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梅花

出版时间:2008-5-1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作者:余华  页数:143  
Tag标签:无  

前言

  这是我从1986年到1998年的写作旅程,十多年的漫漫长夜和那些晴朗或者阴沉的白昼过去之后,岁月留下了什么?我感到自己的记忆只能点点滴滴地出现,而且转瞬即逝。回首往事有时就像是翻阅陈旧的日历,昔日曾经出现过的欢乐和痛苦的时光成为了同样的颜色,在泛黄的纸上字迹都是一样的暗淡,使人难以区分。这似乎就是人生之路,经历总是比回忆鲜明有力。回忆在岁月消失后出现,如同一根稻草漂浮到溺水者眼前,自我的拯救仅仅只是象征。同样的道理,回忆无法还原过去的生活,它只是偶然提醒我们:过去曾经拥有过什么?而且这样的提醒时常以篡改为荣,不过人们也需要偷梁换柱的回忆来满足内心的虚荣,使过去的人生变得丰富和饱满。我的经验是写作可以不断地去唤醒记忆,我相信这样的记忆不仅仅属于我个人,这可能是一个时代的形象,或者说是一个世界在某一个人心灵深处的烙印,那是无法愈合的疤痕。我的写作唤醒了我记忆中无数的欲望,这样的欲望在我过去生活里曾经有过或者根本没有,曾经实现过或者根本无法实现。我的写作使它们聚集到了一起,在虚构的现实里成为合法。十多年之后,我发现自己的写作已经建立了现实经历之外的一条人生道路,它和我现实的人生之路同时出发,并肩而行,有时交叉到了一起,有时又天各一方。因此,我现在越来越相信这样的话——写作有益于身心健康,因为我感到自己的人生正在完整起来。写作使我拥有了两个人生,现实的和虚构的,它们的关系就像是健康和疾病,当一个强大起来时,另一个必然会衰落下去。于是,当我现实的人生越来越贫乏之时,我虚构的人生已经异常丰富了。  这些中短篇小说选集所记录下来的,就是我的另一条人生之路。与现实的人生之路不同的是,它有着还原的可能,而且准确无误。虽然岁月的流逝会使它纸张泛黄字迹不清,然而每一次的重新出版都让它焕然一新,重获鲜明的形象。这就是我为什么如此热爱写作的理由。  ——余华 1999年4月7日

内容概要

  《鲜血梅花》是我文学经历中异想天开的旅程,或者说我的叙述是在想象的催眠里前行,奇花异草历历在目,霞光和云彩转瞬即逝。于是这里收录的五篇作品仿佛梦游一样,所见所闻飘忽不定,人物命运也是来去无踪。梅花剑几代相传,传至阮进武手中,已有七十九朵鲜血梅花。阮进武横行江湖二十年,在剑上增添二十朵梅花。梅花剑一旦出鞘,血光四射。

作者简介

  余华,1960年4月3日生于中国浙江杭州,3岁时随父母迁至海盐,在海盐读完小学和中学,曾经从事过5年的牙医工作,1983年开始写作,至今已经出版长篇小说4部,中短篇小说集6部,随笔集3部,其作品被翻译成二十多种文字,在近三十个国家出版。曾获意大利格林扎纳-卡佛文学奖(1998年),法国文学和艺术骑士勋章(2004年),中华图书特殊贡献奖(2005年)等。现为杭州市文联专业作家。

