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寓言

出版时间:2005-5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作者:张炜  页数: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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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这十卷本作品选集,主要由长中短篇小说及散文组成,其中的长篇小说有七卷,占据了主要篇幅。十卷书的总字数计约三百三十万字,是我已发表作品总量的三分之一。  编选多卷本的作品集,对作者来说往往变成了一次总结和回颐,其中将会产生各种各样复杂的感触。对我来说,时下面对的一个事实就是:更早的写作练习不算,自收入小说集《他的琴》中的短篇小说《木头车》(1973-1975)算起,至今已逾三十年。人生的不同季节、文学的不同季节,一个写作者无论愿意与否,都得一步步走过来。  一位著名作家曾这样感叹写作生涯的尴尬和困难:一个作家孜孜以求,苦苦磨练和探索,直到了五六十岁这把年纪才算是懂得了一点点写作的奥秘,技术上也才趋于成熟,可是身体又不行了。  他的慨叹,我相信许多人都会赞同。可见写作是一场多么漫长和艰难的行走,又是何等的生命刻记,它需要多么坚韧的意志力和多么高超的技艺。不同的心情、境遇,倾听和诉说、追求、搏击、愤怒、欣悦,诸如此类,最后都化为了绵绵文字留在那里。一般而言,堆积文字是比较简单的事情,但对于一小部分人来说,又是最为艰辛和险峻的事情。这最后的一小部分人,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作家。文字之于他们,即是来自灵魂深处的苦痛哀伤,是无测命运的悲欣交集。

内容概要

  这十卷本作品选集,主要由长中短篇小说及散文组成,其中的长篇小说有七卷,占据了主要篇幅。十卷书的总字数计约三百三十万字,是我已发表作品总量的三分之一。编选多卷本的作品集,对作者来说往往变成了一次总结和回颐,其中将会产生各种各样复杂的感触。对我来说,时下面对的一个事实就是:更早的写作练习不算,自收入小说集《他的琴》中的短篇小说《木头车》(1973-1975)算起,至今已逾三十年。人生的不同季节、文学的不同季节,一个写作者无论愿意与否,都得一步步走过来。  一位著名作家曾这样感叹写作生涯的尴尬和困难:一个作家孜孜以求,苦苦磨练和探索,直到了五六十岁这把年纪才算是懂得了一点点写作的奥秘,技术上也才趋于成熟,可是身体又不行了。  他的慨叹,我相信许多人都会赞同。可见写作是一场多么漫长和艰难的行走,又是何等的生命刻记,它需要多么坚韧的意志力和多么高超的技艺。不同的心情、境遇,倾听和诉说、追求、搏击、愤怒、欣悦,诸如此类,最后都化为了绵绵文字留在那里。一般而言,堆积文字是比较简单的事情,但对于一小部分人来说,又是最为艰辛和险峻的事情。这最后的一小部分人,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作家。文字之于他们,即是来自灵魂深处的苦痛哀伤,是无测命运的悲欣交集。

书籍目录

第一章 夜色茫茫第二章 黑煎饼第三章 少白头第四章 忆苦第五章 心智第六章 首领之家第七章 恋村融入野地附录 关于《九月寓言》答记者词

章节摘录

  从此憨人的鼻子就豁了。  这也要怪那个赤脚医生。出事的当天红小兵将他请来,可他一人小村就斜着眼看人,桀骜不驯。他对此次医疗之行极为缺乏热情,只是见到病人才大吃一惊:憨人本来就相貌平平,这会儿鼻子肿得像一杆老式烟斗。憨人从受伤的那一刻就准备忍受巨大痛苦,安安静静看着医生从包里摸出一个弯针、一截线。憨人看看针,觉得小巧可爱;但一转脸看到了粗长的线绳,立刻慌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可以用来缝鼻子。这分明是缝靴子用的。憨人往后挪了两步,医生往前逼近两步。憨人一直背着的手终于触到了门框,就不顾一切夺门而去。医生摘下空空的镜框,汗水顺着双颊流下。后来他对别人讲,这是从他身边跑开的第二个病人。  憨人的伤口久久没有愈合。夜晚,他捂着鼻伤出来玩,跟不安分的年轻伙伴们混在一块儿,沿着院墙飞跑。人多了挤在一堆时,就有人提醒说:“别碰了憨人鼻子。”憨人后来只是个旁观者,一夜又一夜一声不吭,让肥无限同情。她甚至去揽他的肩膀,让他和自己一块儿往前跑。年轻人分堆儿躲藏起来,只等一声呐喊,互相还击。这是小村庄没完没了的节日。肥与憨人呆在黑影里,一声不响。有一次肥听见他的喘息声加重了,以为他的病加重了。她伸手去摸他的脑瓜,手被他握住了。接着,他把这又软又热的胳膊缠到自己脖子上,用头拱她的胸脯。肥觉得他像个孩子那么可怜。他的头越拱越紧,最后都要把肥顶倒了。肥说:“憨人,你不能。”憨人点头,却依旧顶她。她重复一遍:“你不能。”憨人不点头了,干脆一下子将她顶倒,然后像骑一匹小马那样骑住她。憨人两手按在她的胸部,使她又想起赤脚医生那个冰凉的听诊器。她无力地喘息,觉得自己仰卧在一片粉茸茸的梨花瓣上,奇怪的气味使她头晕目眩。没多久,她觉得身上的憨人像碾盘一样沉重,就猛地跃起。憨人手脚忙乱地往前凑,她就打了他一个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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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总计16条)

 
 

