺灣的政商、教會與文學的錯綜關係,作家以先知與受難者的角色出現,奇怪的是他不但不遠離貪腐集團,反而與貪腐集團聯姻,這是悲劇的開始,他在一堆謊言與罪惡中,漸漸變成鹽柱而死亡,讓原本寫實的小說帶有超現實與象徵的的意義。  聖經的典故原是描寫罪惡之城蛾摩拉被焚毀,女人因回頭看一眼而化為鹽柱,作者改寫聖典,而把T市寫成罪惡之城,作家則是那回頭看的女人。作者雖未直接批評宗教,卻感覺他對偽信與偽善的譴責,勝於敗德。作家由預言者變成偽信與偽善者,他不願同流合污,卻沒有起來反抗而成為「同流者」,受到上帝的懲罰。作家寫出解嚴後的臺灣政治詭譎,人民對領導者的不信任,或者是信仰與信任的危機,亦發揮作家批判政治與人性的良知,開臺灣政治小說的新局。  黃克全/夜戲  名為「夜戲」的小說不少,陳若曦與洪醒夫最有名,巧的都是鄉土背景,也許看戲對鄉下人來說是一種精神象徵與寄託。但之前的作品多著重舞臺上的演出或戲子的心理描寫,這篇小說寫的是舞臺下的觀眾,在夜戲那晚,上演了類似〈霍小玉傳〉那樣的情節,讓真實人生與舞臺產生對應與互文關係。裡面最有意思的一點是指出在地觀點下鄉村生活的「死寂」狀態,跟外人眼中的「純美」與「沉靜」是迥然不同的。  作者以事後追溯十幾年前的命案,以一樁帥哥跌死糞坑的荒謬事件,戳開鄉人生活的「死寂」狀態,其中翠文這女子跳脫而出,她彷彿是古小說或戲臺走出的人物,作為「美」與「文化」的表徵,它才是鄉土真正的凶手,也是遙不可及的夢想。作者的思想本非反鄉土,而是說進一步挖掘鄉土的真正內涵,對於鄉土或後鄉土小說,不是後退,而是進入內省的階段。  彭小妍/細妹仔  前面文字十分之九都在寫細妹仔的巧與好,描繪出一個樣樣精樣樣會討人喜歡的女孩,讀來像懷舊散文,生活化地寫出五六○年代客家村的樣貌,本無甚驚奇之處,最後情節逆轉,寫出細妹仔的另一面,人性的層次也因而顯現。作者雖沒交代細妹仔偷竊的心理背景,但前後對照與巧合性的發現,挖開了階級與貧窮的問題,「偷麵包的小孩」令人有同情之處,但在物資缺乏的年代,偷盜罪不可赦。  細妹仔縱有一百個好,也抵不上一個「偷」字,她所處的世界想必跟中產階級的溫馨甜美大大不同,貧窮的罪是原罪嗎?細妹仔後來進修道院,想必是背負著這樣的罪,想洗清自己。本篇除了結尾的戲劇性轉折很有力道,細節描寫如對話、養貓的過程都像舊電影一樣令同時代的人感到熟悉,母親待產與母貓生小貓的兩相對照,修女來傳教與細妹仔入修道院一節也前後呼應,主僕兩個女孩的安排也有巧思,隱隱中傳達同情悲憫的人道關懷。  林文義/鮭魚的故鄉  寫於解嚴初期的政治小說,是春秋之筆也是見證之書,頗有時代意義。八○年代文學政治小說為主流。尤其是解嚴前後,舉凡歷史小說、監獄小說、政治事件小說、選舉小說、政治寓言小說如百花齊放,短篇與大河小說競美,許多散文家因關心政治而改寫小說,如林雙不、阿盛、周芬伶……,其手法大多是寫實的政治意義大於文學意義,為人生而藝術的美學盛行,可能也是那個時代的寫照。在這其中,以描寫特定人物的本篇,具有浪漫的情懷。  作者以寫生的方式勾勒海外異議份子不能返鄉的痛苦,有如鮭魚一般死也要回到生命源頭,人物呼之欲出,有為特定人物作傳的意味。