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內的父親

出版时间:2009年12月01日  出版社:九歌  作者:徐嘉澤  页数: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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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繭  每位父親的手掌都當有幾顆繭坐落在那,或許已死,或許還有著活著的氣息。  仔細一一扳開父親含苞般、緊緊拳住不輕易綻放的手,有一圈圈的繭如同果實結在指根和手心之間,那繭像微微隆起的小山丘。摸著父親手上那一圈圈的繭,每個繭都是父親用勞力所吐絲編織出來的戰利品,我輕輕摳著父親的手,他沒回應,如同我的笑話再也無法讓父親會心一笑。照著醫生的指示幫父親做復健,從手指開始扭動、拉直,再依序轉動手腕關節,然後拉拉手臂、抬抬手,父親眼神木然的看著天花板,而他的手掌像花季已過一樣又默默的凋零。  小學時養了幾隻蠶寶寶,小小紙盒裡丟入幾片桑葉,學校外頭賣的桑葉一包二十元,所以常要靠父親工作下班回來時從鄰家高樹上順手摘下幾片來,這樣才可以省下零用金也順便幫蠶寶寶飽餐一頓。每當父親回來,握著的桑葉便被我一手接過丟入紙盒內,然後專心看著蠶寶寶啃食著桑葉且發出吃吃吃吃的聲音。日復一日,脫了皮的蠶又大了一輪,某一日,幾隻偌大的蠶一動也不動,我急著要看牠們吃桑葉的模樣於是用手指觸動牠們,而蠶寶寶只是努力揚高著頭,像條警戒中的小蛇,接著又如入定的老僧動也不動。運氣好時會看到蠶像是進到某種冥想狀態中不停的搖頭晃腦,從嘴裡吐出一線又一線的絲,用尾腳像在半空中抱著無形的球一樣把絲纏住,再把身體用絲圍起來,仿若要將自己拘禁在自己所做的牢籠,蠶的身體越縮越小,隔著小小的薄絲線,看著裡頭的蠶仍不斷的勾著絲線,從內側如抹上泥土般一層層的塗覆上去。  1.印象  對於父親的印象一直很薄弱,在腦海中我浮繪不出父親的模樣,打從小時開始,父親為了一家的生計,便需要在正職之外再兼差,總在開門、關門間,父親如同魔術師一樣出現又消失,出現在我面前的父親總是疲累的樣子,弓著身子像褪皮的蠶,慢慢的將身上的安全帽拿下、脫去工作服、褪掉襪子,然後狠狠的打個呵欠往房間走去,我急忙跑向前像隻耍賴的無尾熊緊緊用雙手抱著父親的雙腿,然後將小腳疊放在父親的大腳上,進房門出房門,到父親進浴室前我才乖乖下來。  洗過澡後的父親不多言,像安靜的蠶一樣靜靜的吃著滿桌的食物,吃吃吃吃的聲音在廚房迴盪著,沒人叨擾父親用餐的過程,快速用完餐後的父親一人靜默的回到暗如穴的房內,關上門,父親彷彿不斷進食和結繭的蠶,辛勤工作,用盡勞力吐出一層又一層的紙糊鈔票塗抹在家這個外殼上,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讓這個家更加穩固。  2.窺探  蠶經過大量的進食加上多次的脫皮,進到蛹期前會結繭將自己保護起來,縮小如乾癟木乃伊的身體在繭裡頭靜靜的忍受著痛苦,將身上最後那一層蟲皮褪去,割在一旁與它永遠的說再見。  小孩總是一群勇於冒險的劊子手,幾個同學七嘴八舌的討論著繭內的蠶應當如何,但沒人有肯定的答案,最後的結論就是選派個代表,用美工刀將繭割開。