  •     陈思和先生曾评价《九月寓言》是“无技巧”叙述,但是“无技巧”并不代表没有技巧,而是将技巧隐于文中。张炜便是在《九月寓言》中实现了对叙事技巧的超越,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叙述方式。
      张炜在《九月寓言》的代后记《融入野地》里写着:“我沿着一条路走去。小路上脚印稀罕,不闻人语,它直通故地。谁没有故地?...我又看到了山峦、平原、一望无边的大海。泥沼的气息如此强烈、土地的呼吸分明可辨...我像个熟练的取景人,眯起双目遥视前方...”这样抒情色彩如此浓郁的文字很直接的表明了“我”就小说《九月寓言》而言,当是对小村进行叙述的主体,“我”所在的野地即是《九月寓言》中的原始自在的小村。但是,张炜还同时说道,“一个现代人即使大睁双目,还是拨不开无形的眼障,错觉总是缠住你,最终使你臣服。传统的知与见给予了我们也蒙蔽了我们。”为了融入其间,也就是隐含着作者强烈的主观意识的“我”融入小说的叙述世界中,张炜主动地抛弃了现代人在现今时代中所掌握的“知”与“见”,也就是站在时代高度中所拥有的现实观念与理性知识,于是,饱含理性和自我意识的叙述主体消失了,展示出来一个自然自在的叙述世界。
      具体地说来,小说叙述视角是不断地在主叙述者和书中人物之间切换的,如第四章《忆苦》里,从客观叙述小村环境和金祥行为到金祥的大段忆苦,再又切换出来讲女娃的感受,这种灵活的转换使得小说中的部分话语既似作者所说,亦似出自小村人之口,消弭了主叙述者和被叙述者的距离,叙述者和被叙述者的观念、立场、视角都消除了,主叙述话语不断向故事人物话语融入。
      在深层次上而言,在《九月寓言》中,小说主体意识的叙述身位不是作为理性把握历史的主体,而是用张炜的话来说作为自然世界和人类自身部分的“野地”“器官”,它所带来的不仅是主叙述者视角不断地向故事人物视角接近融合,而且更是包括这种融入在内的小说的整个叙述话语所呈现出来的作品的整体评价标注和审美方式的变化。正是这种变化,才令《九月寓言》的小村世界最终成为一个与土地万物密切相关、生命自身蓬勃生长的艺术世界。
      从叙事时间角度分析,“叙事文属于时间艺术,它须臾离不开时间,取消了时间就意味着取消了叙事文。”所以,绝对的无时性叙述在小说中是不可能存在的。但是在《九月寓言》中,张炜有意识地取消了所有确切的时间,留给小说的只剩下类似于“九月”“黄昏”这样的模糊抽象的时间说法,用民间说法便是沿用千年与农村劳动紧密结合的物候时间。同时,对于文中极具特色的“忆苦”而言,也并不是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可以推断出时间背景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我恨着老天哩”“人有贪心,蛇要吞象,没爹没娘的孩子要做人王哩”“香喷喷的艾草火绳熏透了庄稼人的心”。这样带有强烈原始情感的“忆苦”话语,已经超越了所处的时代。
      “九月”“黄昏”这样的词语显著的特点便是突出了自然环境与人的关系,从人类社会伊始阶段,用日头、物候判断时间的传统一直沿袭下来,小说之中如此频繁直接的使用这样的词语更是体现出了小村的自然背景;同时,这样不带任何具体历史时间的描述也淡化了历史背景,消除了特定的意识形态内涵,摆脱了我们所受到的主流话语控制的阅读趋势。极具特色的“忆苦”同样如此,整个忆苦阶段没有提到任何和当时政治背景有关的内容,对于忆苦的内容最多也只是具体地提及“财主心黑”,这使得文中的意识形态的意义指向十分微弱了;忆苦的内容也是从小村人生活和思想中抽象出来,包括对人性的拷问和庄稼人的永恒追求,同时传奇色彩得到不断强化,从而使得忆苦这一活动带给我们的是面对苦难达观豁达的态度,而自身也成为超越了具体历史内涵的人类原始冲动与精神夙求。这样的叙事时间特点也与民间的寓言与神话是紧密契合的,正符合了小说的标题中的“寓言”字眼,体现了作品的内在价值。
      从叙事结构上来看,小说一共七章,每个章节都似乎独立开来,彼此之间并没有必然联系和前因后果,张炜自己也说“每一章实际上是一部中篇”。但是这样的叙事结构实际上是与作品的叙事时间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作品已经消弭了每一章具体的时间背景,代之的是春、夏、秋、冬这样的自然物候时间,而这种时间最大的特点是与自然紧密联系,永久循环的。张炜在《九月寓言》中,采用了一种是无时间顺序性的一幕一幕的单元式结构方式,一幕一幕的基础时间是不带有历史或个人特点的,它既无法通过确定的历史分析来得出结论,也无法通过历史参照系来对比分析。因此,这样的单元结构带给读者的感受便是既没有明确的时间界限,也没有明晰的运动序列,而这样的效果便是使得《九月寓言》既能脱离于具体的历史背景,显得永恒共时,也能剥离出人类原始情感内涵,显得生生不息。但是在每章之间同样也存在着内在联系,包括炙烤的大地、滂沱的大雨、无边的土地以及奔跑的人群这样的意象贯穿全文,用人与自然、人与土地、人与命运的隐含矛盾运动关系显示内在联系,丰富与支撑起每一个章节,从而使得小说看似散乱,实则紧密。同时,在艺术表现上,脱离了因果关系之后,也使得张炜在创作上有着更广大的发挥空间,张炜自己也在答记者问时说,长篇小说的创作到最后容易使作家丧失文气,这样分章创作,每一章相对独立,更适合张炜创作出文气贯穿的小说。
      
