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歌

出版时间:2008-5  出版社:花城出版社  作者:林贤治,肖建国  页数: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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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精神的决定性  要谈论文学,不能不谈论精神。  文学是精神的创造物。精神的存在,决定着文学的形态、结构和品质。精神哲学与精神分析  关于精神,不同民族、宗教的元典都有所讲述。系统的研究,当首推德国哲学家黑格尔。  从精神的观念性出发,黑格尔把精神区分为主观精神、客观精神和绝对精神。主观精神是个人的,它跨越灵魂的黑暗阶段,提升为自我意识,从自在到自为,最后发展为自由精神。对自觉意识和自由精神的强调,是黑格尔精神哲学最有光彩的地方。他指出,灵魂只是“精神的睡眠”,唯有意识从中觉醒,通过自己的活动向客观性解放自己。意识的真理是自我意识,精神的本质在于寻求自为存在,如果要实现自我的现实化这一本来命运,精神就必须突破诸种条件的限制,结束它与外部社会权力——国家的政治权力和财富的权力——的同一状态,也即适应的、顺从的状态。在这里,黑格尔着重的是精神的实践性、自为性。他把艺术连同宗教、哲学一起纳入绝对精神,其中指出艺术以感性事物的具体形象的直观形式来显示自己,以及思想要素的终极性,对于理解文学精神是富于启示意义的。  随着现代历史进程的演变,黑格尔的无所不包的体系哲学,很快遭到来自不同方面的新兴哲学的冲击。其问,最具有冲击力的是存在主义哲学。  在拘谨的哲学史家那里,存在主义大约只是盛行于二十世纪战后时期的一个哲学流派,事实上,它是作为人类思想的一项重要运动,直接存在于现代历史主流之中。与黑格尔哲学不同的是,存在主义是反体系的,它不是逻各斯的产物,而是现代经验的活生生的果实,同现代人的生存体验密切相关。在黑格尔式的绝对的、无限的世界里,存在主义者划出有限的边界;从尼采、克尔凯郭尔,到海德格尔、萨特和加缪,他们关注的唯是人类个体的存在。在他们的哲学中,个人生存的险恶境遇,以及精神与生活相离异的黑暗图景得到充分的揭示;在唤起危机感的同时,他们指出反抗现实和自由选择的各种可能性。  相对于黑格尔的精神哲学,存在主义致力于使问题回到个人性、主体性、偶然性上来,使精神获得一种生命感。如果说存在主义在打破绝对的信仰,理性的僭妄与滥用,传统的主客观二分法而使哲学向个体性偏移,以此体现它的革命性的话,那么,精神分析学说则直接从精神生命内部引发革命。  弗洛伊德最早打开无意识之门。他从精神症候的个案分析下手,引入“猜疑的阐释学”,揭示人的内驱力,爱欲与攻击本能,以及压抑机制、记忆和创伤、创造的奥秘,等等。他和他的弟子先后描述了精神过程的转换性、易变性和可替代性,在人们的观察和思想实践中变得愈加丰富起来。  后现代哲学话语更为激进。但是,可以看到,福柯、德里达、利奥塔、德勒兹等人对传统哲学在总体性、主体性、连续性和本质主义方面的批判,对思想、语言与权力的关系的批判,包括对精神分析的批判,都无非在进一步强调精神的自由。精神的意向性  人类的精神存在,有常态,也有非常态。无论黑格尔,黑格尔主义者或是反黑格尔主义者,都在不同层面上,以抽象或隐喻的方式描述过精神活动的常态。精神具有意向性,这是最基本的。意向性活动包括意向主体、意向行为、意向对象和意向方式。精神充盈鼓荡,但总是指向某一对象,是这一对象的精神,而对象也只能是意向性对象。正是意向性,构成为主客体之间的中介,使精神的本质和对象的本质同时呈现出来。波兰美学家英伽登就将艺术作品看作“纯意向性客体”,艺术活动也就是纯意向性行为。  时代精神是一个殊相。在这里,精神以某种非常态,显示出人类居于特定时代环境中的生存图景。所谓“现代精神”是什么呢?