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知半解及其他

出版时间:2001-10-01  出版社:辽宁教育出版社  作者:温源宁  页数: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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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概要

  《一知半解及其他》:“世界七奇,不对,应该说世界八奇:我就是第八奇。”吴赉熙先生这样说;你瞧着他,你就微笑了,又不愿失礼,只好在内心里同意他那句其实是很符合实际的断语。  他又高又瘦,像一根竹竿,他的头不像别的,就像个拖把,无论跟谁在一起,吴先生也惹人注意。他那一对大耳朵,支棱起来,跟脑袋成直角,实在算得上“一奇”,叫人一见就觉得有趣。然而,那一双陷在深深的眼窝里的又大又黑的眼睛,似乎与天相通,看得见凡人没见过或没听说过的东西,把“人皆有死”的想法传递给你,把你禁不住要笑的感觉立刻压下去了。

作者简介

温源宁(1899-1984),广东陆丰人。英国剑桥大学法学硕士。1925年起,历任北京大学西方语言文学系教授兼英文组主任、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教授、北平大学女子师范学院外国文学系讲师等职。1935年起,与林语堂、全增嘏、姚克等合编英文文史月刊《天下》。1936年任立法院立法委员,1937年任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国际处驻香港办事处主任,1946年被选为制宪国民大会代表,1946年起任国民政府驻希腊大使。1968年以后定居台湾,直至去世。

书籍目录

  本书说明  一知半解  小引  吴宓先生  胡适博士  徐志摩先生  周作人先生  梁遇春先生  王文显先生  朱兆莘先生  顾维钧博士  丁文江博士  辜鸿铭先生  吴赉熙先生  杨丙辰先生  周廷旭先生  陈通伯先生  梁宗岱先生  盛成先生  程锡庚博士  集外  现代英美四大诗人(顾绶昌译)  A·E的诗(南星译)  高剑父的画(工爻译)  二十四年我爱读的书  《前世纪的回忆》(C.P.译)  《达林小品文集》(骆美玉译)  附录  吴宓(林语堂译)  胡适之(林语堂译)  不够知己(中书君)  《一知半解》(岳麓版)序(张中行)  不完全的了解(黄俊东)