      
  •     看了七天,终于看完这本并不厚的书。
      作为纯文学作品,《九月寓言》备受称赞,在文学史上也占有一席之地。去年看过张炜的成名作《古船》,以阶级叙事的视角展开的家族斗争,饱含着对历史和人性的反思,用舒缓沉静的语调讲着残忍压抑的历史风云。不知为什么,不喜欢张炜的文风,读的时候总是无法融入他讲的故事中,一直只是个旁观者,淡淡地翻过一页又一页,没有默然会心的契合,于是无法涌起欣赏和赞叹,思考和感慨也就少了许多。
      大概是和张炜的文字没有缘分吧。
      读《九月寓言》亦是如此,“龙眼龙眼少白头龙眼哩”“方正大姑娘金敏”“妈吔”,这种语言风格让我觉得别扭,“肥”“大脚肥肩”“痴女人庆余”这些涩涩的名字也令我忍不住皱眉。虽然这些丝毫不会影响这部作品厚重的文化价值,而且有着作者浓郁的个人风格,但是作为阅读者而言,我无法抑制地不喜欢。
      当然,喜欢不喜欢只是个人的偏好问题。平心而论,《九月寓言》闪耀着它独特的光辉。这是一个关于蛮荒的乡村的寓言,一首流浪者在广袤大地的传奇。历史背景被作者悄然淡去,于是这个寓言可以出现在任何时空,“庆余逃荒”“诉苦”似乎流露出它与苦难的六十年代的关联,但这一星半点的痕迹很快被掩盖。
      张炜对人类命运的锐利洞察和深刻思考在当代文坛独树一帜,《九月寓言》以寓言式的手法书写了人类永恒的追求、欢乐、欲望、罪恶,似乎生动地呈现人类原生态的日常生活——一群少男少女在夜空下的大地上充满活力地奔跑,“鯅鲅”们习惯于被小村人孤立,他们有自己为之自豪的“三宝”,天真淳朴的姑娘被男人的爱情伤害后坚强地站起来,大脚肥肩对儿子儿媳变态的举动言辞,男人对老婆野蛮凶狠的暴力……一点一滴,绘出一幅民间原始生活的画卷,没有澄澈空灵的静美,却洋溢着强悍充沛的生命力。既充满纵横奔腾的自由,又流露出峭拔蛮横的怪戾。
      人性的纯朴与残酷,生活的艰辛与幸福,奇妙地融合在这个寓言中,伴着张炜夹杂着泥土气的古朴文字展现在人们眼前,满是风尘仆仆的沧桑。读到最后,即是回到最初,像肥望着多年后荒无人烟的村落,徒然一声叹息。
  •     终于读完了张炜的《九月寓言》,这个阅读的过程漫长的像小村的秋天一般,总是看不到尽头。四年前在冯尚的课堂上,听他激动的讲着挺鲅小村发生的各种谜似的一切我昏昏欲睡,而四年过去了,一贯由衷的念念不忘让我选择重新感受世人所说的张炜的魔幻世界。
      
      所有能再次触动我内心的作品总是挺过了多年时光的冲刷和考验,这就好像我一直以来坚持的爱情观一般,不经历磨合,如何擦出火花。那些让人忍不住回味的、不舍得忘记的东西总是深深的隐藏在灵魂里的某个角落里,不轻易诉说,然而一旦再次掘出,激情与浪漫仍在,这真是无法言说的深情与迷恋。
      
      那个神秘的挺鲅小村,如今何在?
      
      小村的一开始就给了人一种遥远的触摸不到的距离感,肥、赶鹦、红小兵、金祥、脏女人庆余他们都似乎在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与世隔绝的展示着他们生活的随意和暴力,在那儿你随时会觉得肉体与精神的疼痛、窒息甚至压抑并在。他们的日子没有娇贵的人类原本该有的舒适与恬淡,取而代之的是兽性般狂野和忍耐力。就算是几乎致命的重创袭身也只不过是赤脚医生随便扎几针或者拔个火罐亦或是吃两块黑煎饼的“简单”小事儿,而死亡从来都是顺其自然的事儿。金祥老死了,独眼老人传授完活计就走了,牛杆也轻轻的倒下了,男人们总是死的那么理所当然又合乎其理,只有女人,死的壮烈死的让人愤恨。而活着的小村人,从来不畏惧死亡,他们甚至制造死亡。
      
      作者从未给小村的挺鲅们一个确切的生活时代,具体是哪个时代的事情,谁也说不清。也许正是这样,正是这样模糊的时间界限,给了作品无穷的想象力和发散的空间。所有的人物在我看来都是荒诞不经的,他们过着看似不切实际的生活,有着不切实际的行为,吃着让胃无限反酸的地瓜干却似乎拥有了一切。而这一切,在我看来是荒谬的,而对于他们,却又是恰当合适无比正常的。这种感觉很奇妙。没有多余的修饰,所有的诉说都是那般娓娓道来和水到渠成。让人轻易的就陷入了作者设下的局。
      
      最初的小村人是懦弱的自卑的,可当庆余像在梦中得到了真传一般,麻利劲儿的将已经发霉发酸的地瓜制作成了拯救整个小村人的黑煎饼时,当金祥像神话故事里的英雄一般不知从何处搞来了鏊子之后,整个小村的基调都变了。他们不再卑怯于自己是个挺鲅,他们也不再软糊糊的甘心当个挺鲅,因为他们有了黑煎饼,就好象大力水手有了菠菜一般,黑煎饼就是力量,黑煎饼就是勇气,黑煎饼是挺鲅的图腾!
      