篇中史學家到海外才翻開歷史的史頁,為參與異議刊物而放棄唾手可得的博士學位,與妻子分隔兩地,為小說的一大發現與逆轉。為了避免過度英雄化主角,從妻子的角度描寫更有真實感,從懷疑、怨怒到接納,站在同一陣線,為小說的內心轉折,讓作品多了一些內心刻劃與深度。臺灣同鄉會的夏令會上的那首「黃昏的故鄉」頗有催淚效果,鮭魚的意象也很貼切。原是散文家的作者,情感豐沛,以小說表達對臺灣政治的體察,散文家的史筆,體貼入微,改變一般人認為散文家不食人間煙火的印象,可謂用心良苦。  李潼/相思月娘  李潼的小說易讀,情節入情入理,人物鮮活,文字清暢,很適合作小說教本,作者寫活許多男性與少年,陽性書寫為多,更多的是健康明朗寫實;但這篇〈相思月娘〉是描寫女性很成功的例子。母親的優雅與吞忍,固然是舊式淑女的美德,然母親的內心祕密,是關於青春與詩,愛情與誓言的自身永恆的存在,令她依依難捨,時時在心。少年的心像風一般難以捉摸,愛情的誓言如今又誰當真,但母親活自自己純美的世界,數十年走不出。  丈夫不中斷的外遇,她選擇的是忠於自己,直至重回丈夫年少發信所在,在神前燒毀那封信,才主動提出離婚。作者寫出舊時代女性的執著與灑脫,也許過於詩意與美化,但也捕捉了女性迷人的側影。因為一首詩牽動女性的大半輩子,詩是臺語詩,因此更見真醇,月娘是相思的寄託,女性則是相思月娘的化身,作者的陰性書寫,說明作者內心的本質是鄉土的也是陰性的詩意追求者。  蘇偉貞╱日曆日曆掛在牆壁  作者用多種文本交織,成功地製造小說的眾聲喧譁,也創造了一個私我的庶民歷史。九十歲的老太太在日曆背後寫日記,這不可思議的「女書」,有女子的家族史、羅曼史、離散史,她在傳統與現代,中國與西方,沈從文的《邊城》與西蒙波娃的情書中遊走,執筆的女人每個都有西蒙波娃的靈魂,在書寫中女性的自我得以浮現,雖然忽隱忽現,半遮半掩,但文字的魔術,比魔幻主義更魔幻,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讓文學的曖昧性與不確定性得以顯現。  作者編篡與改寫經典,讓老太太的書寫成為人人皆可參與的情書,也成為無人能解的天書。在後現代與後設走到疲乏之際,作者的新實驗讓人見到後設的魅力,也讓老太太的書寫隱喻了書寫者的極限可能,它是時空的捕捉者,也是最最虛無的藝術。  吳錦發/流沙之坑  一個幸福的男子逃離家庭,去探望死去的作家朋友的家人,意外地看見死者在外的私生女,作家的死像水蒸氣一樣蒸發,他留下的孩子說明他也是愛逃家的男人,家是幸福的流沙之坑,每個人進去後,不管幸福與不幸福都想逃,因為責任?還是最可怕的虛偽?只有孩子的無辜會讓人清醒。  有人說已婚的人可能是較好的公民,因為他有人質(孩子)在家庭裡。作者以若實若虛的手法,淡淡地寫出家的苦悶,與死亡的哀愁,可謂哀而不怨,諷而不刺,有一種無奈的人生況味飄浮著,在技巧上樸實無華,卻把現代人的悲哀表達得恰如其分。  郭箏/上帝的骰子  作者擅長描寫脫軌的詭戲,如打彈子擲骰子,寫得與儀式與神靈掛鉤,可謂奇筆。一個有家室的白領階級,逗留在博戲中,而不願回到原來的安定生活,剛開始他與人賭,最後他與神賭;在鄉人眼中他是神的化身,在警察眼中他是罪犯,在道德的鋼索中,他走得篤定,也一無反顧;人生如此難定義,人卻總要用種種定義去框住一個人,所謂的正常常是空洞與無聊的代名詞。  