书籍目录

自序鲜血梅花古典爱情往事与刑罚此文献给少女杨柳祖先

章节摘录

  鲜血梅花  一  一代宗师阮进武死于两名武林黑道人物之手,已是十五年前的依稀往事。在阮见武之子阮海阔五岁的记忆里,天空飘满了血腥的树叶。  阮进武之妻已经丧失了昔日的俏丽,白发像杂草一样在她的头颅上茁壮成长。经过十五年的风吹雨打,手持一把天下无敌梅花剑的阮进武,飘荡在武林中的威风如其妻子的俏丽一样荡然无存了。然而在当今一代叱咤江湖的少年英雄里,有关梅花剑的传说却经久不衰。  一旦梅花剑沾满鲜血,只需轻轻一挥,鲜血便如雪花般飘离剑身。只留一滴永久盘踞剑上,状若一朵袖珍梅花。梅花剑几代相传,传至阮进武手中,已有七十九朵鲜血梅花。阮进武横行江湖二十年,在剑上增添二十朵梅花。梅花剑一旦出鞘,血光四射。  阮进武在十五年前神秘死去,作为一个难解之谜,在他妻子心中一直盘踞至今。那一日的黑夜寂静无声,她在一片月光照耀下昏睡不醒,那时候她的丈夫在屋外的野草丛里悄然死去了。在此后的日子里,她将丈夫生前的仇敌在内心一一罗列出来,其结果却是一片茫然。  在阮进武生前的最后一年里,有几个明亮的清晨,她推开屋门,看到了在阳光里闪烁的尸体。她全然不觉丈夫曾在深夜离床出屋与刺客舞剑争生。事实上在那个时候,她已经隐约预感到丈夫躺在阳光下闪烁不止的情形。这情形在十五年前那个宁静之晨栩栩如生地来到了。阮进武仰躺在那堆枯黄的野草丛里,舒展的四肢暗示着某种无可奈何。他的双眼生长出两把黑柄的匕首。近旁一棵萧条的树木飘下的几张树叶,在他头颅的两侧随风波动,树叶沾满鲜血。后来,她看到儿子阮海阔捡起了那几张树叶。  阮海阔以树根延伸的速度成长起来,十五年后他的躯体开始微微飘逸出阮进武的气息。然而阮进武生前的威武却早已化为尘土,并未寄托到阮海阔的血液里。阮海阔朝着他母亲所希望的相反方向成长,在他二十岁的今天,他的躯体被永久地固定了下来。因此,当这位虚弱不堪的青年男子出现在他母亲眼前时,她恍恍惚惚体会到了惨不忍睹。但是十五年的忍受已经不能继续延长,她感到让阮海阔上路的时候应该来到了。在这个晨光飘洒的时刻,她首次用自己的目光抚摸儿子,用一种过去的声音向他讲述十五年前的这个时候,他的父亲躺在野草丛里死去了,她说:  “我没有看到他的眼睛。”  她经过十五年时间的推测,依然无法确知凶手是谁。  “但是你可以去找两个人。”  她所说的这两个人,曾于二十年前在华山脚下与阮进武高歌比剑,也是阮进武威武一生惟一没有击败过的两名武林高手。他们中间任何一个都会告诉阮海阔杀父仇人是谁。  “一个叫青云道长,一个叫白雨潇。”  青云道长和白雨潇如今也已深居简出,远离武林的是是非非。尽管如此,历年来留存于武林中的许多难解之谜,在他俩眼中如一潭清水一样清晰可见。  阮海阔在母亲的声音里端坐不动,他知道接下去将会出现什么,因此几条灰白的大道和几条翠得有些发黑的河流,开始隐约呈现出来。母亲的身影在这个虚幻的背景前移动着,然后当年与父亲一起风流武林的梅花剑,像是河面上的一根树杆一样漂了过来。阮海阔在接过梅花剑的时候,触摸到母亲冰凉的手指。  母亲告诉他:剑上已有九十九朵鲜血梅花。她希望杀夫仇人的血能在这剑身上开放出一朵新鲜的梅花。  阮海阔肩背梅花剑,走出茅屋。一轮红日在遥远的天空里漂浮而出,无比空虚的蓝色笼罩着他的视野。置身其下,使他感到自己像一只灰黑的麻雀独自前飞。  在他走上大道时,不由回头一望。于是看到刚才离开的茅屋出现了与红日一般的颜色。红色的火焰贴着茅屋在晨风里翩翩起舞。在茅屋背后的天空中,一堆早霞也在熊熊燃烧。阮海阔那么看着,恍恍惚惚觉得茅屋的燃烧是天空里掉落的一片早霞。阮海阔听到了茅屋破碎时分裂的响声,于是看到了如水珠般四溅的火星。然后那堆火轰然倒塌,像水一样在地上洋溢开去。  阮海阔转身沿着大道往前走去,他感到自己跨出去的腿被晨风吹得飘飘悠悠。大道在前面虚无地延伸。母亲自焚而死的用意,他深刻地领悟到了。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已无他的栖身之处。  没有半点武艺的阮海阔,肩背名扬天下的梅花剑,去寻找十五年前的杀父仇人。  二  母亲死前道出的那两个名字,在阮海阔后来无边无际的寻找途中,如山谷里的回声一般空空荡荡。母亲死前并未指出这两人现在何处,只是点明他俩存在于世这个事实。因此阮海阔行走在江河群山,集镇村庄之中的寻找,便显得十分渺小和虚无。