      有很多人说张炜是魔幻主义的,但我更愿意说他是“无”主义的。是哪种主义并不重要,难道我们非要将不熟悉未曾听说过的事情冠冕堂皇的戴上一顶魔幻主义的帽子吗?就像作者本人所说的一样,“要真正深入一部作品,还是暂时把专业意识放淡一点更好。我写作时,最害怕的就是走进隐喻和象征。当时只想求个真。”这句话算是真正的说到了我心坎里,我害怕用理论来谈我的阅读感受,最初的阅读印象往往是与理论不相关的,那是与作者面对面的直接交谈,谈得来的好像失散多年的老朋友一般,谈不来的也能合上书以后再谈或者再也不谈。就好像我和《九月寓言》,四年后再次面对面时,我是快乐的。我不敢说我到底理解多少张炜,但我至少可以超越四年前时的昏昏欲睡与烦躁与他交谈,这也许就是一种改变。而这样的改变是真实的,它不作。是我那类似原始人一般的最初阅读感受。可能这才是我想说的。
      
      
      《九月寓言》是一本值得阅读的长篇,不光是因为他是张炜最好的长篇,它里面有一种对某个角落的真实生活、生活中的气氛的不能缺少的感情和耐心。而这些事情在读的时候很容易就把我吸引住了,心中那些像是几千年前从地里挖出来的文物般莫名的感觉和冲动被激发出来,但你说不出这是什么。
      
      他们在广袤土地上的生活,那些烧胃的地瓜干、灵药般的黑煎饼、性爱渲泄圣地的大碾盘、野合的小村口、肥胖脏臭的女人、丑陋的男人、暴力的欲望渲泄以及知晓一切的鼹鼠们, 这些所有在九月的秋天发生在小村中的夸张的情景、真实的细节、充满痛苦的“忆苦”,让人体验到了人性的虚荣与虚伪,而遗忘和错觉却是作者表述出的人本性中的一部分。
      
      我还没有彻底想好,只知道挺鲅小村人们的生活比我们想像的要艰难得多,但即便这样,他们也有自己一份独特的生活、独特的快乐。这是我们无法媲美的。
      
  •      张炜近些年写了写什么东西呢,一大堆的《你在高原》。和许多人对谈,讨论小说,无疑将他的浅陋到处掏出来给人看。
       中国这批小说作者,格非是经得住理论的,马原是最好的,现在都没什么新作了。余下的都是些实干家,张炜这本《九月寓言》抄了些八月之光,但确实很好,或许比《古船》还要好。
       后来,后来张炜就他妈真痿了
  •     张新颖
      一
      
      一连几个晚上,写下《大地守夜人》这样一个题目之后,就再也写不出一个字。本来是因为要说的话一遍遍在心里翻滚,要像作家本人那样“激切地理解和欣悦地相告”,可是真开始动笔,却感到有一种什么东西在阻塞着表达。这不免令人懊恼。后来我慢慢明白,我无力先清除掉这阻塞再作表达,我必须在对阻塞的克服过程中完成表达。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过程呢?我说不准,但我非常明确的是,推动我来做这件事的,是一种复活的欢乐,它得自于张炜的作品,特别是《九月寓言》,因此,我现在来谈张炜,从最初的情形看,并不出于某种深思熟虑的动机,而是不能自抑的欢乐使然。
      
      还有什么样的欢乐比复活的快乐更大、更真实、更令人沉醉和冥思?然而叙述又必须对抗阻塞,痛苦要和欢乐相伴相随是无法避免的了。
      
      二
      从张炜开始发表小说到现在,当代文学的变化颇有些让人目不暇接,文坛热浪一潮连着一潮,趋变弄新作为对相当长一段历史时期内僵化文学的反弹,作为对压抑性的意识形态话语的叛离,为当代文学的发展进行多向探索,开启了多种可能性空间,因而受到批评时尚的鼓励,甚至赋予这种方式本身以肯定的文学价值,几乎无暇顾及和探讨这种方式的价值和可能性的限度。张炜给人的一般印象似乎是,既不开风气,也不凑热闹,不追随什么人,后面也没有一大帮追随者,一个人做一个人的事情,把写作当成劳动,一个字一个字往稿纸上刻,于是就有了《芦青河告诉我》(1983)、《浪漫的秋夜》(1986)、《秋天的愤怒》(1986)、《秋夜》(1987)、《童眸》(1988)、《美妙雨夜》(1991)等中短篇小说集。这期间长篇小说《古船》(1986)的问世给文坛带来强烈的震撼,也让不少人心里暗暗为张炜捏了一把汗:在为新时期文学贡献了当时最优秀的一部长篇之后,在调动和使用了长期积累的思考、才识和气力之后,张炜还能再写出些什么?几年以后,长篇小说《我的田园》(1991)几乎是悄悄地出版了;接下来的一年,长篇小说《九月寓言》发表——这好像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我们简直不敢期待会有这样一部如此令人激动的作品。
      
      因为有了《九月寓言》,我对张炜在这之前的作品也获得了新的体认。比如说,以前零零碎碎地看那些中短篇小说,常常觉得不太够味,形式上缺乏“创新”,内容也说不上有多么“深刻”,现在把这些作品连贯起来重读,才反省自己也许是吃惯了放了太多味精的东西,口味变坏了也难说。张炜有篇小说叫《采树鳔》,看了这个题目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甚至没想起这个题目说的是什么,但读着读着,尘封的记忆就被冲开了,童年的情景像潮水般涌来。原来我已经把什么叫树鳔忘得一干二净,小时候喜欢做的事已经被所谓的知识、经历、眼花缭乱的新奇事物淹没了。小说还给我一段生活,让我心里重新装下那晶莹透亮的树鳔,它“是从树木的伤口、裂缝中流出来的”,“是大树干涸凝结的血液和精髓”。这些年张炜由着心性写,心性变创作也变,从少年感觉写到成人的悲悯与苦辩,写到浑然天成的大境界,变化不可谓不大,但心性在,则变化必有根有源,而心性之作在当前文学中的缺乏,更反衬出张炜之变的内在性和相对稳定性,对比于外在的随机应变,内在的自然变化毋宁说更像是一种“不变”。
      
      三
      
      在《关于〈九月寓言〉答记者问》中,张炜说:“我想把所处那个小房子四周的‘地气’找准,要这样就会做得很完整。”这句话可供阐释的空间很大,至少有这么几个问题:“完整”显然是作为一种写作理想来追求的,它内含了价值肯定性,我们能不能把它解释得更具体一些?为什么要找准“地气”就会做得“完整”?“地气”又是什么?
      