章节摘录

  “世界七奇,不对,应该说世界八奇:我就是第八奇。”吴赉熙先生这样说;你瞧着他,你就微笑了,又不愿失礼,只好在内心里同意他那句其实是很符合实际的断语。  他又高又瘦,像一根竹竿,他的头不像别的,就像个拖把,无论跟谁在一起,吴先生也惹人注意。他那一对大耳朵,支棱起来,跟脑袋成直角,实在算得上“一奇”,叫人一见就觉得有趣。然而,那一双陷在深深的眼窝里的又大又黑的眼睛,似乎与天相通,看得见凡人没见过或没听说过的东西,把“人皆有死”的想法传递给你,把你禁不住要笑的感觉立刻压下去了。  吴先生对服装满不在乎,使得他那极端严肃的非人间的外貌越发突出。他简直似乎不知道身上穿的是什么。他的衣服不该叫做衣服,倒像——哎呀,我真说不出来像什么。  宗岱喜好辩论。对于他,辩论简直是练武术,手、腿、头、眼、身一齐参加。若一面走路一面辩论,他这种姿势尤为显著:跟上他的脚步,和跟上他的谈话速度一样不容易,辩论得越激烈,他走得越快。他尖声喊叫,他打手势,他踢腿。若在室内,也完全照样。辩论的题目呢,恐怕最难对付的就是朗非罗和丁尼孙这两位诗人的功过如何。要是不跟宗岱谈,你就再也猜不着一个话题的爆炸性有多大。多么简单的题目,也会把火车烧起来。因此,跟他谈话,能叫你真正筋疲力尽。说是谈话,时间长了就不是谈话了,老是打一场架才算完。  对文学,宗岱最有兴趣。他崇拜的是陶渊明,保尔·法雷芮,蒙坦,莎士比亚,拉辛和巴斯加。他们的著作,他读起来永远放不下。法雷芮的诗,他朗读得极少津津有味,令人很容易幻想着自己正在听一个宗教狂作发动圣战的宣传,讲说肉欲和魔鬼的欺骗性。  法雷芮的格言“要行动,不要信念”,是宗岱衷心信服的。不过,我认为那个格言不能确切说明宗岱的人生哲学。实际上,他并不相信上帝、天路历程和永生。无疑,他就是相信自己,相信人生可恋,文学可喜,女人可爱。万一有人长期埋头于硬性的研究科目之中,忘了活着是什么滋味,他应该看看宗岱,便可有所领会。万一有人因为某种原因灰心失望,他应该看看  宗岱那双眼中的火焰和宗岱那湿润的双唇的热情颤动,来唤醒他对“五感”世界应有的兴趣;因为我整个一辈子也没见过宗岱那样的人,那么朝气蓬蓬,生气勃勃,对这个色、声、香、味、触的荣华世界那么充满了激情。他活多少年,我一定相信多少年,相信激情、诗情和人生是美妙的东西,——不,应该说是人回老家以前所能得到的最美妙的东西。  A·E给他的思想和情感买了整批现成的服装,可以说。他的造像并不是由他的思想和情感生出来的,而是从外面强加上去的。他的诗句之流畅掩住了这勉强,而给造像以一种必然的情态。但我们必须留心分辨机械的和固有的必然。机械的必然是习惯问题,由于灵巧的文字幻术;而固有的必然常常结果毫不流畅,完全由长期不自觉的酝酿,有时候由辛苦的思想而来。A·E之使用造像是属于机械的必然那一类的。绐感情找到正确的“客观联系”对于A·E是少有的事。在这上面的失败使他的诗向着他所愿意探查的人迹罕到的神的境域飞升时十分无力了。想探查成功必须像但丁在他的“天堂”那样,有卓越的天赋去给个人经验我适当的客观的同值物,否则结果只是赘辞——真的,一种美好的赘辞,就A·E而论。为了探查不熟悉的神的境域,因为离正常生活太远了,一个诗人有时候需要创造他自己的神话,以便适当地使他的经验在其中客观化。但并不是常常需要这样做的。流克理细阿(Lucre tius)在《物性篇》中,但丁在《神曲》中,密尔敦在《失乐园》中,都采用了现代的神话,但事实上他们把它做成他们自己的了:他们把它做成他们个人的工具,用以表达他们的人生哲学。A·E在爱尔兰和印度神话中间的徘徊是他在创作的造像上失败的征候。W·B·夏芝也涉猎爱尔兰和印度神话,但他从两者之中造出一种既不是爱尔兰的也不是印度的神话:它变为他自己的了。因此他在A·E失败的地方成了功。  欣赏中国的画,要有特别的条件。第一,中国画的技术大异于西洋画。其次,促令一个中国画家绘成一幅画的意象和动机亦大异于西洋画家的灵感。在一个西洋人看来,中国画总有些奇妙莫名之处。他总不能看透纸墨而抓着隐在画后的意象。他觉得中国画所表出的情感与他自已的情感常是格格不相入的。因此之故,如果他不是具有一副冒险的,创业的心肠,他就不再去力求了解中国画,只视为一种怪异神秘的东西,而用不着费神拿诸画与他自己的理想世界互相比较了。换言之,在普通的西洋人看来,中国画不过是“中国的谜”之又一例证而已,然而对于一个具有探求的心理而且具有美术的热情者,则研究中国画及费点神去力求了解中国画是终得有相当的偿值的。但是研究中国画,方法甚多:其最有效的是从研究现代的中国画入手,而回溯古画。为此目的,没有一个现在的中国画家之值得了解和欣赏是超出高剑父先生之上的了。   有些艺术家,大自然想尽力叫他们放弃对艺术的爱好,周先生便是其中之一。大自然给他生就了的那副相貌,无论如何也不像艺术家。任何人,都很可能把他看做一个银行家。