小鎮不僅是個逃遁之處,也是人類原我與鄉愁的象徵;賭局則是一個與神祕溝通的儀式,透過它可以跟上帝討價還價,骰子運行、翻轉、落定,有著常人不能了解的不規則的規則;如果宇宙也是上帝的執骰的結果,宇宙的規則只是賭局的結果,它的規則就是沒有規則的規則,這裡面有弔詭的思考,很奇妙的是作者藉擲骰說出生命的弔詭,其筆路,跟阿城的《棋王》可以相比。  當一個人一無所有,只剩下一個骰子,那麼一定會去賭一下,不管是輸是贏,你已與機運與上帝坐在對面,這算是賭徒的聖經或遁詞呢?賭局通常是男性中心的集合,它排斥女性,女性也排斥它,但男主角最後還是投向另一個女人的肉體,因為女人在其中也被客體化了。作者第二人稱的寫法有疏離的效果,也有抒情的詩意,可說是奇人之奇篇。  林宜澐/抓鬼大隊  作者透過真鬼揶揄不信鬼的資訊社會,不管是抓鬼的警察還是學者與女性主義者都是知識的代表,人們抗拒相信非理性與超現實的存在。作者並非真正肯定鬼的存在,而是自想像力與非理性的世界,具有一切的可能性,他用反筆,以鬼的視角來看人世,在詼諧的筆調下,寫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世界。人堅信鬼不存在,是人裝鬼,最後抓了一隻假鬼,真鬼卻像聊齋鬼那樣真實,且冷冷看著人世。  小說中的鬼像人,人較像鬼,作者還追溯了鬼的歷史與身世,它無意建構鬼魂的世界,或往《聊齋》靠攏,只是以鬼反諷狹隘無知的人性,作鬼比作人好多了,也快樂多了。臺灣的諷刺小說在解嚴前後大興,跟新舊交替、價值混亂有關。作者的想像力已脫離鄉土寫實,而往魔幻寫實奔去。魔幻寫實雖沒在臺灣真正生根,產生優秀的長篇,但在短篇或小說美學上具有影響力,如張大春、黃凡、舞鶴、駱以軍的若干篇章,而作者在極短篇或短篇開魔幻想像一路,實是可觀。  王幼華/我有一種高貴的精神病  寫於解嚴後與世紀末的瘋狂諷刺文本,卻延續作者固有的主題擴大之又集合之,作者在心理學的意義上捕捉現代的「狂人」形象,可說瘋得非常徹底也非常有趣。令人想到果戈里筆下的人物,以及他極其誇大又令人鼻酸的筆法,也很難不跟其他的諷刺文學瘋狂書寫比較,魯迅〈狂人日記〉、叢甦《瘋婦日記》、舞鶴《悲傷》、黃凡〈賴索〉、張大春〈四喜憂國〉,雖然中國的諷刺小說歷史比西方短,但在短中篇已極其可觀,並有歷史傳承,但可能還不被重視。  「感時憂國」的文學傳統總超過「憤世嫉俗」的表現,這篇小說把各種瘋都一一點名,權勢瘋、宗教瘋、算命瘋、氣功瘋、人來瘋……,真是瘋之奇觀,我的精神病也變成我們的精神病,或人人都是精神病,反應這時代集體的妄想與病態。作者強調「高貴」成了反諷,也是反語,就因為在失去「偉大的單純,高貴的寧靜」的現代,高貴正是一切瘋狂的源頭,也是爆炸點。  阮慶岳/曾滿足  早期的阮慶岳寫小說並沒特別強調女性,直到寫〈曾滿足〉才現出他的特色與強大能量,這篇描寫小男孩愛上大女生的小說,由男童的凝視展開的一幕幕奇異的畫面,非常有影像感。