      《九月寓言》的绝大部分是藏在登州海角一个待迁的小房子里写出的,“小房子有说不出的简陋”,“隐蔽又安静”,“走出小房子往西,不远就是无边的田野、林子。在那里心也可以沉下来,感觉一些东西。”“那个小房子不久就要拆了,我给它留下了照片。五年劳作借了它的空间、时间,和它的精气,我怎么能不感激它。小房子破,它的精神比起现代建筑材料搞成的大楼来,完全不同。它的精神虽然并不更好,却更让人信赖和受用。”一般来看,这里说的只是一个写作环境,其实质却是探讨生存的根基的一种具体和朴素的表达。在这里张炜提出土地、野地的概念。人本身是不自足、不“完整”的,是土地的生物,也只有贴紧热土、融入野地,才能接通与根源的联系,才能生存得“完整”。“土地精神是具体的,它就在每个人的脚下。”而且,它有其恒定性。但是,“难的是怎样感知它。”
      
      对于当代人来说,土地的精神在很大程度上是被隔离开了。要感知它,必须穿过隔离层,必须有勇气敢于大拒绝,习惯大拒绝。被拒绝的不仅是吵声四起的街巷,到处充斥的宣传品、刊物、报纸,追求实利的愿望,蛮横聚起的浮华和粗鄙的财富,而且是包括所有这一切在内的整个的生存方式。这样的大拒绝无疑过于艰难,它仿佛是想以个体的力量与整个人类发展的方向相对抗,因为现今的生存本身即是人类社会历史运作的结果。最常见的情形可能是,这样的对抗因为力量相差悬殊而使对抗的个体沮丧绝望,失魂落魄。但张炜身上出现了相反的情形,拒绝的个体获得了无穷的支撑力量,个体因为融入根源而不再势单力孤,个体的拒绝也就是土地的拒绝,相对于土地,它所要拒绝的东西反倒是短暂的,容易消失的了。
      
      然而简单的道理在当下越来越难以被理解和接受,朴素的东西在离朴素越来越远的现代人眼里竟成了最不易弄懂的东西了。这样的状况潜在地影响着张炜的创作。张炜不大叙述情节曲折复杂的故事,在许许多多中短篇里,他常常只是设计一个基本的场景,借小说里的人物,苦口婆心,把自己所思所想所感一一道出,像《远行之嘱》、《三想》、《梦中苦辩》等,在此一点上表现得尤为突出。在另外一些作品里,张炜更注重展现具体的生命形态,把大地上生存的欢乐与苦难真诚写出,把大地本身的欢乐和苦难真诚写出,《九月寓言》是这一类作品的典范之作。
      
      张炜带着一身清纯的稚气踏上文坛,在一批充盈少年感觉的作品发表之后,当时的批评和张炜本人都产生出不满足的感觉,曾经有论者指出,“他的人物似乎都被自然淘洗了似的,作品的社会色彩也被自然冲淡了。这曾形成了他的作品的艺术特色,也形成了他的创作的局限。” “所以摆在年轻的张炜面前的课题是,如何在坚持自己艺术个性的前提下,面向复杂激烈的社会矛盾,深化作品的主题。” 从我现在的眼光看来,这种被张炜自己在理性上认可的说法,却未必就特别合乎他本性的自然要求,但另一方面,试着去接受与一己的性情不是一触即合的东西也未必是坏事;再说,张炜本性中的正义感与善良在他阅历增加的同时,一定也在冲击着他的心灵。半是有意识地寻找自己创作上的突破,半是基于作为一个艺术家基本的责任感,逼得张炜没法在社会的不义和人间的苦难面前闭上眼睛,《秋天的思索》、《秋天的愤怒》等作品就反映了张炜此种情境中的心绪和想法,这当中包含了种种被压抑着的痛苦和愤怒。从这一类作品很自然地过渡到了长篇《古船》。
      
      按照常规来衡量,《古船》可能是张炜写得最具小说形式的一部小说,处理的题材选择了文学史上的基本话题,写人间世界,反思历史,关注现实,检讨人性,忏悔罪恶。在这一切之上,是作家布满血丝的眼睛,冥思苦想的神情和悲天悯人的胸怀。在洼狸镇数十年的苦难历史包围和纠缠之中,隋抱朴一个人孤单地守着磨房,不言不语,白天黑夜地琢磨苦难的根源和彻底清除苦难的途径。他一遍一遍地读《共产党宣言》,想从它与洼狸镇的关联中寻出真义,找到把生活过好的办法。在《古船》中,张炜对人性和苦难的反省触到了根底,具有惊心动魄的力量。赵多多贪婪无度,多行不义,惯于残杀和剥削,他掌握洼狸镇人的命根子粉丝厂,当然就只能滋生苦难;但把粉丝厂从赵多多手里夺过来,换一个人,比如隋见素,就会摆脱苦难和流血吗?隋抱朴并不相信共同承受了太多苦难的弟弟,苦难承受者对苦难的反抗很可能只是导致苦难的延续和扩大,而并不根除苦难。“你这样的人会自己抱紧金子,谁也不给——有人会用石头砸你,你会用牙去厮咬,就又流血了。见素!你听到了吧?你明白了没有?”罪恶不仅仅只存在于某几个人身上,人类本身即有孽根,孽根不除,苦难难免。而且,苦难一有机会就会被人“传染”,“他们的可恨不在于已经做了什么,在于他们会做什么,不看到这个步数,就不会真恨苦难,不会真恨丑恶,惨剧还会再到洼狸镇上。”
      
      到《九月寓言》,苦难依然存在于小村人的生活中,但是我们读《九月寓言》最强烈的感受却是生存的欢乐和生命的飞扬,《古船》里那种透不过气来的紧张、压抑之感被一扫而空,而代之以自由流畅纵放狂歌的无限魅力。为什么会有如此迥然不同的艺术效果呢?
      