然而正是这样的寻找,使阮海阔前行的道路出现无比广阔的前景,支持着他一日紧接一日的漫游。  阮海阔在母亲自焚之后踏上的那条大道,一直弯弯曲曲延伸了十多里,然后被一条河流阻断。阮海阔在走过木桥,来到河流对岸时,已经忘记了自己所去的方向,从那一刻以后,方向不再指导着他。他像是飘在大地上的风一样,随意地往前行走。他经过的无数村庄与集镇,尽管有着百般姿态,然而它们以同样颜色的树木,同样形状的房屋组成,同样的街道上走着同样的人。因此阮海阔一旦走入某个村庄或集镇,就如同走入了一种回忆。  这种漫游持续了一年多以后,阮海阔在某一日傍晚时分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十字路口的出现,在他的漫游里已经重复了无数次。寻找青云道长和白雨潇,在这里呈现出几种可能。然而在阮海阔绵绵不绝的漫游途中,十字路口并不比单纯往前的大道显示出几分犹豫。  此刻的十字路口在傍晚里接近了他。他看到前方起伏的群山,落日的光芒从波浪般连结的山峰上放射出来,呈现一道山道般狭长的辉煌。而横在前方的那条大道所指示的两端,却是一片片荒凉的泥土,霞光落在上面,显得十分粗糙。因此他在接近十字路口的时候,内心已经选择了一直往前的方向。正是一直以来类似于这样的选择,使他在一年多以后,来到了这里。  然而当他完成了对十字路口的选择以后很久,他才蓦然发现自己已经远离了那落日照耀下的群山。出现了这样一个事实,他并没有按照自己事前设计的那样一直往前,而是在十字路口处往右走上了那条指示着荒凉的大道。那时候落日已经消失,天空出现一片灰白的颜色。当他回首眺望时,十字路口显得含含糊糊,然后他转回身继续在这条大道上往前走去。在他重新回想刚才走到十字路口处的情景时,那一段经历却如同不曾有过一样,他的回想在那里变成了一段空白。  他的行走无法在黑夜到来后终止,因为刚才的错觉,使他走上了一条没有飘扬过炊烟的道路。直到很久以后,一座低矮的茅屋才远远地出现,里面的烛光摇摇晃晃地透露出来,使他内心出现一片午后的阳光。他在接近茅屋的时候,渐渐嗅到了一阵阵草木的艳香。那气息飘飘而来,如晨雾般弥漫在茅屋四周。  他走到茅屋门前,伫立片刻,里面没有点滴动静。他回首望了望无边的荒凉,便举起手指叩响了屋门。  屋门立即发出一声如人惊讶的叫唤,一个艳丽无比的女子站在门内。如此突然的出现,使他一时间不知所措。他觉得这女子仿佛早已守候在门后。  然而那女子却是落落大方,似乎一眼看出了他的来意,也不等他说话,便问他是否想在此借宿。  他没有说话,只是随着女子步入屋内,在烛光闪烁的案前坐落。借着昏暗的烛光,他细细端详眼前这位女子,依稀觉得这女子脸上有着一层厚厚的胭脂。胭脂使她此刻呈现在脸上的迷人微笑有些虚幻。  然后他发现女子已经消失,他丝毫没有觉察到她消失的过程。然而不久之后他听到了女子在里屋上床时的响声,仿佛树枝在风中摇动一样的响声。  女子在里屋问他:  “你将去何处?”  那声音虽只是一墙之隔,却显得十分遥远。声音唤起了母亲自焚时茅屋燃烧的情景,以及他踏上大道后感受到的凉风。那一日清晨的风,似乎正吹着此刻这间深夜的茅屋。  他告诉她:  “去找青云道长和白雨潇。”  于是女子轻轻坐起,对阮海阔说:  “若你找到青云道长,替我打听一个名叫刘天的人,不知他现在何处?你就说是胭脂女求教于他。”  阮海阔答应了一声,女子复又躺下。良久,她又询问了一声:  “记住了?”  “记住了。”阮海阔回答。  女子始才安心睡去。阮海阔一直端坐到烛光熄灭。不久之后黎明便铺展而来。阮海阔悄然出门,此刻屋外晨光飘洒,他看到茅屋四周尽是些奇花异草,在清晨潮湿的风里散发着阵阵异香。  阮海阔踏上了昨日离开的大道,回顾昨夜过来的路,仍是无比荒凉。而另一端不远处却出现了一条翠绿的河流,河面上漂浮着丝丝霞光。阮海阔走向了河流。  多日以后,当阮海阔重新回想那一夜与胭脂女相遇的情形,已经恍若隔世。阮海阔虽是武林英雄后代,然而十五年以来从未染指江湖,所以也就不曾听闻胭脂女的大名。胭脂女是天下第二毒王,满身涂满了剧毒的花粉,一旦花粉洋溢开来,一丈之内的人便中毒身亡。故而那一夜胭脂女躲入里屋与阮海阔说话。  三  阮海阔离开胭脂女以后,继续漫游在江河大道之上,群山村庄之中。如一张漂浮在水上的树叶,不由自主地随波逐流。然而在不知不觉中,阮海阔开始接近黑针大侠了。  