我手發抖著,一旁的同學卻鼓譟著要爭睹這難得的好戲,將美工刀鋒利的一端在繭上的一點來回割刺,然後一使勁刀鋒切入,再趕緊停住刀勢,怕再深一點就刺穿繭內的蛹。開了一條隙縫的繭,裡頭像是通往神祕的領域,我輕輕割開蛹,看到如屍體般橫躺在那的褐蛹。  「死的還是活的?」這疑問此起彼落,但沒人敢去動而被擱置在桌上,與白繭並列在一起的蛹,彷彿那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解剖過程。  「摸摸看?」有人說著。  接著「你摸你摸」的聲音像互踢的皮球一樣在眾人口語之間轉來轉去,最後還是落到我身上,我用美工刀輕輕一戳桌上的蛹,牠快速的蠕動著身體,將身體弓起再用力彈直,左右扭動著身軀,一時讓我嚇得將美工刀掉落在地,鏗鏘一聲……  3.屋內  鏗鏘的是父親手中掉落的湯匙,一天,父親不再忙著吃一頓母親早就煮好的晚餐,他的湯匙掉落也不急著撿,靜靜的宣布著:「景氣不好,公司用不了那麼多人,晚上的工作被裁員了!以後可以好好吃頓飯睡個覺了。」  母親不說話,只是靜靜的將父親的湯匙撿起來,洗乾淨又遞了過去,飯後的父親不再急著躲回他漆黑的穴,不用等待家人於七點準時將他喚醒,失去夜間工作的父親只是安靜的看著電視,一個頻道輪過一個,直到如原本下班回到家的時間才會將電視關上,拖著一樣沉重的步伐回到房內。  晚上的家中突然多了一個父親,打破了以往我和母親的作息,有點讓我不自在。母親則常在家中的電話這頭到處向別人求助著哪裡還有工作可以介紹給父親做,母親像羽化後的蛾一樣,整天在家裡這個小小的四方空間中打轉,從房間不安的轉到客廳廚房和浴室,唯一不離手的便是電話,深怕一個不小心而讓父親喪失了一個工作機會;父親卻轉變成即將吐絲結繭的蠶一般,大量的進食然後安靜的消化。  4.轉化  父親晚上的工作時有時無對家裡的收入有很大的影響,母親最後看不下於是接了家庭縫紉的工作來做,母親踩著縫紉機,吃吃吃吃的機器運轉聲在屋內,機器將不同顏色的線轉了進去,母親將衣服壓在針準下仔細對準,母親是一隻要求盡善盡美的蠶,她把繭做得極美,不論是家事還是工作,她小心翼翼的吐出一口又一口的絲要幫忙鞏固這個家。  父親和母親像互相競爭逐絲的蠶,父親的鬢角白了、母親的髮尾多了幾根白髮;父親的鬍子灰了、母親的眉毛也漸漸淡色,他們角力的做著工作。高中時候,父親在夜間外出上班時因為視線不佳躲避汽車未及,被迎面撞上,一動也不動的躺在白色病床上。  腳上裹著石膏的父親仍是安靜的盯著牆上的電視。  母親累得躺在一側的小躺椅上,沉重的呼吸聲配合著電視的劇情起伏著,我輕輕把睡眠中的母親搖醒:「先回家休息了,媽!」  母親搖搖頭反倒說著:「明天你還要上學,你先回去睡吧!」  沒人先退一步,一會,整間病房又剩下老舊電視的聲音吃吃吃吃不斷傳了過來,如不斷吐出的絲線將一家人綑在一起,看著身旁的雙親,覺得母親遲緩的身體像老去而走路搖晃的蛾,父親乾癟的身體則像乾涸掉的蛹。  而自己是隻不斷吃著他們精神與物質的蠶。  三個禮拜後父親的腳已全然康復,被拿掉的石膏像白色的繭被擱置在一旁,而父親的腿肚倒有點像發亮的褐蛹。  5.離去與歸返  高中時期覺得自己在如繭的學校和家中,雙親以勞力編織家的形貌、自己則不斷吃入知識吐出成績來,在書本文字中築繭,聯考過後,破繭而出的自己成了蛾,朝著火紅光亮的花花世界奔去。  命運之神總是將人們放在手掌裡翻覆。  一年,接到母親的來電,說父親中風正在醫院,趕著夜車回家,黯淡的夜裡窗外的雨絲不停落在窗上,一滴接一滴漫成一線連成一片,眼睛被水氣溽溼,看不清窗外的景色,只想趕緊回到家,那個曾經以為是圍困住自己的地方。  