      在某种意义上,张炜慢慢“接受”了苦难。苦难是生活最好的老师这一古老朴素的观念进入了张炜的意识,更重要的是,张炜对苦难的反省使他产生了一种转换和杜绝苦难的想法。那就是,苦难经历所激起的对于苦难的憎恨并不一定导致以恶抗恶,也有可能成为一种向善的力量,人在苦难中学会了真诚和善良,懂得了正义和互爱。苦难在《九月寓言》中的“可接受性”或许包含了这样的意思。但对上面问题的解答主要还不在于此,我们还需要另寻路径。
      
      回到曾经提出要讨论的“完整”的概念,我们可以试着做出这样的推断:《古船》的世界是不“完整”的。这一点还可以说得更明确一些。《古船》写的是人间世界,而人间世界是不“完整”的。这一发现对于一向自居于万物中心的人类来说可是件吃惊的事。《古船》的世界拥挤不堪,浊气深重,隋抱朴最后虽然站了出来,但仍让人担心他是否真能肩起重负而不被再一次压垮。对比《九月寓言》,则大大不同。《九月寓言》造天地境界,它写的是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小村,小村人的苦难像日子一样久远绵长,而且也不乏残暴与血腥,然而所有这一切因在天地境界之中而显现出更高层次的存在形态,人间的浊气被天地吸纳、消融,人不再局促于人间而存活于天地之间,得天地之精气与自然之清明,时空顿然开阔无边,万物生生不息,活力长存。在这个世界里,露筋和闪婆浪漫传奇、引人入胜的爱情与流浪,金祥历尽千难万险寻找烙煎饼的鏊子和被全村人当成宝贝的忆苦,乃至能够集体推动碾盘飞快旋转的鼹鼠,田野里火红的地瓜,几乎所有的一切,都因为融入了造化而获得源头活水,并散发出弥漫天地、又如精灵一般的“魅”力。
      
      事实上《九月寓言》所写,既不神秘也不玄虚,那是最实在的生活。为数不少的当代人因为远离这种生活而不能理解、不能感受这种生活,我却在读这部长篇时获得了无与伦比的愉悦。不仅因为我童年的生活复现了,更重要的是因此而重新建立起与土地那种与生俱来的亲情,重新拥有一些真实的苦难和欢乐并生并存的日子。“谁知道夜幕后边藏下了这么多欢乐?一伙儿男男女女夜夜跑上街头,窜到野地里。他们打架、在土末里滚动,钻到庄稼深处唱歌,汗湿的头发贴在脑门上。这样闹到午夜,有时干脆迎着鸡鸣回家。”“咚咚奔跑的脚步把滴水成冰的天气磨得滚烫,黑漆漆的夜色里掺了蜜糖。跑啊跑啊,庄稼娃舍得下金银财宝,舍不下这一个个长夜哩。”小说写基本的食、色,写真正的欢乐和苦难,这其中的情景应该是每个人记忆中的情景,像张炜说的那样,“实际上这本书更接近很多人的乡村生活回忆录——越是这样,他们当中有些人越要惊讶地拒绝。这真没有多少必要。”即使这样的情景不存在于个体的记忆中,它也应该而且一定存在于一个种族、一个民族甚至是整个人类的历史记忆中,道理简单到再也没法简单,我们人类就是从这里、从这样的情景中走过来的。也许,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了。
      
      走得太远就需要返回。历史发展、社会进步和人的进化的观念向来是只承认、只倡导向“前”的,一味地向“前”,甚至顾不上、想不到应该不时回过头来校正一下方向,那么,走得越远就可能偏得越远。在张炜的小说中,有不少篇章是用一个基本定型的结构来展开叙述:一个城里人,在城里生活得烦躁不安、无聊乏味,或者是因为一个很偶然的原因来到农村,通常的情况是他到的地方就是他出生或成长的地方,于是,他在这里才恢复了对生活的真切感受,人生才似乎可能有所为。这里很容易出现一种不加仔细思索的“误读”,似乎是张炜明显地提供了一个现代工业文明和农业文明对立的模式,在价值取向上表现出田园主义的历史反动。这一许多人都耳熟能详的说法套在张炜身上过于牵强,不仅仅不说明问题而且掩盖了张炜一己的思考和感受。张炜想表达人对于自我的根源的寻求,而自我的根源也就是万物的根源,即大地之母。张炜竭力想要人明白的是,大地不只是农业文明的范畴,它是一个元概念,超越对立的文化模式,而具有最普遍的意义。短篇小说《满地落叶》情节很简单,是说“一九八五年秋天我在胶东西北部小平原的一个果园里住了一个星期”,遇到一个从城市跑到果园深处做乡村教师的姑娘肖潇,两人之间有这样一段对话:
      
      肖潇贴着一株梨树站下来。她问:“你刚踏入果园的时候,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吗?”
      
      我回忆着刚来那天的印象。她自语似地说下去:“我第一次出差路过这儿,简直给惊呆了。这么大的一片,完全是另一个世界呀。在那座城市里我老有一种做客的感觉,原来是这个世界在等待我。我就要求调到了这里。”
      
      “那座城市是我们的出生地,它变得生疏了,而这里倒好像是生活了几辈子的地方。”我说道。
      
      她热切地看着我:“真是这样。”
      
      在“我”告别果园和肖潇的时候,心里是这样想的:“此行以及关于此行的一切只是生活中的一瞬,但又似乎包含了人生的全部欢乐和全部悲怆。”
      
      到长篇小说《我的田园》,《满地落叶》中对一片果园的精神感念强化成直接有力的行动,主人公来到乡下,承包了一片残败荒凉的葡萄园,用几年的时间使葡萄园变成了丰收的乐园和身心的栖居之地。“我的田园”是一个精神乌托邦,同时,寻找它和建造它又是人在现实中的急务。事实上,对于大地来说,这样的乌托邦却是最实在不过的,它保证每一个走向大地的人都不会两手空空,一无所获。
      