他那匀称的身材,那圆圆的、胖胖的脸,那十分合体的服装,那安安静静的态度,那从从容容的举止,那低吟一般的语声,那惹人欢喜的微笑——这一切,都是银行家所应有的特点,虽不会鼓动你的激情,却必然诱发你的信任。说起来,你到一个银行家那儿去,并非为的是兴奋得跳起来,那岂不是发了慌,而考虑财政问题的时候谁也不愿意发慌。然而,要是一个艺术家不能叫你狂喜得魂飞天外,而只会把信任感塞到你心里去,你就要失望了。头一次跟周先生接触,你感到的正是这种失望。不过你不该让这种失望继续下去,因为,如果中国有一位艺术家,只有周先生当得起。他有银行家之身,银行家之貌,却有艺术家的灵魂,艺术家的气质。跟周先生稍稍熟悉一点儿,就会一下子看出来他所具有的真正艺术家的种种特点。  举个例吧,他有艺术家本质上的单纯性。他与世界的接触是直接的,赤裸裸的。他无所隐藏。我这么说,并不是暗示他头脑简单。简单的头脑和我所说的那种单纯性之间有绝大的差别。“艺术家本质上的单纯性”所指的是一个艺术家忠实地、专一地献身于自己的艺术,不容另外的爱好插足。他以自己的艺术为媒介来理解一切。他一丝不苟地保持这个媒介清澈、纯洁,为的是不让其次的对金钱或物质利益的考虑扭曲他的画面。他酷爱眼中的奇景,人生的快事。他的愿望是,如菲力普·西德尼爵士所说的,把被人过分珍爱的世界装点得越发可爱。具有这样单纯、朴素的意境,是做一位艺术家的必要条件。周先生正符合这个条件而没有自觉,这就越发说明他是天生的而不是人为的艺术家。   周先生是认真学习西方艺术的少数中国人之一。跟所有的勤勤恳恳的学生一样,他清醒地下定决心,先学走,后学飞。在技巧或设计上,他都不想搞什么革新来吓唬人,同时,也不想  拿出质量粗劣的作品来惹人注意,这两点在艺术界有个委婉的说法,叫做“个人的怪脾气”。  周先生在美国、英国和巴黎学习多年。他的学术成绩记录是辉煌的,曾经荣获许多大奖,例如一九二六年的克雷斯维克奖、一九二九年的伦敦英国美术院特诺金奖章。他是一位并不缺少荣誉的预言家,只不是在本国;其原因当然是周先生没有能干的嘴皮子。若想在中国做个成功的艺术家,单单画得好还不行,更要紧的是能说会道——吹嘘自己的作品!  要是有人间我周先生的画有什么特点,我的回答是,精细的观察,灵巧的笔法。也许这两个特点还不能令人倾倒。可是,这也不要紧,令人倾倒的日子不会太远了,那时候,他的技艺已达完美境界,他已经善于把雄浑豪放之气一发聚于笔端了。  程博士现任华北外事特派员。担当那么艰巨的任务,比他再合适的人选是不可能找到的。近十年来,程博士做了很多工作,在那整个期间却绝不放弃对中国外交关系的锐意研究。满洲事变的爆发促使他在中国报刊上发表两三篇简短而极为发人深省的评论,列举了日本那个冒险行动的特点。而且,不像百分之九十九的我国外交部官员那样在晨鼾乍停之后、将进早餐之前看看报纸,程博士的外事知识乃是小心谨慎的收获,他不仅勤勤恳恳地从枯燥的备忘录和陈旧的大本书里搜集论据,而且加以权衡和考虑以便在“外交手段和事务安排”上随时应用。他是培根会称之为“完人”的人,——“在业务的判断和处理上”,有学者的幽默之风和实践家的敏捷之才。  一八九四年,程博士出生于江苏镇江。他是南京江南高等学校的毕业生,通过清王朝的科举考选,中了举人〔=文学硕士〕。一九一四年到一九一九年,他肄业于伦敦经济学学校。在那个学校学习或者仅仅报到、注册的中国学生为数极多,获得了学位才离学校的却少得很。程博士是个出色的例外。他是伦敦大学的经济学科学博士。  程博士尚在英国留学期间,牛津大学出版社就刊行了一册他的著作,题为《现代中国政治研究》,此书文字优美,语调庄重,其朴素亲切的风格感染力之大,愤世嫉俗的观点说服力之  强,在中国人所写的那些英文著作中间独树一帜。现在,你不会为了书中涉及的事实去读它,它出版后发生的种种新的事件已经叫人应接不暇了。然而,你读了它,仍然可以得到启发,学  到智慧。它有两个特点,一是合理,二是公平:合理,主要是气质使然,论辩还在其次;公平,主要由于作者思路清晰,不囿于成见。这两个特点在古往今来的政治性国际条约中极难找到,在此书中就越发显得突出了。  在中国人中间,程博士是身材较高的,快要胖起来了。他走得慢,摇摇晃晃,鼻孔朝天。他的脸有点儿呆板。眼睛是透亮的,又敏锐又深沉。头发略显斑白。在那温和的态度、温和的语声中,对亚当子孙既有些谦虚之风,又有些淡淡的轻蔑之意。那向上的嘴角边的皱纹,表明了他是好讽刺、好嘲笑的。要把程博士这样的人描绘一下,也许最概括的说法是,一位中国的普鲁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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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总计14条)