在病房,我用手指偷偷戳著父親,他像隻未及羽化的蛹,動也不動。  剛養蠶時看到雪白蟲體裡頭有黑黑的東西正不停的蠕動著,當時不以為意,後來的一天看到一個個白色的小繭,像是垂掛在樹上的燈泡一樣,一個連接一個,而蠶馱負著那些莫名冒出的小繭繼續存活著,然後吐絲、結繭、化蛹,但卻永遠沒有變成蛾的一天。  後來才知道原來是寄生蜂將卵產在蠶體內,寄生蜂的幼蟲孵化後,以蠶體內的組織作為養分,直到寄生蜂幼蟲吸取足夠的養分,便從那看似薄弱且已經殘破不堪的蠶體表鑽出並在兩側結繭。  久病後的父親身上長滿了褥瘡,一顆一顆如瘤如蜂繭依附在父親的身上;而父親的十個指頭下面全都是用一生勞力所構造出來的繭,溫暖而厚實。摸著父親手中的繭,心中異想天開的想:會不會有一天從父親指腹間蹦出一隻隻的小蛾?父親隆起的掌丘像是寫滿了命運的箴言,仔細看著卻看不出任何端倪,與父親雙手交疊,那是父親的手,比我小了一截的手掌。  原本看起來大手大腳的父親,如今在病床上卻顯得渺小,像是越縮越小的蛹。  耐心幫父親做復健,一個關節接著關節,然後大部位的軀幹,接著翻身拍背按摩,我想像著父親只是躲在病房這個雪白大繭內的蛹,靜靜蜷在床上睡著。等休息夠了,下一刻邊抱怨:「怎麼都沒叫我起床!」會一如從前般趕著出門工作,繼續為著這個如繭的家奉獻犧牲地辛苦著。  門內的父親  父親六十二歲那一年,總算卸下了重擔─他沒了工作。早年的父親在我眼中總像是一個鮮少存在的角色。在國小那一段時間,清晨尚未天亮之際,家中只有我一人早早起床,推開父母房門跟尚在睡夢中的母親要了錢,便出門替家中五口人買早餐,那一段如今看來短短的路程,在那段時間卻總像是綿延無邊際的旅程,而我像獨行在荒涼沙漠中的老人般一人默默地走著。尤其冬季更是如此,天亮得慢,許多荒野漫談的故事情節不斷自心底慢慢呈現出來,轉個彎角處有戶人家的狗會朝著路過的人不停狂吠,這些不斷地喝阻自己的前進。沒有人的街道,那早餐店的恍恍燈光成了這趟漫長旅途中唯一的指引,我像是一艘被慢慢引渡上岸的船隻一般,奮力的前行。買好一家五口的早餐,將一袋豆漿拎在右手,饅頭、蛋餅、三明治之類的早點提在左手,看著前方仍舊像是黝黑沉睡的夜,獨自一人慢慢的行了過去。回到家尚未有人起床,我拿了自己的那一份先吃了起來,換穿好制服整理好書包,待陽光出現時就準備出門,那時的父親仍在房裡。  國小時候回來得早些,下午三點半已在公寓巷弄之間和鄰居玩起羽毛球、躲避球、跳格子,一直到家家戶戶傳出飯菜香,某戶人家母親大聲嚷著:「某某某,回家吃晚飯了!」大家便開始作鳥獸散。父親會在五點多一點進到家門,像隻頹圮疲倦的獸一般,不發一語的先去洗澡,然後一家人坐在飯桌上開動。印象中的父親就是不斷的低下頭扒著飯,然後拖著疲累的身子窩回到他溫暖的巢穴,仿若冬眠著,那些微的酣聲伴隨著客廳外的電視聲像拍打上岸的潮浪一起傳入我的耳內。七點一到一家大小輪番上陣去把門內冬眠中的獸給挖了起來,父親伸了懶腰似乎不信時間過得會是如此快,別人黃粱一夢可以經歷一生,而自己一夢卻彷彿被上帝之手偷偷掩去好幾些時間。父親換穿上另一套工作服,洗把臉又出門去了。而凌晨時分,睡夢中的我偶爾會被客廳中鑰匙喀擦、門把轉動的聲音給驚醒,不過隨即又沉落入夢中。雖然知道父親回來了,不過此刻的自己沒有任何體力張開眼睛跟父親說聲:「哈嚕!老爹您回來啦!」  升上了國中之後,我的那三年生涯像是沒有父親的狀態,早上我依舊是家中最早起床的人,按照慣例去爸媽房間拿了早餐錢,早早出門替一家五口買好早餐回來。