      大地是什么?它默默无语,只有走向它、投入它,才能感知、领受它的恩泽和德性,它的柔情和力量。大地不是理智的对象,更不是等而下之的实利和技术的对象,人越来越会按照知识、权力、利益、效率、速度等等以及其它一切相关的现代法则来言说和评价,对于无法用这样的法则来言说的事物常常持强烈的拒斥态度,似乎是,不可言说的,就是无关紧要的,就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大地的真义隐而不显。如果说当代社会还熟知这个词,那也只是熟知它被现行的言说法则所歪曲后的意义,而这个意义是可以图谋、可以计算、可以分割的,于是大地的厄运就自人间降临,人类这个大地的不肖之子就成为大地肆无忌惮的暴君。即使是反对对大地施暴、反省人类行为的人,也不免对于大地的真义茫然无知,保护环境的用意不就是“利用”环境吗?人类自我中心的顽症怕是到了无法医治的地步,自我中心主义的庸俗、肤浅大行其道,在贤明的君主和暴君之间将会有一场旷日持久的争斗。然而,大地就是“环境”吗?人与大地之间就是这样的关系吗?在当代文学绝少见到的至性深思的散文《融入野地》中,张炜把他一直在感受着的一个想法明确地表达出来:“人实际上不过是一棵会移动的树”,人只不过是大地的一个器官。“我跟紧了故地的精灵,随它游遍每一道沟坎。我的歌唱时而荡在心底,时而随风飘动。”“我充任了故地的劣等秘书,耳听口念手书,痴迷恍惚,不敢稍离半步。”“从此我的吟哦不是一己之事,也非我能左右。一个人消逝了,一株树诞生了。”
      
      正是跟大地重新建立起根本性的联系,才能使自身不能“完整”的人间“完整”起来。而意识到人是大地的生物或器官,是大地之子,才能进而破除人类自我中心主义的迷障,放宽视野,看到大地的满堂子孙,再进而反省人类在整个宇宙结构中的恰当位置,反省人类对待自我之外的生命和事物的态度和方式。大地养育万物,而人类只是其中之一,丝毫也不意味着人类的渺小和微不足道,恰恰相反,对大地的亲情和尊重正引导出对自我生命的亲情和尊重,同时也特别强调出对大地之上其它生命的亲情和尊重。在我们这片土地上,大概到处都发生过的一件事对张炜刺激很大,它甚至曾经成为规模浩大的“活动”或者“运动”,那就是打狗。张炜几次提起过它,还以此为因由写成了小说《梦中苦辩》。类似于打狗这样的行为会被一再重复,“因为它源于顽劣的天性,残酷愚昧、胆怯猥琐,在阴暗的角落里咬牙切齿。”进一步的事实是,“对其他生命的不宽容,对自己也是一样。”而任由仇恨蔓延,必然激起大自然的反击,梦中苦辩的老人泪水滚烫,“真的,我总觉得大自然与人类决战的时刻就要来到了!……”《问母亲》、《三想》都是张炜充满揪心之痛的醒世之作,他为被残暴对待的大地上的生命和残暴对待大地的人类泣血长歌,忧愤不已。特别是《三想》,并置了一个在大自然中流连忘返的“奇怪的城里人”、一只遭受人类伤害的母狼、一棵阅尽大山的荣辱兴衰的百年老树的所思所想,三种生命形式并举,共同反省历史和现实。在一个军事封锁区,“我”发现,“这个世界恰恰是因为拒绝了人、依靠着大自然的汤水慢慢调养,才滋润成今天这个样子。这真是令我无比震惊的又一个事实。”母狼对人类的至高无上质疑:“人如果真是至高无上的,就除非没有太阳和土地”;老树则无比宽厚地呼吁:“我热爱的人们啊,你们美丽,你们神圣,你们就是我们。你们的交谈就是我们的交谈,你们的生育就是我们的生育,你们的奔跑就是我们的奔跑!”张炜在小说中又一次强调,人的一切毛病,“实在是与周围的世界割断了联系的缘故。”置身大山,面对那些可爱的生灵,“我在这儿替所有的人恳求了,……”在《融人野地》里,张炜明确表示,“我所提醒人们注意的只是一些最普通的东西,因为它们之中蕴含的因素使人惊讶,最终将被牢记。我关注的不仅仅是人,而是与人不可分剥的所有事物。”“我的声音混同于草响虫鸣,与原野的喧声整齐划一。这儿不需要一位独立于世的歌手;事实上也做不到。我竭尽全力只能仿个真,以获取在它们身侧同唱的资格。”
      
      张炜从自己的切身感受出发,上升到对“完整”世界的思想上的探索和精神上的呼唤,其意义我们一时还很难做出充分的估计和评价。阿尔贝特•爱因斯坦称赞“敬畏生命”伦理学的倡导者史怀泽的事业,认为这种事业“是对我们在道德上麻木和无心灵的文化传统的摆脱”,善良的心会“认识到史怀泽质朴的伟大”。阿尔贝特•史怀泽提出,“只涉及人对人关系的伦理学是不完整的,从而也不可能具有充分的伦理动能。”“只有体验到对一切生命负有无限责任的伦理才有思想根据。人对人行为的伦理决不会独自产生,它产生于人对一切生命的普遍行为。”而“根本上完整的”“敬畏生命”的伦理学,使“我们与宇宙建立了一种精神关系。我们由此而体验到的内心生活,给予我们创造一种精神的、伦理的文化的意志和能力,这种文化将使我们以一种比过去更高的方式生存和活动于世。由于敬畏生命的伦理学,我们成了另一种人。” “成为另一种人”,也就是张炜“融入野地”之后所感受到的“生命仍在,性质却得到了转换。”达到这样的境界,“自我而生的音响韵节就留在了另一个世界。我寻求同类因为我爱他们、爱纯美的一切,寻求的结果却使我化为了一棵树。……但我却没有了孤独。孤独是另一边的概念,洋溢着另一边的气味。从此尽是树的阅历,也是它的经验和感受。”
      