 
 

  •      我的书从第9页缺到第24页。
       最想看的 徐志摩 篇没能看到。希望有人能抄出来,或者提供能看的网址给我,谢谢!
      
      
      
       我的书从第9页缺到第24页。
       最想看的 徐志摩 篇没能看到。希望有人能抄出来,或者提供能看的网址给我,谢谢!(字数不够)
  •     代沟的底层
       ——读温源宁《一知半解》
      
      面前这本薄薄的书使我回想起将近六十年前,一九三○年,我到北平(北京)以后的许许
      多多人和事。这些虽不够"十七史",也不知"从何说起"。
      
      书名是《一知半解》,是十七个人的剪影。作者温源宁,北京大学英文系主任,在三十
      年代初离校到上海以后主编英文杂志《天下》,介绍中国文化,由此蜚声世界。以偶然
      机会,一九四二年我曾在印度见到他。由于他本人和我所想象的很不相同,给我的印象
      很深。他用英文写的这些剪影三十年代初期刊登在上海的《中国评论周报》上,后来才
      合编一册,由上海别发洋行出版。杂志虽是英文的,封面上都有蔡元培署名题的汉字刊
      名。每期都有林语堂主编的《小评论》栏。栏上方列有几位撰稿人名。其中除林、温外
      记得还有全增嘏和钱钟书。那时"中书君"是清华大学的学生。我是先读到他的英文的俏
      皮小品,后在大公报的副刊上见到署笔名"中书君"的中文书评的。他不但中文英文都写
      ,而且文言白话不拘。他的书评,说是评书,实是作绝妙散文。正好像温源宁写的剪影
      ,说是写人,其实是自己作文章。相形之下,林语堂的"幽默"就未免火气太大了。
      
      译者南星是我的五十多年未再见面的老朋友。想当年,一九三六年他北大毕业之前,北
      大宿舍东斋他的房间里有时会有我的大声谈笑从窗户里传出来。抗战时彼此隔绝,他发
      表过一篇怀念我的文章,战后我才见到。我几乎认不出文中的我了。他是用我作题目写
      自己的文章吧?
      
      要想用很少的几句话说出一个人来是很不容易的事。这种剪影文章不但显出了一个人,
      而且更显出了说这个人的人。这书写的十七个人都是名人,只有三位我不大知道。有几
      位我见过,有的可说是认识,有一位还可以说是熟人。我不能说剪影没有突出所写的人
      的特点,可是我总觉得篇篇都显出了作者的似微笑又不能算微笑的神气。记得我在印度
      人的诗会上认识他时,听他低声念出中国诗"杨柳青青江水平",忘了太平洋上正在弹火
      横飞,忘了他除了那四句诗以外讲的是英语,忘了他穿的是西装,竟仿佛会见了一位宋
      朝或明朝的词人、文士,那么温文尔雅。后来我又在一位朋友请他吃晚餐时作陪客。看
      他向饭店侍者要了一小杯碧绿的杜松子酒,举起杯来,好像叹口气似的说:"真没想到在
      这里吃到这杯酒。"我简直疑心是做梦进了《世说新语》了。"正不知一生能着几两屐!
      "他说的英语也使我闻所未闻。那么自然随便,轻轻的低语,和他的中国话一模一样。法
      国的蒙田,英国的艾狄生,中国的陶渊明,化为一个人来到我的面前了吗?我如入梦境
      ,竞不知道怎么和这样一个人谈话。他是飞去伦敦宣传中国抗战的,名义是半官方的外
      交人员。重庆、伦敦、加尔各答、珍珠港等等话题和他说话的语气全不是一回事。他眼
      中心中仿佛只有那一小杯绿酒,仿佛世界大战的炮火赶不上这杯酒有味。后来叶公超去
      英国代替他,经过加尔各答时我又作了陪客。他指着餐厅中跳舞的人群问我:"像不像萨
      克雷的《名利场》?"我本想回答:我想到了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可是没有说出
      口。叶先生的言谈举止,讲的中国话和英国话,都和温先生的神气完全两样。叶才像是
      去宣传抗战的。他后来告诉我,在伦敦,他标出的中国抗战形象是一个手持步枪的农民
      。那时温先生不知是从伦敦直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听说他以后还当过国民党政府的驻
      希腊大使。我想他的兴趣不在大使而在希腊吧?
      