那時的冬天夜色已經算不了什麼了,因為關於鬼怪和狗吠都不及每天的大小考及老師的教鞭可怕,出門總在背誦著英文或國文,一聲聲如在夜裡念經的得道高僧般的鎮退了那些妖魔和害物。回家吃了早餐到爸媽房間說了聲再見,看了矇在被子裡頭的父親一眼,父親整個人深深地蜷在被窩,只露出些許的黑色髮根。國中的上課時間像不斷增高的建築物一般越疊越高,上完正課要上輔導課,上完輔導課要上補習班,回到家已經七八點。而那段時間運氣好一點的話可以看見剛要出門的父親,我口中說著:「爸,你要出門上班了啊!」而父親的口氣同我一般,兩人像是不熟悉的鄰人互打招呼的輕鬆平常:「嗯!」然後騎著機車又消失在我的生活中。凌晨,父親轉動門把和鑰匙的喀擦聲再也嚇不了我,因為為了沉重的聯考和課業壓力我每天都得一兩點方能上床睡覺,只不過我和父親始終隔著一扇又一扇的門。  高中,我終於不用再替一家子的人買早餐了,因為大家有了自己的意見,早吃膩了饅頭、豆漿、燒餅油條之類的。於是母親習慣以錢幣取代桌上的早餐。我一樣的早起,六點未到便取了桌上那一份自己的硬幣,打開爸媽房門和他們說聲:「我出門了!」到學校我將所有的窗戶打開,噴了將近三分之一罐的殺蟲劑,然後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開始認真讀著書。那個時候我總算知道,如果我不再認真一點考上一所好大學、將來有一份好工作,那麼以後我的兒子就會在他的記憶中模糊了我的身影,甚至會忘記他有父親的這一個事實。高中那時整個大社會經濟不好,父親晚上不用工作,因為老闆覺得父親在公司的用途不大,將來還要給他一筆退休金,怎麼樣都不符合經濟效益。父親被工廠惡意資遣沒有拿到半毛資遣費,印象中父母親像是個老實的莊稼人一樣說著:「算了!算了!」  父親晚上在家裡的時間多了,但我為了大學聯考、為了我的將來,我每天都留在學校圖書館裡讀書,夜裡同學結群結伴的到籃球場上嬉戲,只有我坐在空蕩蕩的教室裡頭,一如清晨的教室般一人看著書。我幻想著有一個嚴厲的父親站在我的身後鞭笞著我,大聲嚴厲地威嚇著問道:「你要像我一樣要做兩份工作才能養活一個家庭嗎?你要過這樣的生活嗎?」於是我收斂起貪玩驛動的心繼續執著在那書本文字迷宮之間。回到家時,父親懶洋洋的癱在客廳椅子上看著電視,父親瞥了我一眼說著:「你回來啦!」  「嗯!」我隨便應答便準備著去洗澡及接下來的讀書,我和父親之間還是一樣隔上了許多的門,門的那端有著電視的聲音,而這端我孜孜不倦地演練著數學和記憶著地理與歷史。那些書本上的知識從來沒告訴我該怎麼將父親和我之間的門一一消除,我始終覺得我和父親是兩個世界的人。  隨著父親的失業,母親對家庭經濟的壓力重擔也越大。大姊考上師院,雖然不是公費但年年都以優越的成績,拿走班上同學引領期盼的高額獎學金;二姊輕鬆不費吹灰之力的考上大學,以公費生姿態博取整個家裡的掌聲進入到台灣師大;而自己,聯考成績公布,一邊是我夢寐以求的繁華台北,一邊是家裡的經濟重擔。家族中細碎耳語不斷提醒著我所需要面臨的事實,於是我笑著和台北那海市蜃樓般的繁華美景說再見,以另一個公費生的姿態,完美的演出我應該扮演的好兒子角色進入到高師大。隨著父親失業越久,家裡經濟越顯負擔,儘管三個孩子看起來似乎不需要人操心,但家裡的開銷仍是一如無底洞般,父親辛苦賺來的錢沒有任何回響的一一的落進裡頭。我大二那年,父親又找到了一份兼差,我在心裡卻浮現小小的陰影,怪罪著父親為何不早點找到這份遲來的工作,這樣我就不用困在這我早就待膩的城市和大學。  