历史学家、哲学家以及不同专业领域的学者对此作过各式各样的概括,而所有这些概括,都不可能脱离自十九世纪末以降,特别是二十世纪后半叶,世界持续发生的重大的历史事件,以及社会生产和大众生活的许多日常性现象。从近代到现代,作为长时段的变化,时代色彩的对比是较为鲜明的。在这期间,战争,极权主义的肆虐,大屠杀,商品经济的扩张,全球化与民族主义,工业和高科技的发展,恐怖主义,因特网和信息传播,民主化和大众文化……一方面是知识、技术、财富的积累,一方面是类似韦伯说的实质性内容的丧失。到了现时代,近代的许多特征,如统一性、普适性等,明显地为多元牲、特异性、断裂性、不连续性、对抗性所代替。此外,由于西方知识分子以社会批判为职志,所以,在描绘现代人的精神图像的时候,大抵掩盖了可能的笑容,如实地甚或夸张地暴露其中的病态,畸形,种种带罪恶性、破坏性的特征。  无论是作为对黑格尔精神哲学的补充,还是对人的精神所作的新的理解,现代(后现代)哲学和精神分析同样看重精神的意向性。“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哪里去?”对现代人来说,这仍然是一个难以拆解的历史之谜。“还乡”作为精神母题  意向性是同原点与终点连结在一起的。在某种意义上说,终点可以变为原点,可是在两者之间,既不能到达,也无法返回,由是构成为精神内部的某种张力。现代哲学家把原点称为“家”、“家乡”、“故乡”,于是有了“还乡”,以及由此引伸开去的诸如“流浪”、“游牧”、“在路上”等等形象的说法。海德格尔十分强调精神生命的原点,他称作“源泉”,说是“还乡就是返回对这源泉的接近中”。  显然,在这里,存在着一个“故乡情结”。  法国思想家巴什拉说:“事实上,一部诗作只能从情结中获得自身的一致性。如果没有情结,作品就会枯竭,不再能与无意识相沟通,作品就显得冷漠、做作、虚伪。”对诗人来说,故乡情结有一种温暖的情感的凝聚,这是不同于其他人文学者唯是理念的集合的。打个比方,如果说历史学家看到火,哲学家看到光,那么,只有诗人才能感受到热。热是渗透的,深入的,为目力所不能见,却充盈于内心,是无尽的梦幻和永久的魅惑……

内容概要

  散文是所有文字体裁中最自由活泼、无拘无束的体裁,它或轻便灵活,便于抒情写景;或嬉笑怒骂,便于进行思想交锋;或娓娓道来,便于漫谈人生——于是,它就成了读者最喜爱阅读的体裁。为了满足广大读者阅读和学习的需要,精心编纂了这本散文作品集,供读者阅读。  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产生和新文学的诞生,迄今不足一百年历史,而且,整个历史进程非常的不平坦,有过许许多多压力和干扰、诱惑和禁忌;就整体而言,传统是短暂的、荏弱的,精神是匮乏的。我们没有理由拒绝学习和吸收世界文学,尤其是西方文学中的个性主义和人道主义精神。其实,这也就是要求我们的精神还乡,返回到人的存在上来,回到新文学的源头里来,重振五四时代的“人的文学”的精神。从精神的观念性出发,黑格尔把精神区分为主观精神、客观精神和绝对精神,主观精神是个人的,它跨越灵魂的黑暗阶段,提升自我意识,从自在到自为,最后发展为自由精神,对自觉意识和自由精神的强调,是黑格尔精神哲学最有光彩的地方,

作者简介

  林贤治,广东阳江人。著有诗集《骆驼和星》、《梦想或忧伤》,散文随笔集《平民的信使》,评论集《胡风集团案:20世纪中国的政治事件和精神事件》、《守夜者札记》、《自制的海图》、《时代与文学的肖像》、《午夜的幽光》,自选集《娜拉:出走后归来》,传记《人间鲁迅》、《鲁迅的最后十年》等。主编丛书丛刊多种。  肖建国,1952年10月生于湖南郴州。先后毕业于湘潭大学、鲁迅文学院、北京大学。1972年开始发表小说,迄今已出版16部作品。曾任《湘江文学》编辑部主任、湖南文艺出版社社长、《芙蓉》杂志主编。现为广东花城出版社社长、《花城》杂志主编。

书籍目录