黑针大侠在武林里的名声,飘扬在胭脂女附近,已在江湖上威武了十来年。他是使暗器的一流高手。尤其是在黑夜里,每发必中。暗器便是他一头黑发,黑发一旦脱离头颅就坚硬如一根黑针。在黑夜里射出时没有丝毫光亮。黑针大侠闯荡江湖多年,因此头上的黑发开始显出了荒凉的景致。  阮海阔无尽的行走,在他离开胭脂女多月以后,出现在了某一个喧闹的集镇的街市上。那已是傍晚时刻,一直指引着他向前的大道,在集镇的近旁伸向了另一个方向。如果不是傍晚的来临,阮海阔便会继续遵照大道的指引,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然而傍晚改变了他的意愿,使他走入了集镇。他知道自己翌日清晨以后,会重新踏上这条大道。  阮海阔行走在街上,由于长久的疲倦,使他觉得自己如一件衣服一样飘在喧闹的人声中。因此当他走入一家客店之后不久,便在附近楼台上几位歌妓轻声细语般的歌声里沉沉睡去了。  在黎明来到之前,阮海阔像是窗户被风吹开一样苏醒过来。那时候月光透过窗棂流淌在他的床上,户外寂静无声。阮海阔睁眼躺了良久,后来听到了几声马嘶。马嘶声使他眼前呈现出了夜晚离开的那条大道。大道延伸时茫然若失的情景,使他坐了起来,又使他离开了客店。  事实上,在月光照耀下的阮海阔,离开集镇以后并没有踏上昨日的大道,而是被一条河流旁的小路招引了过去。他沿着那条波光闪闪的河流走入了黎明,这才发现自己身在何处,而在此之前,他似乎以为自己一直走在昨日继续下去的大道上。  那时候一座村庄在前面的黎明里安详地期待着他。阮海阔朝村庄走去。村口有一口被青苔包围的井和一棵榆树,还有一个人坐在榆树下。  坐在树下那人在阮海阔走近以后,似看非看地注视着他。阮海阔一直走到井旁,井水宁静地制造出了另一张阮海阔的脸。阮海阔提起井边的木桶,向自己的脸扔了下去。他听到了井水如惊弓之鸟般四溅的声响。他将木桶提上来时,他的脸在木桶里接近了他。阮海阔喝下几口如清晨般凉爽的井水,随后听到树下那人说话的声音:  “你出来很久了吧?”  阮海阔转身望去,那人正无声地望着他。仿佛刚才的声音不是从那里飘出。阮海阔将目光移开,这时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去何处?”  阮海阔继续将目光飘到那人身上,他看到清晨的红日使眼前这棵树和这个人散发出闪闪红光。声音唤起了他对青云道长和白雨潇虚无飘渺的寻找。阮海阔告诉他:  “去找青云道长和白雨潇。”  这时那人站立起来,他向阮海阔走来时,显示了他高大的身材。但是阮海阔却注意到了他头颅上荒凉的黑发。他走到阮海阔身前,用一种不容争辩的声音说:  “你找到青云道长,就说我黑针大侠向他打听一个名叫李东的人,我想知道他现在何处。”  阮海阔微微点了点头,说:  “知道了。”  阮海阔走下井台,走上了刚才的小路。小路在潮湿的清晨里十分犹豫地向前伸长,阮海阔走在上面,耳边重新响起多月前胭脂女的话语。胭脂女的话语与刚才黑针大侠所说的,像是两片碰在一起的树叶一样,在他前行的路上响着同样的声音。  四  阮海阔在时隔半年以后,在一条飘着枯树叶子的江旁与白雨潇相遇。  那时候阮海阔漫无目标的行走刚刚脱离大道,来到江边。渡船已在江心摇摇晃晃地漂浮,江面上升腾着一层薄薄的水气。  一位身穿白袍,手持一柄长剑的老人正穿过无数枯树向他走来。老人的脚步看去十分有力,可走来时却没有点滴声响,仿佛双脚并未着地。老人的白发白须迎风微微飘起,飘到了阮海阔身旁。  渡船已经靠上了对岸,有三个行人走了上去。然后渡船开始往这边漂浮而来。  白雨潇站在阮海阔身后,看到了插在他背后的梅花剑。黝黑的剑柄和作为背景波动的江水同时进入白雨潇的视野,勾起无数往事。而正在接近的渡船,开始隐约呈现出阮进武二十年前在华山脚下的英姿。  渡船靠岸以后,阮海阔先一步跨入船内,船剧烈地摇晃起来,可当白雨潇跨上去后,船便如岸上的磐石一样平稳了。船开始向江心渡去。  虽然江水急涌而来,拍得船舷水珠四溅,可坐在船内的阮海阔却感到自己仿佛是坐在岸上一样。故而刚才伫立岸边看渡船摇晃而去的情景,此刻回想起来觉得十分虚幻。阮海阔看着江岸慢慢退去,却没有发现白雨潇正以同样的目光注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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