儘管住家離學校不過十分鐘的路程,自己仍執意要住宿學校,想過過所謂大學的獨立生活是怎樣。雖然住了宿,但每每騎著機車在高雄路上繞卻怎麼也繞不出早已習以為常的風景,我急著想展開更大的翅膀飛到其他的地方,不想像父親窮極一生只能困在他所建造出來的小小的獸窩以及在家庭和工作地點中不斷奔波,彷彿生活就像是一條固定的雙向道一樣,不是來就是去。整個大學時間我窩在學校忙著社團、忙著課業、忙著玩樂、忙著家教賺取更多一點的零用金,和一般在外地讀書的遊子一樣,彷彿家庭離我很遠。家與校儘管只有十分鐘的車程、儘管常路過家門,不過仍鮮少回家,只在母親一通電話催促之下或是過年時節才會回到家裡。一家人待在客廳中,父親仍是話不多,一直以來都是如此,安靜少言的父親,就是我記憶中的父親。  大學畢了業,到北部就職,陰暗、溼冷、多雨的天氣和想像中的全然不同,所待的地方靠海,海風常帶著海潮腥味襲擊而來。到了冬天,那風成了刺骨的針一一鑽入體內。每遇下雨天,那雨成了冰錐刺得自己渾身顫抖。那時想到記憶中的父親,不論天氣好壞,儘管外頭大風大雨,甚至氣象報導著:「今天各級行政單位及學校機關停止上班上課,請民眾勿外出,並注意自己的隨身安全。」父親仍舊發動著那輛陪著他二十年的機車前往上班途中,只為了賺取一份如今看在我眼中微乎其微的薪水。父親從來沒有抱怨過一句,只有在父親偶爾上班途中受傷回家療養之時,母親會代替少言的父親發言著:「天氣那麼壞,叫你不要出門你偏要出門!」而那傷依舊得不到工廠的慰問和補助,換來的只是停薪的指示,而父親在尚未痊癒之際又要上班,我總算看不下去這一切,要父親別再做那些工作。  父親沒有聽任何人的話,繼續像隻生來就要工作的螞蟻般勤奮辛勞的工作,他從來不抱怨一句,他一人兼兩份工作養起一個家。我工作的第二年父親又被裁員,不同以往的是他一下子先後失去兩份工作,他整日待在家中。那時,我也從北部的學校順利考回南部任教,一家人又聚在一起。早上,我仍是家中最早起的人,我和姊姊各負擔一部分的薪水來養這個養我們長大的家,我們一人各四分之一的薪水輕鬆的贏過父親兩份工作的結果,沒了工作的父親仍繼續設法找著工作,陸續兼職做大廈管理員和捷運工程保全人員,他所賺來的任何一分錢從來不用在自己身上,他向來只帶少許的零錢出門,剩下的花費都在這個家上頭。  最近兼職的工作也不好找了,父親努力過幾次,不過常在別人的婉拒之中頹然地回家,由於長年在工廠工作的原因,那工廠內機械運作的音量不比待在一個舞池的少,父親的聽力開始有問題,需要我們大聲地和他說話他才能了解我們的意思。沒了工作的父親,鎮日在家中就是不斷的看著電視,隨著電視螢幕的跳動,父親努力和世界有機會聯繫,而平常待在家中的父親,以我所不知道的方式悄悄復甦他內在的工作慾望,家中的任何場所都會被父親仔細的清潔整理過。除此之外,父親就像一個在殷殷期盼老闆發號施令的員工般,所有大小雜事只要他能幫得上忙的父親一定不會拒絕。「爸,幫我把這筆錢存起來!」、「爸,幫我繳這筆帳單,快到期了!」、「爸,有空幫我寄這封信!」、「爸,丟在洗衣籃的衣服幫我洗一下!」……我們待在只有一個員工的地方,每天以各式不同的任務與工作交付給父親。  現在,每當我下班回到家中,看到失去工作的父親像隻小獸,安穩的窩在彷彿他地盤的客廳椅子上看著電視時,我突然心中有著一種安全感,因為我知道,從此之後,只要我推開家門,父親就會坐在門內的那邊等著家裡任何人的歸來。一直到自己快三十歲年紀這時,才真正感受到父親,在家門內。