鲁迅灯下漫笔范爱农记念刘和珍君为了忘却的记念狗·猫·鼠写于深夜里女吊过客秋夜影的告别淡淡的血痕中周作人雨天的书·自序一北京的茶食苍蝇乌篷船娼女礼赞太监关于活埋谈毒草冰心往事(七)寄小读者再寄小读者给日本的女性郁达夫还乡记故事故都的秋江南的冬景给一位文学青年的公开状灯蛾埋葬之夜钓台的春昼怀鲁迅瞿秋白那个城“儿时”多余的话给郭沫若的信朱自清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背影荷塘月色给亡妇论气节叶圣陶藕与莼菜看月牵牛花罗黑芷乡愁甲子年终之夜鲁彦父亲的玳瑁故乡的杨梅旅人的心萧红永久的憧憬和追求祖父死了的时候致萧军“九一八”致弟弟书回忆鲁迅先生何其芳雨前黄昏独语哀歌街乡下树荫下的默想沈从文街鸭窠围的夜桃源与沅州箱子岩吴伯箫我还没有见过长城山屋王实味野百合花政治家·艺术家

章节摘录

  鲁迅  灯下漫笔  有一时,就是民国二三年时候,北京的几个国家银行的钞票,信用日见其好了,真所谓蒸蒸日上。听说连一向执迷于现银的乡下人,也知道这既便当,又可靠,很乐意收受,行使了。至于稍明事理的人,则不必是“特殊知识阶级”。也早不将沉重累坠的银元装在怀中,来自讨无谓的苦吃。想来,除了多少对于银子有特别嗜好和爱情的人物之外,所有的怕大都是钞票了罢,而且多是本国的。但可惜后来忽然受了一个不小的打击。  就是袁世凯想做皇帝的那一年,蔡松坡先生溜出北京,到云南去起义。这边所受的影响之一,是中国和交通银行的停止兑现。虽然停止兑现,政府勒令商民照旧行用的威力却还有的;商民也自有商民的老本领,不说不要,却道找不出零钱。假如拿几十几百的钞票去买东西,我不知道怎样,但即使只要买一枝笔,一盒烟卷呢,难道就付给一元钞票么?不但不甘心,也没有这许多票。那么,换铜元,少换几个罢,又都说没有铜元。那么,到亲戚朋友那里借现钱去罢,怎么会有?于是降格以求,不讲爱国了,要外国银行的钞票。但外国银行的钞票这时就等于现银,他如果借给你这钞票,也就借给你真的银元了。  我还记得那时我怀中还有三四十元的中交票,可是忽而变了一个穷人,几乎要绝食,很有些恐慌。俄国革命以后的藏着纸卢布的富翁的心情,恐怕也就这样的罢;至多,不过更深更大罢了。我只得探听,钞票可能折价换到现银呢?说是没有行市。幸而终于,暗暗地有了行市了:六折几。我非常高兴,赶紧去卖了一半。后来又涨到七折了,我更非常高兴,全去换了现银,沉垫垫地坠在怀中,似乎这就是我的性命的斤两。倘在平时,钱铺子如果少给我一个铜元,我是决不答应的。  但我当一包现银塞在怀中,沉垫垫地觉得安心,喜欢的时候,却突然起了另一思想,就是:我们极容易变成奴隶,而且变了之后,还万分喜欢。  假如有一种暴力,“将人不当人”,不但不当人,还不及牛马,不算什么东西;待到人们羡慕牛马,发生“乱离人,不及太平犬”的叹息的时候,然后给与他略等于牛马的价格,有如元朝定律,打死别人的奴隶,赔一头牛,则人们便要心悦诚服,恭颂太平的盛世。为什么呢?因为他虽不算人,究竟已等于牛马了。  我们不必恭读《钦定二十四史》,或者入研究室,审察精神文明的高超。只要一翻孩子所读的《鉴略》,——还嫌烦重,则看《历代纪元编》就知道“三干余年古国古”的中华,历来所闹的就不过是这一个小玩艺。但在新近编纂的所谓“历史教科书”一流东西里,却不大看得明白了,只仿佛说:咱们向来就很好的。  但实际上,中国人向来就没有争到过“人”的价格,至多不过是奴隶,到现在还如此,然而下于奴隶的时候,却是数见不鲜的。中国的百姓是中立的,战时连自己也不知道属于那一面,但又属于无论那一面。强盗来了,就属于官,当然该被杀掠;官兵既到,该是自家人了罢,但仍然要被杀掠,仿佛又属于强盗似的。这时候,百姓就希望有一个一定的主子,拿他们去做百姓,——不敢,是拿他们去做牛马,情愿自己寻草吃,只求他决定他们怎样跑。  假使真有谁能够替他们决定,定下什么奴隶规则来,自然就“皇恩浩荡”了。可惜的是往往暂时没有谁能定。举其大者,则如五胡十六国的时候,黄巢的时候,五代时候,宋末元末时候,除了老例的服役纳粮以外,都还要受意外的灾殃。张献忠的脾气更古怪了,不服役纳粮的要杀,服役纳粮的也要杀,敌他的要杀,降他的也要杀:将奴隶规则毁得粉碎。