      四
      
      写作行为的发生一开始是出于作家个体的内在必然性,当然这里所指的是那种“真诚”的写作;但这种内在必然性究竟包含了哪些成分,颇费猜摸。而对于写作目的的自我设置和对作品意义的自我期待,在化为写作的内驱力推动写作的同时,也极大地影响着写作的方式和作品的构成。张炜显然不是那种“自赏”的作家。他不仅把写作当成自我表达的形式,更看重它作为一种影响和渗透周遭世界的存在方式。他反复强调自己的写作是一种回忆,亦即要从“沉淀”在心灵里的东西去升华和生发;他也常常说到创作就像写信,是跟自我之外的广大世界连结的途径,在这种连结中获得生命的色彩、生气、意义和欢乐。
      
      张炜说,“我觉得艺术家应该是尘世上的提醒者,是一个守夜者。”张炜还说道,“当你坐在一个角落时,你就可以跟整个世界对话。”(《芦青河四问》)这两句话放在一起,令人怦然心动。张炜所选择的参与世界的方式是一种与世俗的取向背道而驰的方式,它以对被弃的时间和空间的钟情和拥有来表现。俗世的中心,喧嚣的白昼,社会和现实掩没了自然和大地,功利和欲望遮蔽了隐密和本质,纷繁多变的表象喧宾夺主,而千万年不曾更移的根基默然退避。只有当俗世休息的时候,夜深人静,大地才自由地敞开,永恒才自在地显露。而尘世的角落,正在大地的中央。人通过返回故地而走向大地,而“故地处于大地的中央”,每一个人的“整个世界都是那一小片土地生长延伸出来的。”然而,要与大地和永恒交流和沟通,用世俗的语汇却没法进行,因为在自然万物听来那是“一门拙劣的外语”,现代人的感知器官被各种各样的讯息媒介狂轰乱炸,怕是失去了基本的辨析和感受能力,所以我们必须重新寻找能够通向隐密和本质的感知方式,在这一点上,大概也需要一个返回的过程,恢复人在还没有完全从自然的母体上剥离下来时具有的与大自然对话的能力。这种能力本来是人与生俱来的,但却在人的“发展”和“远行”中不经意失落了。
      
      
      在安怡温和的长夜,野香薰人。追思和畅想赶走了孤单,一腔柔情也有了着落。我变得谦让和理解,试着原谅过去不曾原谅的东西,也追究着根性里的东西。夜的声息繁复无边,我在其间想像;在它的启示之下,我甚至又一次探寻起词语的奥秘。……还有田野的气声、回响,深夜里游动的光。这些又该如何模拟出一个成词并汇入现代人的通解?这不仅是饶有兴趣的实验,它同时也接近了某种意义和目的。我在默默夜色里找准了声义及它们的切口,等于是按住万物突突的脉搏。(《融入野地》)
      
      
      大地的隐秘落实到语言作品中,其存在形式如同它在大地上的存在一样,“不是具体的故事、事例,而是沉淀到这一切之中的东西。它们才能构成奥秘,比如时代的、人性的、宿命的、风俗的、禁忌的……是这些说不清的方面。”张炜小说里的事件一般都很简单,甚至简单到每每让人以为不足以构成小说的程度,却又常常产生厚重和使人沉醉或欢乐、使人悲悯或苦思的效果,想来是大地的隐秘和本质源源不断的辐射透过张炜的叙述被我们真切地感受到了。
      
      五
      
      大地的隐秘和本质、人类生存的永恒根基通过张炜的叙述被感受,这是既让人欣慰、又让人悲哀的事。欣慰的是我们还能感受,还没有完全麻木不仁,我们有幸还能成为张炜作品的受惠者;悲哀的是我在心里一直有这样的疑问,我不知道如果我们不通过张炜,我们会不会产生像张炜那样的感受和敏悟,哪怕只是产生那样一种冲动?我们自己有能力、有勇气直接融入大地,获得第一性的感受、思想和精神吗?在张炜的感受、思想和我们通过张炜来感受、来思想之间,是有不少差别的。我现在明白,正是这种差别,阻塞着我对张炜、对自我复活的欢乐的理解和叙述。但大地的力量引导我走到这里了,它透过张炜的作品依然强大无穷。追求“简单、真实和落定”的现代游子,我们能够找到一个去处吗?我们能够在张炜“融入野地”之后也踏上那迢迢长路吗?
      
      这条长路犹如长夜。在漫漫夜色里,谁在长思不绝?谁在悲天悯人?谁在知心认命?心界之内,喧嚣也难以渗入,它只在耳畔化为了夜色。无光无色的域内,只需伸手触摸,而不以目视。在这儿,传统的知与见失去了原有的意义。神游的脚步磨得夜气发烫,心甘情愿一意追踪。
      
  •   略有同感。
  •   觉得春风文艺的封面最好看
  •   大牌你看完了《你在高原》?
  •   木有...绝不可能
  •   http://book.douban.com/subject/3416887/
    http://book.douban.com/subject/3220091/
    ...尤其http://book.douban.com/subject/1223195/这个,翻了一下我就想打他
  •   我觉得张炜还是不错的,至少比余华阎连科要好的多...《融入野地》比小说写的好
  •   唔,那天去听讲座,我觉得他还是不错的。长得不错,脾气不错,表达不错,气场不错,二十几年写一部450万字的韧劲不错,至于写得怎么样因为没看过不好妄自评说。其实我就读过他的《九月寓言》,还似懂非懂。
  •   长得不错...北岛也长得不错
  •   20年写450万字绝对是毁了...在网上看看《你在高原》的段落吧,巴尔扎克当年也是这么整的,绕自己走一圈都得费很多功夫,你还怎么深入
  •   是真长得不错,haha,是我比较欣赏的类型。
  •   的确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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