      在初见温先生的诗会上还见到英国诗人艾克敦。他曾任北京大学教授。我听过他在演讲
      中高声朗诵艾略特的《荒原》,好像铁板铜琶唱苏东坡的"大江东去"。我真想不到《荒
      原》能够这样读。本来嘛,"四月是残酷的季节"这句诗就可以有种种不同的语气、意味
      。那时这位诗人教授被征入伍,穿的是空军制服,配上他不矮的身材,真有"赳赳武夫"
      气概,可是说起话来仍是一个浪漫诗人。听说他晚年住在意大利。我觉得他演意大利人
      也许比当英国人更像些。温、叶、"艾"这三位都对英国文学有很高造诣而又各有自己独
      特风貌。看来都是文不如其人又都是文如其人的。这本《一知半解》中写的人,除几位
      外,差不多都是欧洲文学尤其是英国文学的学者,又是文人。大约有一半是在各种政府
      中作过各种短期或长期的官的。这也是人人不一样。有的是"玩票",有的是"下水",也
      有以官为职业的,如顾维钧。他的官做得最大也最久,有福又有寿,晚年口述了一大部
      《回忆录》,所以也是文人。
      
      南星是诗人,《石像辞》的作者;也是散文家,《松堂集》的作者;气质有点像温源宁
      。不过温能隐于官场,南星只能隐于乡间。南星的散文也有英国气,但和这书的风格迥
      乎不同。译这些文章时他恐怕是改变自己写作风格去传原作者的兰姆式散文之神的。这
      很不容易而他做到了。不过也有不关文章和翻译的小疵,好像美人脸上有两三个雀斑。
      开篇写吴宓的"头发"的那句俏皮话是笑胡子。吴先生的头发平平无奇,有越来越少之势
      ,但络腮胡子却越来越多。剃得越勤,长得越快。听说清华学生中有个笑话。问:吴宓
      先生的脸为什么左边比右边显得黑些?答:因为他刮胡子从左边刮起,到刮完右边时,
      左边又长出来了,所以总是左边的胡子厚些。南星和吴先生不熟,也许没见过,也许没
      想起来,这句话未能达意。还有两处小注需要改正:一处是第五页注"巴比特"为美国刘
      易士小说中人物。这在三十年代以后的文章中大概是不会错的,但原文中的同一名字却
      是另外一人。这人在当时,至少在中国,比初出茅庐的刘易士名气大得多。他是哈佛大
      学教授。吴宓和梁实秋都是他的学生。他们译作"白璧德"。这位教授宣扬"新人文主义"
      ,尊崇古希腊,不是讲"人道主义",虽则两字原文相同。吴在先,梁在后,都曾写过一
      些文章宣扬这位老师和他的"主义"。另一处是第十六页注六的那位"勃斯"是另外一人,
      不是文中所指。两人同姓而名字不同。文中说的是印度植物学家博斯,以发现植物有神
      经出名,三十年代曾轰传世界。这个姓是印度孟加拉的大姓,英文字母拼法有几种,原
      文一样。同姓的名人很多,政治家、科学家、艺术家都有。同姓的,分别了名字和职业
      、事业、时代以后,不小心还会弄错。印度人这类姓好比中国的张王李赵,单提姓不知
      是谁。此外,书中有些人名的译法和现在比较流行的不一致,那大概是因为南星是隐士
      不大管世事之故,无关大体。
      