这时候,百姓就希望来一个另外的主子,较为顾及他们的奴隶规则的,无论仍旧,或者新颁,总之是有一种规则,使他们可上奴隶的轨道。  “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愤言而已,决心实行的不多见。实际上大概是群盗如麻,纷乱至极之后,就有一个较强,或较聪明,或较狡滑,或是外族的人物出来,较有秩序地收拾了天下。厘定规则:怎样服役,怎样纳粮,。怎样磕头,怎样颂圣。而且这规则是不像现在那样朝三暮四的。于是便“万姓胪欢”了;用成语来说,就叫做“天下太平”。  任凭你爱排场的学者们怎样铺张,修史时候设些什么“汉族发祥时代”“汉族发达时代”“汉族中兴时代”的好题目,好意诚然是可感的,但措辞太绕湾子了。有更其直捷了当的说法在这里——  一,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  二,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  这一种循环,也就是“先儒”之所谓“一治一乱”;那些作乱人物,从后日的“臣民”看来,是给“主人”清道辟路的,所以说:“为圣天子驱除云尔。”  现在入了那一时代,我也不了然。但看国学家的崇奉国粹,文学家的赞叹固有文明,道学家的热心复古,可见于现状都已不满了。然而我们究竟正向着那一条路走呢?百姓是一遇到莫名其妙的战争,稍富的迁进租界,妇孺则避入教堂里去了,因为那些地方都比较的“稳”,暂不至于想做奴隶而不得。总而言之,复古的,避难的,无智愚贤不肖,似乎都已神往于三百年前的太平盛世,就是“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了。  但我们也就都像古人一样,永久满足于“古已有之”的时代么?都像复古家一样,不满于现在,就神往于三百年前的太平盛世么?  自然,也不满于现在的,但是,无须反顾,因为前面还有道路在。而创造这中国历史上未曾有过的第三样时代,则是现在的青年的使命!  但是赞颂中国固有文明的人们多起来了,加之以外国人。我常常想,凡有来到中国的,倘能疾首蹙额而憎恶中国,我敢诚意地捧献我的感谢,因为他一定是不愿意吃中国人的肉的!  鹤见裙辅氏在《北京的魅力》中,记一个白人将到中国,预定的暂住时候是一年,但五年之后,还在北京,而且不想回去了。有一天,他们两人一同吃晚饭——  在圆的桃花心木的食桌前坐定,川流不息地献着山海的珍味,谈话就从古董,画,政治这些开头。电灯上罩着支那式的灯罩,淡淡的光洋溢于古物罗列的屋子中。什么无产阶级呀,Proletariat呀那些事,就像不过在什么地方刮风。  我一面陶醉在支那生活的空气中,一面深思着对于外人有着“魅力”的这东西。元人也曾征服支那,而被征服于汉人种的生活美了;满人也征服支那,而被征服于汉人种的生活美了。现在西洋人也一样,嘴里虽然说着Democracy呀,什么什么呀,而却被魅于支那人费六千年而建筑起来的生活的美。一经住过北京,就忘不掉那生活的味道。大风时候的万丈的沙尘,每三月一回的督军们的开战游戏,都不能抹去这支那生活的魅力。  这些话我现在还无力否认他。我们的古圣先贤既给与我们保古守旧的格言,但同时也排好了用子女玉帛所做的奉献于征服者的大宴。中国人的耐劳,中国人的多子,都就是办酒的材料,到现在还为我们的爱国者所自诩的。西洋人初人中国时,被称为蛮夷,自不免个个蹙额,但是,现在则时机已至,到了我们将曾经献于北魏,献于金,献于元,献于清的盛宴,来献给他们的时候了。出则汽车,行则保护:虽遇清道,然而通行自由的;虽或被劫,然而必得赔偿的;孙美瑶掳去他们站在军前,还使官兵不敢开火。何况在华屋中享用盛宴呢?待到享受盛宴的时候,自然也就是赞颂中国固有文明的时候;但是我们的有些乐观的爱国者,也许反而欣然色喜,以为他们将要开始被中国同化了罢。古人曾以女人作苟安的城堡,美其名以自欺日“和亲”,今人还用子女玉帛为作奴的贽敬,又美其名日“同化”。所以倘有外国的谁,到了已有赴宴的资格的现在,而还替我们诅咒中国的现状者,这才是真有良心的真可佩服的人!  