内容概要

  ◎聯合推薦  名作家/周芬伶  名詩人/陳義芝  新生代作家/李儀婷  徐譽誠  「也許當我們穿梭在這些明寫父子、暗寫性別的虛實閃回之間,自己所能期待的,只是在轉身的盡頭,看到彼此的背影。」  --名作家/周芬伶  他總在你身旁跟著,小心翼翼地看顧著你的一舉一動,  他總是沉默寡言,把他的青春歲月全賭在家庭責任上,  他的背影叮叮咚咚地貫穿你的人生;掌心的繭隨著年歲而默默結痂……  橫掃各大文學獎,生長在高雄的新生代作家徐嘉澤,以其感性的筆觸,藉由一篇篇抒情故事和輕盈的城市描摩,將現實的、存在的、消失的、已逝的……等種種喻示父親的形象,側寫不輕易流露感情的父執輩的多種面向。除了細膩深情,更帶點黑色幽默,讓人體會到生命的諸行無常。

作者简介

  徐嘉澤  1977年生,高雄人,屏東師院特殊教育研究所畢,台北耕莘青年寫作會成員,現為高職綜合職能科教師。作品曾獲第三十屆聯合報文學獎散文首獎、時報文學獎短篇小說類首獎、國藝會創作出版補助、高雄文學創作獎助計畫……等多項肯定,為新生代主力作家之一。

书籍目录

我父之子/周芬伶 卷一手中的繭魔芋之丘 紅毛城旁,咖啡館內的父親 浪起潮去水中有田 繭 乞水 有鬼 鐵匠的家我的戲偶人生無聲的舞台劇沿著綠川街卷二城市地圖我的小船長們他們,曇花般的人生分離 給見耑法師的一封信遠行 靜默的高中時光門內的父親蟻災 冬季午後 姊姊妹妹跳出來 藍色筆記書 兩國四季 給M、他話、旅程 給D、他年、巴黎 不告別的風景 我父之父特載像皮球一樣彈跳的徐嘉澤/李儀婷 與當下為友的書寫—關於徐嘉澤/徐譽誠 