      书中人差不多个个都是有特色的。我几乎要说是荒诞人物。要画他们的脸谱很难恰当。
      作者用漫画手法,几笔勾出轮廓,主要是画一幅画,不是画一个人。读这书时最好也是
      看画,不必看画中人。人只是一个,画可以不同。例如名列第一的吴宓先生。当年这篇
      文一出来,头几句就传开了。林语堂一译,更成为"名言"。可是究竟说出了什么?又是
      什么也没说。不认识吴先生的人欣赏的是文章。认识吴先生的人欣赏的也是文章。但两
      种欣赏不一样。一无对照,一有对照,正如同看画。吴先生的刮不尽的胡子和他的喃喃
      自语背诵中外名诗都是有名的。当然更有名的是他的文学主张和恋爱。他以反对白话出
      名。实际上他不是反对使用白话,而是反对废除文言。他酷好《红楼梦》,主张小说应
      当用口语,可是诗不行,白话怎么也不如文言。他是个极其古板方正一丝不苟的人,写
      便条都用正楷,可是提倡浪漫,醉心恋爱。他对己严而对朋友宽容得有点过分。他没有
      多少恋爱经历,却闹得好像有许多恋爱故事。这大概是因为他太好作诗,又迷上《红楼
      梦》,所以为作诗而谈爱,进了太虚幻境出不来。我想,假如他的学生钱钟书写他,一
      定是另一副面孔,另一篇妙文。假如我也斗胆来写,又会是完全不同的一篇,当然文章
      决不会那么美妙。吴先生的门生故旧满天下,从大学一直到"牛棚"。若所有的同事和学
      生都来写吴先生,尽管写的都是一个古典诗人兼外国文学教授,可是不会有两篇相同的
      ,相反的倒决不会少。书中名列第二的是对立面胡适博士。不用说,他也同吴先生一样
      ,甚至超过。第三是徐志摩,第四是周作人,一直到梁宗岱和十七人中唯一此刻还在世
      而且住在北京的盛成先生,多多少少也都是这样。书中写的盛成先生和我见到的他大概
      在同一时期。他的本行是昆虫学,出名由于写了法文小说《我的母亲》。那时他的头发
      总要下垂到眉毛上,甩上去又掉下来,温先生说的只是他的一点神气,其他都没有提到
      。我看盛先生的生平经历就是一部小说。不知他写了自传没有。几年前还看到他写小文
      说是回巴黎去觉得法文又要从头学起了,不是几十年前的法国人讲话了。我从前见过的
      ,现在多半已不在世的留学生,去东洋的,去西洋的,差不多个个都多少有点比小说更
      像小说的阅历,可惜没有人能写下来,只好去充实老朋友"谈天"(新名"侃大山")。说到
      这里,我倒想起另外一点意思。
      
      书中这样的文和这样的人现在只怕很少了。若是此时用这样的文章去写一位认识的或不
      认识的人,会不会引起麻烦甚至法庭相见呢?那时不会,只会引起微笑。所以这书中的
      人,书的作者,译者,作序的张中行先生(类似本书的《负暄琐话》的作者),还加上我
      这个读者,说得好听些是过去时代的人了,说得简短也不好听些就是过时的人了。近年
      来常有人提到"代沟"。这本来是外国话吧?现在是中国话了。无论是多么深的沟,最下
      面总是两边相连的,不然便不是沟而是分成两半了。人的"代沟"是从哪里划开的呢?"多
      年媳妇熬成婆"。婆媳之间有道沟。媳妇成了婆婆时,又和另一媳妇之间有了沟。这就是
      "父与子"之间的"代沟"吗?这是重复吧?眼光、心思和行动不一样,可是深一层看是不
      是照旧呢?同代之间的沟,如吴宓和胡适所争的问题,看来是早已解决了,然而,真的
      解决了吗?文言和白话不过是形式上的题目,实际内容是一个要保传统文化,一个要兴
      外来文化。只许有一个,那就势不两立了。如果知道"五四"以后有人不但要废除汉字而
      且要废除汉语,以世界语代替,以求达到全国语文统一而且现代化,世界化,那就不难
      理解要保中国文化的人为什么那样着急了。吴、胡两人都有自身矛盾。胡适"全盘西化"
      还未讲完,随即提倡"整理国故"。吴宓教外国文学同时大讲《红楼梦》,据说能讲得全
      场落泪。还有,周作人的矛盾使他不光荣地退场。辜鸿铭的矛盾使他的人出名而书很少
      人读。温源宁在文中描写他"以跟别人对立过日子",说他是"鼓吹君主主义的造反派"。
      这些话当时也曾流传众口,现在被人忘了,然而是不是过时了呢?还有陈通伯先生,即
      陈源教授,《西滢闲话》的作者,现在以和鲁迅论战而留名。他们争论的问题,现在的
      一代新人在思想上真正都已解决了吗?"代沟"的底层是什么?我想就是上一代以至上上
      一代没有解决而要现在一代甚至将来一代去解决的问题。顾维钧、丁文江解决了当时的
      政治外交问题吗?顾维钧享大名不是由于他任过几天北洋政府的国务总理,而是因为他
      代表中国出席巴黎和会,拒绝在凡尔赛和约上为中国签字,发表反对日本继承德国在山
      东的特权的演说,与日本代表展开激烈舌战。他还在会上提出要求取消列强在华特权,
      被会议搁置。这是一九一九年五月四日政治运动的雷管。学生们由此上街,烧了赵家楼
      。这件事到现在整整七十年了。那时提出的问题完全彻底解决了吗?不写中文的王文显
      的戏剧《委曲求全》是他的学生李健吾译成中文的。记得原题是改动英国名剧题目(《屈
      身求爱》?)的一个字而显得有趣的。这言外之意无法译出来了。这戏当时也曾在很小范
      围内有过小小的"轰动",可是现在呢?除了当时清华大学的学生外有几个人还记得呢?
      然而这场戏的戏中及戏外的问题就都没有了吗?只见沟的表面的断,不见沟的底层的连
      ,恐怕是会一代又一代重复婆媳矛盾旧话重提的。父与子毕竟是有血统关系的。因此,
      这本书也还会有人读吧?
      