前半將童真情愫描寫得驚心動魄,曾滿足的臉孔長像並不清晰,重點是她的花裙與女孩與母親的合體,是閉塞無聊的鄉下唯一的光,男孩癡戀這光,那迷狂已令人痛苦與害怕,這樣的迷戀註定會夭折。曾滿足被丈夫追殺的一幕寫得懾人心魂,故事寫到這裡已夠好了,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在異國重逢後兩人的熱戀,有點陳映真《將軍族》的味道,情的部分很重,欲的部分沒有觸及,反而有點理想化。  關於男童的性啟蒙通常是美好又殘酷且註定要失敗的,如白先勇的〈玉卿嫂〉與普魯斯特《追憶逝水年華》,男童的性焦慮通常與死亡相連,但本篇創造另一種可能,也可說明在此主題下這篇小說的特殊意義。本篇的後半似乎朝向甜美的結局,兩人相識不相認的部分處理得很好,男小女大的戀情是不能曝光的嗎?又或是不能超越的?在那個時代也許有問題,在現代可能不構成問題,作者留下一個不確定的尾巴,讓我們有無限想像的空間。  裴在美/耶穌喜愛的小孩  作者以生猛的文筆,寫出在臺灣解嚴年代的成長故事,重點偏離甜美懷舊的老套,而在性與犯罪。在貧富懸殊,笑貧不笑娼的年代,窮的這家以偷盜維生,母親也有偷人的嫌疑,只為求兒子光大門楣,表面上教忠教孝;有錢的這家表面上極其富貴,看來一點也不幸福,遭到性侵害的寶娃從此變得放浪行駭,到了美國也幹起偷盜的營生,兩相對照,何等諷刺,人物面目清楚,大木頭跟二木頭是一組,田田與桂桂算是一組,較為扁平,小三與寶娃這英雄救美組是成功,與父親與母親這偷盜二人組恰成明顯的對比。  但小三兒看似無用卻作了大家的良心,裡面出現的宗教場景與語言,深化了罪與救贖的意涵,這裡也埋下伏筆,說明了作者為何安排小三搶了寶娃的贓物,成為代罪羔羊的心理因素。小三沒有英雄的形貌,他只是目睹了一切罪行,然後以傻氣的方式概括承擔一切,看見罪而不解救也是一種罪,或者看見的本身就是罪。在這看與被看的時代,偽善比偷盜更可怕。作者掌握了新的角度,而無匠氣,可說是清新令人驚喜之作。  夏曼?藍波安/飛魚的呼喚  這篇看來很可愛的作品蘊藏許多意涵,除了雅美人特有的捕飛魚的傳統,也是海洋文學,原民與漢人的價值衝突。描寫「黑色翅膀」--飛魚出現那段文字令人屏息,作者描寫的海中世界是純淨而神聖的,這是其他海洋文學中少有的。海洋是雅美人的聖殿也是教室,飛魚則是聖靈的象徵。但以漢人的價值觀來說,把書讀好,賺大錢才是要務。文中「飛魚先生」與「零分先生」的反差,「達卡安」與「董志豪」的對比,很突兀而有驚錯的效果。  一個會捕飛魚的雅美英雄,在漢人世界不僅沒有用,還是被嘲笑的對象,就算會念書的雅美青年到臺灣發展仍然在底層掙扎,但難道要永遠躲到海中世界?現實是如此殘酷,作者對漢人的遊戲規則很了解,所以常一刀雙刃對比其矛盾與差異。在原住民書寫中,他大量使用母語,像捕捉飛魚一般精準,擊中要害。文字優美夢幻,能自成一格,已朝自己的文體與美學邁進,跟早期原民文學重意念輕文字輕技巧已有所不同,且脫離漢化書寫的拘限,展現自由優雅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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