但我们自己是早已布置妥帖了,有贵贱,有大小,有上下。自己被人凌虐,但也可以凌虐别人;自己被人吃,但也可以吃别人。一级一级的制驭着,不能动弹,也不想动弹了。因为倘一动弹,虽或有利,然而也有弊。我们且看古人的良法美意罢——  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阜,阜臣舆,舆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臣台。(《佐传》昭公七年)  但是“台”没有臣,不是太苦了么?无须担心的,有比他更卑的妻,更弱的子在。而且其子也很有希望,他日长大,升而为“台”,便又有更卑更弱的妻子,供他驱使了。如此连环,各得其所,有敢非议者,其罪名日不安分!  虽然那是古事,昭公七年离现在也太辽远了,但“复古家”尽可不必悲观的。太平的景象还在:常有兵燹,常有水旱,可有谁听到大叫唤么?打的打,革的革,可有处士来横议么?对国民如何专横,向外人如何柔媚,不犹是差等的遗风么?中国固有的精神文明,其实并未为共和二字所埋没,只有满人已经退席,和先前稍不同。  因此我们在目前,还可以亲见各式各样的筵宴,有烧烤,有翅席,有便饭,有西餐。但茅檐下也有淡饭,路傍也有残羹,野上也有饿莩;有吃烧烤的身价不资的阔人,也有饿得垂死的每斤八文的孩子(见《现代评论二十一期)。所谓中国的文明者,其实不过是安排给阔人享用的人肉的筵宴。所谓中国者,其实不过是安排这人肉的筵宴的厨房。不知道而赞颂者是可恕的,否则,此辈当得永远的诅咒!  外国人中,不知道而赞颂者,是可恕的;占了高位,养尊处优,因此受了蛊惑,昧却灵性而赞叹者,也还可恕的。可是还有两种,其一是以中国人为劣种,只配悉照原来模样,因而故意称赞中国的旧物。其一是愿世间人各不相同以增自己旅行的兴趣,到中国看辫子,到日本看木屐,到高丽看笠子,倘若服饰一样,便索然无味了,因而来反对亚洲的欧化。这些都可憎恶。至于罗素在西湖见轿夫含笑,便赞美中国人,则也许别有意思罢。但是,轿夫如果能对坐轿的人不含笑,中国也早不是现在似的中国了。  这文明,不但使外国人陶醉,也早使中国一切人们无不陶醉而且至于含笑。因为古代传来而至今还在的许多差别,使人们各各分离,遂不能再感到别人的痛苦;并且因为自己各有奴使别人,吃掉别人的希望,便也就忘却自己同有被奴使被吃掉的将来。于是大小无数的人肉的筵宴,即从有文明以来一直排到现在,人们就在这会场中吃人,被吃,以凶人的愚妄的欢呼,将悲惨的弱者的呼号遮掩,更不消说女人和小儿。  这人肉的筵宴现在还排着,有许多人还想一直排下去。扫荡这些食人者,掀掉这筵席,毁坏这厨房,则是现在的青年的使命!  一九二五年四月二十九日。  范爱农  在东京的客店里,我们大抵一起来就看报。学生所看的多是《朝日新闻》和《读卖新闻》,专爱打听社会上琐事的就看《二六新闻》。一天早晨,辟头就看见一条从中国来的电报,大概是:  “安徽巡抚恩铭被JoShikiRih刺杀,刺客就擒。”  大家一怔之后,便容光焕发地互相告语,并且研究这刺客是谁,汉字是怎样三个字。但只要是绍兴人,又不专看教科书的,却早已明白了。这是徐锡麟,他留学回国之后,在做安徽候补道,办着巡警事务,正合于刺杀巡抚的地位。  大家接着就预测他将被极刑,家族将被连累。不久,秋瑾姑娘在绍兴被杀的消息也传来了,徐锡麟是被挖了心,给恩铭的亲兵炒食净尽。人心很愤怒。有几个人便秘密地开了一个会,筹集川资;这时用得着日本浪人了,撕乌贼鱼下酒,慷慨一通之后,他便登程去接徐伯荪的家属去。  照例还有一个同乡会,吊烈士,骂满洲;此后便有人主张打电报到北京,痛斥满政府的无人道。会众即刻分成两派:一派要发电,一派不要发。我是主张发电的,但当我说出之后,即有一种钝滞的声音跟着起来:  “杀的杀掉了,死的死掉了,还发什么屁电报呢。”  这是一个高大身材,长头发,眼球白多黑少的人,看人总像在渺视。他蹲在席子上,我发言大抵就反对;我早觉得奇怪,注意着他的了,到这时才打听别人:说这话的是谁呢,有那么冷?认识的人告诉我说:他叫范爱农,是徐伯荪的学生。  