      温源宁用英文写散文。他的学生,二十六岁早夭的梁遇春,却是写中文的散文家。温先
      生写这位学生的一篇就不免和别的篇风格不大一样了。梁先生遗文中的《失去悲哀的悲
      哀》至今还留在我的记忆里。看来我和他之间虽有沟,却是并不算深的,不过我写不出
      他那样的文章罢了。
      
       
      (《一知半解》,温源宁著,南星译,岳麓书社一九八八年十二月第一版,0.95元)
      
       金克木
  •     几个月前的一天,我在上海福州路一家萧条的旧书店里翻书,无意中拿起一本大概因滞销而折价出售的随笔集,作者不知是何人,书名也从未听过,内容大概是一位旧时文人的文章结集。唯一有些特别的是该书为英汉对照版,那些文章本来是用英语写成,此书将英文原文和后人的汉译一并收录。随便读了其中几段英文,却立刻被其吸引以至于有些吃惊:原来那些文章是一些谈论当时(民国时期)文化名人的人物速写,其描述对象包括胡适、徐志摩、周作人、梁玉春、吴宓等人;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作者的英文文笔——那些用英语写成的句子既文气典雅又幽默机灵,行文流畅洒脱,毫无旧时代文章的陈腐之气,让人难以相信它们出自一位民国时期的中国知识分子之手,反倒像是刚从最近一期《纽约客》上直接COPY下来的文字。不由得心中感叹:那个时代确实出过不少牛人啊。
      但我当时并没买那本书,也没记住作者的名字。直到后来有一次遇见陈子善老师,聊天中提起那本旧书,子善老师却当即说出了作者的名字——温源宁(陈老师说:“记住,姓温的有两个人最厉害——温|家|宝和温源宁”)。
      
      后经考证,我在旧书店里遇到的那本书是岳麓书社出的《不够知己》。最近在网上搜到该书另外一个版本的电子版,书名叫《一知半解及其他》(南星译,辽宁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遗憾的是这个版本只有温源宁文章的中译,没有英文原文(但其翻译水平似乎高于《不够知己》)。
      
       温源宁(1899-1984),英国剑桥法学硕士,曾于北大、清华、北平女子师范学院等处任教,讲授西洋文学,1935年与林语堂等合办英文杂志《天下》,后定居台湾,直至去世。温源宁于1934年用英文为《中国评论周报》(The China Critic Weekly)撰写关于当时文化名人印象记的专栏文章,后结集出版单行本,书名叫做《Imperfect Understanding》,有人把这个书名译成《不完美的了解》,也有人译为《一知半解》,而《不够知己》则是钱锺书的译法。
      
      钱锺书写过一篇该书的书评,说“温先生……写了二十多篇富有春秋笔法的当代中国名人小传,气坏了好多人,同时也有人捧腹绝倒的”;称温源宁的文笔“轻快、甘脆、尖刻,漂亮中带些顽皮”。
      
      (感谢网友Peter提供的英文原文,中文摘自南星先生的译本)
      