章节摘录

  (本文作者為名作家)  前些日子無意間聽到學生在聊一部直譯叫做「好傢伙,壞傢伙,怪傢伙」的電影,原本乍聽之下,以為那是義大利西部片時期的巨作「好傢伙,壞傢伙,醜傢伙」,沒想到追問之下這才發現這部「好傢伙,壞傢伙,怪傢伙」,是這兩年來韓國電影向西部片的諧擬致敬之作。  以往對文學的審美標準,如同「好傢伙,壞傢伙,醜傢伙」的片名一樣,追求的是善惡美醜之辨,後來美醜的標準被打破變成了怪,醜傢伙被怪傢伙取代,介入了善惡的二元,這股趨勢,最後形成了一種五分悲傷三分好笑兩分無語問蒼天的新風格。這些抱持著新審美趣味的作者,一方面迂迴的干擾著具有父我威嚴的文學典範,一方面也希望能以偽裝的姿態來杯葛我父。  這些期待自己能開展出新風格的作者,有些喜歡用寫手來稱呼自己勝過作家,很多都是聰明早慧,而且勤快於寫作,也認真。他們不排斥常參加比賽與同好切磋,也從不吝於與陌生人分享自己生命種種的私密角落,他們不只在學著表達自己,同時更在尋找一種適合那種表達的聲音。這些作者,有些跟東尼瀧谷一樣,靜靜躲在角落裡雕刻文字,他們表面上看似嫩呆,內心世界卻猶如一座世故迷宮,尋常人有進無出;而另一些則對於敘事與情節的轉折,卻顯現出極佳的敏感度,好替生活說故事。  認識徐嘉澤是在去年的聯合報散文獎的決審上,當時雖然很多人認為他的參賽作品〈有鬼〉的小說質地太強,最後還是因為文章中對父子情結與社會時勢,帶點黑色幽默的細膩刻畫,得到大部分評審的青睞。  延續著〈有鬼〉的父子主題與敘事功力,徐嘉澤這次出的散文集共分成兩卷,第一卷著重在描寫父子關係與男性的家族暗史,如〈有鬼〉、〈繭〉或〈無聲的舞台劇〉。用「有鬼」二字來形容整個台灣男性的家族暗史,似乎也是一個不錯的切入點,一對心裡有鬼的父子,彼此壓抑得連對話時的換氣都不順暢;或一對父子心裡有鬼,並肩走在南北的路上,卻總在盤算著東西。  這些似乎是台灣父子難以面對的真相。尤其當父子之間的代溝,已經從傳宗接代的基本消費問題,擴張到了性別認同的難題;此外,對於新一代文學的寫手而言,又將如何回應那些如父的經典?  卷一中許多篇散文如〈魔芋之丘〉、〈鐵匠的家〉或〈有鬼〉啟用了第二人稱觀點或魔幻寫實的書寫技巧,一面操著祈使口音,一面運用幻術將人催眠,疏離無聲的空鏡頭長鏡頭很多,既介入又在旁觀看,像一群迴游的魚。而近年來越來越受重視的民俗與地方書寫,偕同家族記憶的地理連結,也同樣展示在〈我的戲偶人生〉、〈無聲的舞台劇〉或〈沿著綠川街〉 等文之中。  本書的第二卷表面上是輕盈的城市書寫,實則側寫生命的諸行無常。  在〈我的小船長們〉或〈給見耑法師的一封信〉等文中,同屬家庭另外一半成員的母親與其他女性,在這裡多了一些出場的機會,希望將來我們能擁有更多認識她們的機會。而在集子的中段如〈靜默的高中時光〉或〈他們,曇花般的人生〉,作者帶著一點人情味的語調,同我們緬懷了他的學生時代與目前任教的生活困惑。  有趣的是,書的後半段筆鋒一轉,開始出現了一些與前面題材性質相異的性別書寫。好像過去真實的河流逆游而上,慢慢進入縹緲的未來,流入了一座潮溼虛構的平原。後面這些散文的主題,在時序上,似乎正好倒著迎頭趕上徐嘉澤上一本小說集《窺》的開頭。  如同受尼羅河滋養的埃及人,總是習慣將位於北部的尼羅河下游視為南方,記憶它有時也會如此的抵抗著現實的秩序,如調皮的男孩般撥亂了父親的時間。我們不妨將本散文集當成前作《窺》的濫觴,兩本書以虛實閃回的方式,交代了男孩的身世之謎,我們得以回溯的方式重新去認識一位男孩從父輩轉成母系,從社會回到家庭,由異性反望同性的心路歷程。  身為一名女性,其實我並無法完全理解男性的這種父子情結,倘若有人笑我對男性是如此無知,那也可能是因為我想長保這份好奇。但有時想想,記憶就像是一個結,當我們想把它解開時,卻常雙手不聽使喚,竟將它繫綁成另一個樣貌。也許當我們穿梭在這些明寫父子、暗寫性別的虛實閃回之間,自己所能期待的,只是在轉身的盡頭,看到彼此的背影。  ?本文作者周芬伶女士,曾獲中山文藝獎,現為東海大學中文系教授。跨足多種藝術創作形式。著有散文集《絕美》、《戀物人語》、《周芬伶精選集》、《青春一條街》等;小說《妹妹向左轉》、《影子情人》、《粉紅樓窗》等。

媒体关注与评论

  名作家 周芬伶、名詩人 陳義芝 推薦!

编辑推荐

  得獎紀錄◎本書榮獲  榮獲高雄市政府文化局協助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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