我非常愤怒了,觉得他简直不是人,自己的先生被杀了,连打一个电报还害怕,于是便坚执地主张要发电,同他争起来。结果是主张发电的居多数,他屈服了。其次要推出人来拟电稿。  “何必推举呢?自然是主张发电的人罗——。”他说。  我觉得他的话又在针对我,无理倒也并非无理的。但我便主张这一篇悲壮的文章必须深知烈士生平的人做,因为他比别人关系更密切,心里更悲愤,做出来就一定更动人。于是又争起来。结果是他不做,我也不做,不知谁承认做去了;其次是大家走散,只留下一个拟稿的和一两个干事,等候做好之后去拍发。  从此我总觉得这范爱农离奇,而且很可恶。天下可恶的人,当初以为是满人,这时才知道还在其次;第一倒是范爱农。中国不革命则已,要革命,首先就必须将范爱农除去。  然而这意见后来似乎逐渐淡薄,到底忘却了,我们从此也没有再见面。直到革命的前一年,我在故乡做教员,大概是春末时候罢,忽然在熟人的客座上看见了一个人,互相熟视了不过两三秒钟,我们便同时说:  “哦哦,你是范爱农!”  “哦哦,你是鲁迅!”  不知怎地我们便都笑了起来,是互相的嘲笑和悲哀。他眼睛还是那样,然而奇怪,只这几年,头上却有了白发了,但也许本来就有,我先前没有留心到。他穿着很旧的布马褂,破布鞋,显得很寒素。谈起自己的经历来,他说他后来没有了学费,不能再留学,便回来了。回到故乡之后,又受着轻蔑,排斥,迫害,几乎无地可容。现在是躲在乡下,教着几个小学生糊口。但因为有时觉得很气闷,所以也趁了航船进城来。  他又告诉我现在爱喝酒,于是我们便喝酒。从此他每一进城,必定来访我,非常相熟了。我们醉后常谈些愚不可及的疯话,连母亲偶然听到了也发笑。一天我忽而记起在东京开同乡会时的旧事,便问他:  “那一天你专门反对我,而且故意似的,究竟是什么缘故呢?”  “你还不知道?我一向就讨厌你的,——不但我,我们。”  “你那时之前,早知道我是谁么?”  “怎么不知道。我们到横滨,来接的不就是子英和你么?你看不起我们,摇摇头,你自己还记得么?”  我略略一想,记得的,虽然是七八年前的事。那时是子英来约我的,说到横滨去接新来留学的同乡。汽船一到,看见一大堆,大概一共有十多人,一上岸便将行李放到税关上去候查检,关吏在衣箱中翻来翻去,忽然翻出一双绣花的弓鞋来,便放下公事,拿着仔细地看。我很不满,心里想,这些鸟男人,怎么带这东西来呢。自己不注意,那时也许就摇了摇头。检验完毕,在客店小坐之后,即须上火车。不料这一群读书人又在客车上让起坐位来了,甲要乙坐在这位上,乙要丙去坐,揖让未终,火车已开,车身一摇,即刻跌倒了三四个。我那时也很不满,暗地里想:连火车上的坐位,他们也要分出尊卑来……。自己不注意,也许又摇了摇头。然而那群雍容揖让的人物中就有范爱农,却直到这一天才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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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产生和新文学的诞生,迄今不足一百年历史,而且,整个历史进程非常的不平坦,有过许多压力和干扰、诱惑和楚忌;就整体而言,传统是短暂的、在弱的,精神是匮乏的。我们没有理由拒绝学习和吸收世界文学,尤其是西方文学中的个性主义和人道主义精神。其实,这也就是要求我们的精神还乡,返回到人的存在上来,回到新文学的源头里来,重振五四时代的"人的文学"的精神。  一个伟大的文学时代需飓风般的精神的推动,而这风暴,是由作家乃至周围人群的众多个体的战斗呼息形成的。在这个转折的年代里,在沉寂已久而又代之以喧嚣躁动的此刻,英国文学的革新家柯勒律治写给他朋友华滋华斯的信里有一句话,对于我们,可以说不失为一个警示和鼓舞。他说的是:——必须同普遍的精神不振与顺应形势的状态作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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