      (写徐志摩:)Let no woman flatter herself that Tse-mo has ever loved her; he has only loved his own inner vision of Ideal Beauty. Even a pale cast of that Ideal in any woman, Tse-mo loves. His burning incense at many shrines is no disloyalty, but rather it is the essence of his loyalty to his Ideal. Like the shift and play of shadows on a bright summer day, Tse-mo flits about from one girl-friend to another: but inasmuch as the shadows are caused by one sun, so also is Tse-mo's love due to only one thing—his vision of Ideal Beauty.
      哪个女人也不要因为志摩爱过她而得意;他仅仅是爱过自己内心里的理想美的幻象罢了。甚至若有一个女人现出来符合理想的模糊影像,他也爱。他在许多神龛前烧香,并非不忠,倒可以说正是忠于他的理想的必然表现。像一个晴朗夏日里飘来荡去的影子一样,志摩从一个又一个女友身旁轻轻掠过;正如那些影子是一个太阳映照出来的,志摩的爱恋也是来自一个源头,即他的理想美的幻象。
      (写周作人:)Ways quiet as a mouse, never raising his voice above a whisper, almost old-womanish in his gait, Mr. Chou has yet that something aloof about him—is it coldness or well-mannered contempt?—which keeps men sufficiently at a distance, for him to see them as an amused spectator. His very gentleness in the outward ceremonies of conversational address is a sort of barrier to any warm intimacy with him.
      周先生总是温文尔雅,静若处子,说话如窃窃私语,走路几乎像老太太;然而,他有那么一种超脱之态,(是不够亲切呢,还是暗中藐视呢,很难说。)人们在他面前,便难以无拘无束,他冷眼旁观,也许不免窃笑。他清淡对客,文质彬彬,正是这种文质彬彬,叫人无法对他亲亲热热。
      (写吴宓:)A head shaped like a bomb, and just as suggestively explosive, gaunt, wan in colour, with hair threatening to break out all over the face, but always kept well within bounds by a clean shave every morning, rugged, with very prominent cheek-bones and sunken cheeks, and eyes which stare at one like glowing coals—all this set on a neck too long by half; and a thin body, as strong and as little elastic as a rod of steel!
      他的头又消瘦,又苍白,形如炸弹,而且似乎就要爆炸。头发好像要披散下来,罩住眼睛鼻子,幸而每天早晨把脸刮干净,总算有所修正了。他脸上七褶八皱,颧骨高高突起,双腮深深陷入,两眼盯着你,跟烧红了的小煤块一样——这一切,都高踞在比常人长半倍的脖颈之上;那消瘦的身躯,硬邦邦,直挺挺,恰似一条钢棍。
  •     很少看到这样纯正的英式散文了。
      
      原没有听说过温源宁之名,是顺着他的学生钱钟书这根葡萄藤摸到的。因为没有机缘拜读英文原作,借着译文只能算是隔雾赏花,虽不很分明,依旧可以感受到这枝“生龙活虎”之笔的气势。
      
      文中涉到的人物,也就开篇几位如吴宓、胡适、徐志摩、周作人、梁遇春等稍微熟悉一些,其他不过是知晓人名而已。温源宁,是在当时环境下非常稀罕的一位纯正英国绅士,他本人就是“Gentleman”一词最活灵活现的注释,而其文也如其人,甚至如其姓氏。温氏的笔触温文而雅,幽默简切,这是一种温和的力量,指摘品评,点到即止,绝不会有过火之虞。有时候笔调一转,从容止指向赏誉,吟讽之意也是含蓄淡雅的,比如说吴宓是个“彻头彻尾的浪漫主义者,尤其可悲得是,他对自己完全不了解。”不由让人想起吴毛之恋;还有说辜鸿铭“他所以致力于思想,只是因为思想给生活添些光彩,添些体面。他自始至终是个俗人,不过是个有思想的俗人。”
      
      早期出的版本题为“一知半解”,与原文Imperfect Understaning更妥帖一些。想是嫌这个题目不够响亮,不够分量,特意抬出胡适这面金字招牌,衬得本书晃眼一些,改了这样一个长长的标题,拖着泥,带着水,反正多几笔笔墨也并不费钱的,他们认为。
      
      
  •   哇哦,看完文章,想读书了。
  •   歌姬你对民国时期的人好有兴趣啊
  •   他们都很有趣呢:)
  •   我读过许渊冲的一个回忆录,里面回忆到在西南联大的时候,温源宁即以各种形象的妙笔来写当时的人物,并且记载了一些。可惜刚才翻了下,没找到书。
  •   丢了吧大概是
  •   许渊冲的那本《追忆逝水年华》,追忆西南联大的,我有一本;薄薄的,可是装帧满不错,且行文的精神气儿,还是那当年。只可惜一不小心送人了。
  •   謝謝分享,我從張老找到温, 南星...順著找到一知半解這書。我想找原文看都找不到了...就是南星的集,圖書館竟也沒有..金老的小文章解了我一點饞。
  •   这一大段评论真的不是copy自他人的博客而是你自己写的吗???
  •   来自比目鱼博客。鉴定结束。
  •   赤裸裸的抄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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